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送别

就在赵槃临走的前日, 宫里忽然传来了圣上病重的消息。

当今圣上已到了天命之年,平日身子还算硬朗,然宿在一个嫔妃宫中时, 竟忽然呕了血。

赵槃本要到东南沿海去巡查的, 因为圣上病重, 推迟了启程的日期,连夜被召进宫侍疾。

其他皇子亦闻声而动, 生怕圣上万一驾崩了,自己分不到一杯羹。

京城处处弥漫着动荡的气息。

阿弗虽在深闺中, 多少听见了外面的风吹草动。

她不禁有些害怕,圣上万一真的仙去……赵槃是不是马上就要君临天下了?

他又会怎么安置她?

放她走, 还是把她封成皇后、宠妃……她是被捧到云巅的高位上去,还是被踩进烂泥里化为尘埃?

无论结果怎么样,她都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她只是一介弱女,抗拒不了帝位的更替。

赵槃总要做皇帝,他们注定是两路人。如果她与赵槃分道扬镳,那么帝位更迭之时, 天大地大, 总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之前执意要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否则的话, 她的命只能永远攥在别人手里。赵槃喜欢她,自然能让她荣华富贵万人艳羡,可赵槃若是厌倦了她,撇下她都不用眨眨眼睛。

赵槃已三日不见人影了。

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阿弗, 叫她三日来都夜不能寐, 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好在第四日头上宫里传出消息, 圣上的病势暂时止住了, 性命无虞。

另外也传来一个消息,圣上的急病乃是由于宫里一群巫医导致,是他们为图名利,擅自给圣上进补了长生不老仙丹,才使得圣上忽然呕血病重。

这些巫医犯了弑君的重罪,九死不赦,一应审判追责之事都落到了太子的肩上。

第五日,阿弗才终于见到了赵槃。

他人虽回来了,却仍有如山的案牍要处理,晚上常常把阿弗哄睡了之后,自己一人去书房挑灯批折。

阿弗心惶惶的,见连日来赵槃疲惫又忙碌,不敢轻言多问。

赵槃抱着她哄她睡下,她便假装睡下。等赵槃走了以后,她便睁开眼睛,偷偷去听赵槃和那些大臣们的谈话。

如此持续了几日,赵槃似乎发现了。

那日灭了灯,阿弗仍然装睡,闻得周围没动静了,刚要起身,却蓦然察觉他并没走。

“睡不着么?”

阿弗一愣。

只见赵槃坐在桌边,清冷的月光下,光线昏昏暗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剪影。

阿弗顿感窘迫,支支吾吾地说,“你……今晚不用去书房吗?”

赵槃没回答,也没点灯。

他走过来站在她的塌边,那峻拔的身形正好把黯淡的月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轻缓地揉着她的脑袋,把她扣在怀中,淡声问,“这些天,让你很忧心,是不是?”

阿弗沉默。

忧心吗?确实。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在悬崖边走蛛丝了。

“对不起,这几日冷落了你。”赵槃沾了点歉意说着,一边低首吻着她的发,“是我的错。”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也不知是连日劳累的缘故,还是因为夜已深故意放低了声。

阿弗听他这么说,懵懵的。半晌,又觉得鼻头酸酸的。

这夜赵槃没有走,应该是察觉到阿弗心绪的细微变化,便提前把朝政上的事扫清楚了,特意留下来陪她。

翌日早晨,赵槃仍然没着急离开,用过了早膳,在妆镜边帮阿弗簪花。

他的面庞本就是干净而白皙的,清晨的熹光照在侧颜上,不像寻常少男那般生龙活虎,反倒更有种沉稳内敛的气质。

阿弗知道赵槃忙,想自己簪,却被他按着手。

她只得乖乖巧巧地坐着,看着他的手指挑选似地滑过那些簪钗。

一个大臣隔着屏风问道,“殿下,宫中的巫医已尽数清剿干净,几个主谋者已被打入了死牢,其余人等,还请殿下定夺。”

赵槃眼皮垂垂,挑着阿弗下巴,拿了只月白色的山茶花插在她乌云似的鬓间。

“都是些什么人?”他问。

“是一些妇孺跟年老的。为陛下炼长生不老丹药的巫医们都是同族,其中有一女巫医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就快临盆了。”

“杀。”赵槃冷淡吐出一个字,“弑君的罪名,谁也逃不了。”

阿弗听着他们的话,只摆弄着手里的一只玉骨扇,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珠花上冰冷的流苏刮在她的鬓间,不禁让人打了个寒噤。

便是这一细微动作,赵槃的目光已然扫了过来。

阿弗别过头去躲避。

“先等等。”

赵槃略略沉吟了一下,眼中那锋利的暗芒顿时收敛了不少,“有孕的那女犯,先竭力保住她的命吧。”

