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领着双灵出去时, 好巧不巧恰好在院子里遇到了秦妈妈,好在明儿个便是除夕夜了,春节期间会有族亲前来拜会, 这是老太爷过世的头一年,卫家会开祠堂祭拜, 打从大年初一便开始了,因此卫家这个春节比往年还要来得繁忙, 尤其是祠堂那块儿, 秦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 较之如今的年轻人要懂得许多旧礼,是以, 这些日子秦妈妈被借给大太太郝氏帮其打点除夕、春节的事宜, 除了今儿个早起那事儿露了一面,已经有好几日未曾露过面了。
眼下冷不丁回了, 怕是对院子里的事情还不甚清楚,也并未对卫臻进行阻拦,只是瞧见卫臻头发凌乱, 衣衫不整的, 立马将人拦了下来, 搂在怀里给卫臻理了理发,笑着问道:“小主子这是要去哪儿,怎地行色匆匆的。”
说罢,又瞪了身后双灵一眼,道:“怎地不替娘子将头发梳好了, 这样披头散发的,成什么样子。”
双灵最怕秦妈妈了,又因这会儿行事心虚,只战战兢兢道:“回妈妈,娘子……娘子才睡醒……”
卫臻只抱着秦妈妈亲昵了一阵,这才不慌不忙道:“妈妈,臻儿想要去大姐姐那里玩,大姐姐给臻儿留了好些好吃的。”
卫臻说话奶声奶气,软软糯糯的。
秦妈妈见小主子一日比一日伶俐了,又好似比以往话多了,顿时有些欣慰,只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子,笑得不住摇头,道:“好你个贪吃鬼,得了得了,去大娘子那边倒还好,若是外出可不兴如此邋遢,若叫旁人瞧见了,定会笑话小主子的。”
秦妈妈原是特意回来瞧瞧卫臻的,眼下府里事儿多,忙得两脚不沾地,与卫臻说了一阵话,替了她将垂直后背的长发捋直了,又叮嘱了双灵几句,便先一步去了。
其实卫臻衣衫整洁,就只头发未梳罢了,眼下前去救冬儿要紧,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却说卫臻绕过游廊去了五公子院子,去时,天色渐渐变暗,府中已渐渐升起了灯笼,五公子跟前的人有老夫人拨过来的,不过多为原先伺候五公子的老人,皆是远从京城而来的,一个个瞧着皆有些面生,卫臻此番是打头一回过来,守院的人不识她,竟将她直接给拦了下来。
双灵恶狠狠道:“大胆,这可是——”
七娘子一词还未来得及吐出来,只见那守院的小厮一脸不耐烦道:“不就是七娘子屋子里的人么,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怎地就不知消停,瞧瞧,这一趟趟来了多少回了,都说了人不在,人不在,一早便回了,咱们公子吩咐了,倘若再有人来,甭管哪个,只管打出去便是,今儿个咱们公子受了骂,兴致不好,你们最好莫要上门讨苦头吃,得了得了,快回吧,莫要来叨扰了,再来,管你是七娘子还是十七娘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对方一脸嚣张。
双灵气得小脸变了形,只指着对方咬牙切齿道:“你……你大胆,这是咱们家七娘子,你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对七娘子出言不逊,如此奴大欺主,当心我去禀了老夫人,将你给发卖了去。”
双灵往日里温声细语的,不想这会儿被激怒了,唬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到底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人,不比京城那些散养来的,不知规矩礼数,又不知天高地厚。
世人皆是欺软怕硬的,对方见这小丫头竟然如此凶悍,又得知眼前的这个小娃娃竟然是七娘子本人,七娘子虽是庶出,可听说深得老夫人宠爱,五公子屋子里的些个下人们虽仗着五公子的势镇日气焰十足,可眼下到底在老夫人院子,他不过是守院子的奴才一个,到底是不敢造次的。
当即,尴尬一笑,一脸谄媚道:“小的该死,竟不知七娘子亲自驾临,这才出言不逊,七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的计较才是。”
只是,对方见七娘子年纪小,知她什么都不懂,嘴上说得好听,面上却并无多少惧意。
果然,主子是什么样的,底下的奴才便是什么样的。
卫臻心中蔑视,嘴上却温声细气的说道:“听说五哥哥脚伤得厉害,是在我那儿伤的,我有些担心五哥哥,便过来探望一番,还望哥哥进屋通报一声。”
卫臻立在院子口,软软糯糯说道。
对方原是该当拒了的,可是见七娘子乖乖顺顺的,踟蹰了片刻,略有几分为难的挠了挠后脑勺道:“可是,可是眼下表公子在这里,公子吩咐不准任何人入内,五公子那脾气您是知晓的,小的实在不敢进去叨扰。”
表公子?
