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青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满脸担忧道:“爹,你感觉如何?是谁伤了你?”
最后一句语气很重,谁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重视。
赵铁匠压根不知道凶手是谁,这会儿他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痛。
全身的骨头都像被人拆散了似的,无一处不痛,呼吸间扯得胸口和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目光落在大夫身上:“劳烦你……”
大夫看他醒了,倒是没有说多余的话,而是上前诊脉,还让药童拿出干净的布巾。一副准备治伤的模样。
生老病死见得多了,大夫也能知道一些重病之人的想法。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有救,那还能熬一段。若是直接说你活不了了,那就真的隔天就能办丧事。因此,哪怕他不敢给赵铁匠治伤,至少也得摆出一个态度来。省得赵铁匠以为自己无药可治,一口气上不来就那么去了。
夏青本来也请了大夫救治,若不是自己不会,都想奔上前帮忙了。
赵冬青见状,突然道:“大夫,先前你是我爹的伤没法治,你这会儿又凑上去……是不是想讹诈我家的银子?”他认真道:“要是救不回人,我们家可不付药钱。”
大夫:“……”
赵铁匠:“……”
他看向大夫神情,莫名的就觉得赵冬青说的是真的,他已伤重到没法治,面色瞬间就青了,呼吸也困难起来。
夏青见状,急忙上前:“爹,大夫怕你承受不住接骨的疼痛,这才不敢动手。你忍一忍。至于药钱,如果赵冬青不给,我给你付。”
以往他都尊称赵冬青为大哥,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加上今日赵冬青对父亲的态度,夏青只觉得齿冷,也再不肯喊他大哥。
赵铁匠听到小儿子的劝慰,微微放心。尤其在听到夏青主动说要付药钱时,心里更是欣慰。两相一对比,赵冬青就真的太冷血了。
不过,很快赵铁匠就没空想这么多了,大夫一出手,他忍不住惨叫出声。几乎疼晕过去,但因为太过疼痛,晕了也马上就醒。
果真……是难以承受的痛。
大夫把她的手脚正好,身上的衣衫都已汗湿,不过,看到人还有口气,他也轻松了些:“只要能醒,没有发高热,那应该就能好转。”
赵母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却不敢上前,听到这话后,急忙追问:“万一发了高热,或是醒不过来怎么办?”
大夫看了眼床上昏睡着的人:“那就只能办丧事了。”
赵母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赵冬青自己都需要人照顾,父亲治伤有人付银子。他彻底放下了心,让胡家的人把自己抬回屋子歇着。
赵母惊惧之下,后来醒过来也全身都没有力气,当夜甚至还发起了高热。周桂琴已经回了林家……没有人能照顾赵铁匠。
夏青留了下来。
当日夜里,柳纭娘带着春花去了孙家,翌日去镇上时,还顺道去探望了一下。
当然了,柳纭娘是不可能拿什么礼物的,每次都是空手来回。春花自觉哥哥伺候在父亲跟前就已经足够孝顺,顶得过任何礼物。因此,她也是空手。
母女俩到的时候,赵母还没醒,只看了一眼就算。
大夫说赵铁匠不一定能扛得过去,春花身为女儿,这种时候就得多陪着。连赵秋喜都赶了回来,当然了,她对于父亲找回来的那个勾引自己男人的女人没甚好感,连带的也怨上了父亲。
家里人多,赵母病歪歪的,赵秋喜回娘家连饭都没得吃,看到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也不知道何时才断气。她懒得等,没多久就家去了。
赵铁匠一连睡了两日,他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了自己全身的疼痛,好半晌才有力气睁眼,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睡得正熟的小儿子。
他一有动静,夏青立刻醒了过来:“爹,你感觉如何?”
赵铁匠浑身都没力气,头脑昏昏沉沉。他还发着高热呢,就因为昏睡着喂不下多少药,伤势并没有好转。
夏青立刻捧来了熬好的药:“爹,我喂你。”
赵铁匠看着面前的儿子,眼中渐渐泛起了水光。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赵母跌跌撞撞奔了进来:“阿铁,你怎么样?”
赵铁匠看到头发全白的母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他几乎都不敢认面前的人。
赵母追问:“是谁伤了你?”