“留下?还请殿下明示。”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吧。”赵槃沉声吩咐,“生下来,再……去母留子。”

阿弗猛然听到这个字眼儿,披着薄纱的肌肤起了一层寒栗子。

情知朝政上的事情都是见血的,那些人犯了弑君的重罪,赵槃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这样的事蓦地听来,还是有些恶寒。

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被他去了子,最后母也一命呜呼了。

那个大臣拜了三拜,领命走了。

赵槃把阿弗头上的花和钗环都簪好,凝视半晌,却觉得山茶花的位置不太正。

他刚要伸出手来帮她调一调,阿弗却细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躲只是出于下意识,躲了之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躲。

赵槃动作也凝在半空。

半晌,他直接收回了动作,那微凉的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带着点力道,压住了她肩上轻微的抖。

“别多想。”赵槃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沉沉说。

阿弗自然不敢多想,“嗯。”

赵槃眼中微澜,手臂环上了她的藕白的颈,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

这不轻不重的一捏叫阿弗无所适从,不知算不算惩罚。

……她都当了他的太子妃了,不该那样明显地躲他。

若是赵槃起了惩念,她焉能逃得了。

阿弗只得任他圈着,乖顺地低着眉睫,拙劣地解释道,“殿下,你手指刚才碰得我有点痒。”

赵槃缄默片刻,还是点头信了,“以后痒就直接跟我说。”

这话说得似有点别的意味似的,说罢那人才松开了她,转身出了房间。

阿弗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瞟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才敢稍稍吁一口气。

是她太悲天悯人了,那些都是谋逆弑君的死囚,她怎么能怜悯起他们来?

阿弗一阵懊恼,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好在赵槃没有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看破而不点破,一向都是他的作风。

阿弗静默一会儿,觉得刚才脖子上被他拂过的肌肤还是紧巴巴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

圣上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些,按照之前的计划,太子还是要前往东南沿海走一遭。

本来太子只是去例行巡查的,如今皇帝自己也深知病重,少不了要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于是,那日趁着侍疾,右半个虎符被暗暗交到了太子手中。

其余八个皇子皆虎视眈眈,皇后亦在暗中谋划策应着,圣上不是不知道。

这次太子前往东南兵营,不仅是例行巡查,更是提前点一点兵,防备着有人会趁机叛国逼宫。

如此,这一趟便显得意义深重了,五六日肯定是回不来的。

阿弗听说赵槃要去得更久些,心里五味交杂。

原来她只盼着赵槃不在身边,自己能得点自由。如今在这时局混乱之际,也高兴不起来了。

最近总是下雨,送别赵槃那日,天上也下着朦胧小雨。

阿弗把赵槃送到门口,挥了挥手,就要回去。

赵槃那疏离英俊的面庞沾了点湿漉漉的雨珠,蓦然叫住她,“太子妃这便要走吗?”

阿弗回头,“殿下还要我怎么样?”

他眉宇间现出沉思之色,有夹带了些许不舍之意。

“我们会分别许多天。

阿弗淡淡笑笑。

她见门口正好生了棵柳树,便随手折了根柳枝拿给他,“许多天,很快就过了。”

赵槃垂眸凝视着那根柳枝。柳枝上零零落落地挂着狭长绿叶,有几枚也还是嫩黄的。

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来。

柳同留,她应该是……舍不得他?

赵槃把那柳枝贴身而藏,专注地说,“你给的,我一定留着。”

阿弗道好。

柳枝而已,自然随他。

赵槃看了眼时辰。

依照之前在馄饨摊的诺言,他又把之前叮嘱她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弗一概都答应了。

提起汤药,也不知赵槃是哪弄来的,真是颇有奇效。她断断续续地喝了将近一个多月,觉得自己的身子确实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她从前无论春夏,入睡时手脚皆是冰凉的,如今虽算不上是完全好转,但总也不那么难受了。

因着这些好处,阿弗心肠软了软,多言了一句,“殿下路上小心。”

赵槃含笑答应,总算要走了。

小雨落在地上,掀起一阵缥缈轻缓的雾气,地上坑坑洼洼,遍是涟漪。

他提了一下马鞭,走了,却又回来了。

阿弗回过头来,不知他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却猛然间跌入他的怀抱中。

“唔,殿下……?”

赵槃深深地拥抱着她,凝望她的眉眼,又把她看了一遍,仔仔细细的,看得很慢。

“阿弗。”他唤了声她的名字。

阿弗垂着手臂,“嗯?”

他口吻少有犹豫又缓慢,似乎下了很久的决心才说出口。“等我回来,你能不能试试?”

阿弗皱皱眉,觉得他这么温温吞吞地说话都不是他了。

“试什么?”

赵槃神色微恍,映着漫天的雨色,很久才说出口。

“试试……接纳我?”

作者有话说:

其实会虐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