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日后谈

涉谷站事变因为五条悟从狱门疆的封印之中脱身而告一段落。

五条悟的脱身到底挽回了多少损失还不得而知,但毫无疑问,涉谷站事变是迄今为止造成损失最大、造成人员伤亡最多、由咒灵与诅咒师联手策划的最大恶□□件,至少到目前为止,称得上是绝无仅有。

“惩罚我?”五条悟罕见的穿了一身纯黑浴衣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雪白的头发桀骜不驯地支楞起来,让他看起来和周围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但他本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样子双手搭在膝头说:“我倒是不介意,反正就当是放假了。只要你们后面不要转头来求我就行。”

“不要以为离了你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五条悟!”其中一人怒喝:“在涉谷事变中,涉事主谋夏油杰尚且没有被伏诛仅仅只是羁押,那个由你们二人的诅咒诞生的全新特级咒灵二宫杏如今也被你窝藏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科学校。你作为五条家家主以及特级咒术师,不仅没有清除这两个大威胁,甚至还滥用私权是他们两个得以存活至今,你简直执迷不悟、罪不可恕!”

“我也说了吧,”五条悟不耐烦地清了清耳朵,“杰去年就已经死了,我亲手杀的,之后一年活动的那个诅咒师以及在涉谷站引起事变的诅咒师,不过是个偷取他尸体凭依在他身上行动的家伙。在这件事情中与其追责于他,你们倒不如去追查那个诅咒师的来历。”

“相反我倒是想问问我你们,拥有那种可以替换身体的罕见术式,不管怎么说都该是有点痕迹留下来的吧,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你们都像是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一样——还是说你们要告诉我,你们根本没空去关心有这种术式的咒术师?”

五条悟面对这种场景显得相当得心应手,显而易见这么些年里面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面对这种无力的审判了。

“当初对杏那枚掌握天命的骰子都这么垂涎欲滴的你们不可能对这种术式不感兴趣吧?从某种意义上

来说,这种术式都可以称得上是另类的长生不死了,我可不相信你们对此一点都不了解。这样我就很好奇了,为什么你们都表现的好像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少在那里狡辩,五条悟,”有人呵斥道,“这和涉谷的事件是两码事,我们现在在说的是关于你的故友,照理来说已经应该死去的夏油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即便引发涉谷事变的是夏油杰身体中的另一个诅咒师,但他既然能够复活,那就说明他的灵魂并没有完全消失。既然如此,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毕竟夏油杰造下的杀孽也不亚于那个诅咒师,他知情并且推波助澜涉谷事变的发生也并非是我等无端臆测。他当年叛逃时可是屠完了一整个村落的人,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放过,四下流窜这些年也没有少杀人,你难道能笃定他对此毫不知情吗?!”

“而且谁知道去年你到底有没有亲手杀死夏油杰。”另外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他和你当了三年同学,谁知道去年你是不是像现在窝藏二宫杏一样将他藏匿了起来,伪造了一份死亡报告和任务报告。当初诅咒师夏油杰的事情根本就……”

“既然觉得不该交给我去处理,那你们早就该在杰刚离开高专的时候就派别人去处理掉他。”五条悟听惯了他们放屁,但听这么多天,他的耐心差不多也快告罄了:“除掉我和夜蛾老师这两个你们眼中和夏油杰一伙的人之外,不还有九十九和秤两个特级咒术师吗?是你们自己拖延了十年才让我在高专对上杰,现在又觉得我当初徇私枉法了,那你们自己怎么不早处理?有屁不早放,非得人家吃完饭之后来放。是我最近太好说话,才让你们觉得可以对我指手画脚了吗?”

“虽然我并不能确定杰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但按照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能掌控自己的身体,最先就该冲你们这些家伙动手,至少那样我也不会阻拦他。”

五条悟一惯奉行“谁阴阳我我阴阳谁,没人阴阳我我也要阴阳两句”的准

则,再加上这么多年在咒术界无法无天惯了,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中,只是到底碍于自己的职责所以才来应付这些日子老头老太们车轱辘的问话。

——毕竟高专的其他人一部分分出去看守杰,一部分分出去照看杏,还有几个要保护唯一一个非战斗类咒术师硝子,再加上伤的伤死的死,也没多少人能来。

所以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来受苦了。

但这些日子下来,也差不多到他忍耐的极限了。

他直接拍拍屁股起身,在抬手的瞬间,并不宽敞的房间里面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而五条悟只是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抬手拉了拉眼罩下摆,然后才将双手拢到袖中说:“这件事还没完呢。与其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带过夏油杰和二宫杏的罪过了吗?!他们必将受到审判!”

