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合一

阿弗被赵槃带回了芳苑, 直接丢到了榻上。

房门一关,顿时屋内就剩他们两个人。

阿弗抱着榻上薄被就缩到了角落,呼吸也不由自主地紧促起来。

她最怕这样和赵槃独处的场合, 那种任他摆弄而又无力反抗的感觉……实在叫人浑身发毛。

“你别过来。”她苍白无力地解释了一句, “我今天真的没想跑!”

赵槃瞥着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随手将她捉了出来,“躲什么?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 你管得了吗?”

阿弗被他握着手腕,深吸一口气, 决定跟他讲道理,“殿下, 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我跟您来京城,如果想走的话随时可以走。您是太子,一言九鼎,难道要失信于小民吗?”

“我是这么讲过。”他长而微卷的眉睫向下打量着,指尖肆意刮着她哆哆嗦嗦的肩头, “但是阿弗, 你骗我的次数也不少了。我反过来对你卑鄙些,也是合情合理的。”

阿弗恶寒了一下, 简直要被他气死,“重来一次,如果你再装模作样地倒在我门前,我一定不会救你的, 我一定看着你流血身亡。”

他哑然失笑, “真的?”

阿弗赌气似地重重点头。

赵槃眉尾轻提, 散漫地道了句, “不救就不救吧。若真临死之前还能看着你,也是好的。不过,你舍了我不救,良心会日夜不安,往后余生,可能梦里都会有我。”

“可恶。”阿弗挣扎着,“你这是在利用我的善良。”

赵槃浅笑。他撩起她的一缕发来吻了吻,顺便把她抗拒的小手压了下去。

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将满,化作薄雾,笼罩在赵槃侧颜上,衬得他一举一动都那样地优雅入画。

“我也就利用过你一个人。”他说。

阿弗垂下头,小声问他那件正经事,“你以后……打算怎么安顿我?”

她这话意有所指。东宫她应该是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卫长公主一回来,他可能会把她送回到原来的别院去,或者大发慈悲让她留下来,做个下人伺候主母什么的,都有可能。

毕竟妾室本来就是下人嘛。

她万分想走,他又不能她走。她留下来,又无容身之地。

果然见赵槃轻轻启唇,“过些日子,你要搬家一趟。”

阿弗颓然问,“我可以去别院吗?”

眼不见心不烦,别院清净,她还能少受点主母的窝囊气,也可以少伺候赵槃几次。

赵槃没怎么理会,淡淡告诉她,“不可以。你以后要有个主人家的样子,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胡闹。”

又被他拒绝了……

从前世的记忆就知道,卫长公主不是个好相处的,而且又是他心尖上的人,一点得罪不得。

她留在东宫,卫长公主一定容不下她。

阿弗主动求他,“殿下,我怕,您就让我走吧。不用去别处,就去我原来住的别院就行。”

主母一进门,她只是个奴婢,空有个侧妃的身份,还不是说打就打、说赐白绫就赐白绫。

况且她本来就是作为卫长公主的影子存在的。如今原主回来了,她岂有继续存在的道理?

赵槃微微蹙了蹙眉,略含了一丝责怪之意。

她怕什么呢?除了自由,她想要的他都已经给她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推三阻四赶着他?

“你怕什么?”

“……卫长公主。”

“她跟你,有关系吗?”

“您不是要娶她吗?”

她又误会了。赵槃烦躁地捂住她的嘴,“我没打算娶什么卫长公主。”

没打算?阿弗浑身一颤,觉得男子话中有话。

卫长公主这个名字,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病。

现在,他退了沈娴的婚,又说不打算娶卫长公主。

阿弗心里猛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被这股情绪吞噬,一时间好像失去了理智,也忘了前世他纵容别人杀她的那些爱恨。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殿下想娶的人,不会是我吧?”

赵槃凝固地瞧着她。

阿弗见他静默,顿时便后悔了。她舌头僵僵的,心里真想抽自己一耳光。

她真是活该被赐白绫……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还会巴巴地对他动心?