苏万里?
卫臻听到苏万里在里头时,愣了一阵,不多时,连手指都攥紧了。
要知道苏家苏小霸王当年在京城的名头可比卫庆的名头大了不止千百倍,他可是个敢在虎口里夺食之人,当年便是在大殿上,连太子殿下都丝毫不放在眼中,竟直接当着陛下的面出言讥讽,听得当时的卫臻冒了火,出了宴会后特意跑去将其大骂一番,那样胆大妄为之人,便是整个京城里也挑拣不出几个,这不,上午才将她的后山给炸了,眼下又跟卫庆混厮混到一块儿,二人狼狈为奸,什么事儿不敢干?
当即,卫臻便不管不顾了,直接往里闯,嘴上却软绵绵道:“表哥也在里头么,我要找表哥玩!”
那小厮知道拦不住,顿时哀嚎一声:“哎哟喂,我的个姑奶奶,您慢着些,莫要摔着呢,小的这便进屋禀告!”
便一溜烟的跑了进去。
而此番,在一方后院里头,廊下、屋檐下皆升了红色的灯笼,一排排灯笼将整个院子照得透亮,宛如白昼,眼下,在庭院一角设了两座躺椅,躺椅中间摆放了一方小几,几子上摆了点心、果子、茶水等一应吃食,庭院对面设了两座圆形的箭靶子,靶子正中央的位置插了两根长箭。
苏万里与卫庆二人各歪在一座躺椅上,一人手中拿了一张弓,苏万里随意瞄了一眼箭靶子上那两根正中红心的箭,漫不经心的将弓往身旁身旁一递,立马有人恭恭敬敬的接了过去,苏万里百无聊奈道:“无趣,得了,巴巴将我请来,还以为是些个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射箭?无趣,真真无趣得紧,往后若是皆是这些小打小闹的小把戏,莫要再来寻我了,跟你们院子里的几个奴才们瞎玩吧,浪费本公子的时间!”
苏万里说完,便要作势起身。
卫庆听他这话里话外的轻蔑,顿时心里头忍不住有些冒火。
他在屋子里憋闷得慌,巴巴将人请人,却未料到这个苏万里竟然如此嚣张,不过他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卫庆他自个连个弓箭都还拿不稳了,却见那苏家表哥闭着眼,嗖嗖两下直接命中红心。
男子向来崇尚武力,卫庆不由有些佩服,又有些羡慕,眼下虽被蔑视了,也不过憋屈一阵,所有的不快顷刻了,过了片刻,只见他仰头看着苏万里,咬了咬牙道:“有趣的玩意儿倒是有,就是不知表哥敢不敢玩!”
卫庆抱着臂膀,抬着下巴,难得一脸牛气冲天的看着苏万里。
“哦?”苏万里原本预备起身走人的,听到这话搭在椅子上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大冬日里,只随手撑开扇子扇了两下,漫不经心道:“这个世道上还没有你苏家小爷不敢玩的,说来听听!”
卫庆顿时一脸傲慢,缓缓撑着拐杖从躺椅上挣着起了,却是没有直说,反倒是卖了个关子,冲一旁的元福摆了摆手,道:“去,将人给带上来。”
元福听了白着脸,压低了声音凑到卫庆耳边苦苦劝道:“公子,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这大过年了,倘若弄出了人命来,老爷非得扒了您的皮不可,再者,下午七娘子屋子里已经派人来寻过好几回了,再不将人给放了,要不了多久,早晚给捅出来的!”
卫庆顿时一拐杖挥了过去,道:“待本公子玩过这一局,尽了兴后自然便将人放了,啰嗦个什么劲儿,狗奴才,本公子如今还使唤不动了你不成,怎么着,不想让她来,行啊,你亲自过去,给小爷我当靶子去!”
元福听了双腿一软,后背冒了一沉汗,不多时,只得哭丧着脸去了,不肖片刻,将亲自押了一个小丫头来,只见那小丫头被绳子反手捆住了,头发凌乱,嘴里塞了块大大的巾子,额头上冒了个大包,一脸狼狈不堪,双眼鼓了出来,正气急败坏的瞪着这边,叫嚷得厉害。
卫庆见了,用拐杖拍了拍对方的脸,笑眯眯道:“小丫头,今儿个与本公子玩个游戏,倘若你乖乖听话,完了后本公子便将你给放了,倘若不听话的话,哼哼,当心有你罪受!”
