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宋逐云的阅读,越来越多带有灼烧痕迹的蛾尸坠落地面,它们的颜色斑驳不纯,堆积起来,就像一层混合着泥泞的积雪。
根据“嗡鸣之文”中的讲述,世界上其实始终存在着那么一群人,他们在“无貌旅行家”去世后,就一直希望能重塑“镜”之根源。
这些人掌握了一部分这位大佬的珍贵遗产,百年来不惜代价努力研究,目前已经取得了相当可喜的成果。
作为无限接近根源的存在,“无貌旅行家”当年已经有一棵成熟度极高的“根源之树”,他与完全掌握“镜”概念之间已经不差多少距离,被击杀之后,“无貌旅行家”的残余意识与“根源之树”的“断枝”一起坠落,有些不知所踪,有些则被当时的下属所得到。
在“无貌旅行家”活着的时候,由于他个人的实力过于强大,“生命”对“镜”还没有那么绝对的压制,但如今当事人已经死亡,其力量更是衰微至极,原来的排斥,就很容易衍化为“掌握‘镜之断枝’之人无法在副本中接受治疗”的可怕诅咒。
无法补充生命值,就意味着持有“断枝”之人会迅速走向死亡。
后来者通过不断的推敲钻研,提出了一个猜想,认为“生命”对“镜”的排斥,更多集中在“无貌旅行家”本人身上,如果能磨灭对方残留的意识,情况说不定会引起好转。
宋逐云读到这里,心中也跟着浮起一个猜测,“概念被掌控”从某个层面上,也可以理解为“概念获得了人性”,从最开始单纯的力量,变得具有了自己的好恶。
掌控“生命”概念的“森林”憎恶着“无貌旅行家”,所以“生命”跟“镜”也就变成了相斥的概念。
——当然从现在的表现看,与其说是“生命”与“镜”相斥,不如说是“镜”在单方面被“生命”吊打。
资料中提出,既然如此,那么彻底磨灭“无貌旅行家”残留在其中的意识,是否就能大幅度降低来自“生命”的憎恶?
就像通过击杀副本怪物得到的物品能直接使用,其它副本遗物则需要燃料才能驱动一样,书写资料的人认为,对副本生物的击杀本身可以理解为一种“驯化力量”的过程。
他们只要将含有“断枝”力量的遗物与副本boss融合到一起,“无貌旅行家”的意识就会慢慢污染boss的意识,而boss的意识也会反向污染“无貌旅行家”的意识。
在这种情况下,副本boss就兼具了“复活的无貌旅行家”的额外特征,等卡牌师再将其击杀,boss的意识与“无貌旅行家”的意识死去,属于“断枝”的力量,就有概率以战利品的形式掉落。
那样一来,他们就能收获纯粹的,不含杂质的“断枝”。
宋逐云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相当天才的设想,而且差一点就真的成功。
当时在0812星上的古宫离,应该就是上述猜想的实践人士之一,只是他错估了学生的实力,棋差一着,最终不得不与[堕落圣像]同归于尽。
当然这也多亏了“无貌旅行家”死去得足够久,他的力量本就在不断衰弱,换在这位大人物刚刚去世的那时候,纵然使用同样的方法,恐怕也不能把对方的意识抹杀得如此干净。
宋逐云轻轻一弹指,那些记录着“嗡鸣之文”的资料上便有火光升起——因为是镜中,她能理解这份知识究竟有多么沉重,为了避免无辜者因为阅读上面的文字而陷入永恒的疯狂,宋逐云稍微做了点处理措施。
虽然被烧掉的仅仅是资料的镜中倒影,不过宋逐云毕竟是直接接触到“镜”之概念的人,完全能够稍稍微调一下“物体与其影像应该保持一致”的规则。
正常来说,应该是现实中的物体先发生变化,然后其影像也发生了变化,宋逐云现在是拿走了产生变化的先后顺序,与两者之间的单向依赖性,仅仅保留“镜与影应该一致”的概念,达到以镜面之物来反向影响现实的效果。
简而言之,就是从影像跟着实物变化,变成了实物跟着影像变化。
在镜中的资料被焚毁之后,镜外的世界中,那份被安放于保险柜中的资料,也跟着化为了一摊灰烬。
——在操作的过程中,宋逐云也更深刻地了解什么叫做概念,以及如何利用这些概念来引导相应的规则。
超乎想象的力量造成了巨大的消耗,宋逐云之前在镜子里单纯作为观众听黑西服们交流时,能感觉到自己的第二管蓝条就没怎么消耗,但一旦开始尝试对现实造成影响,被她所掌握的根源树苗便开始加大马力往这里输出力量,如果她在烧掉资料后还想再多做点什么,恐怕实施到一半就会因为供能不足而导致仪式被迫中止。
灰烬落地,套着黑西装外壳的宋逐云站起来,向着黑西服们所在的位置微微一欠身,然后倒退两步,原本清晰的镜面随着她的动作,化为黯淡的虚无,然后连同这块镜子一起,彻底消失。
——这并非一块真实的镜子,而是她利用3D打印……不,是利用[诸物之影]仪式,获得的临时性复制品。
“哐当!”
