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万事不管,性子温顺的人突然变得这样犀利,陈康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
“你这是何意?”
柳纭娘面色淡淡:“我的事,轮不到她插嘴。”
陈康平大怒:“你简直不知好歹。从今日起给我禁足,没我的吩咐,不许出门。”
语罢,拂袖而去。
柳纭娘也不去追,起身进了屋中,多添了两件衣衫,正系披风呢,丫鬟隔着门禀告道:“夫人,大少夫人来了。”
下一瞬,门被推开。
燕长琴的大儿媳方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笑道:“娘,儿媳给您送饭。”
柳纭娘走出内室,饭菜已经上桌。边上站着俏丽的方氏。
这饭菜豪放得很,一小盆炖羊肉,边上放着两个馍。在这冰天雪地时,青菜价钱比肉还贵。
“我不吃。”
柳纭娘随口说了一句,抬步就往外走。
方氏惊讶:“娘,你要去哪?爹让您禁足了的……”
说着话,两步上前,一把挽住柳纭娘的胳膊:“天大的事也把饭吃了再说,您这么饿着,夫君和我都放心不下。”
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回拽。
柳纭娘侧头看她:“放手。”
方氏不放,满脸担忧地劝慰道:“爹正在气头上,回头让夫君去帮您求情,等爹消了气,您再出门不迟。那女人本来就会吹枕头风,您要是执意出门……到头来,还是您的不是。”
柳纭娘拂开她的手:“我心里有数。”
她即将踏出门,院子里围过来两个婆子,一副要拦她的模样。
婆子还没过来,方氏再次上前:“娘,您先用了饭,回头儿媳陪您一起出门。如果爹要罚,儿媳跟您一起受罚。”
柳纭娘面色淡淡:“我现在就要出去。”
“不行!”方氏语气不再温软,硬邦邦道:“您要是出去,爹不止会生您的气,还会迁怒夫君和二弟。您就可怜可怜他们,成么?”
柳纭娘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
上辈子的今日,林家兄妹上门,陈明忠同样追出去送了铜板。胡水清也来似是而非的劝说,燕长琴心情不好,说了她两句。于是,胡水清哭着走,陈康平怒气冲冲跑来禁了燕长琴的足。
方氏同样来送饭,不同的是,燕长琴听了男人的话,没有出门的意思。这天寒地冻的,出门也没事。再有,她觉着林家兄妹那边以后还要接济,便不想惹恼了陈康平。
于是,她心情不愉,用了一顿饭后睡了半下午。
后来才知道,陈康平离开之后余怒未休,对长子用了家法。
这么冷的天,陈明忠兄弟俩被打的半身是血,尤其是陈明忠,他要护着弟弟,受的伤更重。小半年都没能起身,等再站起来,腿已经跛了。
那时候燕长琴真以为是陈康平下手狠,柳纭娘方才穿衣,正是想赶去阻止。她和燕长琴都没有想到,方氏会来阻拦她出门。
方氏见婆婆不听,干脆挡在了门口,伸手拦着:“娘,爹让你禁足,您知不知道什么叫禁足?”
柳纭娘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拖到自己跟前,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娘?”话落,狠狠把人扔了出去:“滚!”
方氏踉跄几步,扶住了柱子才勉强站稳,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惊疑不定。
柳纭娘已经大踏步出了门,院子里的婆子想要阻拦,却又怕伤着了人。
于是,柳纭娘还算顺利的出了院子,她直接去了前院。还没走近,就听到院子里吵吵闹闹,似乎有人在求情。
“老爷,使不得啊!”
柳纭娘一步踏进去,只听得“啪”一声。
“住手!”
院子里陡然一静,拿着鞭子的陈康平看了过来。看清楚门口的人后,顿时大怒:“燕长琴,我让你禁足!”
说话间,手里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狠狠朝着陈明义打过去,边上的陈明忠见状,猛地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鞭。
柳纭娘气急,咬牙切齿道:“陈康平,他们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人。”
陈康平冷笑一声:“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听话的东西,就该打到他们怕。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说话间,又是一鞭。
陈明忠咬牙受了,却忍不住闷哼一声。
柳纭娘终于到了跟前,恨铁不成钢道:“蠢。不知道躲么?”
