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典妻婆婆 一

脖子上有一大片青紫的孙二翠冲着柳纭娘深深弯腰,久久不起。

“多亏了你,两个孩子才能走出小山村去见世面。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成亲选的人好,生的孩子也好……谢谢你。”

她再次行礼,渐渐的消散。

赵家的其他人,她提都没提。

桌上的瓷瓶已经满了七成,柳纭娘看过后,重新闭上了眼。

*

“赶走!东西也别收,什么破烂玩意儿都往府里送……”

柳纭娘还未睁眼,就听到了中年男子满是怒气的声音。

这是一间挺大的屋子,柳纭娘此时坐在正堂里,左右都有厢房,左边摆着书案和书架,右边放着屏风,隐约看到有软榻,更深处似乎还有床榻。屋中家具摆件样样齐全,一看就挺富贵。

虽算不得豪富,但肯定是小富之家。

回过神,柳纭娘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衣袖,指尖都泛了白。

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怒气未休,回头看到她的模样,冷声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真要是和那边来往,你的名声怎么办?又让明忠兄弟俩如何自处?”

柳纭娘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眼睛一眨,已经落下了泪来。她伸手一摸,满手湿润。

“别哭了。”男人皱起眉来,满脸的不悦。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不耐和……厌恶。

可这眼泪压根也不由人啊,柳纭娘泪水还没止住,男人已经大怒,拂袖而去。

门口有个丫鬟探头:“夫人,奴婢去给您换热茶。”

在主子伤心的时候避开,堪称贴心。

当然了,身为贴身的下人,此时最应该做的事近来宽慰几句。但丫鬟没来,可能是原身压根就不能宽心。

柳纭娘进了里间,躺在了榻上。

原身燕长琴,出生在昆国和各部落的边界陵城,十多年前,这里几乎每年都有战乱,无论男女,都不过是苟活罢了。

这样艰难的日子里,燕长琴也一日日长大了,只是,她双亲一个接一个离世,唯一的兄长又消失在了乱战之中,长大后,她嫁给了一起长大的陈家独子陈康平。

两人青梅竹马,在燕长琴亲人一个个离开之后,她眼中这就是自己最亲的人。成亲后,两人感情不错。

世上之事难得十全十美。夫妻感情好,婆婆却不太喜欢她,觉得她命硬克亲。不过,那点不满随着两人成亲后三年抱俩,还生了两男娃之后便散了大半。剩下的那点怨气,只是婆媳之间的小事。

如果一切顺利,燕长琴也算苦尽甘来。但是,就在两人的次子刚满周岁时,陈康平惹了大祸。

隔壁的个部落以打猎为生,各种毛皮都有。且因为得来容易,价钱特别便宜,昆国中有远见的富商就到了凌城做皮毛生意。陈康平出身普通人家,家里的地不多,于是,便找了一份看守库房的活计。

这活儿好啊,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冬日里守着火炉温两杯小酒,别提多惬意了。陈康平做惯了这个活计,一年多也没出过事,他便愈发放松。

这一放松就出了事。

不知怎的,装皮毛的库房着了火,饶是陈康平醒得及时,也烧坏了不少,更有好些被火苗燎过的皮毛卖不上价。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家又远在千里之外,管事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便想把陈康平送去衙门,以推脱自己看护不力的罪责。

陈家夫妻就得这一根独苗,哪里舍得?

颇费了一番功夫,找了中人上门去求管事,也正因为离东家太远,便有了缓冲之机,管事自己也怕担责……这烧了库房,怕东家计较,不过是为“损失”二字。只要能把缺了的那部分补起来,此事就能过去。

陈家本就是普通人家,否则也不会让陈康平出来找活干。能够求到管事跟前,已经花尽了家里所有的银子,甚至还借了外债。想要把这皮毛补回,何其艰难!

但补不了也得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争着去大牢吧?

陈家借遍了亲朋,这种时候,陈母又开始嫌弃儿媳没有亲人在身边,一点忙都帮不上。为此,没少明里暗里的收拾燕长琴。前后忙活了半个月,筹到了十三两银子。还差最后二两,是真的拿不出来了,连宅子都卖了。

眼瞅着就要功亏一篑,事情又有了转机。原来是城里的中人找上了门。

这中人帮着牵线搭桥,做各种生意。除了买房卖房买人卖人之外。他们还帮着给人典妻。

什么是典妻,就是娶不上媳妇的人家,跑去租一个女子回来,三两年后生下孩子再送回。在这贫瘠的陵城,这种事不算新鲜。中人上门,表示有人愿意出二两银子,但只要燕长琴。

陈家夫妻关起门来商量过后,找到了燕长琴面前。

把妻子典出去,那都是吃不上饭的人家才会做的事。燕长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摊上这种事。当即一口回绝。可夫妻俩跪在面前,跪求她答应。

