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生得正直善良,孝顺长辈,友爱兄弟姐妹。
但是对于某些孩子来说,那只能是奢望。
先前朱大明从周巧心那里听说了关于长子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情后,心里并不太信,私底下也去打听过关于朱鹏远下毒的事,在范家住的那几条街上传得沸沸扬扬。毕竟,纯孝的孩子结果却那么恶毒,着实让人意外。
还有,无论朱鹏远嘴上说得多好听,有多放不下继母。朱大明自从怀疑他的孝顺后,就一直盯着。从头到尾,朱鹏远都没有去找过周巧心,当初从他这里讨要的说拿来孝敬继母的银子,也被朱鹏远自己给昧下了。
这样的孩子,能指望他对记忆中丢下他跑了的生母有多孝顺?
“别拿母子情深的话搪塞我,你为何要给她银子?”
朱鹏远:“……”
他也不想给啊,但不能不给。
这银子给了,也不能说实话。否则,他怕是要完。
此刻,朱鹏远心里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继母劝自己的那番话,说不让他回来是为他好。
这话还不止说了一次,想到祖母是继母伺候着走的……一瞬间他心错跳了几拍,眼皮也直跳。
“我真的是看她可怜。”朱鹏远一口咬定是为报生恩,朱大明也拿他没法子。
走出书房时,朱鹏远只觉得满身都是冷汗,他以往会在意路旁的下人对自己够不够尊重,将自己和府上的几个孩子比较一番,可此时却没了心情。他一路浑浑噩噩回了自己的屋中,坐在那里发呆。
翌日天蒙蒙亮,朱鹏远就出了门。
他迫切地想要证实一下关于自己身世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内情,如果只是生母知道还好……李氏只是想要些银子,并不会将他赶尽杀绝。可周巧心就不同了。
朱鹏远只要想到继母捏着自己这么大的把柄,那是吃不好睡不着,心里越想越怕。
柳纭娘并没有天天呆在家里绣花,每天早上还会陪大娘一起去买菜。两人都起得挺早,回来时看到门口站着个高壮的人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朱鹏远,笑道:“稀客啊!”
朱鹏远吓一跳,回头看到她:“娘!我有些话要问你。”
柳纭娘一脸惊奇:“先前你还唤我大娘呢。”
朱鹏远苦笑:“娘,你就别跟儿子计较这些了。”
大娘看了看母子俩,一拍额头道:“我忘记买盐了。没了这东西,那是一顿饭都做不了。”她将手里的篮子递给柳纭娘:“我去去就来。”
盐这东西确实是一顿都离不了,但多少有点就足够了。柳纭娘明明起来还有一些来着,大娘如此,是看出来母子俩之间有话说。故意留母子俩单独相处。
朱鹏远进门后,也没心思看院子里的摆设,柳纭娘将东西拿到厨房,又拿出来买来的油糕。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早膳。
等朱鹏远回过神,发现面前的继母正吃得香甜,从头到尾就没招呼自己一声,哪怕是假客套都无。他心里明白,继母这是真的跟自己生份了。
他磨磨蹭蹭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问,可藏着这样的秘密,实在让人煎熬,他干脆开门见山:“娘,昨天李氏跑来找我,说是我生父另有其人,还说如果我不给她银子,她就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爹。但是你知道吗?”
柳纭娘扬眉:“知道啊!”
她答得轻快又随意,朱鹏远愣了一下:“那……”
柳纭娘三两口啃完了油膏:“当初我不让你去朱府,你非不听。我说为了你好,你却觉得是我要阻拦你的富贵路,鹏远,但凡你多少信我一点,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心里的侥幸尽去,朱鹏远失声问:“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孩子?”
柳纭娘似笑非笑:“这就要问你娘了。当年你奶看到过你娘和别的男人悄悄幽会……”
“这不可能。”朱鹏远咬牙道:“她怎么会允许有人混淆朱家血脉?既然知道了,肯定该告诉爹才对!”
“那是你不懂为人母的心情。”柳纭娘面色淡淡:“知子莫若母,朱大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奶最清楚。想当年,朱大明在外呼朋唤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世,他肯定会忍不住报复,见了血,他就得偿命。”
因此,朱母是一个字都不敢在儿子跟前提。
当然,她也不想瞒着儿子一辈子,在自己临走前,悄悄把这事告诉了周巧心,还嘱咐她,如果朱大明脾气不改,就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当年朱母眼中,周巧心既然已经是朱家妇,儿媳肯定是一心向着儿子的,再有,夫妻俩都年轻,肯定还会有别的孩子。她并不怕朱家无后,告诉了周巧心,也是不希望周巧心将家里的银钱花在朱鹏远身上,就差没明摆着说让周巧心偏心自己孩子了。
可惜,周巧心太过良善,并没有打算刻薄朱鹏远。或者说,周巧心无所谓孩子是谁的,不是朱鹏远的更好呢,那种混账,就该遭报应。
朱鹏远知道,继母的话都是真的。
他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说真的,他万分希望自己真的是朱家的血脉……可偏偏不是。他咬牙问:“那我爹是谁?”