胆小的老头老太太们仗着自己不过是个投影,愤怒地冲五条悟的背影怒吼:“是他们造成了这场涉谷事变!不管夏油杰身体中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都是夏油杰导致这么多人的伤亡和损失诞生!他罪无可赦!他们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

“即便有你的包庇,那两个人一个制造诅咒、一个从诅咒中诞生,这个世界上都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没关系,”五条悟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心平气和,“我有的是时间等。况且他们两人也轮不到我去包庇。”

“做过的事情我们不会否认,没做过的事情我们也不会承认。杰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但杏从来都是无辜的,所以轮不到你们来审判她。况且作为被我和杰诅咒的存在,你们早就怕的恨不得立即让人给她执行死刑吧?”

“所以他们两个我都不会交给你们,你们也最好不要把手伸的这么长。”

他拉开门扉,夕阳沉坠的光辉少见的血一样赤红,在他俊美过头的面孔上染了一层血色。

“不然我也不介意让你们回忆一下之前政教刚刚分离的那段时间,我是怎么把

你们伸过来的手都剁掉的。”

“五条悟,”突然之间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苍老又阴沉的响了起来,“你别以为只有夏油杰和二宫杏的事情。虎杖悠仁因为吞食过量两面宿傩的手指引起的暴动也是你的责任,你难道以为自己可以逃避掉这个责任吗?!”

“我可不会逃避我的责任,”五条悟头也不回地说,“悠仁会吃下这么多两面宿傩的手指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问题,我已经做到没有让他造成太大破坏了。况且早在你们同意用这种方式彻底杀死宿傩的时候,就应该已经考虑到这个结果了吧?现在再来和我说这种话,只会显得你们像老年痴呆一样。”

“考虑考虑点别的事情吧,老爷爷们,”他嗤笑一声,“这个世界要变天了,而你们现在还想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是要被时代抛下的。”

“——说到这个,建议你们最好再把仓库的封印加固一下。毕竟悠仁吞下的这么多手指,可是有不少是从天元大人的仓库里面偷出来的。看守不利这可不是我们高专的事情了,你们还是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吧,别离开我们之后什么事情都做不利索。”

五条悟随手甩上了门:“不然下次还会不会有人进去偷点要命的东西就不好说了。”

外头沉沉落下的夕阳逐渐隐没在山坡之中,五条悟踩在木制长廊上随手撕掉自己手腕上的束缚,看着红艳的像个咸鸭蛋一样的日轮,突然觉得好像有饿了。

虽然也是时候让那群老东西们下山了,但在那之前还是先吃点东西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摸出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无信号啧了一声,心想等以后一定要在这里也装上信号塔。

——都二十一世纪了,在东京都内怎么还可以有无线信号不能覆盖的地方,又不是平安京时代,这也太落后了点。

涉谷站事变的后续影响并没有随着主谋的伏诛而终止。咒术界的暴露以及摩根勒菲引爆涉谷站所投影的古不列颠引发了整个日本的动荡,由此诞生的各种

负面情绪导致咒灵激增。

咒术界高层原本想禁止所有涉及到涉谷事变的咒术师继续行动,但因为人手严重不足,到甚至于他们藏身的地方都多次被咒灵袭击,因此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甚至于还迫不及待的要求所有能够行动的咒术师尽快行动起来,将泛滥到几乎将整个日本变成鬼之国的咒灵数量控制起来。

他们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五条悟说的让他们担心自己是什么意思。

甚至于他们都怀疑袭击自己的特级咒灵多半是受到夏油杰这个咒灵操术使的操控所以才会找到他们。但如今一没有证据,二没有人手,而五条悟又是这样的态度,他们只能硬生生咽下了这口血,最后不得不要求禁足在咒高专内部的五条悟重新行动起来。

