院子里, 卫霆祎一走进后, 只见一个个地全都迅速变了脸,不多时, 众人纷纷交换了一个脸色,各个如临大敌,不过瞧见姨娘方才走了进来, 料想姨娘是知情的,但还是有人飞快的往里进去通报。
阮氏进了屋后, 只背对着靠在门沿上,用力的闭上了眼。
少顷,雯烟走了过来, 伸手拉了拉阮氏的手, 阮氏缓缓睁开眼时,双眼微微有些泛红了, 只偏过头去,偷偷抹了眼泪,冲雯烟道:“你且去打些水来,再拿些膏药来,动作轻些,莫要将安安给吵醒了,她若是见了,准会不高兴的。”
顿了顿,又拧紧了帕子道:“我先进去瞧瞧安安,外头且先劳烦你照料了。”
说着, 似乎依然有些逃避似的,只飞快的往里头卧房去了。
阮氏前脚进了卧房,卫霆祎后脚便进了厅子。
按理说,他是五房的正主,以往无论他去了哪儿,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却不曾想,今儿个进了这碧水居,一个个恭敬有之,欢喜却全无。
而卫霆祎头一次进了一个连自己都浑身没有一丁点底气的地方,大抵是有些心虚,卫霆祎脸上丝毫没有半分不满,反倒是自个眼神躲躲闪闪的,一脸不大自在,进了厅子后,雯烟恭恭敬敬的迎了上来,道:“奴婢见过老爷,老爷里头请。”
卫霆祎用扇子半遮着脸,悄悄抬眼瞧了雯烟一眼,他记得这个丫鬟,是当年整个秋水筑最得力的,算是个体面丫头,他也不由高看了几眼,正欲宽慰的问候两句,却见那丫鬟立马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老爷请上座,奴婢给您去泡壶茶。”
卫霆祎点了点头,往厅子里站了站,下意识的往卧房方向瞄了两眼,犹豫了片刻,正要往里去,却见雯烟飞快的将茶送了过来,及时阻拦道:“禀老爷,七娘子这会儿在里头歇息了,已经睡着了,您且先饮杯茶,姨娘马上便来了。”
卫霆祎听到卫臻在里头,刚迈出的脚又立马毫不犹豫的收了回去。
也不知为何,对于这个女儿,他心里一直有些发憷。
一切的根源或许皆是因为愧疚罢,他永远也忘不掉那日,那个六岁的小丫头一脸怨恨的看着你,那眼神,阴郁又凶狠,真的不像是一个小孩子眼中该有的眼神,以至于,每每听到七丫头的名讳,便会下意识的有些忌惮。
卫霆祎坐在厅子里等候一阵,雯烟奉完茶后,只不知往哪儿去了,整个厅子里空无一人,整个院子外头亦是安安静静的,明明方才进来时瞧见有不少人的,这会儿,连半个身影也未曾瞅见,卫霆祎坐在椅子上,有些局促难安。
不多时,只缓缓站了起来,正要往外瞅瞅,刚好起身时,正好瞧见一道迤逦的身影从卧房里出来了,卫霆祎立马收回了腿,忙重新坐了回去,并且将肩膀挺立得直直的,顿了顿,又将扇子打开,将一脸狼狈的脸微微遮住,有些不敢往阮氏身上瞅。
阮氏出来后,只微微抿了嘴,少顷,冲着身后的雯烟点了点头,雯烟轻轻地咳了一声,不多时,立马有丫头提着银壶端着热水进来,又有人将膏药送了来,一时间,整个厅子里倒是热闹了起来。
阮氏走到银盆前,将巾子用温水侵湿了,又将巾子微微拧干,随即缓缓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冲他道:“老爷,请擦脸。”
说话很轻很轻,轻得恍若未闻。
说着,只将手里的巾子缓缓递给了卫霆祎。
卫霆祎愣了愣,阮氏向来是个温柔贤惠的,若是放在从前,甭说亲手伺候着他擦脸,就连手指头都会一根一根亲手替他擦拭干净了,细致又周到,温婉又娇羞,不像如今,竟然如此冷淡了。
想来,怕是当真是恨上他了。
卫霆祎微微抿着嘴,定定的看了一阵。
眼看着对方要将巾子收了回去,卫霆祎立马将手伸了过去,一把将巾子接了过来,只胡乱往脸上擦拭了一阵,去一时忘了自个脸上的伤痕,顿时疼得整张脸都变了形。
屋子里的丫头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卫霆祎觉得自己太过狼狈了,只微微绷着脸,强自忍着没有吭声,拿着巾子随意捯饬了两下后,飞快抬眼瞅了阮氏一眼,只缓缓将巾子归还给了她。
却未想,这一抬眼,整个人瞬间定住了。
只见眼前的身影,一身淡粉,迤逦婀娜,又见她梳着一头少女发鬓,身子娇小纤细,脸蛋巴掌大小,面红齿白,眉眼如血,相貌如画,整个人娇娇俏俏的,宛若少女似的。
卫霆祎不由瞪直了双眼。
此番女儿卫臻回来,他也不过才瞧见了一星半眼,瞧得并不真切,卫臻相貌随父似母,跟阮氏本就生得像,相似之处不在相貌,更在神韵,如今,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娇影往这儿一站,卫霆祎整个人彻底懵了,竟然一时犯糊涂了,竟然有些分辨不过来,眼前这人究竟是大的,还是小的?