下一刻,赵槃指尖抬起她低垂的下巴,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阿弗瞬时猛地皱了皱眉。

赵槃认认真真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你不用猜了。太子妃是你,我要娶的那个人也是你。”又说,“你自己便是主母,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阿弗怔怔。

他居然真的要娶她。

须臾间,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真切的动容。

可是很快又被自己否决了。

不,她不能嫁给他,也不愿意嫁给他。她刚才怎么能说出那样冒冒失失的话?

前世的惨痛无不在提醒她,一个孤女,怎么能当太子妃?就算赵槃不喜欢卫长公主,还有许许多多像卫长公主一样既贵气又美丽的女孩等着他,随便他挑选。

先用淡星孤月似的外表吸引你,然后再用情深款款的言语迷惑你,到完全沦陷之时,他却亲手给你送上一碗落子汤……这些路她前世不是已经走过了吗?

上当一次还可以算作无知,一个坎儿上跌两次就是蠢了。

阿弗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殿下,您说真的假的?就算是真的,您说要娶我凭什么就一定要嫁呢?”

赵槃也笑了。

他笑得无声无息,有点令人发毛,“因为你逃不掉。”

阿弗轻轻撅起嘴。

是啊,不管是作妻还是作妾,也不管她愿意还是抗拒,只要赵槃想,她一定就逃不掉。

可是她的尊严呢,她的自由呢?就算成了太子妃,她没母家没靠山,还不是一样受他的拿捏。

男人都薄情,她倒要看看,赵槃对她的新鲜劲儿能持续多久。

/

卫芙被送到了卫姜在京城的小院子。

树倒猢狲散,卫国没了。托她那双生姐姐的福,太子不肯要她,她只能跟着哥哥住这破院子了。

卫芙拖着病体,借着夜色,想到东宫去走一遭。

昨天她确实太冲动了,把太子逼得太紧了。……饶是太子心里还有她,也不能这么快就接受她不是?

本来是她的错,她应该给他时间,慢慢适应的。

东宫的侍卫替她通传了下,回禀道,“您的歉意太子殿下知晓了。殿下说夜色已深,相见多有不便,为了您的清誉着想就不请您进去了。至于您想见胞姐的请求,还请您病好些再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卫芙手指一攥,指甲都掐进肉里了。

她放下尊严,在寒风里站了这么久,他居然绝情到连门都不让进。——好歹他们曾经也有过婚约啊。

东宫门前不容造次,太子既说了不见,来人不问姓名,一概都要立即离开。否则,自会有卫兵来清场。

卫芙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嘴里又咳嗽了两声。

她第一次恨自己这张脸。……她若生得丑若无盐也就罢了,可她明明生得跟阿弗一样,凭什么他看中一人就不理会另一人?

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卫芙第一次有了个古怪的念头,既然她们的脸都长得一样,那么,如果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那双生姐姐取代了,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回到卫家小院,哥哥卫姜正满是热情地给妹妹做好吃的。

卫芙懒懒地跟他打个招呼,心里却晓得她这哥哥早就在卫国灭了时就疯了,精神时好时坏,根本一点忙都帮不上。

进了屋,猛然间却见桌几边坐了个陌生小姐。

卫芙猛然警觉,“你是谁?”

沈娴再次等候良久了。她瞥了眼来人,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的汤婆子放在一边。

“真像啊,”她啧啧感叹,“还真是像极了。”

卫芙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沈娴道,“我没有恶意的,我来,是跟你谈一桩生意的。”

卫芙道,“什么生意?”

沈娴直道,“让你嫁入东宫的生意。有兴趣吗?”

卫芙一时陷入沉思。

……

翌日,阿弗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戴了顶小毡帽,跟赵槃一块去城隍庙烧香。

虽然烧不到新年的第一炷香,但阿弗觉得能出去走走就是好的,总比憋在东宫里强。

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游遍天下,走遍天下,顺便能吃遍天下。可惜被赵槃拘着,这梦想可能要暂时要搁浅了。

赵槃要她戴上帷幔,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戴上了。

他叮嘱她,“最近不太平。出了门不要叫殿下,也不要乱跑。”

阿弗见赵槃梳了高髻,袖口也用护腕收了,整个人利索无比,好像要去练武似的。

她不禁多嘴问了句,“您今天没带侍卫吗?”