——而五条悟的要求是解除二宫杏的禁制。

他们同意了,或者说,妥协了。

“想让我们给你带点什么伴手礼回来?”五条悟随手又投出一个6,欢呼一声捏着自己红色的飞行旗子直接飞到了终点站:“反正你这辈子大概是出不去了,只能靠人肉代购。”

“你们这次任务地点在哪?”穿着一身素净单薄白色浴衣的夏油杰披散着头发,甩出一个平平无奇的3,啧了一声还是没出家门:“随便带点特产回来就行了,我对去外面没有这么大的兴趣,只有你们两个最闲不住。”

“鬼知道,说是要让我们两个去祓除咒灵,但一直到现在连个屁都没给我们,”我粗暴地扔出骰子结果甩出个1来,差点没吐血,“就不能让我出个家门吗——不过按照日本现在这个状况,就算不特地去祓除咒灵也有咒灵自己撞上来,无所谓去哪里就是了。”

“还是在东京,离高专不远,”被迫成为我们的游戏搭子的七海脸色难看的仿佛老板和他说今天加班还不算加班费,“你现在这种状况,也没人会放你去更远的地方执行任务。”

夏油的关押地点在高专,虽然我不知道五条到底是怎么和那些老头老太太们商量——或者说威胁的,但最终我们四个

还是在高专团聚了。

就是状况不太好。

我被按在硝子的医务室至少半个月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偷溜出来找夏油快活快活。

再躺下去没病都躺的有病了。

“不玩了,”我随手把骰子一扔丧气地说,“反正每把都是五条赢,太没意思了。”

“你运气差这又不能怪我。”第一个所有棋子都到了机场的五条耸了耸肩,在夏油的抗议下拨乱棋盘伸了个拦腰,身子一歪就倒在我身上随口问:“你想去哪里?趁现在还可以和夜蛾老师协商一下,等任务确定之后想要出去就得等下次了。”

“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我不动如山撑着五条的重量,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况且这种任务你一个人就能搞定吧?多此一举和我一起出去有什么意义,我还不如留在学校里补番——火影我都还没看完呢。”

“欸——”他毛茸茸的脑袋又在我肩窝里蹭了蹭,蹭的我直痒痒:“但是我一个人去很无聊的嘛——陪我去玩嘛——”

“这种话你最好当着夜蛾校长的面去说,”七海瞥了五条一眼,开始收拾被他推的已经变得一团糟乱的棋盘,“还有,乙骨君过几天就要被召回了,你别忘记去解除那个世界的封印。这些明明都是你的事情,为什么最后沦落到让我来转述了?!”

前任摸鱼社畜七海显然对这个待遇非常不满意,但老家伙们狠话虽然放得很开心,可这种时候真的让他们自己来面对五条他们是没有这个胆子的,因此转述这些话的往往是夜蛾老师或者七海。

只是最近夜蛾老师大概也是因为嫌烦的原因躲出去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七海海来做这事儿了。

七海显然也烦的不行,我只是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笑着没有帮忙的打算,干脆往夏油身上一靠眯着眼看他,不怀好意地说:“既然这样,干脆这次任务你和五条一起去算了。”

“反正他不也觉得一个人去无聊吗,你不是在学校里面也被烦的够呛吗?这样正好你们两个的问题都能解决了,我还能省点力

气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反正硝子是不可能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学校的。”

“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干嘛还私自跑出医务室给人找麻烦?”七海瞪了我一眼,但他的瞪视对我毫无震慑力,因此他只能看起来更生气地移开视线,眉头紧锁将摊开的棋盘收回盒子里面,起身就打算离开。

“总是这样皱眉会老的很快的哦七海海。”

我身子一歪,也学着五条的样子没骨头一样直接歪倒在夏油身上。

“灰原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通知硝子小姐了,等下她就会来找你,你最好还是自己早点回去比较好,杏前辈。”

“也不知道你这个一板一眼的性格到底和谁学来的,我们可都不是这样的性格。”我懒懒散散歪歪斜斜地躺在夏油身上,抬眼对上他垂下来的视线露出个笑容,揶揄道:“对吧?”

