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被赵槃弄得心神混乱,却一点与旖旎之意也无。
她拼着力气才稳了稳身子,双手轻轻地抵着他,“殿下……这是正午……”
帐内光线昏暗,少女柔顺如瀑般的长发散在榻上,一汪盈满了澄澄的眼波,瘦削的双肩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赵槃模糊地答应了句,垂眸凝视着她。
“无妨。”
阿弗被他铺天盖地的男子气息笼罩,感到一股窒息,寒意直灌天灵盖,不由得瑟缩到墙角深处。
赵槃面色暗了暗,被她推三阻四地弄得有丝不耐。
阿弗素净的手腕被他抵在两侧,呜咽了一声,“殿下,我这几天真的不舒服。”
她螓首低垂,音调又缓又低,像地窖里的一瓢冰水似地浇在温热的空气中。
“每月那几天,我小腹都疼得厉害。”
女子嘴唇染了丝丝青白,秀眉微蹙,并不像是装的。
赵槃被她这句话弄得意兴阑珊。
他静默须臾,眼底掀起的波澜一时间风褪潮散,好不容易泛起的温热也渐渐化为了冰冷的雪色。
阿弗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赵槃喉结滚了滚,缓缓收了动作,指尖又恢复透骨的寒凉,“罢了,你好好休息。”
阿弗看着他黯淡昏黑的剪影,从他身边蹭了出去,“奴婢,多谢您体谅。”
她等着他拂袖而去,过了半晌,赵槃却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他浑身散发冰冰凉凉的气息,复又揽住她的腰,把她重新揽回身边。
“阿弗,”他忽然开口,眼神犹如浓稠的夜色,“你是不是找理由搪塞我呢?”
阿弗被他问得一愣。
赵槃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背,像是给小猫捋毛似的,温柔而缱绻,怎么看都像是一句闲话。
“殿下……多虑了。”
阿弗不自在地转了转身子,不知他这忽然温柔的语气预示着什么,只是背后被他抚得一阵阵地发寒,顺着脊梁骨,根根汗毛都立起来。
她脸上不动声色,呼气却不由自主地急促了一丝。
月事是该这几日来的,不过今日她确实没来。如果赵槃此刻找来个婢女验一验,她的谎言立刻就会被揭穿。
最可怕的是,她刚才已经对赵槃撒了一次谎。
她不知男子此刻怎么想的。不管怎么样,他若有心惩罚自己,自己必然逃不脱。
想到此处阿弗不禁有些后悔,后悔刚才就应该强拗着心意迎合他。
赵槃好不容易才答应她去将军府的生辰宴,若是生气了,会不会出尔反尔?
须知小节不忍,乃坏大事。
赵槃神色不明,不过看他缓缓的音调,透着深入骨髓的寒意,绝不像是高兴。
凛冽刺骨的气息一时窜上阿弗的心脏。
赵槃早就看出了阿弗的抗拒和心眼儿,此刻却懒得戳穿她。
他本来想着,他对她不错。
难道是因为得知了他快要成亲的事才故意疏离他的?
这个念头只在他眼中飘过一瞬,他也不知道自己涌上了怎样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心绪。
赵槃敛了情绪,拍了拍阿弗的背。
“过几日我从宫里给你调来位御医,给你好好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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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之后,赵槃神色晦暗地出了别院,那冷冷的颜色,汹涌的寒气叫人退避三舍。身旁的仆人见了太子这般,畏畏缩缩地不敢吱声。
一脸好几日,太子都没再驾临别院。
别院的下人们都传言阿弗欲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破碎了,估计过不了几日,她就要收拾包袱被太子扫地出门了。
然守在院落围墙外的精兵还没有撤,下人们虽然议论纷纷,也不敢在阿弗面前轻易怠慢。
阿弗一日日地看着日升日落,除了担心三月十七生辰宴之事,每日烹茶种草,倒也自得其乐。
赵槃不在,别院的那间小书房却还空着。平日里赵槃驾临别院时,若有紧要政务要处理,也会在那间小书房写字。
阿弗把别院里能帮她逃跑的东西都搜了个遍,最后盯上了那间小书房。
她想摆脱赵槃需要三样东西,一曰钱二曰身契路引三曰出门的机会,三样东西都被赵槃拿捏在手中。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赵槃会不会把她的身契和路引放在那里呢?