赵铁匠沉默,半晌才哑声道:“四个男人,有一个是……胡大银……他和……桂琴……认识……”
话音落下,人已累得气喘吁吁。
短短一句话里,赵母已然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他会受这么重的伤,是周桂琴找人打的。
赵母之前就有所怀疑,毕竟家里得罪的人就那几个。吴老爷人在城里,手应该没有这么长。她明白后,转身就走,奔去厨房拎着刀去了林家外面破口大骂。
难为她还在病中,也有这么好的精神。
春花听说父亲醒了,当日傍晚回村里探望。柳纭娘也跟着一起,看到赵铁匠面色泛青,已经有了死气,她心里一片平静。
孙二翠为这个男人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别说得到他的真心,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任由她被他母亲和继子女欺辱,甚至还有他先头的岳家。
“二翠,对不起……”
柳纭娘就当这话是耳旁风,需要他道歉的人已经不在。她对此毫无触动。不过,看到他这么惨,心里挺快意。
“你这个人就是贱。当初我掏心掏肺对你,上孝父母,下爱子女。对你千依百顺,你看不上我。非要喜欢那个寡妇,结果如何?”
这话里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赵铁匠听了,呼吸愈发急促。春花颇有些无语,默默想着要不要规劝一下母亲……父亲再被她气一下,大概就要气死了啊!
气了许久,赵铁匠忽然来了精神,一把抓住边上的小儿子:“夏青,给我报仇!”
柳纭娘将夏青的手抢了回来:“赵铁,你少白日做梦,夏青伺候你,那是看在父子亲缘上,是可怜你!可不是为了孝敬你。你那么疼冬青姐弟,这种事,去找他们啊。”
赵铁匠:“……”
他守在床前的母子三人,虽然面色都不太好,但确实是为了探望自己而来,夏青更是不眠不休守了几天。可他疼爱过的姐弟俩……醒来这么半天,连人都没见着。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凉:“夏青,我对不起你们……如果能够重来,我一定好好照顾你,偏心你们兄妹。家中宅子给你……铺子给你……地也全部给你……”
此时的他说话要顺畅许多,赶回来的赵母眼露惊骇,整个人都大受打击。
这明显就是回光返照。
赵母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缓步上前:“阿铁,娘给你找凶手……”
赵铁匠面色渐渐灰败下去,呼吸越来越弱。
夏青奔去了隔壁,将赵冬青扛了过来。
赵冬青看到脸色越来越亲的父亲,有些害怕,并不敢上前,只道:“爹,你放心去。”
赵铁匠:“……”
他哽了下,一口气没上来,睁着眼就去了。
夏青兄妹俩看着赵冬青,沉默不语。
原来这人真的可以被气死。
赵母嚎啕大哭:“娘的儿啊……”扑到了床前,嚎得惊天动地。
这么大的动静,惊着了邻居,很快就有人上门。本来众人也都知道赵铁匠兴许熬不过去,听到赵母哭,都觉得人不行了。
因此,过来看到人果然断了气,一点都不意外。立刻就张罗着办丧事。
赵母瘫软在地上,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夏青和春花跪在床前,村里前来帮忙的人左看右看,最后蹲在了夏青跟前:“这丧事……”
柳纭娘率先道:“丧事自然该问长子。再说,我们可是和赵家无关了的人,最多算一门亲戚,家人还在,哪有让亲戚出银子准备丧事的道理?”
于是,混混沌沌的赵母被摇醒,掏银子准备丧事。拿铜板时,她又哭了出来。
若不是这些铜板,儿子也不会死。这么一想,她心里愈发歉疚,一闭上眼,就是浑身是伤的儿子质问于她:银子就那么重要吗?您拿儿子的命换银子,为何您不死?
赵母心里不安,根本就睡不着。人已经不在,事已至此,她觉得唯一让自己安心的法子就是给儿子报仇……她打不过那几个男人,再说,他们打人只是儿子的一面之词,她贸然找上门,兴许还会被倒打一耙。
想去城里报官吧,她又有点不敢去,加上得办丧事,只能往后放一放。
不过,当她看到胡大银和胡家人一起进门时,到底还是忍不住,扑上去就挠胡大银的脸:“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胡大银惊讶:“大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姐夫受伤的事我是最近才听说的,您再伤心,也不能随便污蔑别人啊!”
他是个男人,本身力气挺大。赵母好几天没有睡好,又大受打击,被他一推,直接摔倒在地。
赵母也不起身,就坐在地上扑天抢地:“没天理啊……凭什么杀人不犯法……我要去衙门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欺负过我儿子的人,都要替他偿命!”
她眼睛血红,头发凌乱,看起来跟疯子似的。
胡大银有些害怕,便往后躲了躲。
赵母连滚带爬扑过去,凄厉大叫:“你还我儿子命来!”
这么多人面前,胡大银不好冲着刚失了儿子的赵母动手,只能且战且退:“快拉住这个疯子,不关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