“嗯,”他翘起唇角垂眸看了我一眼,显然心情不错,“大概是和夜蛾老师比较像吧。”

他抬手搭在我的腰上,好让我能整个人枕在他的臂弯里头靠的更稳当些。五条顺势整个人滑了下来干脆躺在我腿上,又屈起胳膊支着脑袋朝七海看去,笑眯眯地问:“你现在是要去找硝子告状吗,七海?不过时间大概是晚了哦,硝子已经过来了。”

被熟悉的气息包裹无疑让我更加放松。夏油没有束发,因此黑色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散开垂落到胸前,发尾在我眼前勾起一点轻巧地弧度,勾的我视线忍不住一直往上溜,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将他的发丝绕在指尖缠了几圈又松开,不亦乐乎地反复把玩。

一直到七海走到我面前冲我伸出手,我才把注意力从夏油的头发上分散出去。

“走了,”七海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手伸的坚定不移,“该回去检查了。”

“哼……”

我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直起身,五条像只趴在我腿上休憩的大猫一样一动不动,只有扣着我另一只手的手掌指尖微动,在我掌心里头猫爪一样轻轻蹭了蹭。

他在提醒我别忘记刚才说的事

“知道了,”我到底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等具体任务下来了你告诉我声,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我抓着七海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五条也顺势不太情愿地直起身子坐起伸了个懒腰,还抱怨了一下我太矮了靠的他不舒服,非得躺下来他才能枕的舒服些。

这种话换个人不打得他满脸花开都不算完。

我顺着七海拉我起来的力道贴了上去,双手都抓住他的手掌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的臂膀仔细感受了片刻,这才放心下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夸奖:“看来这段时间你有听我的话好好治疗嘛。不用担心,再过段时间真人对你的影响就会消失了,只要你继续待在高专里面修养就可以了。”

“我的身体还远远不到需要修养的程度,”七海只是这么说,“反倒是你的状况才更让人担心才对。”

“我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我无所谓地抓着他的手晃了晃抱怨,“黑泥修补了我的身体,我现在甚至比之前还要强壮一点,也就只有你们不放心非要我检查,其实早就没什么事了。”

但作为严谨自制成年人的七海并没有被我打动,只是相当不近人情地说:“这种话你对硝子小姐说比对我说更有用。”

“杏前辈?杏前辈你在吗?”

悠仁元气十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我松开七海的手扒开仅有的窗户探出脑袋冲下面的他招了招手,双手拢在嘴边喊道:“我在这!”

“家入小姐让我喊你回去给伏黑帮忙!”他也在高塔之下学着我的样子双手围成个喇叭大声喊道:“伏黑和他爸爸又打起来了!家入小姐说让你去看着点他们不要受太重的伤!”

“知道了!”

我抓住窗框正打算直接翻身下去,想了想还是转头冲夏油说:“过段时间等硝子看的不怎么严了我再来看你,夏油。”

夏油含着笑意微微颔首:“反正硝子也不会对你多严格,你想什么时候过来都行。”

倒也是。

我轻巧地跳了下去。悠仁恢复的相当不错,至少五条那个

时候阻止的非常及时,没有让他在清醒之后留下更多的心理创伤——虽然多多少少也是有点的,但相比起宿傩彻底失控为所欲为摧毁整个涉谷这个后果,那点失控所产生的后果反而是悠仁自己能调节好的。

他一向都是个顽强到坚韧的孩子,苦难只会让他更加强大。

“伏黑又去找你们麻烦了?”

我摸了摸悠仁有些扎手的橘粉色短发,看到了他颧骨上一块还在渗血的淤青。

“也不是啦,其实一开始是我找伏黑爸爸帮忙练习的,后来伏黑看见了也参与进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伏黑和他爸爸打起来下手反而更重了……他们两个关系有够差的,家入小姐路过看见了就让我来喊前辈你一声,然后顺便让我通知你劝好架之后去她那里复查。”

悠仁也相当配合地低下脑袋让我揉了揉,这才摸着后脑勺笑的相当爽朗地把事情的起因经过一口气交代清楚。

事情的起因倒是挺好理解的,经过也不难推测,就是结果稍微让人有些担忧。

也就是其他人现在不在,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伏黑甚尔做陪练这种事。

……不过也无所谓,只要他们能继续活蹦乱跳的就可以了。

*

七海建人一直看着那两个年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才转过身。

先前只剩下三个人的空荡房间一转眼便充实了许多,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照理来说本来应该在医务室的家入硝子和灰原雄也出现在了这个拘禁夏油杰的房间里。

