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陈康平心头梗得厉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陈明忠兄弟俩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往陈康平跟前凑,只尽力护在母亲身边。
陈明忠还好,对于陈明义来说,拿到这间铺子,他家里还是挺激动的。
柳纭娘倒也能理解,孩子嘛,长到一定的程度,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想要独当一面。陈康平当着家,只把两个孩子当伙计使,兄弟俩早就想自己试一试了。
“你们去看看自己的铺子,不听话的伙计撵出去。”
柳纭娘这话一出,立刻就察觉到了陈康平瞪过来的目光。
眼睛大了不起呀。
柳纭娘瞪了回去:“房契改了,孩子还没接呢,你要是不得空,我就自己去。”
陈康平:“……”
他胸口抽痛了一下,痛得很了,只觉眼前一黑。
见他脸色不好,柳纭娘也没多想,冷哼一声,自己上了马车。
林家住在山上,是这偏僻的陵城中最偏僻最穷的地方,马车一路颠簸,险些把人都颠散架了,才终于到了林家的院子外。
林家独门独户,最近的邻居都在十几丈开外。院子破旧,到处都修补过,院子里有十几只小鸡转悠着捡食吃。柳纭娘看着这个院子,只觉熟悉又陌生。
曾经燕长琴在这里住了三年半,就跟个农家妇人似的打理家中,包括着周围,燕长琴都了如指掌。
大概是听到了柳纭娘过来的动静,帘子一掀,从屋中走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妙龄姑娘。她看到外头的人后,先是愣住,反应过来,急忙喊:“哥!你快来。”
林传根从屋中出来,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后,格外激动,嘴唇哆嗦了下,只问:“您怎么来了?”
一边说一边奔过来开门:“您快请进。”
他脚上的鞋子还是破的,拇指都露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到处都是补丁,好在洗得干净。他有些急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我让你二哥送来的料子用完了?”
“没!”林传根回了话,才听清楚了“二哥”,他苦笑了下:“农家过日子,得算计着来,不能把好东西都糟蹋了。”
柳纭娘皱了皱眉:“我让你二哥说过,开春后会再给你送。”
林传根沉默下来,他并不指望母亲能帮自己多少忙,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偶然知道母亲日子过得不太好,照顾自己都够呛,再没有余力帮他们兄妹。
“莹莹已经十六,快要定亲的姑娘,得帮她备嫁妆。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只能把您送来的料子留给她。”
柳纭娘讶然:“定亲了?”
“还没。”说起这事,林传根也有些苦恼,这山上所有的妇人都是忙完了外头忙家里,还得照顾一家老老少少,累死累活干上一年糊口都难。正因为此,山上有姑娘都往外嫁,山下的姑娘不可能往山上来。求娶林莹莹的人很多,但是,如果许了亲,那就得辛苦一辈子。
提及亲事,林莹莹有些脸红,转而道:“大娘,您有事么?”
马车里好像没有东西的样子。不过,兄妹俩也不失望,母亲送来的东西多了,陈家那边定不会罢休。已经熬过了冬日里最艰难的日子,到了春天,哪怕是去山上啃野菜,也总不可能把人给饿死了。
柳纭娘点了点头,看到满地的小鸡,忍不住道:“养这么多小鸡?”
兄妹俩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在去年冬日里就商量好了的,得了陈家送来的东西,也不能白拿。可若是还……且不说还不还得起,就算还得了,也不能分那么清楚。于是,就盘算着养些鸡攒点鸡蛋送去陈家,算是一份谢礼。
俩人没有解释,只嗯了一声。
柳纭娘皱了皱眉:“我打算接你们俩去城里,这些鸡就不带了……去问问邻居要不要买。”
兄妹俩霍然抬头,一时间都哑了声。
好半晌,林传根才道:“这……不太合适吧?您顾好自己就行,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去年那样冷的天气很少,以后若真的过不下去,我再来找您。”
“我说了就行。”柳纭娘负手站着:“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走。”
林莹莹有些不安:“陈家能愿意?”
柳纭娘挥了挥手:“不用管他们,这山上太偏僻,你们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
林传根忍不住道:“我们住哪儿?”
柳纭娘本来想让他们住陈家去,但看他这模样,不像是没有成算的。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改了:“你想住哪?”