月色降临,阿弗闲来无事,想借着借话本的由头去太子书房转一转,就被沁月迎头拦住。
沁月拿着盏灯笼,疑神疑鬼地跟在阿弗后面,提醒道,“姑娘,前面是殿下的书房。”
阿弗宛转笑了下,佯作很自然地拉开书房的门环,“沁月,我是想找几本话本消磨时间的。”
沁月拦住她,“姑娘说什么傻话呢,这是殿下的政事重地,怎么会有话本。”
阿弗唇线一绷,越发觉得这书房可疑。
沁月犹豫了下,“姑娘若是觉得闷,奴婢可以让人从外面给姑娘捎回来话本,姑娘想要什么话本跟奴婢说。”
阿弗懒洋洋地哦了声,她本意本不是看什么话本,此刻若是说不要肯定会引起沁月的怀疑,只得随意报出了几本名字。
有沁月寸步不离地看着,阿弗心里暗暗觉得,自己查看书房的计划还是要适当延后,不宜打草惊蛇。
赵槃时不时地就把稀世奇珍往她这里送,却从没给过她银子。那些珍宝往往染了黄金,与皇室色彩相得益彰,外面的当铺是决计不敢收的。
想要弄到钱,跟赵槃软磨硬泡是不行的,只能靠着沈婵。
她掰开手指算了算日子,问道,“沁月,今天十几了?”
沁月说,“姑娘,十五了。太子都五六日没来了,您怎么刚想起来算日子?”
十五。
阿弗失神了片刻。离沈家小姐的生日只剩下一个整天了,赵槃却似消失了一样,一直没来别院看她。
她心里生出一阵惶急来。
沁月欲言又止,“姑娘那日是不是顶撞殿下了?殿下是在意姑娘的,只要您服个软,殿下会怜惜您的。”
阿弗抬起头,问道,“沁月,你能见到殿下吗?”
沁月一时没解她意,阿弗又说,“我甚是思念殿下,想给殿下写个字条。”
说罢,她就来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句情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阿弗
她自生下来就为生计所潦倒,根本没认得几个字,短短的十个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浸皱了宣纸。
阿弗把小字条撕下来,交给沁月,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能见到殿下,就帮我交给他吧。”
沁月一愣,不知为何一向冷淡的姑娘今日忽然多情起来。
她还以为是阿弗开窍了,兴致勃勃地接过了纸条,“姑娘,奴婢虽然见不到殿下,却能时不时瞧见许存。若是有机会,奴婢一定把姑娘的心意带到。”
陈溟是太子身边的人,算得上是赵槃半个手臂。最主要的是为人和气好说话,不像殿下那般性子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弗淡淡地点点头,盼着这点无聊小心意能勾起赵槃的垂怜之心。
一封不行,就再来一封。
左右她从话本里学来了不少情话,总能叫那男人暂时心软一软。
沈将军府邸那边,正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喜悦中。
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说太子心心念念未婚妻,三月十七要亲自驾临振国将军府,给嫡长女沈娴贺喜。
彼时京城中,太子与沈家长女的婚事已传得沸沸扬扬,赵槃毫无预兆地驾临沈将军府八字还没一撇,被一传十十传百地口口相传,成为一段佳话。
人人都叹沈家大小姐是什么天生丽质的富贵命,还未见过太子,居然就成了太子心尖尖上的人,着实是可叹可赞的一段姻缘。
别人倒是还好,就凭赵槃素来清冷深沉的性子,居然也有动了凡心的那一天。
沈家大小姐沈娴正处妙龄,听了那冷情英俊的太子居然垂青于自己,如何不红颜窃喜芳心星动,累得整日整日地羞煞着脸,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不敢出来见人。
