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门已开启

萨罗扬看着面前的老人,表情有些失望,也有些释然。

道格拉斯的话证明了一件事,他当年的的确确是以不正当手段谋夺的审判长之位。

因为原本坐在审判庭中的人,应该是“虽然并非最强大,确实最有牺牲之愿”的代行者,而“衡量天秤”当年与冬圣者定下转世重来的计划的时候,也仅仅将事情向祂代行者中的首领透露了一部分。

道格拉斯之所以对此一知半解,甚至向萨罗扬发出合作的宣言,是因为当时谋夺审判长职位的手法不够光明,导致一些本该交代的消息没能顺利传达到他这里。

失落了最关键的秘密,导致这位审判长像是一个被遮蔽了视线,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的人……他错过的是最关键的秘密。

直到现在,这位审判长现在了解的内容,也仅仅是“衡量天秤”已然陨落,却并不清楚世上还有兰格雷这么一个存在。

冬圣者当然了解所有的一切,但祂显然没义务跑过来帮道格拉斯答疑解惑,而出于对同族的偏爱,这位中部的根源,也更希望沉默记录官能完成自身的复生仪式。

*

在萨罗扬跟宋逐云将道格拉斯困在镜面世界中的时候,远在西南的兰格雷,一直通过共享的视力来接收北地的情况。

他注视着那位审判长面色的每一丝最微小的变化,理解了看似平稳的北部星域内,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机。

兰格雷的心中甚至因此生出一种决意。

他原本就有着牺牲的觉悟,如果世界需要的话,就算是彻底抹杀掉作为“兰格雷·纽伯恩”的存在也能够接受,但看着难掩阴鸷的审判长,兰格雷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具有掌握根源之力的品质的人,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像昔日的“胜利之剑”,祂虽然成功攀升为神明,撑开了物质界跟创造界,却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不亚于世界碰撞的巨大灾难。

兰格雷意识到,想要维持世界的秩序,除了保证根源之树们的存在之外,还有一条,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神明的力量,成为灾厄的引子。

在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有种奇异的感受,就像是听到了某种呼唤,正自地面迅速升入高空,连空间都因此产生了某种扭曲……如果周围有旁观者的话,会从兰格雷的身上,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辉。

——根源之树们本来就是撑开世界的存在,随着兰格雷与昔日的自己愈发契合,他也更能与创造界内无尽的光芒产生联系。

这一刻,立于虚无之地的宋逐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忽然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虽然双方间有着空间的巨大间隔,却不妨碍她窥视到了一些信息——兰格雷与“天秤”间的联系正在增强。

随着兰格雷对自身权柄掌控的不断增强,那种弥漫在天秤星上秩序之力也逐渐变成了罪人的锁链,反过来桎梏住了道格拉斯的行动。

就在此时,宋逐云伸出了手,她的指尖缓缓向前推移,每前进一寸,周围的空间就产生一种暴风般的撕裂感,然而所有的阻隔在根源的伟力前面前,都像是纸片一样薄弱,她最终顺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由历代审判长所掌控的“泥板书”。

她原本不知道这件圣遗物的所在,却从道格拉斯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

难怪“无貌”善于蛊惑人心,属于“镜”的窥视权能,甚至能隐约望见一个人灵魂的形状。

宋逐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作为一个强者,“无貌旅行家”身边的追随者里,因为“敬佩首领的才能或者为人的魅力”而选择跟随的人数,与其他大人物相比,简直少的可怜,连习惯性四面树敌的“胜利之剑”都比他更有人望。

