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别的女伙计,看到与自己有怨的人上门,大概会怕他们找自己的碴。但李琳琅不同,她压根就没想在这做多久。尤其管事老是找她的茬,若不是想等着潘元武,她早就不受这个委屈了。
李琳琅看着几人上楼,心下恨极。
与此同时,女伙计听到柳纭娘说要新样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夫人,您算是来对了。我们这里的嫁衣样式很多,光料子就有几十种,花样好几本册子可挑,绣娘也是城内最好的。喜欢简单些的样式,可以选各种绣花,如果想要华美一些,可以用珍珠或是金银线……若是要得急,咱们有现成的。若是婚期还早的话,所以量身定做。夫人打算……”
说到这里,语气顿住,眼带询问。
余甘草是个好姑娘,柳纭娘不顾她的阻拦,大大方方道:“带金线的,珍珠也用上,婚期还有半年,这女子成亲,一辈子就一回,给我做好点。”
女伙计笑容更深:“请随我来。”
底下的李琳琅面色难看无比。
那个余甘草看到她了的,却假装不认识。
她还没发作,肩膀又挨了一下,随即管事不悦的声音传来:“你那是什么模样,客人都被你吓走了,快给我笑!”
李琳琅霍然回头,脸色阴沉沉的。
管事被吓了一跳,怒道:“想干就好好做,不愿意干就给我滚。这天底下的美人多了去,别以为非你不可。只是长的好看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琳琅:“……”好气!
潘元武怎么还不来?
小半个时辰后,柳纭娘一行人下来,边上陪着的女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您放心,我一定亲自盯着,若是有事,会带着绣娘去月和堂询您的意见。”
柳纭娘摆了摆手:“我不在月和堂,嫁衣是我儿媳妇穿,你问她就行。”
女伙计讶然,她还以为是母女呢,没想到是婆媳,随即一脸羡慕:“您这婆婆可真好。”
大富大贵的人家愿意花这笔银子,那只是寻常。有些赴宴的衣衫都比这贵,但普通人家还愿意出大笔银子做嫁衣,就显得尤为难得。
李琳琅也听到了这话,心中又妒又恨。她来了几天,却也知道能够劳动绣娘主动上门的衣衫,至少也是五十两往上。
潘元武在郊外吃糠咽菜,她只一件嫁衣就这么抛费……她当初嫁进门,嫁衣才十几两银。余甘草就那么好?
“她自然是好的。”
听到林玉兰的声音,李琳琅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最后一句话问出了口,心下顿时一惊。
柳纭娘漠然看着她:“情义无价。她对子峰真心真意,多少银子都值得。”
李琳琅脸涨得通红。她想辩解自己当初也是真心,可当着管事和众人的面,又不想多言。
倒是那个女伙计满脸惊诧:“你们认识?”她看向一旁的管事。
管事还没上前,柳纭娘淡然道:“孽缘而已。本来想装作没看见她的。”
方才李琳琅那话又酸又妒,只要是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她是冲着这刚定下嫁衣的女子。那么,她对人家的男人有想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子峰身上。
潘子峰有些不自在,他和余甘草越是相处,越是能感受到真心对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相对的,也看出来了李琳琅当初的敷衍。因此,他万分不喜欢外人在余甘草的面前提及李琳琅。
“咱们都放过彼此,行么?”潘子峰有些不耐:“你的心思本来也不在我身上,我娶谁都与你无关!”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管事急忙迎上前,笑吟吟送走了一行人。
回过头就亲自去问李琳琅和这几人的关系,听到她嫁过人,顿时大怒:“怎么不早说?”
李琳琅挺冤枉的:“你也没问啊!”
管事:“……”
虽说这世道不太在意女子和离,但这里接待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和姑娘,要给许多姑娘做嫁衣,选一个嫁过人还和离过的女子在这试穿嫁衣,那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吗?
“你走吧。”管事掏出个银角子:“这事确实赖我,事先没问清楚,咱们这铺子不能留你。”话出口,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生银,生意人嘛,得和气生财。这姑娘长得好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时来运转……管事叹了口气:“我们这里不同,客人花了大价钱,虽说好多人不在乎,但也有些人忌讳这些。你容貌长得好,去小点的铺子,那里嫁衣不贵,穷人家没那么多忌讳,你工钱不要这么高,该有人乐意请你帮忙。”
话是好意,可李琳琅听在耳中,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她向来不爱掩饰自己,一生气就上脸。
管事见她面色难看,有些着恼,催促道:“你赶紧走。对了,你带着的那个姑娘也一起走吧!她这两天都在学规矩,我也不问她要饭钱……”
李琳琅被人拖进去换下了身上华美的衣衫,连妆容都被卸掉,等反应过来。她和肖满满已经站在了大街上。
肖满满一头雾水:“琳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琳琅一张脸黑沉沉的,也懒得回答。
肖满满自以为猜到了真相,一本正紧道:“这里面的客人是跋扈了一些,可我们是伺候人家的奴婢,该忍得气的忍,怎么能和客人吵呢? ”
李琳琅脸色愈发难看:“不是我和客人吵。是林玉兰找我的晦气。”
肖满满一脸惊诧:“夫人到这来做甚?”