林传根低着头:“就……租个屋子给我们就行。”
林莹莹忙不迭点头。
看得出来,二人避陈家如蛇蝎。
柳纭娘心中有些酸楚,点头道:“就依你们。去收拾东西。”
兄妹俩先是把院子里的鸡送走,不到一刻钟就收了两个小包袱出门。临走之前才想起来没给倒水,烧水时干脆做了一顿饭,非让柳纭娘吃完了再走。
上马车时,兄妹俩还是那俩小包袱。柳纭娘一看便知,二人没打算在城里常住。或者说,他们不觉得自己能在城里留下来。当下也不多言,这里是远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回。等安顿下来之后,他们自然会一点点搬去城里。
回到陵城,天已近黄昏,这一趟确实挺远的。
柳纭娘带着两人去了陈明忠铺子的后街,在那儿寻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这里如何?”
林莹莹有些激动,林传根欲言又止:“租一间与人合租那中就行,价钱便宜……这里太贵了。”
柳纭娘瞪他一眼:“又不用你出银子。”她当即找到了院子的东家,先付了一年租金。临走的时候,又给了二两银子:“你们俩先置办东西安顿下来,回头我给你们找一份合适的活计,等得空,我会来看你们的。”
兄妹俩亦步趋,把人送到了马车外。
柳纭娘都走远了,回头还能看得到瘦弱的兄妹俩。
*
回到家中,陈母已经等着了,面色格外难看:“你真的去接人了?”
柳纭娘反问:“这中事还有假的?”
陈母拐杖不停的敲击地面:“你是要气死我啊!”好在人没带回来,她也懒得计较,回头找个机会把人送回去就是,当务之急是把已经转出去的铺子弄回来,肃然道:“明忠兄弟俩都不懂事,那么年轻,万一被人引着走上了歪路,兴许就把铺子赔进去了。还有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拿着铺子做甚?还是还给康平……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回头我说他……”
刚一进门,柳纭娘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听老太太唠叨了一大堆。
“不用!”柳纭娘随口道:“我不怕丢脸。反正更早之前,我早已经没有脸面,无所谓外人怎么说。房契已改,到了我兜里的东西,谁也别想往出掏。”
陈母:“……”
“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说这么外道的话?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长琴,你别犯傻。”
“我饿了,先去吃晚饭,咱们回头再聊。”柳纭娘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
饭菜刚上桌,陈明义就过来了:“娘,他们人呢?”
柳纭娘伸手一指对面:“吃饭。”然后才道:“他们不肯住府里,我就租了小院安顿,回头我给他们找个活干。”
陈明义沉默了下:“娘,这些年,苦了您了。”
“不苦。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已经长大,现在我也不会再听你爹的话,往后我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柳纭娘笑着看他:“明义,今日接手了铺子,感觉如何?”
陈家其他的铺子还是挺靠谱的,陈明义转而说起了铺子的账目:“都正常。就是管事似乎不太服我。”
“那就辞了!”柳纭娘想也不想地道:“你要记住,请人是为了帮你的忙,就是为了让你舒心的。如果他们敢添堵,那咱们就换人。”
陈明义点了点头。
稍晚一些的时候,陈康平也来了。他找了张管事,那边却已经去外地送货,今日扑了个空。
他心情不太好,坐了半晌,才问道:“长琴,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也愿意为这个家考虑。所以才没有带了兄妹俩回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难做……你手头的铺子……”
还是来要铺子的。
柳纭娘打断他道:“我不带兄妹俩回来,是他们不愿意来。我手头的铺子,明天我自己会去瞧,你少操心。”
陈康平:“……”他很乐意操这份心来着。
想到什么,他急忙问:“兄妹俩在哪?”
“安顿在了外头。”柳纭娘看着他的眼睛,振振有词:“我也得学着做生意,兄妹俩还指着我呢。”
陈康平脸都黑了。
他辛辛苦苦赚银子积攒家业,可不是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他强调:“那是我陈家的东西!”
说这话,他大概有些生气,声音特别大。
柳纭娘声音比他更大:“那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拿来分给我的孩子,难道不对?”
陈康平瞠目结舌:“不是这么算的。”
“少废话,我累了一日,想早些睡下,出去!”柳纭娘伸手一指门口:“别每次都要等我说了难听的话才走。”
陈康平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失望:“长琴,你变了。”
柳纭娘捡起茶杯扔了过去。
陈康平急忙躲开,茶水还是撒在了他的衣衫上。他一边擦一边吼:“这茶杯是银子买来的!”
柳纭娘不客气道:“先前胡水清砸茶杯听响玩儿你跟个聋子似的。可见你个混账还是偏心。陈康平,我再提醒你一次,胡水清是处心积虑算计你的骗子,我才是真心对你好处处为你打算的人。”
陈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