沈夫人见了女儿这般模样,甚是爱怜地规劝,“娴儿莫要羞怯。为殿下看重,将来你是要做皇后的人,如何能这般小女儿家羞羞答答?听为娘的话,下午和婵儿出门走走,疏散疏散胸怀。过了生辰之后,我女可就要守在家中备嫁了。”
沈娴本来就羞赧欲滴,听了沈夫人的话,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埋在棉被里永远不见人了,一颗春心痒痒的舒服极了。
沈婵站在沈夫人旁边,对长姐这种听了太子就走不动道儿的样子甚是不屑。
她心里清楚,赵槃的内院里,还锁着个阿弗。
这些年,赵槃为了留住阿弗,动用了很多权术和手段,几乎无所不用其极,足可见其心思深重。
她本以为赵槃心上的那个人是阿弗,可赵槃居然这么快就要和长姐成婚了。
这样吃着嘴里望着锅里的男人,定然不会对长姐好,更不会对阿弗好。
她低哼了一声,见长姐和母亲均其乐融融,便没戳破。
下午时候,沈婵应母亲之命陪伴沈娴散心,顺便采买些喜欢的小物什。
沈娴被她拉着,精神全都在她那素未谋面的夫婿身上,一下午都是恍恍惚惚。
沈婵欲言又止,想把阿弗的事告诉沈娴,可话还没说出口,但见沈娴呆呆地愣在原地,目光似被什么攫取住了,思绪已经飘远。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个男子的身影正出现在不远处。
街上杨柳依依,和风细细,一男子身着漆色织金常服,几缕发丝散落在鬓间,眉目冰冷而英气,俊美无俦,身影拂过的地方仿佛都留下潋滟的寒芒。
远远打量过去,不消仔细分辨,便知男子身份凛然,绝非平凡。
沈婵的喉咙抖了抖,那正是太子赵槃本人。
再看沈娴,俨然已被摄了魂儿去。
赵槃刚从茶楼下来,身旁的宋机便满面春风地笑了笑,戳了戳他手臂,“殿下,那边有两位绝代佳人正盯着您看呢。”
宋机是姑苏晋王的儿子,为人风流不羁。赵槃跟他交情不深,这人却像是自来熟一般,有事没事就跟太子混在一起,畅谈各界美人。
多数时候,都是他口若悬河地说着,赵槃则话不多,偶尔一两句也是冷淡之语。
此刻,赵槃连望一眼都懒得,嫌弃地瞥了瞥宋机,寒意泠泠,“无聊。”
说罢便要踏上马车。
宋机急忙也跟着上了马车,“殿下,您生了这一副文雅可人的桃花面,可怪不得姑娘们驻足连连,想我宋某想要这样的好运还没有呢。”
赵槃不为所动,靠着马车闭上眼睛。
宋机微笑着摇摇头。
他心里,估计正被别院那个娇藏的美人烦着呢。
那娘子只是个外室,摆出的谱儿却比正室娘子还大。
外室不就是用来伺候人的吗?
明明心里惦记,却又连着数日不起看那娘子,着实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
马车正准备开动,车外的陈溟忽然低声送来了口信,随即把一样东西交给了赵槃。
赵槃听罢,眉尖微挑。
他指节微微泛起白色,摊开手里张皱皱巴巴的字条。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阿弗
赵槃的走神须臾,身上令人畏惧的寒芒一瞬间收敛了许多。
那个女人的字,还是丑得不可救药。
他勾起一丝细不可察的弧度。
一旁的宋机只瞥见了字条上还蜘蛛爬似的字,略略好奇,“殿下看什么这么入迷?也叫宋某见见世面。”
赵槃清了清嗓子,剜了宋机一眼。
他一时有些受用,掀开车帘,细细的春风拂面。
那两个姑娘居然还站在那里。
赵槃收回目光,把字条贴身而藏,宋机那好奇的眼神仍朝自己张望着。
他修长的指尖碰了碰车帘。
“好奇的话,自去那边要。”
作者有话说:
噫!第一次收到营养液,有点开心~祝小可爱们看得愉快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