赵槃没答,神色不明地握住她的手,“去烧香,离我不能超过三步,懂吗?”

阿弗察言观色,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她心里挣扎了一番,终究还是觉得国事更重要,犹豫着道,“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啊?要不……我今日不去也行的。”

“要去。”赵槃吻了下她的眉心,“答应你的。”

他们坐着马车来到城隍庙。附近熙熙攘攘的,刚过了上元节,前来此处烧香祈福的善男信女不算少。

阿弗插了香,在蒲团上跪下来,给娲皇娘娘端端正正地叩了三首。

随即她双手合十,喃喃念叨自己的心愿。

赵槃在身后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见她终于站起身来,才略显兴致地问,“什么心愿这样虔诚?”

阿弗摇摇头没告诉他。事实上,她还在为没能烧到新年的第一炷香而耿耿于怀。这样普通的一支香,很有可能不灵验。

她许的愿望就是,娲皇娘娘赐她一次摆脱赵槃的机会。

阿弗还记得那棵挂着情人牌子的大榕树,两人又一起到了那里,叫守庙的小师傅给他们也写了一块。

阿弗正要亲手挂上去,猛然间,只闻耳边空气飒飒发烫,一只冷箭朝他们射将过来。

“嗖——!”

准确地说,那只冷箭是朝着赵槃射过来。

阿弗下意识惊叫了一声,被赵槃眼疾手快地一掌推开。那只冷箭钉在了大榕树上,后劲儿不止,箭翎兀自轻微颤动。

“蹲下。”赵槃轻叱了一句。

阿弗捂着头立即蹲下,转眼间,就有十多支箭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一群奇怪的大盗冒出头来,惊得人群四散奔逃。他们各个都是独眼龙,左眼处都带个黑布眼罩。

——这些是独龙会的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京城蛰伏踩点,专门为刺杀太子而来。

赵槃身手亦非寻常,空手接住了两支箭,箭尖上都喂了毒。

他面色一沉。今日出来时他右眼皮就隐隐发跳,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就碰上了这帮匪徒。

若是在平日,他尽可以放开了手脚对付这帮前朝余孽。可是今日不行,阿弗还跟着,他不能让姑娘伤了一丝一毫。

赵槃后退一步,轻轻打了个响指。

太子隐卫顿时从四面八方现身,独龙会的人猝不及防,两股人马交缠在一起。

“起身。”赵槃朝阿弗伸出手,“此地不宜久留。”

“殿下!”

阿弗急促地唤着他,颤颤的小手第一次拉他拉得这么紧。她神色恐惧,纤长的睫毛下都是零零星星的泪珠。

赵槃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伸手解开她的披风丢在一旁,带着她从小路离开。

赵槃本是因亲征立功才被封太子,偶然遇见这帮不入流的匪徒,就算硬碰硬也不会落了下风。

可今日他不是一个人,他没法恋战。

赵槃袍带猎猎,奔于疾风之中,托着阿弗的腰,脚下已然用上了几分轻功。

阿弗急声道,“殿下,您别管我了,自己赶紧走吧。您是天下人的太子,您要是有事,会出大乱子的。”

她这话倒是真心的,刚才那阵突如其来的乱子,已叫她看清什么叫两军交手刀剑无眼。

他是太子,如果他为了天下百姓把她扔下了,她不会恨他,也不会怪他。

赵槃沉声安慰她,“没事。”

冷不防地,又几个独眼龙猛地从灌木林里冒出来。这次这些人学了聪明,直接将毒箭瞄准了阿弗。

“嗖!”

