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多年,事关两条人命,陈家主总觉得是自己的过失,死去的人是自己的妹妹,哪怕只是庶妹,他也觉得挺沉重的。如非必要,都不想回忆。
“等我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了她在。一问之下才得知月儿已经被灌了药,但却从窗户跳了出去,我们四处寻找,都没能把人找到。”陈家主语气沉重:“又过了几天,才有人前来送信,她死在了一个农户家中。后来我想打听孩子的去处,却一无所获。”
说到这里,他看向柳纭娘:“我也是今日才知道你的这些经历。若是早知道你被人接走,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虽然他语气沉重,但柳纭娘还是听得出里面的讨好之意。陈家主想和她和好!
柳纭娘似笑非笑:“我生母当年不肯把我留在陈家,拼着被唐夫人弄死的可能也要将人送给唐老爷,就已经表明了许多事。”
把孩子送去唐府,只能指望男人会护着。可那男人明明是护不住的……这样的情形下,陈月依然做了这样的选择。那只能证明,将孩子留在陈家只会死得更快。
陈府当年可是不弱于唐府的大户人家,但凡大户,都在乎自家人的品行和名声。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让人奇怪。
听到这番话,陈家主有些尴尬:“月儿和我感情不太好,她不信任我。”
柳纭娘不客气道:“交到你手中,跟交到唐夫人手中一样,既然如此,把我送去真正的父亲那里才正常。毕竟,唐老爷说不准会护着我,而你是一定帮着你自己的亲妹妹的。”
陈家主否认:“不是这样的。”
柳纭娘却已经不想与他再说,看向上首的大人:“民女恳请大人替我生母做主,帮她讨回一个公道。”
普通百姓之家的姑娘被男人欺负,如果敢豁出去报官,欺辱姑娘的男人都会被入罪,当年的事,夫妻俩都插了手,更有唐夫人想要让人一尸两命的事情在,二人谁也别想逃脱。
唐夫人先是乖觉地聆听,后来就一副听不懂话的模样,就像是一个疯子。
大人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看过之后,直言唐夫人喝的药太多,已经是强弩之末,哪怕有高明的大夫调养身子,也活不过两年。
按照当下的律法,这人哪怕疯了,也是要按律入罪的。
于是,喃喃自语的唐夫人也要入狱。就在两个衙差上前拉她时,她努力挣扎起来:“我没有杀人,不要去大牢。”
她这话吐字清晰,瞪着柳纭娘的眼神里满是恶毒,根本就没有疯。
大人见状,更加不会客气。
无论唐夫人如何挣扎,还是被一步步拖走。
柳纭娘走出公堂时,看着天边的夕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没有动弹。
当她察觉到身边有人时,回头看到了那个有孕的丫鬟。
丫鬟方才受惊,大夫来得快,虽有些动了胎气,但还不至于落胎。此时她扶着肚子,很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道:“我腹中是老爷的孩子,您得保证,我腹中的孩子要平安出生。否则,我就去请大人做主。”
柳纭娘淡淡扫了她一眼:“你爱生就生。”
丫鬟松了一口气。
本来呢,她腹中的孩子是唐老爷除开郡王妃女儿之外唯一的血脉。郡王妃是不可能回来接手家业的,那么这家财十有八九都会落到她孩子手中。
夫妻俩方才一个入狱一个疯,丫鬟以为陈家身为亲戚争不过自己……正梦想着回家做大家夫人呢,结果,突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有柳纭娘在,陈家也好,丫鬟腹中的孩子也罢,都得往后退。除非是京城里的郡王妃回来才能和她有一争之力。
堂堂郡王妃,根本也不会在意这点家财。或者说,和带有品级的诰命比起来,她没必要为这点事跑一趟。
让柳纭娘暂时接管唐府是大人的意思,她去的时候身边还带着衙门的师爷和账房先生。一切都挺顺利的。
诺大的唐府养着不少人,柳纭娘看着站在面前的下人,翻着花名册,若有所思。
底下的下人紧张不已,这换了主子,他们心里都忐忑不已。谁得重用,谁会被送走,都全在面前的女子一念之间。
柳纭娘正思索呢,门房前来禀告,说陈家主上门求见。
当年唐家和陈家是闹翻了的,两家这些年也就逢年过节才会互相送些年礼,来往并不亲近。陈家发现占不到唐家的便宜后,渐渐地也疏远了。
“请进来吧!”