说罢,大手一挥,指着院子里一颗大树,冲元福道:“将人吊起来。”
元福领命去了。
卫庆说完,杵着拐杖一拐一瘸的向苏万里走了去,冲其道:“这小丫头片子不长眼,本公子今儿定要好生教训教训她。”
待将人吊起来后,卫庆不知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弹弓,哗哗举到苏万里跟前,一脸得意洋洋道:“表哥,一人十颗子弹,看谁的命中率高,谁输了,今日上午那桩祸事儿便由哪个全权背了,如何,靶子便是那个小丫头片子!”
卫庆伸手往树下那个人肉靶子一指。
苏万里顺着看了过来,淡淡的瞧了一眼,觉得对方似乎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默了片刻,只淡淡点了点下巴道:“成,不过你是知道的,我素来不爱玩这些小打小闹的小把戏,要玩,便玩这个!”
苏万里抬眼往一旁的弓箭上瞟了一眼。
卫庆一愣。
苏万里懒洋洋的笑道:“一人一箭,外加一桩人命官司,敢不敢背下!”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了卫庆一眼。
见他抿着嘴,一脸犹豫,苏万里也不催促,只淡淡挑眉道:“不敢便将人给放了,甭挂在那里丢人现眼。”
卫庆听了红了眼睛,只咬咬牙道:“哼,本公子有什么不敢的。”
嘴上这么说,手却不自觉抖了起来。
苏万里指着几子上的苹果让人放到人肉靶子的脑袋上,淡淡瞅着卫庆道:“是你先来,还是本小爷先来?”
卫庆抬眼看了远处的人肉靶子一眼,见对面的人肉靶子紧张害怕得厉害,只惊恐万分的看着他这般,朝他拼命摇头求救,嘴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哆哆嗦嗦的,苹果放了上去,又掉了下来,放上去,又给掉了下来,卫庆捏紧了手中的弓箭,咽了咽口水,只结结巴巴道:“还是表……表哥先来吧!”
苏万里挑眉,话不多说,直接举着沉甸甸的弓箭站了起来,他也没往别处去,就直接站在了躺椅前,直接拉弓,瞄准。
对面的人肉靶子明显还没站稳了,只拼命挣扎着,一人捉着她的手,一把捉着她乱蹬的双腿,所有人全都还没准备好,他便已将弓箭拉到了最大的位置,眼看着箭在弦上,就要发出,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到一声高喊:“苏万里,住手!”
下一刻,只瞅见一道矮矮细细、披头散发的小身影打从眼前一晃而过,然后,他的手腕被人用力的向上推了一把,所幸他的力气大,不过向上挪了半分,然而箭早已从弦上飞快射出,只蹭地一下,直接从对面活靶子脑袋上的苹果上空蹭过,直直钉在了身后的树身上。
苏万里指尖一麻,一低头,对上了一双凶悍阴霾的双眼,苏万里一愣,只以为自己瞧错了,不多时,再次定睛一瞧,却见眼前的小身板已经不见了。
卫臻飞快的跑到树下,踮起脚尖,将人肉靶子嘴里的巾子给拔了出来,又让双灵帮忙松绑,一旁的小厮欲过来帮忙,卫臻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立马缩了回去。
嘴里堵着的巾子一松,只见冬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吓的一把紧紧卫臻,嘴里含糊喊着:“呜呜,娘子……”
然而,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双腿发麻,刚一松绑,只见冬儿小身板渐渐往下滑,不多时,双眼里白眼一翻,竟然晕厥了过去。
双灵吓了一大跳,拼命摇喊道:“冬儿,冬儿醒醒,主子来救你了,你可千万别死啊!”
卫臻细细查看了一翻,见冬儿除了额头上起了个包,身子并无伤痕,料想该是晕过去了,当即松了一口气,正要与双灵二人合力将人搀扶起来。
这时,只听到打从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吩咐道:“还不赶紧过去帮忙!”
听到那道声音,卫臻想起什么,只忽而起身,一转身只见一身白衣的苏家苏公子缓缓走到了她的身后,正直直看着她。
卫臻二话未说,想也不想,直接一把大力将人推开了,头也不回越过对方,直接走到了身后的卫庆跟前。
卫庆见卫臻过来,有些不知其意,眼下被人抓了个人赃并获,到底有些心虚,只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七妹妹,那什么,五哥哥跟你闹着玩的,那小丫头片子横竖又无碍,未曾伤着,哥哥派人将她给你送回去总成了吧!”
卫臻直直的盯着他,半句话都不想与他多说,只冷不丁朝他伸手。
卫庆依旧有些不知其意,道:“这……这是……”
卫臻终于开了口,却是冷冰冰道:“药,我送你的跌打药,还我!”
卫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