会导致这种后果,一部分跟列得·密德尔顿本身的性格有关,另一部分也因为他天赋出色,过早地掌握了“镜”的力量,却又没有完全理解那种力量。

“无貌”担心有人要对自己不利,所以会下意识地去窥探旁人心中的恶意。

然而除了刚出生的稚子外,世上根本不存在纯洁无瑕的灵魂。

列得·密德尔顿每次去看时,都能感觉自己的视线被恶意所包裹,他本人也在那种恶意的侵袭下,堕化为了如今的“无貌旅行家”。

道格拉斯看不见宋逐云的动作,却能感觉到那种源于灵魂的撕裂感——剧痛让他甚至难以继续维持卡牌的释放。

就像是心脏被人活生生地挖去了一块,某个应该与他紧密相连的事物,正被人强行夺走。

也因为圣遗物与审判长之间的联系,在这一刻,他终于透过镜面的遮蔽,看到了那个穿着银灰色法师袍的身影。

对方的手中,正轻轻托着“泥板书”。

*

宋逐云没有“天秤”方面的传承,但她的生命层次足够高,自然地理解了这件圣遗物的部分情报。

“泥板书”的书写面积是有限的,这里的面积,指的并非是物质界意义中的那种大小,而是更玄学一些的“重量”。

如果某位审判长写下了一条影响极大,对整个世界都会产生根本性改变的律法的话,不管这条律法的措辞再简单干练,“泥板书”上的书写面积都会瞬间消耗殆尽。

如今这件圣遗物上除了有关“无貌”的内容外,就只有一条,就是将北地的权力尽可能集中到审判长手中。

宋逐云看向萨罗扬,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举高已经化为宽剑形态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刺向虚空之中的某一点,用刃的力量,切断了道格拉斯与“泥板书”之间的联系。

随着剑刃落下,这件圣遗物上面的文字开始逐渐淡去。

虚无之地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

宋逐云心中忽然一动,伸手从虚空中拉出了一个人,将“泥板书”交到了对方的手中,并说了一句话。

没人听见她说的是什么,因为这句话直接以“掠夺”的方式,被传达到了来者的耳中。

兰格雷·纽伯恩的身形出现在此,对眼前这一幕的见证,让他的力量得以提升,利用“交换”的权能作为辅助,使得宋逐云能成功将他给带到北地。

他一向是一个安静内敛的人,此刻则多了一些威严感,向着身边的同伴点了点头。

在兰格雷边上,穿着银灰色外袍的年轻学者微微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镜面般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口中轻声颂念:“先知之目,使我得以洞彻——”

随着颂念声的落下,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开始极快地穿梭。

在加深对相应权柄的掌控后,一般来说宋逐云想“看”什么,都能瞬间看到,她现在之所以能体会到类似的穿梭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貌”的位置,距离这里非常遥远。

这也并不令宋逐云意外。

随着目中画面的稳定,一个与现世画面完全不同的地方落在她眼中——那是一个有着昏黄天幕的地方,重叠的建筑群落上坐着一个又像青年又像老者的灰衣人,他的身躯被浓郁的阴影锁包裹,肢体乍看像人,但仔细观察的话,却仿佛是一丛丛流动的黑色的水草,而脸上的瞳孔本该一半如水银,一半如血液,如今却都失去了原本鲜活的色彩,变得黯淡陈旧。

列得·密德尔顿所在的地方,并非此刻的世界,而是已经被岁月所埋葬的旧日都市。

宋逐云完全确认了之前的猜测,昔日“全知之镜”中显示的画面,就是对“无貌”此刻所在的暗示。

如果将时间看成一条横轴的话,那列得·密德尔顿实际上是以他死去的那一刻为镜面,以不断向前推进的此刻为物相,利用当时尚未完全失去的“镜”的权能,将自己照入了历史当中。

这是[以史为镜]的一种扩展性使用。

所以“全知之镜”无法显示确切的画面,因为列得·密德尔顿的位置,一直在不断后退。

萨罗扬已经停止了对道格拉斯的攻击,但这位审判长阁下心中的战栗之意,却比往常任何一刻都更清晰。

他感觉有两道视线同时投注到自己身上,一道来自当下,犹如流动的水银,一道来自身后,散发着陈旧腐烂阴森的气息。

——作为被绿之女士剥夺了受到治疗的权力的存在,“无貌”研究出了一种通过“慷慨者的馈赠”来建立联系,然后以旁人为自身镜像,并将负面状态从本体转移到镜像上的非常规自我净化的手段,作为接受了一定“馈赠”的道格拉斯,显然也能被视为列得·密德尔顿的镜像。

通过这具已经在崩溃边缘的躯壳,那两道分别属于现在与过去的“镜”的视线,也成功汇聚在了一起。

在兰格雷等人眼中,那位穿着银灰色袍子的年轻学者的影子,忽然变得模糊,身形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像是浸入了水中的相片。

默文·诺恩斯忽然想到了一个仪式。

宋逐云本人曾使用过一个不知名的仪式,使得房间内的人随着镜子的移动而转移到隔壁的空间当中。

如果将“无貌”此刻的位置视作某个房间之内的话,那么被消除效果的“泥板书”便可以被视为打开的大门,至于宋逐云本人,她同样是一面镜子。

门已开启,列得·密德尔顿的身影,清晰地映在了镜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