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青黑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廖小草冲着柳纭娘弯腰道谢,满脸都是释然的笑意。
“我从小学会了付出,嫁人之后也一样,我夫君对我不错,但他常年病着,也是我照顾他。公公婆婆是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因此,在他们走了后,我才会想要把他们抱养来的成礼养好,让他娶妻生子……”廖小草苦笑:“我对他掏心掏肺,就差把命给他,没想到他竟然真想要我的命……之前那些年,他一直病着,我没发现他对我有不满……你才是对的,早在我发现他身子虚弱之后,就该多养几个孩子。孟家以前人丁单薄,到了成元这里,足有十多个兄弟姐妹,真的很好。”
她再次道谢,然后化作青烟,渐渐地消散。
*
柳纭娘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不大的院子里,拢共三间房屋,左边是厨房,右边靠后一点有个小棚子,应该是茅房。
以她的目力,看得出屋子虽小,却用了好木料,且青砖铺地,就连去茅房的路都用木料搭出了一条路,无论雪天雨天都不会湿滑。
厨房对面有个不大的屋子,此时她就站在屋子旁,里面是一个武器架,刀剑枪棒都有,院子的角落处还有两个石锁。
乍一看,就知道这是习武之人的院子。
她自己身着利落的裙装,手中握着一把剑作收势状,额头上满是汗,方才该是在练剑。
“娘,我有点热,凉茶还有么?”
屋中走出来一位大腹便便的年轻妇人,看着十六七岁模样,容貌艳丽,此时微微蹙着眉头,纤细白皙的手在颊边扇啊扇。
柳纭娘瞄了一眼她足有五六个月大的肚子,担忧道:“有孕之人,少吃凉的。”
她上辈子后来的那段日子,特意寻来了不少医书,又请教了许多大夫,理由都是现成的,险些被人毒死,可不就得钻研么,求人不如求己。
大概因为原身是习武之人的缘故,柳纭娘耳清目明,感受得到这院子里除了这二人之外,右边厢房里似乎还有个人。
“娘!”艳丽女子不依,跺了跺脚:“我又不是母猪,只为了生孩子而活。喝口凉茶都不能吗?”
柳纭娘:“……”
这姑娘脾气不大好啊!不过,酷暑的日子里,怀着身孕,确实挺烦人的。她嘱咐道:“那你少喝点。”
艳丽女子恼了,转身进屋:“不喝了。”还把门板甩得砰一声。
这臭脾气!
她喊原身“娘”没错吧?
对待长辈就这态度?
柳纭娘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语气,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初来乍到,还没接收记忆,说话时语气温和,确确实实是一个母亲担忧女儿或是儿媳时应该有的语气和神情。
恰在此时,右边厢房的门打开,一个着细布衣衫的女子走出,容貌只是清秀,浑身气质温婉:“夫人,我去送茶。”
人家都说不喝了,她还跑去送,且还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来有孕的女子平时没少发脾气。柳纭娘若有所思,既然自己都是夫人了,刚才那个女子喊自己娘,这个姑娘身份更低,院子就这几间房,她抬步回了正房。
原身林玉兰,父亲是广宁山庄中一个专门护送东西的把头。当今天下没有朝廷,以武为尊,四庄二谷分割了中原大片势力。
广宁山庄算是其中翘楚,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林父身为山庄外围一个小小把头,哪怕不属山庄主子身边得力之人,走出来也得人尊重。
林家住在山庄脚下的广宁城,这里寸土寸金,能在此处有一小院,已经是很富裕的人家。林玉兰头上有一个哥哥,夫妻俩就得这一双儿女,并无重男轻女之意。
林玉兰长到十五岁,嫁给了同住在广宁城的潘元武。
这潘元武和林家颇有渊源。林父和潘父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来往挺亲近,可惜潘父时运不济,某一次在外头转悠时,碰到了一场乱战,他夹在其中没能逃出,被人误伤,回来后伤重不治。那时候潘元武才六岁,潘母二十出头,觉得前路无望,便改嫁了,却没有带着儿子。
从那之后,潘家只得这一根独苗,身边倒有几位亲戚,却都是贪图他家的院子。林父站了出来,将这孩子带回家中亲自教导。
林玉兰和潘元武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挺有感情,后来林父在一次护送中受伤,武艺大退,再做不了把头,便朝总头推荐了自己弟子。潘元武以十九岁之龄做上把头,又压服了底下的人。算是年轻有为。
夫妻俩成亲后,日子过得顺遂,若说真有遗憾,便是潘元武时常需要去外地,在家的日子不多。不过,有山庄把头的身份,每月又有不少工钱,林玉兰的日子还算安逸。两人成亲的第三年,就生下了长子,又隔一年,生下了次子。