箭不是一支,在射出去的一瞬间,莫名劈成了三支,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阿弗的心脏射来。

阿弗吓得捂住了眼睛。

然而,他们的箭快,赵槃的身手更快。

他于半空中翩然侧翻,随手拔下了阿弗鬓间的珠花,手腕上捏了七分的力道,出手朝那独眼龙飞将过去。

“砰!”一阵闷响,珠花尖锐的锋芒倏然钉穿了那人的眉心。

随即赵槃动作稍缓,指尖捏的另两枚石子已然飞出,劲道准确而狠辣地打在了另外两人的天灵盖上。

“砰”、“砰”,很快三具躯体都倒了下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但阿弗何曾见识过这等厮杀,心惊肉跳,连呼吸都忘了。

只见赵槃落了下来,膝盖也随之一软,也半跪在了地上,左肩上染了一片血红。

原来方才他匆忙之间只打散了两支毒箭,还有一支离阿弗的距离太近,任凭神仙也救不得。

那样电击火石的一瞬间,他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索性身子一偏,替她受了这一箭。

阿弗腿肚子一软,也跟着跪下来,泪潸潸地摸着他猩红的伤口,“殿下!您怎么了?”

赵槃气息沉闷,吐了一口血。

他唇上的血色全褪了,额上全是细汗,那疏俊的面庞也跟金纸似的。

阿弗等不急就撕开他的衣衫,见伤口处血流汩汩,周围肌肤更是隐隐泛青,当真是中了剧毒的征兆。

“我去帮你找草药!”她咬着后槽牙说道。

赵槃拉住她的手臂,“别去。”

毒性迅速蔓延肌理,他气息紊乱,一时话也说不出太多,只是心照不宣地朝远处灌木丛的人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个独眼龙重伤没死,正躺在地上拿着匕首装死呢。

阿弗大怒,走过去踩烂那人的匕首。

她从地上抄起一支断箭,对准那人的喉咙,逼问道,“说!解药在哪里?”

那独眼龙见阿弗是个女娃娃,便冷着面孔瞪着她。阿弗大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狠劲儿,手里的断箭径直朝着他右眼皮戳了下去。

“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说不说?”阿弗再次逼问道,声线都是抖的。

“饶命!我给你,饶了我!”那独眼龙已变成了睁眼瞎,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小瓷瓶。

阿弗含着泪一把抢过去,刚走出去三步,便听得身后疾风突起。

原来是那独眼龙穷凶极恶,两眼都瞎了仍要伤人,匕首直直朝她后脑勺刺过来。

“臭婆娘,去死吧!”独眼龙恶狠狠骂道。

“阿弗!”赵槃喷了一口血。

危急关头,阿弗咽了泪水,断箭猛地回刺进那人小腹。

“砰。”

那人颤了几颤,随即彻底倒下了。

阿弗那水灵灵的小脸溅了不少血,她呆呆坐在地上,浑身软得像面条,抖得也不像话,可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小瓷瓶。

她这是……伤人了?

阿弗抽搐着嘴角,从灌木丛里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赵槃身边。

此刻的赵槃已是面无血色,他低垂着下巴,眉睫微微翕动,空洞无神的眼睛只睁着一条微微的缝儿。

他想伸手帮她擦一擦脸上的血,却是力不能及。他靠在山石上,只勉强对她露出一个寡淡的微笑。

阿弗泪水如热泉似地止不住,下意识用手指蘸了一口解药尝尝,等了半晌,才敢哆哆嗦嗦地涂在他肩上的伤口上。

涂了解药,赵槃好似彻底没意识了。他孱弱的眸子缓缓阖上了,手臂垂在一边,整个脆弱得不像话。

然他纵是晕了,手指却还是轻轻勾着她。

万籁俱寂之下,周围没有人,没有车马,没有任何人声,只有草木、山石、呱呱叫的寒鸦,和他们两个。

……赵槃昏倒了。

他那样阖着眼睛,跟她初见他时候一样,没有一丝丝的攻击力,自然也没法拘着她。

阿弗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只要她动一动脚,没人知道她去哪,也没人能追得上她。

逃出去后,她有自由,不用给人做妾,可以实现她吃遍天下的梦想,还可以做点她喜欢的小买卖,找一个真心待她的老实人过一辈子。

唔,娲皇娘娘真的显灵了。

阿弗甩开赵槃的手,站起身决然就迈开了步子。

身后静悄悄的,山谷的风汹涌又飒飒,吹得她脸上的泪痕生疼。

她的步伐很快,很快就走出了十几丈的距离。

可是她身上还沾着赵槃的血水,赵槃的气味,风也吹不走。

她听见身后的他细微咳嗽了一声,像秋天枯叶落在土地上的声音。

阿弗蓦然停下了脚步。

……他会死,他真的会死。

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为她挡箭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阿弗怔怔地回过头,虽然心还在顽强地抗拒着,双脚却终是转回了方向。