作为囚犯被关押起来的夏油杰现在处于咒力被封印、并且囚禁在这个方寸之间的状态。只是这个封印对五条悟来说依旧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这个关押他的地方倒是成了他们几个聚会的不二之选。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除了二宫杏之外的所有人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为了方便出入,他甚至还给自己留了个后门。

“用这种手段骗杏回去也太劣拙了,”五条悟冲家入硝子说:“你就是知道她肯定会和伏黑甚尔那家伙打一架所以

才让她去处理这事儿的。”

“有什么关系,有用就行。”

家入硝子正在不知道第几次戒烟,咬着嘴巴里的棒棒糖全当代餐含糊地带过这个话题:“我过来可不是为了和你们说这些事的。”

五条悟松了松脸上的眼罩,但没有露出那双蓝的摄人心魄的眼睛,只是语气变得冷淡起来:“检查了这么久才有结果,大概也不是什么好结果。”

“你这不是清楚的很吗,”家入硝子用臼齿咬着坚硬的糖块一点点厮磨,有点想发狠干脆一口气把糖块咬碎,但最后还是将所有情绪隐忍了下来,最终归于平静地含着一点点融化的硬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两人说,“你们不该拉她出来的。”

“你会在意这些吗?”夏油杰盘着腿坐在地上动也没动,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古井无波的泥塑佛像:“你根本也不在意这些的吧,硝子。”

“我可以不在意很多事。”家入硝子又有了想抽烟的冲动。

她每次戒烟失败都是因为面前的这几个人。

“但是我不可能不在意你们让杏不得安宁。”

“她现在过的很好。”

“这是两码事,不要用这种话含混过去。”家入硝子伸手在白大褂口袋里摸了摸,到底也没摸到自己的烟,只摸到了残留在口袋里头的打火机,捏在指尖反复摆弄把玩才能让自己的心绪稍微平静下来:“你们不是没见过乙骨身边的里香,你们明知道现在的她是什么样的状态——”

“不一样,”打断她说话的反而是夏油杰,“她和乙骨忧太身边的祈本里香并不一样。”

“这么一点区别有什么意义吗?”

家入硝子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夏油杰还有五条悟说话。

他们这些人里面个性十足的太多,因此也不需要再多一个脾气古怪的后勤医生了。家入硝子往往都是平静而又客观的,即便是面对着夏油杰的叛变,也能咬着烟尾一如既往地和他打声招呼,顺便从容地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叛变了。

——但这不代表着她没有脾气。

她只

是因为不需要突出,所以才从不表现出过于情绪化的一面。

唯独对二宫杏例外。

也仅仅对二宫杏例外。

“你们明知道只要是你们呼唤她……她就一定会回应你们。”

家入硝子又想起她第一次死亡的样子。

冰冷的像一朵脆薄的干花,盛放在最明艳的时候,但只要伸手碰一碰就会碎成满地狼藉。

那是她第一次送走自己的挚友,第一次送走自己最亲近的人,第一次送走自己的战友与同伴。

即便后面她也见多了死亡,也见多了熟人的死亡,但也没有哪一次像第一次面对二宫杏的时候一样,让她痛苦的刻骨铭心并且记忆犹新。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让杏成为如今这副模样。

家入硝子终于咬碎了坚硬的糖块,汩汩沁出的甜腻夹心没有让棱角分明的碎片变得柔软几分,反倒让她更像是在咀嚼满口玻璃碎片,扎的嘴巴里都是苦涩的血腥味,连带着那股甘甜都没有冲淡涩意半分:“你们不该把亡灵从黄泉比良坂拉回来。你们都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永不超生的灵魂再无转圜的余地,只会随着施咒之人的死去而灰飞烟灭。

“我知道啊,”五条悟平静地说,“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控制住自己所有的念头吧。”

五条悟是这个世界的破格的存在,他的成长没有上限也不会终止,甚至于世界都会因为他的成长而让步改变。

因此哪怕他的理智非常清楚自己应该让二宫杏就此陷入长眠,但是在脱离狱门疆的刹那、见到复活的夏油杰的那一刻,他的感情还是无法遏制的在那个瞬间,产生了希望二宫杏也“活下来”的念头。