明明心里知道是大的,可是心里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有人越长越年轻,越长越幼小呢?
卫霆祎整个人呆愣愣的,压根缓不过神来。
直到手中的巾子被人一把夺走了,阮氏接过巾子又返回去重新清洗了一番,复又走了过来,阮氏去哪儿,卫霆祎的双眼便一脸呆滞的跟到哪儿,直到阮氏重新走到了卫霆祎跟前,微微抿了抿嘴,冲卫霆祎道:“老爷脸上还有些泥,您抬抬脸。”
卫霆祎依然定定的看着她。
阮氏顿时眉头轻轻一蹙,有些微恼,正要转身便走,却见卫霆祎猛地将脸一抬,支支吾吾道:“抬……抬了。”
阮氏见了,微微咬了咬唇,只缓缓凑过去,将他脸上、额角、发梢里的泥一一挑拣擦拭干净了,整个过程中,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伤口处,鼻唇处,就是没有落到他的眼里。
做这一切时,卫霆祎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目光发直,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而阮氏怕吵醒了里头的卫臻,引得她不高兴,只强自忍着没有开口跟卫霆祎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一时静悄悄地。
阮氏给卫霆祎擦洗完后,又给他上了药,阮氏伺候人是个好手,明明伤口很疼,可是她的手很软很轻,经过她的手的伤口,没有丁点疼痛感,反倒是酥酥麻麻的,有些发痒,卫霆祎忍不住想要挠挠,却又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宁静这份祥和,只一直强自忍着。
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开过说过一句多话。
整整五年过去了,饶是曾经最亲密的人,可到底抵不过时光的蹉跎,再加之,中间夹杂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如今,倒是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卫霆祎常年花街巷柳里晃荡的人,其实最是个能说会道的,可饶是如此,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于阮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她都是被动的,她是个需要依附着旁人才能够活下去,是个完全没有什么主心骨的人,她无论说什么,亦或是做什么,从来不看自己,全看对方。
一直到给卫霆祎擦完药后,阮氏下意识的抬眼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道:“安安快要醒了,妾进去瞧瞧,老爷慢走。”
说着,朝着卫霆祎福了福身子。
卫霆祎闻言,只立马起了,如此明显的送客语,如何听不出,只定定的看了阮氏一阵,忙 道:“那……那我也该走了。”
嘴上这样说着,双脚却依旧钉在地上了,双眼也一直黏在了阮氏身上。
阮氏用力的攥紧了帕子,只缓缓往卧房去了,眼看着要进去了,忽而又转身大步朝着卫霆祎走来。
卫霆祎心口砰砰的跳动着,只一脸热切的看着她,却见阮氏走到卫霆祎跟前,朝着飞快的说了一句:“您……您衣裳穿反了,换好再出去罢。”
说着,立马转身,微微红着脸跑进了卧房。
卫霆祎愣了愣,下意识的一低头,只见自个将衣裳的正反面搞混了,他的华服精致,即便是反面也依然没什么线头,不过,到底不如正面精致,怪道今儿个打一踏入这间屋子起,所有人全部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原来老脸都丢在这儿呢。
不过,当雯烟要过来侍奉他更衣时,卫霆却大手一挥,只扭头往卧房方向瞧了一阵,低低道:“不碍事,爷……爷自个来。”
说着,自个慢条斯理的将衣裳重新穿戴好了,又磨磨蹭蹭的吃了两杯茶,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而屋子里,阮氏背靠着抵在门背后,心口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给跳了出来。
她答应过安安,不给好脸色给老爷瞧的。
不知道今儿个这冷脸,是不是有些逾越过分了。
阮氏暗自懊恼,又隐隐觉得理应如此,不由又有些解气,然而,无论哪种情绪总觉得都无法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一片复杂,像是有些窃喜,有些失望,有些空洞,也有些……惆怅及埋怨。
而软榻上,卫臻缓缓睁开了眼,良久,不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权干涉阮氏渴求的幸福,只能够费力的想着小伎俩,小法子,给他们二人之间制造一些小麻小烦,正是因为前世的闹腾造作,才导致太子跟卫绾二人越爱越浓,越爱越烈,她想着,平平淡淡的感情起不了任何激情,或许,布满荆棘,崎岖的感情,才叫人蚀骨难忘吧。
她终有一天是要嫁出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