她救了赵槃一次,上当了,现在居然还要救第二次。

她蠢得无可救药了。

阿弗跪在赵槃面前,积压了两辈子的爱恨终于一口气地泄了出来。

“赵槃!”她声泪俱下,几乎恳求着他,“你别死,成么?”

明知道自己只是他一个可有可无的妾罢了,可她还是饮鸩止渴,一次次地重蹈覆辙。

她真是恨死自己了。

可是她又能怎么样?他替她挡了箭,快死了,就是她欠他。

阿弗颤颤巍巍地帮他吸着伤口的毒血,又将解药重新涂了一遍。

她在心里喃喃念叨着,她就多耽搁一会儿,起码看到他睁开眼睛,她就立马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她捧来了泉水喂给他水,又从周围找了两样解毒的草药,嚼碎了放在他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阿弗也无能为力了。她就伏在他身上哭,哭前世,哭今生,哭他,也哭懦弱的自己。

她不知哭了多久,睁开眼睛,感觉眼前灰蒙蒙的,脑袋也昏沉沉的。

终于,阿弗再次听见了男子细微的呼吸声。

一只微凉的手拂过她的发间。

阿弗一愣,抬起泪眼迷离的眼,瞧着他。

赵槃脸庞仍然苍白,但眼中的亮色却隐隐回来了。

他醒了。

阿弗起身想走,却被他紧紧拉住手臂。

他扯出一个寡淡的笑来,幽幽对她说,“后悔了?刚才没走,现在走,晚了。”

阿弗破涕为笑,随即又好生气恼。

她说,“我现在要是一定走,也可以办到。但是我为人一向坦荡,不愿欠恩,跟你较量从来都是光明磊落,不会像你一样趁人之危。”

他虚弱地赞了句,“嗯。我欣赏你这种品格。”

其实他刚才虽然昏着,也不是一点人事不知。

他知道阿弗想走,却不知道阿弗的想走究竟想到了什么程度。

这次的意外虽然是偶然,他却在那电火惊石的一瞬间想赌一赌,赌一赌阿弗对他的情意究竟如何。

不过这一赌代价委实是大的,几乎是拿命在赌。

他想着,如果阿弗真的那么想走,对他半分情意也无,那就让她去吧。

起码她还可以真的快乐一些。

可是她又回来了。自己选的。

他心中五味交杂。

这一次他不会再手软了。他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就算有朝一日她真跑了,跑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去,他也会把她追回来。

/

阿弗扶着赵槃到附近的农家院去借宿。

太子亲兵没那么快找到他们,可赵槃的伤情又不能耽搁,只得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能暂时落脚了。

阿弗把他的手臂扛在自己脖颈上,一路上卖力地搀着他,比爬山还累。——赵槃明明平时那样强势,这时候却一点力气都不肯使,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一个弱女身上。

她叹了口气,这样子,这力气,若说她救赵槃不是出于哥们之间的义气,她自己都不信。

阿弗泄气道,“要不我……干脆背着你吧?累死了。”

赵槃闭着眼匀着气息,“……就你这小身板,还是省省吧。”

“那我抱着你?”

“呵。也就只有你想得出来。”

阿弗扶他去石头上休息,帮他擦擦伤口上渗出来的血。

可是这人受了伤还不老实,手指在能动的范围内调弄着她。

阿弗轻轻打掉他的手,嗔道,“拿开。别碰我。”

赵槃慨然道,“世间之事,还真是巧。你救了我一次,如今又救了我一次,这恩可能好几辈子都报不完了。”

阿弗恼道,“谁要下辈子遇见你,那我可真倒霉到家了。”

“嗯?倒霉?”赵槃琢磨着她这句话。

两人间一阵沉默。

犹豫了好久,阿弗还是沉着嗓子提起那件事,“赵槃,你之前说要娶我,是真的吗?”