陈明忠苦笑了下:“娘,这是家法。”
柳纭娘抬手握住了地上的鞭梢狠狠一扯。
陈康平没料到她会扯鞭子,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再想收回时已经晚了。回过神来,鞭子已经易了主。
柳纭娘拎着鞭子,被气狠了一般眼睛血红,狠狠抬手一鞭子甩了过去。
陈康平想躲,可没来得及。疼痛传来,他忍不住惊呼一声,鞭梢扫到的手背瞬间劈开肉绽。又痛又怒之下,他大吼道:“燕长琴,你疯了吗?”
“你往死里打我儿子,我就是疯了!”柳纭娘说着,又是一鞭甩过去。
她动作笨拙,一看就是生手。
但这个生手下手却极重,第二鞭下去,陈康平已摔倒在地。他又惊又怒,瞪着柳纭娘的眼神如淬了毒一般,看到妻子还要抬手,他怒斥:“你敢!”
他抽了三鞭,还他三鞭,柳纭娘有什么不敢的?
最后一鞭,柳纭娘更是用了力,陈康平倒在地上痛的直吸气。
从柳纭娘闯进来夺鞭到还手,前后不过几息,三鞭抽完,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片尖叫声里,还有好几个下人往柳纭娘这边扑来。
柳纭娘丢了手里的鞭子,吩咐照顾陈明忠的下人过来扶他,陈明义只是被扫到了一点,伤得并不重。看着柳纭娘的目光中满是惊骇,有些不可置信,还有些……感动。
“娘……”
话喊出口,兄弟俩都已眼泪汪汪。
挨打的时候没哭,柳纭娘还手了兄弟俩的泪水反而止不住。柳纭娘拍了拍陈明忠的肩:“放心。”
兄弟俩哪里能放心?
没多久,陈家夫妻赶了过来,陈父走在前面,一进院子就大吼道:“反了天了!燕长琴,谁给你的胆子?”
柳纭娘站在两个孩子面前:“陈康平打我的话,我说不准还忍了。明忠兄弟俩又没有做错事,他凭什么打人?只因为他是父,便可以随意责罚孩子吗?他舍得打,我可舍不得!”
陈康平身上很痛,本就怒火冲天,听到那女人还在狡辩,当即就更怒了,粗声粗气道:“拿着家里的银子补贴外人,不该打吗?”
“外人?”柳纭娘嚼着这两个字。
陈康平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正想开口阻止,就听面前的妻子道:“那兄妹俩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和明忠他们是一个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是嫡亲的兄弟。亲兄弟饭都吃不上,他们俩想法子接济,那是有情有义。结果,你们却觉得他是错的。是不是眼睁睁看着亲兄弟饿死才是对?”
“胡说!”陈母敲着手里的拐杖:“什么亲兄弟,不过是两个孽种!不许提!”
从燕长琴回来之后,一家人就对林家讳莫如深,这些年,很少有人这么坦荡荡的提及林家。
“孽种?”柳纭娘满脸嘲讽:“母亲,你是不是忘了,这两个孽种,可是你让我生的。要是没有他们,陈康平如今在哪?陈家又怎会有这番富贵?”
柳纭娘振振有词:“母亲,做人可不能忘本!”
陈父怒斥:“住口!”
柳纭娘扬眉:“我说错了吗?要不是我救了陈康平回来,要不是生下那两个孽种,人家不会求上门。当然,咱们家也没什么可求的,兴许全家都早已饿死了。”
燕长琴去林家的那三年,所有人都羞于提及,包括她自己。但是,柳纭娘却觉得,那不是她的过错,反而,她是陈家的恩人才对!
“反了天了。”陈母气得手都开始颤抖:“身为女子不守贞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两个孩子远远的离了我们家才好,你可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
柳纭娘满脸不以为然:“已经发生过的事,外人一打听就知道,无论你们怎么藏,那都是事实。你以为那两个孩子不求上门,别人就不知道陈康平当年闯下的祸事是怎么摆平的?”
陈家夫妻面上阴沉如水,气得胸口起伏。
陈康平恨得咬牙切齿:“燕长琴,我承认你对我有恩,我这些年对你还不够好吗?”
以前燕长琴是个挺温柔的人,不过,林家兄妹求上门,加上陈家兄弟俩挨打,便可以说是改变性情的契机。柳纭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真性情,反问:“哪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