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沈婵因为触犯家规被打了三十手板, 之后被禁足在闺阁中。沈将军夫妇担心这个不听话的小女儿再多生事端,提前了她和晋王世子的婚事。
沈将军夫妇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觉,唯恐太子会因为二女的事情跟长女退婚。
后来, 夫妻俩听说太子那侍妾被抓了回来, 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东宫对沈府的态度, 却是一日冷似一日。
沈将军夫妻俩觉得势头不对,合计着该怎么把这件荒唐事给补回来。
沈夫人唤来长女, 对她去东宫走一趟。太子虽然迁怒二女,但长女温婉贤淑, 什么都没做错过。
沈娴垂泪道,“母亲, 太子哥哥他喜欢那卑贱的女子。我去了,恐怕也没什么用。”
沈夫人道,“你二妹这不懂事的孩子前些日子犯了大忌。我和你爹合计着,为今之计,唯有你主动去看看那侍妾才能挽回些颜面。”
沈娴有些嗔然,“母亲, 你叫我低声下气地去求那侍妾?我不去。前几日宫里的吴嬷嬷去了被赶出来了, 我……”
沈夫人纠正道,“是求太子, 为你二妹的事给太子赔个礼。你主动去看看那侍妾,叫太子殿下知道你是个能容人的,你才能顺利当上太子妃。”
沈婵沉默片刻,委屈道:“若是将来婚后, 太子哥哥还是对那侍妾念念不忘怎么办?”
沈夫人摇摇头, “此言差矣。太子确是宠爱那侍妾的。可再宠爱, 不还是侍妾吗?记住, 你是东宫未来的正室太子妃。侍妾再多,太子妃却只有你一个。”
于是沈娴听了母亲的劝,带着一双玉璧、两盒养颜膏作为礼物,打扮得当,去了东宫。
沈夫人的意思是叫她为前些日子妹妹的事情给太子赔礼,可沈娴还想见见那侍妾,有些话要当面跟那侍妾说。
她报上了沈府的名字,东宫的侍卫倒没有像赶吴嬷嬷一样赶她,只是礼数周全地请她进了去。
多日不见赵槃的英俊疏离的容颜,沈娴猛然差点落下泪来。
她带着几分娇弱和委屈,柔里柔气地说道,“殿下。娴儿今日,是特意为妹妹的事情赔罪的,原是沈家管束不严,才导致弗姑娘……”
赵槃神色平静,打断道:“不必再提。”
沈娴又说,“今日,娴儿带来了一些闺家喜欢的礼物,希望叫亲手送给弗姑娘,也好叫她宽宽心。”
说着叫人将那些精致的礼物小盒子拿了上来。
赵槃瞥了一眼,“贵府有心。”
沈娴露出欣慰的淡笑来,忍不住说,“太子哥哥,你会生娴儿的气吗?”
赵槃轻微摇了下头。
沈娴欣喜,只觉得她的太子温润如玉又善解人意,是个翩翩君子。
他问,“还有其他事吗?”
沈娴低声道,“娴儿能见见弗妹妹在吗?有一些体己话,娴儿想亲自跟弗妹妹说。”
赵槃淡淡地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见面就不必了。”
沈娴一时语塞,想来那侍妾还要再被多关些日子。不过今日的目的大体上已经达到了,也就不敢再多言絮叨,礼数周全地拜别后转回沈府。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太子待人既温和又疏离,霁月清风,如天上的淡星孤月,并不像是会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她愈发想不明白那侍妾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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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槃别了客人之后,来到酒楼和宋机饮酒。
两人这几日都被苦闷的事纠缠着,谁的心情也不太好。
宋机沾了点抱怨,“殿下,沈婵好歹是我未婚妻,您对她也太狠了。”
赵槃将一杯酒饮尽,才面色幽幽地说着,“这你该问我吗?”
宋机唉声叹气,“她也是。没事卷走您的小侍妾,委实是太多管闲事了些,该罚。可是那日您怎么能叫卫存去拿她,一个大家小姐,怎么能进锦衣司那种地方?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幸亏小王给拦下了……”
赵槃语气凉凉,“是你的了吗。你担心什么。”
宋机一时哑然。
半晌,他转移了话题,低声问,“那小侍妾为什么跑啊?”
赵槃眸色晦暗,不答。
他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之前,您不是忙着帮她找父母的事吗?”宋机有点想不明白,“……难道您没告诉她?”
赵槃瞟了他一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提前说有意思吗?”
宋机哦了声,觉得倒也对。
“我在晋州的探子来报,说卫国的使臣不日要过来京城一趟。到时候,可能这件事能有点眉目。”
赵槃不置可否,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小酌着。
“再说吧。”
宋机还没见过一向冷情的太子这般失落的样子。
半晌,忍不住劝了句,“殿下,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女人嘛最好哄了,对她好一点就行了。你对她好,她自然就知道您好了。”
赵槃轻言讽了他一句,“晋世子这么懂,沈二还死活不肯嫁呀。”
宋机再次哑然。
怎么每次一提到沈婵他都无话可说了?