他浑浊地眼睛望着她,拉着她的双手,虚弱地点头。

“赵槃?”他略略疑色,“不错。你现在居然都直呼我大名了。”

阿弗没理会他,跟他商量,“我想了一下,我们之间互相救了好几次,账也不用算得那么清楚了。这种关系其实可以不做夫妻的,做亲人更合适。我跟你拜把子、当兄弟,你收回什么娶不娶的成命,好不好?”

赵槃摇头,断然拒绝,“不可能。”

他揽着她的腰,冷色道,“咱们之间,只可能有那么一种关系,就是夫妻。其他的想也不要想。”

阿弗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知道跟他讲道理是不通的,她此刻真是无比地后悔她刚才没逃的愚蠢行为。

好在附近有一户农家小院,小院里只有一座破破烂烂的茅草房,跟当年阿弗住的草房也差不多。

主人是个孀居的阿婆,儿子和儿媳妇上山打猎去了,她独自一人在家做饭。

阿弗谎称赵槃跟她是兄妹,路上遇见了山贼,受了点伤,想要暂时求个落脚的地方。

阿婆很是通情达理,听清了缘由,立即把他们给请了进来,还拿来了她儿子的粗麻布衣给赵槃换上。

阿弗借着这婆婆家的金疮药给赵槃止住了血,猛然看见他这副布衣打扮,不禁有些异样,又有些好笑。

赵槃平日里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举手投足之间骨子里都透着矜贵,今日穿着身古朴无华的布衣,倒是叫人眼前一亮。

赵槃黑着脸,“再笑?”

阿弗莞尔,“殿……阿兄,您这副修长的身板,到了庄稼地里一看就不是个能干活的,地主家都不愿雇你的。”

赵槃很无奈,却一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阿弗瞧着他,觉得他那精致的面庞、贵气的举止处处都似风光霁月一般,连咳嗽都是掩面而有礼的,与周围这破砖烂瓦的陋室着实格格不入。

不多时,阿婆的儿子和儿媳妇回来了,猛然间见家里来了这么两位客人,都有些惊异,凑过来围观。

不过他们都是长久在山里打猎的猎户,虽然瞧着赵槃和阿弗两人啧啧称奇,倒也猜不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从阿婆家只住了一晚,第二日,陈溟就带人找到了这里。

太子遇刺可不是个小事,这一晚上,皇宫、东宫,连同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们,都快要急翻天了。

赵槃不愿扰民,叫陈溟和卫兵们先去一里以外候着。

他做事向来事无巨细,谢了阿婆收留的恩德,又妥善给了阿婆家一笔银两。

他将自己身上的一枚玉佩留下,留下话说将来若有急难,或可凭此玉佩救命。

随即再没袒露更多,带上阿弗一起离去了。

阿婆的儿子打猎到中午才回来,见那两个受伤的客人走了,不禁多问了两句。

他见客人留下了玉佩,便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猛然间,吓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如滩泥似地跌坐在地上。

阿婆和媳妇都过来搀扶,却听那汉子舌头格格打颤,半晌才说出句话,“娘啊,那两位客人……竟是、是从皇城里来的神仙……?!”

……

皇后得知太子已然归来的消息,特意免除了请安礼,还叫手下人送了不少名贵药品。

太子虽不是她亲生,但太子确实是她名义上唯一的儿子,她暂时还不能失了这份依靠。

赵槃回到东宫,又静养了约莫半个月,伤口处才终于结下了个浅浅的疤。

借着这次机会,独龙会那帮前朝余孽刺杀太子不成,老巢反而被揪了出来,全被逮获灭了命。

如此磋磨了将近一月,挨到三月春和景明,繁花盛开。

太子正式奏请陛下、皇后,请娶辅国公家的第五女。

众臣皆是有点闹不清楚,都知道辅国公是三朝元老,府上的小姐只有四位,如何出现了第五位?

然还没等他们闹明白,赐婚的婚书已经送到了东宫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