乙骨忧太在尚且年幼的时候都因为不肯承认祈本里香的死亡创造出了怪物女王,正在巅峰时期的五条悟也因为这个转瞬即逝的念头强行拉住二宫杏的灵魂,使她最终以这副面貌重新驻足人间。

家入硝子没有说话,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咽下已经完全融化了的糖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语气开口

:“杏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她的灵魂已经是残缺的了,因为你们两人的诅咒才得以用此世之恶作为媒介重新塑造出□□,最后以人类的面貌行动,但她终归不是咒灵。”

“以人类的灵魂承载人类的恶意,她的灵魂迟早是要被此世之恶同化的。如今还能够维持理性,纯粹是因为你们两个对她死亡的否定保留下了她人性的部分,但实际上你们也意识到黑泥对她的性格已经产生了影响和偏差吧?”

虽然大体上还保持着她自己的性格,但是她如今的性格在人类恶的影响下实际上比以前更加有攻击性了。

就好像曾经因为孤独隐藏在她身体深处的另一种性格逐渐复苏了。

“她的理性还不知道能保存多久。等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你们两个是能自己下手祓除她,还是能解除诅咒彻底超度她?”

家入硝子虽然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并没有打算得到答案,在其他人回答之前就自问自答地说了下去:“算了,听你们说这种自己做不到的答案也是浪费时间……总而言之,我不管你们两个怎么想的,反正必须得给我想出个善始善终的结局来。”

她没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就干脆朝五条悟伸出手问他要了块薄荷糖含在嘴里,语气平静地给自己这两个同学下通牒:“她现在以人类的身份活着,最后也必须得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你们清楚自己的执念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怪物吧?”家入硝子看了眼窗外,正是天光明媚阳光灿烂的好天气:“至少让她最后不要变成她讨厌的样子才能解脱。”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了。”

五条悟顺着家入硝子的视线也转向窗外,即便眼罩将他的视线挡的密不透风,但因为他松了松眼罩的动作,到底还是让一点微光钻了进来。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

“你难道真的能就这么让杏死吗?”

五条悟靠着窗沿,半个人都挂在窗户外面,脊背对着窗外舒爽的风与温暖的

日光,也让他好像语气也如同这个好天气一样轻盈了起来。

“你现在能坚持这个想法,那以后呢?”他说的非常轻松,就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如何一样语气非常平和快活:“也不说以后,现在其实也是在动摇的吧?人的念头是无法控制的,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新的执念会源源不断产生,然后灌注到杏的身体中,到最后她身上缠绕的不仅仅只有我和杰的执念,你、七海、灰原或者其他更多人的,那些会成为真正构筑起她的存在。”

“然后呢?”家入硝子反问:“执念源源不断地诞生,然后让杏一个人永远活下去?”

“你的想法这不是和我们一样吗?”夏油杰笑了一下:“不过你可以不用想的这么多,硝子。你真的觉得杏不知道这些吗?”

“她只是选择了我们,仅此而已。”

正因为她选择了我们,所以在最后的时候,她不会做出让我们为难的选择。

夏油杰心中这么想着,又有一瞬间的茫然。

就好像十多年的抉择,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们终究抓不住她的死亡。

“我们只要按照她的想法做就可以了,所以杰才说让你不用想这么多。”五条悟伸直腿支撑着身姿伸了个危险的懒腰,完全不像是家入硝子一样对这件事非常担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为什么她的性格受到影响之后,只对你一个人改口了啊?完全想不出她只对你改口的理由来。”

“就不能因为我们是同级的唯二两个女生吗?”家入硝子虽然配合地转移了话题,但也觉得五条悟这么说纯属无理取闹:“杏和我更亲近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性别的差异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跨过去的东西,你就不能稍微正视一下这一点吗?”

“我和灰原先走了,”七海建人听完自己想要知道的部分之后离开的非常果断,“既然借口是找她去检查,医务室里面至少留个人吧,硝子小姐。”

“杏只会以为我出门散步了——说起来你也

差不多到复查的时间了吧?那就交给你了,灰原。”家入硝子抬手看了眼腕表:“杏过去还有段时间,你们回去之后正好可以先做七海的检查,她和伏黑甚尔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干等着太浪费时间了。”

“我知道啦,”灰原雄依旧和往日一样元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我会好好督促七海检查的。”

等他们两人离开之后,家入硝子才瞥了一眼五条悟说:“你刚才是故意提到七海和灰原的吧?”