燕长琴无法,眼瞅着管事那边越催越紧。公公婆婆又这般苦求,她只得答应下来。

答应了就好办了,银子拿到手,陈康平很快就被放了回来。

夫妻俩见了一面之后,燕长琴就被送进了大山之中。或许是老天有眼,在她到林家的第三个月,就有了身孕。

二两银子不少,生下孩子后,那家不肯放人,强留了一段,燕长琴却又有了身孕,这一回生下来一个女儿。

一双孩子生下,林家总算放了人。

燕长琴得以回家,一家子终于团圆。

或许是陈家的霉运到了头,燕长琴回来时,家中已经非昔比。陈康平做了皮毛生意,已经在城里置办下了宅子。

艰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如今否极泰来,日子应该更好过才对。但是,再回来的她似乎和家里没那么亲近,有些格格不入。

更惨的是,回来两年后,陈康平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还带着两个孩子。算算时间,就是她在林家的时候生下来的。

燕长琴没有立场拒绝,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的她,在这个家里根本就说不上话。

忽然脚步声进来,隔着珠帘低声道:“娘,您别伤心,大哥追了出去。”

柳纭娘睁开眼,珠帘外站着个修长的年轻男子。此时微微弯着腰,语气里带着点担忧。

“今年天越来越冷,若不是过不下去,他们也不会上门。我跟大哥商量过,直接送一把铜板,至于粮食……有了钱就什么都能买到。”

柳纭娘掀开帘子,对上年轻男子复杂的眼。

这是燕长琴的次子陈明义,今年十八,还是个半大少年。他们兄弟俩对母亲足够尊重,但到底是分开过,燕长琴回来时,明义都已四岁,过了要娘的年纪,母子之间并不亲近。

“谢谢。”

陈明义听到这话,苦笑道:“娘,母子之间,用不着这么客气。”

没多久,长子陈明忠回来,说了差不多的话。

柳纭娘皱眉问:“他们俩都来了吗?”

陈明忠沉默半晌:“是,看起来似乎不太好,衣衫全是补丁,也挺单薄。手上还有冻疮……其他的我没仔细看。我手头没有多少铜板,给了几十个。”

柳纭娘再次道了谢。

兄弟俩离开,柳纭娘靠在桌上,手撑着额头沉思。

却又有轻巧的脚步声过来,一听就是女子所有,也没有人禀告,进门后笑吟吟道:“姐姐,你头疼么?”

“要我说,你犯不着为了这个和老爷闹,那边给了银子接你去,生下的孩子就已不是你的血脉,那是人家花银子买下的孩子,你这般伤神,实在大可不必。”

面前站着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裙的女子,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她穿这样浅的颜色竟然也压得住。容颜秀美,丹凤眼微微上扬,哪怕抿着唇,面上也带着三分笑意。

看柳纭娘睁眼,她自顾自继续道:“老爷方才都恼了,姐姐,你就把那边忘了吧。否则,只会惹得老爷愈发厌了你。”

这女子就是燕长琴走了之后和陈康平勾搭的那位,姓胡名水清。

柳纭娘撑得下巴:“装什么善良,老爷恶了我,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听到这话,胡水清微微一愣:“姐姐,你怎能这般误会我?我是真心为了你好才来劝……”

柳纭娘摆了摆手:“我心情不好,你再留下,我说的话会更难听。赶紧离了我跟前!”

胡水清眼睛越来越红:“姐姐,你……”她捂着脸,踉跄着远去。

柳纭娘最开始醒过来时,陈康平口中不见的人,是燕长琴去林家生的一双孩子。

林家那个男人几年前好像是从山上摔了下来,受的伤挺重,熬了两年后去了。穷在闹市无人问,林家本就不富裕,两个孩子变得无依无靠。大的那个今年十七……以前也上门来求见过,不过,陈康平一直是不许母子几人见面的。

今年冬天特别冷,兄妹俩求上门,应该不是单纯见面那么简单。燕长琴如今吃穿不愁,想着多少补贴一二,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冻饿而死吧?

正想把人叫进来,陈康平就得了消息,然后就发了那一通火。

这些事情落到燕长琴身上,她只叹自己命苦。但是,后来她才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阴谋。

陈康平从外面大踏步进来,身上披风飞舞,进门后怒斥:“燕长琴,水清好心好意来劝你,你就算不承情,何必把人气成那样?”

柳纭娘微微偏着头:“是我让她来的?我请她来了吗?”

陈康平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