夫妻俩聚少离多,日子也过得去。本以为等到他年纪大了就能回家陪着妻子含饴弄孙。却在长媳进门之后,家中事情急转直下。
“夫人,少夫人她不肯喝。”
柳纭娘被这声音吵醒,她脑中塞了太多的记忆,细想了一下,才会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刚才那个有孕的妇人,就是大儿媳李琳琅。脾气大得很,凡是她想做的事,不能有丝毫阻拦,否则就要生气。无论是谁,都得哄着她,包括林玉兰这个婆婆。
知晓了这一家人的悲剧的原委,柳纭娘才不想惯着她,随口道:“凉茶不能多喝,更何况她还怀有身孕。不喝正好。”
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婆媳俩就一墙之隔,李琳琅自然是听见了的。
下一瞬,隔壁就传来了瓷器碎裂之声。
门口的姑娘吓了一跳,急忙奔过去哄:“少夫人,您别动,小心伤着自己。”
隔壁一阵鸡飞狗跳,年轻姑娘温柔的劝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声音。
不用看也知道,李琳琅又发脾气了。
柳纭娘缓步走到隔壁门口,一眼就看到气鼓鼓背对着门口的李琳琅,似乎还在抽泣,肩膀微微颤抖着。屋中已一片狼藉。
着细布的姑娘正在手忙脚乱的收拾,大概是太急,碎片割着了手,她惊呼出声,急忙将伤口放进口中。抬头看到门口的柳纭娘,不好意思道:“夫人,我粗手笨脚的,时常把自己弄伤,您不用管,我一会儿就能把这收拾了。”说到这里,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李琳琅的背影:“少夫人好像很生气……”
“我哪有生气?”李琳琅头也不回,呵斥道:“你再胡说,就给我滚出去。”
说完,擦了一下眼泪,哽咽道:“我算什么,哪敢生气?”
最后一句中,满满都是怨气。
说到底,还是想让林玉兰亲自去哄。柳纭娘不惯她这毛病:“你要是觉得这儿住得不安逸,随时可以走!”
闻言,李琳琅霍然回头,质问:“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是不是早就不想照顾我了?你要是嫌我烦,当初别求娶,是谁舔着脸去我家求亲的?怎么,儿媳妇娶进门有了身孕,看我跑不了,就没耐心了,对么?”
她霍然起身:“走就走!”
语罢,扶着肚子飞快出门。
地上的肖满满急忙起身去追:“少夫人,您还有身孕,小心……”
路过柳纭娘时,她伸手一把拽住:“别追!”
肖满满讶然,看向消失在门口的身影,跺了跺脚:“可少夫人一个人跑出去容易出事。她还有身孕,万一摔了怎么办?”
“不惯她这毛病。”柳纭娘指了指屋中:“把那些收拾了,一会儿去买点菜回来,老爷傍晚会归家。”
肖满满先是一愣,随即大喜:“我这就去!”
竟然连屋中都不收拾,拎着篮子就出了门。
柳纭娘也不收,又在院子里循着记忆练了几套剑法,原身几乎天天练,因此,不觉疲累。
肖满满回来后,见她没有收拾,有些不满,但人在屋檐下,也不敢抱怨,只得自己去干。
这姑娘是李琳琅路见不平救回来的,家中已经无人,只剩下她一人。
林玉兰本来不乐意收留,可李琳琅说她一个人呆着无聊,希望有人陪着。她有身孕,家中也不缺这一个人的口粮,林玉兰便没有执意把人撵走。
再说,肖满满没有亲人,撵出去后无家可归,林玉兰也做不到把人逼上绝路。
夕阳西下,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还没打开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大笑声。
潘元武到了。
他专门给广宁山庄运铁矿,半个月回家一趟。进屋后左右观望一圈,问:“琳琅呢?”
潘元武今年三十有七,还未蓄须,并不显老,看起来三十出头。常年在外行走,肌肤是健康的铜色,丝毫看不出他已即将做祖父。林玉兰偶而还听说,有青楼姑娘扬言愿意为他从良。
柳纭娘正在摆碗筷:“又发脾气回娘家了。”
“你呀你!”潘元武一脸不赞同:“人家怀有身孕,你哄着点不行么?经常生气,对孩子不好,那可是我们的孙儿……”
说着,饭也不吃,转身就要往外走。
柳纭娘伸手拉了一把:“奔波一路,你不累吗?她经常这样,又不是一两次,今日还摔了门,让她静一静。明天再去接。”
“跟个晚辈置气。”潘元武瞪她一眼:“糊涂!”
话音落下,他人已经去后院牵马。
柳纭娘不再阻止,闲闲道:“我平时够迁就她了,她还是爱发脾气,尤其每次你即将到家,她是一定要生气的。潘元武,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何?”
潘元武背对着她,浑身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