柳纭娘挥退了下人,去了前院待客的正房。
陈家主一路走来,心里颇为感慨。曾经的陈府也有这么风光富贵,可惜……不过,好在唐老爷已经倒下,他只要和这个新侄女打好关系,还是有希望让陈家重新富贵起来的。
一见面,陈家主就笑问:“一切可还顺利?”
柳纭娘颔首:“挺好的。”
陈家主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这些大户人家的下人狡猾得很,最是喜欢欺上瞒下。一个弄不好,主子就替他们背了罪名。之前那乔府,乔梁明就是这样,他赔偿的好几件事情里都是管事私自把银子昧下才弄出了冤案。你从小在郊外长大,对这些手段不熟悉,容易被人糊弄了去。要不……我来帮帮你?”
最后一句话出口,他怕被拒绝,飞快道:“我是你舅舅,不会害你的。”
柳纭娘随口问:“你想从我手里拿好处?”
一针见血。
陈家主心事被说中,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当年你父亲他们夫妻俩对陈家毫不留情地各种打击,诺大的陈家在我手中消亡。舅舅实在愧对列祖列宗,只想重新把生意做起来。否则,无颜去地下见父亲。”
柳纭娘强调:“你不是我舅舅。”
陈家主:“……如假包换,你娘是我妹妹,怎么就不是舅舅了?”
柳纭娘淡淡道:“你们这些所谓亲人害死了我母亲,我为何要认?你无颜去见父亲,我怕这亲一认,我也无颜去见母亲了。与其让自己为难,还不如让你为难呢。这唐府的下人糊弄我也好,听话也罢,都不关你的事。你若是觉得唐府当年太过,可以去衙门告他们为自己讨公道。”
总之,想要从她手中拿到好处,那是白日做梦。
陈家主面色复杂。
他不是今天才知道刘谷雨的真正身份,之前得知时就想过要上门口,再看到父女俩的交锋后,他就打了退堂鼓。
这侄女和她母亲完全是两样的人。她母亲性子温柔,容易轻信人。而这个便宜侄女……连在生意场上打滚了大半生的大舅子都栽在她手中。他不觉得被大舅子斗败了的自己能在她跟前讨着好。
今日会上门,实在是诱惑太大。
温娘子本身的生意已经做得不错,如今加上唐府,一跃就变成了这城里的首富,这么多的财富,他哪怕只分上小小的一成,全家都再不用那么辛苦。
陈家主自然是不敢去衙门告状的,当年的事,他两个儿子都有错。唐家夫妻怕他们拖累了初为郡王妃的女儿这才强势出手镇压。
真正论起来,生意场上有输有赢,陈家只是输了而已。跑去公堂上,公道不一定讨得回,罪名说不准要领上几样。
陈家主离开时,很有些狼狈。
稍晚一些的时候,大人派人来请了柳纭娘去议事。
“这事情确实是唐家夫妻不对,但他们到底是郡王妃的双亲,我是按律法处置,可郡王那边算是丢了大脸,他可能会迁怒你我二人。”大人一脸沉重:“郡王妃对双亲的感情很深,得到消息之后,应该很快就会赶回。你要有心理准备。”
柳纭娘颔首:“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大人满脸疲惫,摆了摆手:“你是个好人,如果能够帮上你,也算帮了这府城的百姓。帮他们……本也是身为父母官的责任。”
柳纭娘临走之前,大人又安慰道:“不过,君王的父亲宁王并不得皇上宠爱,早在多年前,宁王就已经没了做储君的机会。而郡王在皇上的一众孙子里并不受重视,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哪怕郡王不受重视,也是有人盯着他的。只要他胆敢做出格的事,转瞬就会有人告状……这些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再不可被他人听见。”
一般的官员对于朝堂上立储之事都会三缄其口,他会分析这么多,也是真的把柳纭娘当做了自己人。
柳纭娘心里对他的这份好心很是感激,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多干点修桥铺路的好事,给他添些政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