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罗扬站在一个由镜面构成的奇异走廊当中。
地板,天花板,还有两侧的墙壁,都是由银白色的镜面构成。
仅仅是站立在此处,就让萨罗扬有种被困于镜子里的感受。
她试着去攻击那些镜面,但卡牌造成的伤口,却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这显然是来自“镜”的反伤。
萨罗扬原地停留了片刻,发现等不到旁的同伴后,就很干脆地迈步向前,就在她动身的那一刻,一个无法辨明来源的,仿佛是故事旁白一样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刃’进入了镜廊,但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看到些什么。”
那个声音吸引了萨罗扬的注意,也引起了她的吐槽。
——如果不是情况显得有些古怪的话,这位脾气相当不错的照夜社社长,多半得说上一句“这完全由废话构成的引入剧情俗套得仿佛是好几个世纪前的古老电视剧”。
不过也正因为那些旁白一样的声音,萨罗扬下意识地仔细观察起镜子中的影像。
呈现在其中的,并非现实画面的映射,那些镜面当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了一些扭曲,怪异的文字,那些文字字迹扭曲,给人以正在蠕动的感觉,仿佛是虫类爬行时留下的痕迹。
——身为照夜社社长,萨罗扬十分清楚,那是嗡鸣之文。
用嗡鸣之文所记录的,通常都是具有力量的知识,普通人仅仅看上一眼,颅内便会响起飞蛾的振翅声。
镜中文字所描述的,是“胜利之剑”的终末。
在所有存在过的根源之树中,“胜利之剑”的成神过程,算是最轻松的。
祂本人对战斗存在着狂热的喜好,还未获得树种时,便已经是一位相当强大的战士,而“刃”本身就有着锐意进取的权柄在内,再加上“胜利之剑”出生的年代,绿之女士等前辈已经将成神的方法研究清楚,“胜利之剑”完全可以借用其他根源留下的经验,在不踏入任何歧路的情况下,顺利地直达终点。
凡人时期的“胜利之剑”是个相当自信,骄傲的年轻人,敢于深入各种混乱的副本内,击杀恐怖的怪物,在成神之后,那种骄傲就异化为了傲慢。
祂依旧狂热地追寻着激烈的战斗,为此不惜与绿之女士,冬圣者还有沉默记录官交恶。
看到这一行文字时,萨罗扬觉得“胜利之剑”陨落得也不算太冤,凭祂四处得罪神的性格,就算没被“无貌旅行家”背刺成功,最后也多半会被其他同事们联手镇压。
“……最后,‘刃’于‘镜’的手中陨落。”
镜中文字简短地描述了这位神明的一生后,所有的嗡鸣之文消失,之前的声音又一次在镜廊中回响了起来——
“绿之女士掌握着‘命运之轮’,会引导目标进入既定的结局。”
“无形的线与网牵连着你,但你看不见也察觉不到……”
接下来,那个声音又提到了宋逐云,并将这位“镜”阁下与萨罗扬,跟“无貌旅行家”与“胜利之剑”进行对比。
“无貌”是“胜利之剑”的代行者,而宋逐云与萨罗扬之间虽然没有从属关系,但却是同一个学校的前后辈。
其实萨罗扬更是照夜社的社长——在泰辰大学,照夜社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学生会的作用,所以起码在学校范围内,萨罗扬可以被视为“相同势力内,地位更高的那一人”。
绿之女士喜爱生命,自然憎恶带走生命的“刃”。
当年“无貌旅行家”之所以会背刺“胜利之剑”,是因为“无貌旅行家”发现自己无法在“镜”的道路上已然无法抵达终末,所以才去寻求别的成神之途。
而这也是绿之女士的安排。
镜面中出现了一棵无比巨大的参天之树。
那是所有根源成神时的导师,也是祂们无可规避的伟大存在。
仅仅是一个淡薄的剪影,就给人以宏伟,超脱,不可名状的战栗感受。
那棵树的树冠遮天蔽日,向下方投下了一片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影。
镜面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将萨罗扬重重包裹在其中。
“你已然走在命运的轮转上。”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晨曦般微光的古老圆盘。
“你已走在陨落之途中。”
画面变化,圆盘被巨剑碎裂的场景所替代。
“你已走在被操控之剧目里。”
巨剑的影子淡化凋零,显露出了后面的小剧场——一个佩戴着照夜社社徽的木偶站在舞台上,它关节处连着若隐若现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则被提在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秀美女士手中,对方穿着绿若翡翠的长裙,裙面上生长着真实的鲜花。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一直保持着若有所思神色的萨罗扬,终于开口:“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就像‘湖畔骑士’在赢得决斗后,获得了轻微的‘战胜神明’的概念,在‘无貌旅行家’成功谋杀了‘胜利之剑’后,那‘镜’也具有了一定的克制‘刃’的属性。”
她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目光锋锐如剑,又澄澈得像是没有丝毫杂质的湖泊:“我确实因为‘刃’的战斗杀戮性质而担心,也因为‘胜利之剑’与其他根源的关系而感到不安,这是深藏于我灵魂的忧虑。”
很多获取“镜”的断枝的人会被无貌的残余意识影响,那么萨罗扬自己,在取得“刃”的断枝之后,会不会也被“胜利之剑”的残余意识所影响?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存在于萨罗扬的心中,直到被镜廊所点明。