柳纭娘看他脸色不好,心情愉悦道:“你奶说,可能是邱家的。”
可能?
朱鹏远眼前一黑。
一个奸生子,不说在富贵人家,就是生在农户家中,也会被人鄙视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
一道沉稳的男声突兀响起,朱鹏远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方才虚掩着的门,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推开,门口站着的人正是朱大明。
此时朱大明脸色特别难看,狠狠瞪着朱鹏远。
柳纭娘早就知道人来了,所以才说得这么清楚,道:“你爱信不信!”
朱大明看向她:“周巧心,你为何不早告诉我真相?”
柳纭娘摊手:“你娘不让我说啊!后来……你一消失就是那么多年,我想说也没机会。现如今,我们俩已经不再是夫妻,我要是主动说了,你又会觉得我别有用心挑拨你们父子感情。不是鹏远跑来问,我才不会提及这些事。”
朱大明总觉得她在幸灾乐祸。
朱鹏远往后退了几步:“爹,我是今天才知道的……我觉得娘……大娘应该是胡说的,你别信她的话。”
事实上,朱母的担忧很有道理。哪怕朱大明如今已经转了性子,也还是忍不了这事。他转身就上了马车,带着一群打手浩浩荡荡去了双雪镇。
朱鹏远知道要出事,但他没有去追。
实在是……追上去之后,看到朱大明欺负邱家,他又不知道该帮谁,如果谁都不帮,好像又说不过去。
朱鹏远蹲在地上揪着头发:“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这种事情你不知道才好。”柳纭娘随口道:“朱大明回来那么久都没说要接你回去,我又何必节外生枝说这些事?他要接人,你非要走,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你就一碗毒送到我嘴边,我又不是圣人,也会生气的。”
朱鹏远大吼:“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吗?”
柳纭娘反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就不去朱府了?”
朱鹏远:“……”
就算知道,他也是要回去的。可能,再回去之前会把这些该封的口封住。
柳纭娘看出来了他的想法,道:“你应该是想杀我灭口吧?既如此,我不告诉你是对的!”
朱鹏远失魂落魄地走了。
*
朱大明想到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这些女人愚弄……先是李氏,后是母亲,然后是周巧心,哪怕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他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真的是越想越气。
他到邱家来闹过事,带着人刚一进镇子,立刻就有人去邱家报信。
李氏跑城里一趟又拿回来了一些银子,邱家人心里本就不安。得知朱大明再次气势汹汹而来,顿时吓得关紧了大门,然后从后门处偷溜。
可惜,朱大明早在看到有人往邱家的方向跑时,就已经猜到他们会溜,率先派了打手等在那里,看到人后,一言不发上去就揍。
做了活王八这种事好说不好听。这一回,朱大明没有废话,只坐在马车上漠然看着手底下的人打砸邱家。
这太嚣张了。
围观的人都是一个想法,但让他们上前帮忙,众人也不敢。
倒是有邱家的亲戚悄悄去了城里报官。
邱家几兄弟本就受了伤,很快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朱大明抬手,让打手们退到一旁。他冷声道:“李莲呢?”
李氏躲在屋中不敢冒头。
朱大明一问,她更是往屋中缩了缩。
她想躲,可她边上的几个妇人不许。银子是好东西,可带来那么大的麻烦,她们宁愿不要。
很快,李氏被推了出来。
朱大明也终于下了马车,他一步步靠近李氏,不容她闪躲,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鹏远是谁的血脉?”
李氏以为他是来讨回银子的,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了,当即吓得眼睛瞪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是……是你……是你的。”
“贱人。”朱大明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将人扇倒在地上:“还敢骗我。 ”
他再次靠近,对着李氏拳打脚踢。
李氏这些年来需要干活,但再没有挨过打。她当年离开朱家,背着让人厌弃的名声也要到邱家,正是因为不想再挨打。
她对朱大明,天然就有几分畏惧:“我错了……呜呜呜……”
她认了错,就等于承认自己对不起他。
朱大明愈发恼怒,下手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