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当年入太子府时, 蒲玲儿已经是太子府里的老人了。
太子元翎不喜欢蠢女人, 他当年不喜欢卫臻, 自然也不会如何喜欢蒲玲儿, 纵使蒲玲儿入府多年,又是当时整个太子府里位份最高的,再加上蒲玲儿家世显赫, 是出自真真正正的名流之家,在她身后可是有户部侍郎及名流之家陈家两家作为庇护的, 一个把控着大俞的钱袋子, 一个是美名在外,两家是太子身后两大得力支柱, 然而太子依然并不宠爱她。
卫臻当年入太子府时,蒲玲儿已经当了整整五年的太子侧妃, 据说,太子已经有一年之久未曾踏入过她的寝殿, 于是,卫臻当年入府后,蒲玲儿视她位眼中钉肉中刺, 又加上卫臻纵使加封太子妃,却身份低贱, 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 蒲玲儿没少奚落嘲讽她。
那两年,入府整整两年,卫臻都在跟蒲玲儿斗法, 两人半斤八两,每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同样疯癫同样愚蠢,斗得久了,一个比一个更得太子厌恶,可能正是因为一个比一个惹人嫌吧,两人纷纷斗得筋疲力尽,到最后两人干脆互看对方不顺眼,素无来往了,隐隐有些谁也瞧不起谁,却又有些握手言和的味道。
直到,不久后,卫绾入府,卫绾聪慧过人,又惯会伏低做小、嘴甜心软,柔弱得如三四月的柳絮,自然为卫臻厌恶,却没成想,竟得了蒲玲儿的脾胃,二人一时亲密无间,赛过亲姐妹,而卫臻跟蒲玲儿之间的火种,也被重新点燃了。
不过现如今回过头来想想,与其说蒲玲儿是死在了卫臻手里,倒不如说是死在了卫绾手里,这也是重活一世,重新遇到蒲玲儿后,卫臻才后知后觉的琢磨出来的意味。
当年,卫臻有孕,却被人直接从台阶上给推了下去,当场小产,失去了太子的嫡子,太子当年已二十多了,膝下却无子,只有一个两岁的小皇女孙,失去了嫡子,他自然是急红了眼,再加上卫臻当时亦是接近疯癫,发了疯似的哭着喊着要报仇,大半夜举着长剑在屋子里喊打喊杀,然而她刚小产,身子羸弱,又是大动干戈闹得整个太子府不得安宁,又是一下子晕厥,差点儿一命呜呼,搅得整个太子府一片腥风血雨。
太子无法,当即连夜彻查,最终连夜将背后的凶手给揪了出来,竟然是太子侧妃蒲玲儿,大约是气得失了心疯,又或许是被卫臻闹得失去了理智,太子竟不顾陈宋两家的颜面,当夜直接赐了蒲玲儿一条白绫,直接将人当场处死,惊得整个太子府地动山摇。
正是因着这样一桩事儿,以至于日后太子府险些失去了户部这颗至关重要的助力,因着这样一桩事儿,一向仁厚的太子险些背负了薄情寡义之名。
而卫臻亦是在蒲玲儿死后才苏醒,当初她觉得大快人心,可与此同时,对于太子元翎,她心里开始真正的畏惧了起来,总觉得太子能够轻而易举的杀蒲玲儿,也终有一日也会这般可以随意的处死她,以至于未来大半年的时间,她都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及忌惮于他,正是在这大半年里,卫绾长驱直入,一跃成为了整个太子府乃是整个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侧妃,一时贤名在外。
如今想想,自那一桩事后,卫臻失了孩子,蒲玲儿失了性命,她们两个蠢人两败俱伤,最终渔翁得利的人是卫绾,卫臻跟蒲玲儿斗了整整两年,她们势均力敌,却纷纷不敌卫绾出现后的两个月中的变故,若说这其中没有卫绾的助力,她是不信的。
而此时此刻,回到现实生活中,看着眼前陌生却又熟悉的蒲玲儿,卫臻一时恍了恍神。
蒲玲儿那事儿过了太久,对于之后未来几年更加血雨腥风的种种变故,她的事情压根不值一提,以至于,卫臻俨然快要忘了这号人了。
而今,看着眼前稚嫩,却又同样不可一世的蒲玲儿,卫臻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蒲苓儿大概是实在饿得不行了,又骂了一夜,隐隐有些老眼昏花了,夺过卫臻手里的那碗粥后,只直直盯着,不多时竟然偷偷地咽了咽口水,眼看着她端着那碗粥,朝着自己的嘴越凑越近,眼看着就要送到了嘴边,忽而听到噗呲一声,蒲苓儿吓了一大跳,飞快抬眼,就看到眼前那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捏着帕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未来宫里的娘娘喝我喝剩下的粥,这样不好罢,这回头若是叫宫里其它的娘娘们晓得了,一个个还不得笑话死啊?还是……”卫臻话语一顿,只用帕子掩了掩嘴,一脸好奇道:“还是,这位未来宫里的娘娘就偏爱这一口啊?”