就在黑西服们已经商量到尾声时,大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几乎在顷刻之间,几位达到突破界限级别的老师就冲进来,将这间办公室里的人通通制服。
司观堂等人并不是刚刚才到,而是蹲守了有一段时间。
他们在察觉到坎伊星的民营航站这边被流亡者控制之后,就布置了一个特殊的仪式。
这个仪式的名字与索莫费尔德等人的职业有着密切的关联,叫做[学习研讨会]。
也正因为此,办公室里的黑西服们才会不断跟同伴吐露自己所知的秘密,这并非因为他们突发性话痨,而是受到了仪式的诱导。
[学习研讨会]需要以“执教超过五年并且未改变职业”的老师负责布置——这是天秤领域的仪式,其本质是以好奇心来交易知识。
除此之外,老师还需要定下一个“讨论主题”,在仪式的持续期间,研讨会的参与者,会不知不觉围绕主题展开交流。
——该仪式经常被使用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住”的坏蛋们身上,目的是让对方吐露自己的秘密,从面世以来,为北部星域良好的治安环境做出了杰出贡献。
等黑西服们都被控制住后,索莫费尔德仔细检查了一下办公室,并成功发现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保险箱。
看着索莫费尔德向保险箱走去,为首的黑西服目中划过一丝浓郁的恶意。
——这是一个连同伴都不了解的秘密,用来保护保险箱里秘密的措施,除了那些易燃易爆炸的符纹之外,还包括记录秘密的文字本身。
资料上的内容连黑西服自己都未曾阅读过——那是唯有在获得“断枝”以及“土壤”的力量后,才勉强能获取了解资格的沉重知识。
索莫费尔德小心翼翼地破解着保险箱上的符纹,他打开箱门,在准备将资料取出的瞬间,却骤然顿住。
这只箱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片灰烬。
与此同时,民营航站的飞行器上。
在即将起航之前,广播开始提醒所有乘客不要四处走动,宋逐云将书籍慢慢翻过了一页,她从登机到现在,坐姿都没发生太大的变化,仿佛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看得十分认真。
*
寒假实践提前结束,其他舍友都准备乘机回家探亲,新流城的住宅中目前只有宋逐云一个。
她抵达RX星后,稍微休整了一下,就去往之前工作的店里,给老板带了从坎伊星上买的明信片跟装饰品做礼物,同时继续自己的假期打工生涯。
——果然,哪怕已经将人生计划定为抵达根源,也依旧需要为日常生活的开支考虑。
或许是因为留校的学生很少,这片区域清冷了许多,老板一大早就无聊地蹲回房间里打游戏,负责看店的宋逐云坐在办工桌前,在光脑上梳理这段时间的各类资料。
这家店的主营业务是UIG副本陪练,但偶尔也会接一些前往真实副本的工作,但宋逐云没掺和过,一方面是因为她直到上个学期后面才考完了卡牌师的证,另一方面则是本店老板的责任心,就没太集中在店铺经营上。
——哪怕有足够的利益诱惑,太麻烦的工作也一律拒之门外。
而且也不知道算不算用人不疑,宋逐云虽然只是临时过来打工,却能看到详细账目。
一家吃枣药丸的店铺。
宋逐云随意看了几眼,目光停在了店老板的签名上:安迪利亚·埃尔文。
她跟之前在坎伊星上遇见的那位自称商人的布伦达·埃尔文有相同的姓氏。
这种程度的重复不算罕见,宋逐云看见店老板在线,就直接在联络工具上戳了当事人一下。
[绷带就是正义]:……干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文件1][文件2]。
她先给对方发了刚刚整理好的资料,才提了一下自己在坎伊星上的经历。
[绷带就是正义]:啊,那应该是我堂妹。
宋逐云:“……”所以还真的是亲戚。
明明横跨了不止一个星域,却还能让人发出“这个世界真小”的感慨。
通讯工具上没有新的回复——或许是亲人的讯息令人心生感触,店老板直接拎着酒瓶,从里间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到宋逐云面前。
店老板打了个酒嗝:“……我家本来是北部星域,后来才举家搬到了西南那边。”
宋逐云:“西南,确实是有很多机会的地方。”
店老板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你说得还挺委婉。”
与治安良好的北部星域相比,西南那边显然非常落后,泰辰所在的RX星因为并不靠近中心区域,所以论发展程度,只是中上而已。
但已经比西南最中心的城市班尔温德要好上许多,这种好,其实并不在于繁华与否——就像东部星域中心城市塔斯隆特的别称是永春之都,班尔温德也有一个别称,叫做混乱之都。
店老板慢悠悠道:“一百多年以前,临辉的校长就姓埃尔文。”
他们曾是拥有崇高社会地位的家族。
宋逐云闻言,脑海中冒出一个名词——代行者。
倘若埃尔文家真的是代行者家族的话,那能让他们举家搬迁的原因又是什么?
店老板:“后来我的先祖因为没有履行职责,所以离开了北部,差不多也可以理解为是被驱逐流放到了西南那边,过了一百来年,家里的其他人还在那边,我自己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