现在的感觉,就仿佛是隐藏的伤痕暴露于空气中,有种微妙的不适,但也能感到,对方是切实地说中了自己所不愿承认的事实。
萨罗扬看着那些镜子,像是在告诉对方,又像是在自语:“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又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虽然她有老师,但作为未来的神明,顶多只能成为半神的老师们很难在后期给萨罗扬太大的帮助。
随着诉说,萨罗扬的目光越来越坚定,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言语并不锋锐,却仿佛是斩断困难的利刃:“但既然‘镜’也出现,那我便可以放下心来,就算最后真的重蹈‘胜利之剑’的旧辙,我的同伴也必能阻止那些无意义的杀戮重现于世。”
有人能与她同行。
“所以这的确是命运的牵引。”
有人对她怀抱期冀。
“也是来自‘导师’的关爱。”
有人曾经为她提供过帮助,有人还在为她提供帮助。
到了塔斯隆特后,大祭司林德·拉斐尔建议萨罗扬跟“镜”一道行动,明面上是为了拆毁各处的[错位拼图],实际上也是为萨罗扬所忧虑之事,设定了一个强有力的防火墙。
萨罗扬在落入镜廊当中后,肢体末端本来因为[闪光锐化],而始终呈现着刀刃的形态,现在则变成了宽剑的样子。
她诉说之时,十分自然地将宽剑竖于身前,显露出凛然庄严的骑士之姿。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镜廊深处涌出了源源不断的光芒。
*
“……”
兰格雷落进了一个由镜面勾出的走廊当中。
四面的墙壁都由镜子构成,兰格雷在观察的时候,感到镜面有一种奇怪的卡壳感。
仿佛那些银白之物在照见他的时候,过量地消耗了自身的力量。
兰格雷沉默地注视着围绕着自己的镜子们,过了一段时间,那里才终于有画面出现。
画面中的内容,让兰格雷的瞳孔猛地睁大。
似乎先是闪过了一些有序又无序的怪异图形,兰格雷的语言能力让他很难说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如果要强行描述的话,大约只能发出类似于飞蛾振翅一样的嗡鸣声。
那是规则,秩序,以及种种不可言说之物。
不过这种异样并没有持续太久,像是很多老式电器,在刚被打开时,会出现一段时间的不稳定,等那些不稳定都被消除之后,正常的画面便显露出来。
一个身形稍显单薄,但无法看清面容的少年人出现在镜子里,从姿态看,他显然是在跟某人对话。
但那个“某人”的形象,却完全没有显露于镜子当中。
少年人:“……北部将成为最有序之地与最繁华之地,那些人并非没有才能,只是没有成神的才能,换做别的领域的话,依旧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我便是为此而存在的。”
这名少年身上的装束显得有些眼熟,就像是法庭中记录官的服饰一样。
“神明的存在感太强烈,凡人的声音便会变得微弱,既然如此,那我愿意保持沉默。”
在对方的身影出现的第一时间,兰格雷就明白了那位少年的身份。
祂是昔年的沉默记录官,北部少有人知的根源之树,已经陨落并正谋求复生的“衡量天秤”。
之所以“衡量天秤”在成神前的称号是沉默记录官,是因为他曾经真的在法庭中工作过。
在现存的各个星域内,北部的人数量最多,甚至超过了西南,中部跟东部的总和,因为相较于有卡牌领域天赋的人而言,缺乏这一天赋的人才是大多数。
沉默记录官也不像绿之女士跟冬圣者那样被北部人广泛知晓,这跟祂一开始的定位有关。
不管是瑞星还是冬星,都存在有大量的高阶卡牌师跟仪式师,随便误入一个非法补课窝点,都有概率遇上“制灯人”克劳尼娅那样的半神级导师,所以圣堂跟极冬之宫都必须表现得强势一点,以便牢牢压制住星球上的人。
而北部总体来说还是普通人的天下,在这里,UIG可以被看做一种娱乐活动,很多人就算学习卡牌方面的知识,目的也不是为了战斗,而是为了消遣。
镜中的画面一转,沉默记录官五官的模糊程度变深,身形也产生了变化。
祂由少年变成了青年。
“……此刻的牺牲是为了在未来得到拯救,如果别人可以牺牲,我也可以牺牲,那牺牲的为何不能是我?”
虽然看不清青年的表情,但兰格雷却莫名知道,对方的表情,一定是庄严而郑重的。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从头开始,只要在‘天秤’崩塌之前回归,就不会造成影响……”
旧日的事情讲述完毕的那一瞬间,镜子里的人毫无预兆地转过头,向着镜子外的兰格雷露出了一个纯白纸张被墨水迅速染黑那样,饱含恶意的笑容。
“冬圣者一定说过,这些都是‘你’的决定,但这真的是你的决定吗?”
不止是成神,更是让兰格雷完完全全地蜕变成昔日的沉默记录官。
“你没有记忆,那么你与沉默记录官,真的算是同一存在吗?”
提问变得愈发锐利,还夹杂着无法掩盖的嘲弄。
“就像‘无貌旅行家’是培育生命神子的容器一样,你也只不过是培养‘衡量天秤’的容器,等回归神座后,你现在短短数年的记忆,会被神明的意识所稀释。”
仿佛一滴墨水滴入了池塘,被完全地吞没了。
“……到了那个时候,兰格雷·纽伯恩整个人都会被抹杀,就仿佛你从来不曾存在于世间一样。”
兰格雷沉默地行走在镜廊当中,耐心地注视着银镜中画面的变幻,聆听着对方的言语,直到对方也变得安静,才终于开口:“所以说,起码成为神明并将北部的物质界与创造界继续撑开这一点,冬圣者说的是真的。”
“……”
镜中的存在没有说话。
兰格雷的神色没有变化,平静地就像在讲述旁人的事情一样:“既然如此,我选择接受——如果别人可以牺牲,我也可以牺牲,那牺牲的为何不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