“怎么能说是故意的呢,”五条悟拒不承认,“我只是随口带了一句而已。”

“其实就是故意的吧,”夏油杰也抬眼看了五条悟一眼,一眼就看出他在打什么坏心思,“特意在他们两个面前提到这一点,你是还嫌热闹不够看吗?”

“怎么会呢,”五条悟掷地有声的仿佛他们在污蔑他一样,“就是随口提的!”

“你就是想看七海变脸吧,”家入硝子毫不客气地说,“你就是看杏偏心他,所以才特地当着七海的面点明这一点的吧。”

“你还是幼稚的需要靠这种方式吸引女生注意力的高中生吗?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已经高中毕业十多年了吗,悟?”

家入硝子觉得他这个手段比他十年前都没高明到哪里去,反而越发退化了。

明明之前还装的有模有样的,结果就这么点时间居然立马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有什么关系,有用不就好了。”这会儿五条悟倒是不否认了:“不过为什么伏黑甚尔他们几个还在啊?不是说失去圣杯之后他们也存在不了多少时间了吗?”

他对其他人没什么意见,只有对伏黑甚尔比较有意见。

而且他并不迟钝,他也能意识到伏黑甚尔对杏来说是特别的。

——虽然并不是褒义上的特别,但仅仅“特别”这一点,就足够让五条悟对他看不顺眼了。

“这不得问问你自己?”家入硝子又瞥了幼稚男高中生一眼:“杏现在的驱动力可来源于你们两个,你要不算算自己能给伏黑甚尔提供多少魔力?”

五条悟顿时耷拉下嘴角垮下脸,显然非

常不想和家入硝子继续交流这个话题。

他迟早要让伏黑甚尔那家伙滚蛋。

*

“刚才五条前辈是故意这么说的吧?”灰原雄在离开那个关押夏油杰的房间后才这么问七海建人。

“以那家伙的性格,这不是肯定的答案吗。”

七海建人早就已经习惯了五条悟的行事作风,即便知道他是特意提起这件事,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变化。

“……如果说我们的执念也能做到那种程度……”

“你什么时候也会想这种事了?”七海建人打断灰原雄的话,原本想摸出眼镜戴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你是最清楚‘如果’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人。”

灰原雄叹了口气,但是眼神中却不见沮丧:“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涉及到杏学姐,我果然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七海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没有。”

“啊,你又装的自己好像不在意一样,实际上你很在意的吧?但是杏学姐现在这样也确实让人不得不在意。”灰原雄想到自己看到的关于学姐的检查报告,不免露出几分担忧:“硝子前辈刚才没说,杏学姐会这样活下来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她依旧还是有放不下的执念的。”

七海建人虽然没说话,但是灰原雄从他偏移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中明白了他正在认真听自己讲话。

“保护欲。”灰原雄说:“非要说的话,将她的执念概括起来,大概就是‘保护欲’这个词。”

“但是让她受肉的黑泥不仅会扭曲她的性格,也会扭曲她的执念。我担心杏学姐到最后会变得越来越偏激。”

灰原雄斟酌着词句,一点点说:“一开始她的保护欲基本上完全倾注在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身上,但见到硝子前辈之后开始倾移,接着又扩散到我们身上,现在已经辐射到虎杖同学他们身上了。”

“你清楚的,她如今的状况,其实和她第一次复活的情况完全不一样。杏学姐现在并不能算是复活,只能说是……”

灰原雄

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这个词,但最终还是说出了口:“她现在只是因为诅咒而无法超脱而已。”

他突然声音低弱了起来,就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一样轻声呢喃:“其实很久之前,我也有想过这样的情景。”

“如果当初……五条前辈和夏油前辈能够留住杏学姐,那现在应该是有个不一样的结局吧。”

“……或许吧。”

七海建人觉得自己应该说她不会想以那样的面目活下来的,但想到这个人的性格,却又觉得如果是为了他们,只要有机会,那她一定会选择不择手段地活下来,只为了回到他们身边。

毕竟她已经这么做过一次了。

灰原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是看到七海建人脸上的表情,却又理解了他少见的赞同自己这样说法的原因。