“小王那叫刚柔并济。”宋机想了想,“……好像总来柔的也不行。下午的时候,小王要亲自去沈府走一趟,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还敢逃婚,反了她了!”
赵槃懒得听宋机胡扯,饮得三四分醉意便归了。
微风拂面,心神略一清醒,本来的三四分醉意也没了。
他定定神,唤人回了东宫。
他跟阿弗两人,还处于微妙的冷峙着。
那女子看起来柔弱,实则是不会先低头的。看起来温言细语,实则心眼儿里藏了不知多少小心思。
斟酌半晌,赵槃还是来到芳苑看她。
来得的时候,阿弗正披了件水色的毛披风,坐在房檐前的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望着天空上一行行的振翅的大雁发呆。
她见他来了,也不藏也不躲,只是恹恹地低下头。
赵槃俯身握了握她的手。冰凉的。
他问,“看什么?”
小姑娘有些抗拒地把手缩回来,眼睫毛微微翕动,“什么都没看。”
赵槃眼里流露一丝情绪,“其实,你若是乖乖的,我倒也不一定非每天关着你。”
阿弗灰蒙蒙的瞳孔定定瞧着他,“那您愿意放我出去了?”
赵槃一时缄默,吻了吻她乌云似的长发。
阿弗心里沮丧,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她浑身不自在,借着起身的劲头从他怀里挣出来,“殿下……我刚才好像听见来客人了。是谁?是……”
她从沁月那里听说是沈府来了人,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沈婵来看她了。
赵槃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回屋里,漫不经心地道,“是沈小姐。”
阿弗无甚表情地哦了一声。他这么说,应该就是指大小姐。
赵槃凝注着她,越瞧越觉得她身上的颜色着实寡淡。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上妆?”
阿弗不自在地避过头去,这有点明知故问了。
她连屋门都出不去,连寝衣都懒得换,上妆又给谁看?
“我不想画。”她懒懒寻了个措辞。
鸟语啁啾在窗户叫着,一片晨光隔着窗棂洒落妆台。
赵槃静默半晌,玉色般的手拿起一只黛笔,叫她坐了过来。
阿弗怔怔看着赵槃,他……这是要给她画眉吗?
向来夫妻之间才会画眉,丈夫给妻子上眉。可是他们又不是。
阿弗的眉毛甚淡,淡却又有形,是微微有弧度的远山眉。
黛笔刚碰到她的肌肤,她就下意识地往后躲。
他另一只手扶住她,嗔道,“别躲。”
阿弗唇角下沉,“痒。”
两人间一阵沉默。只有呼吸交织在一起。
细细的笔触滑过她白皙的肌肤,半晌,赵槃叹了口气,“生疏了。”
阿弗探着脑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深浅合度的眉形,“殿下,您是经常给别人画眉吗?画得还不错。”
赵槃皱皱眉,“我只给你画过。”
她这话说得委实令人有点生气。他是太子不是什么浪子,画眉这件事怎么能用经常二字?
他从前经常帮她画眉,她好像都忘了。
阿弗淡淡的口吻,“哦。那谢谢殿下了。”
赵槃把黛笔搁在一边,若有若无地抚着她眉心的伤疤,问,“过些日子,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看看还能不能除去。”
阿弗嗤笑着扶开他的手,“殿下别开玩笑了,这都是多年的旧伤了?”
赵槃瞳孔围着云雾,朦朦胧胧的,“没开玩笑。”
阿弗一愣。旋即想起来,他应该是觉得自己的侍妾长个伤疤有碍门面。
她蓦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赵槃的时候。
那时候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淋漓地倒在悬崖边。那俊美无俦的脸颊如金纸色,脆弱又孱虚,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她那时只是个采药的农女,把竹篓丢在了一遍,拼着力气把他背回了木屋。
那时的赵槃,既温润又少言,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跟现在偏执阴鸷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她终究还是后悔救了他的,自己亲手、给自己编织了个牢笼。
阿弗不想往事重提,便转移话头,“殿下,您说要带我去参加沈婵的大婚,日子可定下来了吗?”
赵槃随口道,“嗯。立秋过后三日。”
阿弗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立秋,她还要整整在这里呆一个月。
想想就让人抓狂。
她无声地不满着。
赵槃沉了沉唇,最终轻叹一声,“明日起,你愿意去院子里走动,就去吧。”
阿弗追问,“真的?”
赵槃点点头。
他又没有什么关人的癖好。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委实太胡闹了。
“那……那些铁栅栏可以拆了么?”阿弗略带了点委屈地问,“门口束了这些东西,我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赵槃摇摇头,低沉地答她,“暂时不了。”随手掐掐她的水滑的脸蛋,冷声说,“等你再乖些。想出去的话,就找银筝拿钥匙。”
阿弗心中暗叹。不过这也算是争取到目前比较好的一个待遇了。
“我想在后院扎一个小秋千。”她又说,“秋天快到了。我想坐后院吹吹秋风。可以吗?”
“叫陈溟给你扎。”
他一概答应着,最后语味深沉地补充了句,“只是,阿弗,别再跑了。要不然,我真的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