说完,小丫头乐不可支,她身后的一众丫头小厮全都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蒲玲儿气得脸一红,打小只有她耀武扬威、吆五喝六的份,何曾受过这般嘲讽,当即,只气得指着卫臻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好你个尖酸刻薄的小丫头片子,你……你竟敢当众奚落我,我……我要你好看!”
说着,端着手中里的粥便要朝她泼来。
卫臻早有准备,正要躲来着,却不想卫禇站在她身旁了,卫禇直接长臂一伸,直直钳制住了蒲玲儿的胳膊,淡淡挑眉道:“老实点儿。”
卫禇平日里瞧着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可一旦严肃起来,那也是有几分威风的。
蒲玲儿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气焰十足,却压根没有半分力道,被卫禇这一握,如何都使用不出半分力道来,又被卫禇这个一喝,只气的张牙舞爪的冲着卫禇龇脸道:“你……你放开我,你这个狗奴才,我要杀了你,我要挖了你的眼珠子,躲了你这只贱蹄子去喂狗!”
又冲着那卫臻气急败坏道:“贱丫头,你这个下贱的货色,糟践的玩意儿,我……我要将你发卖了,发卖到秦楼楚馆任人糟践!”
蒲玲儿朝着卫禇跟卫臻又踢又嚷,却压根连衣袖都沾染不了分毫。
只气得将所有恶心的、威胁人的脏话全都骂了出来。
这些话,岂是能够从一个千金大小姐嘴里冒出来的。
尤是卫禇这么个大男人听了她这话,都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不多时,卫禇面色铁青,手指间的力道越发加大了,疼得蒲玲儿双眼泛红,快要疼哭了。
然而卫臻却丝毫不觉得惊讶,蒲玲儿父亲是个迂腐风流的书生,一个败落的世家门户,她自小被灌输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迂腐思想长大,大字不识几个不说,又被宠爱得无法无天,她的世界里,全是后宅内斗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卫臻前世便领过了的。
卫臻只笑眯眯的上前,一根一根掰开蒲玲儿的手指头,直接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的那只碗从她手中取了回来,只漫不经心的接着喝了一口粥,冲她道:“你想要吃,直接好好说便是,又不是不给,非得做出这幅趾高气昂的模样,哪个搭理你?”
说罢,又笑了笑道:“你瞧瞧,你都多大岁数了,竟然还欺负起我这个么小娃娃来,真是不害臊。”
说完,冲一边的卫禇道:“大哥哥,放开这位姐姐吧,反正咱们人多,她寡不敌众,既打不过咱们,又理亏在先,她再这般蛮横无理下去,横竖丢脸的人是她,又不是咱们?”
卫臻边说着,边捏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尝着碗里的肉粥,喝得那叫一个香喷喷的。
卫禇用眼神告诫了蒲玲儿一番,这才冷不丁将人松开了。
蒲玲儿得了自由,只气得快要原地爆炸了,这时,卫臻慢悠悠的亲自重新盛了一碗肉粥递到了她的跟前,漫不经心抬眼看了她一眼,道:“给,吃吧?”
卫臻这举动认真,神色亦是十分真诚。
可是这话听在蒲玲儿耳朵里却是无比的刺耳。
蒲玲儿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盯着卫臻,又盯着她手里的肉粥,不多时,面上带犹豫及狰狞,两种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终究,片刻的示弱很快被多年以来的骄纵自大给打败,只见蒲玲儿用力的将卫臻手里的碗一掀,只盯着卫臻的双眼,伸手指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哼,我蒲玲儿记下你这张脸了,往后去了京城你识相的最好躲着本娘子走,不然……我永远都跟你没完,哼,咱们走着瞧!”
说完,胸中的火气依旧无法消散,只往身旁的丫鬟腿上踹了一脚,气急败坏的转身回了驿站。
肉粥洒落一地。
冬儿及杏丫头忙要去清理。
卫臻伸手拦住了,她亲自弯腰去捡那只碗,这碗倒是结实,在地上滚了几圈竟然没碎,不过——
“可惜这碗粥了,真是浪费。”
卫臻微微挑眉道。
拾起后,卫禇将碗从她手里接了过去,难得一脸严肃的看着卫臻道:“往后离这人远点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人,跟咱们素来不是一路人。”
卫禇语气中带着丝丝训斥及说教,听在卫臻耳朵里却丝毫不觉得刺耳,反倒是有些暖心,尤其是想到方才卫禇的出手相助,只觉得格外的温暖,原来,她也是有人护的。
卫臻只一脸乖巧的冲卫禇道:“是,臻儿省得了,多谢大哥哥。”顿了顿,又吐了吐舌头道:“这碗粥可是她掀翻的,大哥哥可不许怪到我头上。”
卫禇往她脑袋上敲了两下。
卫臻努了努嘴。
其实她倒算是了解蒲玲儿的,她那样的人,你越是对她伏低做小,她便越发蹬鼻子上脸,想法子奚落欺凌你,反倒是你跟她对抗,她虽气得牙痒痒,却会高看你几分。
重来一次,她已尽力示好了,然而有些人,注定是天敌,无论身份上是否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