二宫杏是他们这几个人永远跨不过去的那道坎。时间会让她成为烙印在他们身上褪不了色的伤疤,以至于他们永远记住自己是如何成长到如今这番模样。

他短暂地发散了一下思绪就收敛了回来,继续说:“杏学姐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熟悉的人有很重的保护欲,就像之前我们两个其实并不需要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一人带一个的保护着的,但学姐还是每次在自己有事的时候把我们交付给他们……她的性格因为童年时候亲人与友人的缺失,所以在某些事情上有种过分的执念。”

作为高专内第一个并且是为唯一一个的心理老师,灰原雄在闲暇时间将自己这位英年早逝的前辈所有的信息全都找了出来,翻的纸张都起了毛边,一点点一寸寸将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构筑起来,填充灵魂、构筑血肉,最后得以完整。

如果说学校里有谁了解“二宫杏”这个人的全部,那无疑就是他。

“所以她很希望自己能保护好所有人,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以后也会是。”

他不难理解二宫杏的保护欲,但是也不能放任她的保护欲继续膨胀。

“我不知道在人类恶的影响下,杏学姐的保护欲会膨胀到什么程度。但是

至少目前为止,我觉得应该是可以控制在高专范围内的……只要她的理性没有完全消失,这种程度的话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仅仅只是保护欲的话——”

“如果是没有被影响的保护欲,对她来说其实不成问题,”灰原雄打断了七海建人的话,“就像之前一样,这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就在她的保护欲本身就很容易受到此世之恶的影响和侵蚀,一旦这种欲望变质,产生的后果也是难以计量的。”

他不想将自己这位一直让自己挂念的前辈放到这样的位置上,但又难过的意识到,他现在不得不把她放到那样的位置上。

“保护欲的膨胀与变质会让她变得□□。一开始仅仅只是保护,为了保护她会在高专建立巢穴,然后将自己保护欲辐射到的对象全都关押在这个巢穴中——之后或许会干脆将这些对象全都同化,人当然不会死亡,但是却会失去自我和知性。”

“她会为了保护控制自己保护的对象,或者为了保护将自己的领域无限向外扩张。”

“受到了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不,受到了我们诅咒的杏学姐一旦转变到那种程度,你很清楚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吧,七海?”

七海建人想说自己知道,但开口的一瞬间,却又罕见的像年少时分那样冲动地说:“她不会变成那样。”

这种回答太不严谨、太随心所欲了。

但七海建人最终放任了自己的随心所欲。

“她不会放任自己变成那样。”

他一开始只是语气平平,但逐渐变得笃定:“她为了保护欲能变成这副模样,也能为了自己的保护欲不放纵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她永远……”

说到这里他突然卡壳了。

她永远会奔赴他们而来。

“或许我们才是她的诅咒。”灰原雄就像没有察觉到他的语塞一样说:“这其实也不能算是好事,但至少也是我们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结果就算比杏学姐年长了,还是要受到她的保护。”他突然笑了出来:“大概在她眼

中,我们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需要受到她保护的存在吧。”

“反正也改变不了她,那就干脆顺其自然好了。”七海建人说:“反正她也不会改的。”

“不过我们这个年纪还能享受学姐的关爱,其实也不是一件坏事,你说对吧,七海?”

“只有你会觉得这是种好事。”

“少来了,你明明也很开心的吧?你也真是越来越闷骚了,直白一点其实也没有关系的,你这样只会让杏学姐和五条前辈他们更喜欢逗你而已。”

“你既然知道这样就不要每次在那种时候给我火上浇油,”七海建人严厉地看了自己的同学一眼,指责道,“你这么多年和他们相处下来,就只学会了幸灾乐祸这种事吗?”

“我这不是看你也需要放松吗,”灰原雄不把他的指责放在心上,笑眯眯地说,“心里面压力太大也是会出事的哦。作为高专唯一一个心理医生和你的好友,我也有义务帮你放松一下嘛。”

“少来了,你这个没有执业执照的庸医,”七海建人冷酷并且一针见血地说,“不管是心理咨询师执照和教师资格证都没有的门外汉,下次说这种话之前先去给我把证书考出来再对我说教。”

不过至少……她还活着。

已经足够了。

剩下的事情他们来弥补就可以了。

所有的过错与罪都属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