以潘家的家底,倒不是买不起这里的衣衫,但也不能饭都不吃,只为了穿衣吧?
“做嫁衣。”李琳琅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潘子峰,打击她道:“只那件嫁衣,至少五十多两。”
肖满满脸上的笑容僵住。她苦中作乐地想,自己眼光挺不错,可惜人家没看上自己。不说做妻,妾都不行。
“现在我们怎么办?”
李琳琅也不知道:“我不想回外城。”她看向花楼的方向:“好久不见表妹,我想去见一见。”
肖满满心眼忒多,平时就格外注意李琳琅身边的人和事,自然知道她那个表妹。当即面色微变:“我在这里等你。”对上李琳琅不悦的目光,她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和你表妹也不熟啊,见了面没话说。”
李琳琅冷哼一声:“不用等我,反正你跟着我也没好处拿,自寻出路去吧!”
这倒是事实。
肖满满早已经知道在云彩的院子里留不久,也有了些想法,听到这话后,先是惊诧,随即眼圈红了。
李琳琅没心思理她,很快消失在街尾。
等人走了,肖满满擦了眼泪,循着这条街一路问过去,一刻钟后,有个酒楼招人,她进去做了伙计。
扑腾了一圈,本以为能有个好归宿。耽搁了这么久,除了通风报信,拿到了几两银子,什么都没得到。梦也该醒了。
广宁城中,天黑了之后也有些热闹的地方,还只是黄昏呢,这边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李琳琅扯了一块布蒙住自己的脸,跑去找了海棠。
换作以前,她会找人跑腿,可今时不同往日。只能自己上了。
海棠看到她,笑了笑:“表姐,你也想来?”
李琳琅啐了她一口:“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好久没见你,过来探望一下而已。”
海棠也不失望,拢了一下披帛:“说吧,什么事!”
李琳琅不想去郊外,又没地方去,这才找过来。眼看海棠似乎还有事,她开口道:“借我一点银子。”
海棠一愣,随即嗤笑:“李琳琅,我的银子是怎么来的你应该知道。你既然看不起我,也该看不起我的银子才对。再说,我辛辛苦苦连脸皮都不要了才赚来的银子,为何要白白给你花?”
“海棠!”李琳琅肃然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告诉姨母?”
海棠面色大变。
海棠曾经不叫海棠,她识人不清,跟着情郎偷跑,被人卖了过来,刚开始一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她只能认了命,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听说了李琳琅的消息,又费了一番功夫才见上,好不容易遇见亲人,自是激动无比。但是,她这样的身份,哪里好告知家里人?
只得求了李琳琅,不把这消息传回去。
彼时李琳琅很大方,主动说会帮着保守秘密,不会告知外人。她感动于表姐的体谅,从那之后,李琳琅但有所求,她都会尽力办到。
不过,一开始姐妹相认的欢喜过后,帮了李琳琅做了些事,她发现了李琳琅根本就看不起自己。于是,便渐渐疏远。
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几乎是撕破了脸。海棠本以为,以李琳琅的傲气,不会再主动来找自己。不成想,她还是找了过来,且一开口就要银子。
曾经海棠第一回帮忙时,纯粹是看在姐妹情分上,没想过要李琳琅回报。她以为,自己帮了李琳琅的忙,李琳琅帮自己保守秘密,也算是姐妹俩互相扶持。
从来都没想过,一开始见面时和自己诉姐妹情深的李琳琅会用自己的伤疤威胁。
她先是震惊,随即放松下来:“我身上没有多少银子。就十两,你爱要不要。”
见她轻飘飘递出十两,李琳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伸手接过:“你好好的,我没想把你的事告诉大家。”
海棠点点头,扭身回了花楼。
是她错了!
这世上的许多感情都不值得信任,亲姐妹都会反目成仇,更何况表姐妹。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写了两张花笺送出。
*
另一边,李琳琅拿着银子找了间客栈住下,又请了个人去郊外说自己被赶出来的消息。
潘元武养了两日的伤,比一开始要好得多。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就要往城内赶。
云彩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把李琳琅骂了个狗血淋头。凭着李琳琅的品貌,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个哑巴,都能在那样的铺子里赚到银子。没想到,她连哑巴都做不好!
废物!
或者说也不是废物,只是有所倚仗而已。人家永远都有退路。
想到此,云彩心里格外难受。
潘元武直接找到了李琳琅住的客栈,两人一见面,李琳琅委屈得眼泪汪汪:“明明我都尽量缩在角落了,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那林玉兰还冷嘲热讽,说我没有真心……我承认,我嫁给子峰不是因为爱他,但这城里的夫妻又有几个是因为两情相悦才成亲的?我做他的妻子时,从来就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她越说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