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沈珠曦睡到一半被人叫醒, 迷迷糊糊走出堂屋就看见大开的篱笆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谁来了?”她问。

“没谁来,是我们要走了。”李鹜说,“你把值钱东西带上, 其他乱七八糟的——特别是你的屁股纸,不能带。”

“走?去哪儿?”沈珠曦懵了, 感觉还在梦里没醒来。

不然, 李鹜怎么会突然说要走?

“去哪儿都行,只要我们四个在一起。”李鹜说, “抓紧时间收拾东西,两炷香后出发。”

李鹜把时间说得这么明确, 按沈珠曦对他的了解, 离开鱼头镇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不敢耽搁, 带着一头雾水从衣柜里拉出几件换洗衣裳。

打包好衣裳后,她踮着脚从衣柜顶部拿下了李鹜给她准备的妆奁。

沈珠曦打开奁盖,清点了里面的簪子耳饰还有她的私房钱都在后, 把妆奁也放进了布包里。

她还有很多东西想带走,她那一柜子还未穿过的亮色衣裳, 她挑了半天时间才买下的香薰球,还有她只用了一半不到的屁股……啊呸,厕纸。

她想带走的东西太多了。

不知不觉,她在鱼头镇,已经有了这么多独属于她的东西。

原本没有实感的事情忽然真实起来,沈珠曦心里一酸,险些当场掉下泪来。

她舍不得这里。

沈珠曦刚升起问问李鹜是不是非走不可的念头, 脚刚一迈出,就犹疑地停下了。

连她这个在鱼头镇生活不过几个月的人都感到难过,那么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的李鹜三人呢?

如果不是非走不可, 李鹜怎会愿意背井离乡,还是这样的仓促离开?

这时候,她不能再给李鹜拖后腿。沈珠曦重新振作起来,环顾四周,寻找落下的东西。

对了!

她一个激灵,想起真正重要的“值钱东西”,要是把这东西给忘了,那就完了!

沈珠曦搬来椅子,努力从房梁上拿下凤印。她吹了吹上面的灰,心有余悸地把凤印贴身藏好。

正好李鹜撩开竹帘进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站在椅子上的沈珠曦。

他站在原地,神色复杂:“……你想上吊?”

沈珠曦生气道:“你才想上吊!”

亏她先前还为他心疼了一下!

“收拾好没有?”李鹜说,“东西带齐,我们没有时间再回来取。”

李鹜的话吓得沈珠曦不敢一口回答,她又四处看了看,绞尽脑汁想着还落了什么东西。

再三确认东西都带齐后,沈珠曦带着她小小的布包狼狈爬上了马车。

李屁人这厮,都不知道扶她一把!还是李鹊看不过去,搭了把手,让她踩上了马车。

马车内部自然和她去别宫避暑时所乘的马车不能比,三根光秃秃的木板就是条凳,唯一一张铺了棉被的应该是她的专属“软榻”。沈珠曦在棉被上坐下,等了一会,李鹜和李鹍陆续上车,李鹊最后上车,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

“东西都带上了吧?”李鹊扬声道。

车里没人说话,李鹍和李鹜都望着沈珠曦。

沈珠曦睁大眼睛:“看我干什么?”

“这车里除了你丢三落四,还有谁?”李鹜说。

这是赤裸裸的偏见!

李鹍翻着马车上的东西,嘀嘀咕咕道:“有没有吃的……”

李鹜轻轻一脚把他踹回条凳:“刚上路就吃,一会路上吃什么?坐好!”

镇压了嘴巴闲不住的李鹍后,马车也缓缓上路了。

沈珠曦推开车窗,好奇道:“马车是借的吗?”

“捡的。”

“捡的?还有马车可捡?”沈珠曦震惊回头。

“独眼龙家里捡的。”李鹜说。

“你去打家劫舍了?!”

“怎么说话的?”李鹜眼睛一瞪,反过来没好气道,“他在老子身上搓了那么多油,老子还不能在他家里捡点什么走?”

这……这不就是打家劫舍吗?

沈珠曦不想继续深究,李屁人肯定不是第一次“捡东西”了,这事深究下去是个泥潭。

她转移话题道:“我们离开的事,你和镇上人说过了吗?”

“有什么好说的?留一个惊喜给他们。”

沈珠曦:“……”原来李鹜离开鱼头镇,对镇上其他人来说是一个惊喜吗?

“你想和谁说?”李鹜朝她睨来一眼。

“我没告诉九娘就走了,等她知道了,要生我的气了。”沈珠曦黯然道。

“九娘重要还是我重要?”

“……”这什么跟什么啊!

有李屁人插科打诨,沈珠曦心里离开的悲伤也淡了。

不知不觉,马车驶出了鱼头镇,清澈的岚河分支奔腾在马车左侧,右侧则是高耸的山壁,时不时有长在山壁上的花枝探入车内,沈珠曦图新奇,折下一枝开着黄色小花的,随手别在窗户上,车里也飘起了淡淡的花香。

李鹍一路呼呼大睡,沈珠曦在颠簸的马车上睡不着,还好有李鹜陪着说话,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马车拐过峭壁,走上大道后,原本昏睡的李鹍忽然一咕噜爬了起来。

“忘了!忘了!”李鹍神色焦急,大喊道。

沈珠曦还没回过神,李鹜第一时间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你把什么忘了?”

“毽子!毽子!”

“等我们落脚之后,我给你买新的。”

李鹍大叫道:“不要!不要!我要我的毽子!”

李鹍一脸急色,爬下条凳就想往门外钻,李鹜一把将他扯回,重声道:“李鹍!”

一向最听李鹜话的李鹍却一反常态地大吵大闹起来,他又哭又闹,不管李鹜是威胁还是利诱,都执意要打道回府拿他的毽子。

沈珠曦也试图哄劝,可是李鹍油盐不进,铁了心就要他的毽子。

三岁的孩子哭闹起来还能用武力强行镇压,可一个有着成年身体,却保留着孩童心智的强壮男子哭闹起来,旁人真是无计可施。

更别提,这个大孩子还不断试图“越狱潜逃”,李鹜挡着门不让他下,他就开始扒窗,说什么也要回去。

“我要我的毽子!我的毽子!”

“好了,我回去拿!”李鹜铁青着脸吼了一声。

“大哥,你真要回去?”驾车的李鹊在外边问道。

“不回去有什么办法?!”李鹜看着对面抽抽噎噎的李鹍,没好气道,“你的那宝贝毽子放在哪儿了?”

“你、你的枕头里……”

“为什么会在我的枕头里?!”

“安、安全……”李鹍一脸委屈。

“谁闲着没事干偷你的毽子,你——算了,等我回来再收拾你!”李鹜脸色难看。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李鹊打开车门,又问了一遍:“大哥,你真要回去?”

正好一名穿青衫的书生慢悠悠地骑着一匹老马走来,李鹜跳下马车,一把将人扯了下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呢?!”书生大叫。

“借用一会。”李鹜翻身上马,对李鹊道,“你们先走,我们在菏平县汇合。”

“大哥——”

李鹜头也不回地拍马跑了。

“我的马!”书生对着李鹜的背影直拍腿大叫,“来人啊!强盗!强盗!”

“买马钱。”李鹊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子扔给他,“再吵,我就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强盗。”

书生怒色道:“你这是——”

“真正的强盗,是不留活口的。”

李鹊冷冷一个眼神扫来,书生一哆嗦,缩着肩膀不吭声了。

“驾!”李鹊沉着脸,继续驱马前行。

沈珠曦心里担忧李鹜,忍不住问:“我们真要先走?”

过了许久,前面才传来李鹊的答话:

“……听大哥的。”

……

李鹜死命夹着老马,累得这老东西一在篱笆门前停下就呼哧呼哧地连喷粗气。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堂屋。

屋里的摆设和他们离开时一样,没有被人造访过的痕迹。李鹜径直进了里屋,拿起床上两个枕头一摸,果不其然在他的枕头里摸到一个异物。

李鹜往里一摸,掏出一个用五颜六色鸡毛做的鸡毛毽子。看上去和街边五文钱一个的鸡毛毽子没有任何区别。

李鹜咬了咬牙,压下锤爆李鹍鸟头的愤怒。

他把毽子往怀里一揣,转身走出堂屋。李鹜走到篱笆门外,正要锁门,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脸一沉,看也不看,一脚踹开篱笆门冲了进去。

“堵住他!”襄州口音的陌生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鹜刚要逃进屋子一侧通向后院的小路,六个穿着衙役服的男子从后院走了出来,每个人都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全神戒备地看着他。

李鹜眼神瞥向立在厨房门口的柴刀。

“李鹜,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李鹜转过身,看着从门外走进的男人。

李鹜的眼神从他胸口的补子上一扫而过,讽刺道:“我一介乡野村夫,这是何德何能,劳动一个从六品官员上门拜访?”

“李鹜!不得对我们大人无礼!”衙役之一喝道。

李鹜说:“你的主子都没发话,你汪个屁。”

“你——”衙役满脸通红,握着长刀往前走了一步。

“都不许动手!”方庭之沉声道。

原本蠢蠢欲动的衙役们纷纷停下脚步。

李鹜笑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像个文官,你们文官不都喜欢把事情吩咐给别人吗,何必自己跑这一趟?”

“李鹜,别拖延时间了,我不是来和你闲聊的。”方庭之道。

“这位大人,我都不认识你,你不是来找我串门唠嗑的,那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我问你——”方庭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可愿来襄州知府麾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