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吐血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按规矩不能小跑的宫人来去匆匆,柳纭娘伸手握住皇上的手,满脸担忧。
皇上嘴巴张张合合,对着周围的众人不停的说话。
假的!假的!太后是假的!
柳纭娘认得出来,可惜,周围的人只以为他喘不过气,有人开窗通风,也有人拿来了扇子。
今日是沈太医轮值,正叹自己倒霉,看到又有人急匆匆而来。心下叫了一声糟。如今,后宫当真是多事之秋,竟然不逊于先帝晚年的各种争斗。
“皇上中毒了,您快去瞧瞧。”
沈太医听到这话,来不及多想,拎着药箱就跑。又急忙追问:“在哪中毒的?是吃的还是闻的?”
来人脚下不停,急忙道:“就是皇后送给太后的那些点心,皇上咽了两块。”
沈太医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
明明知道那玩意儿有毒,皇上怎么还往嘴里放呢?
猛然间,他突然想起院首念叨的事,说皇上最近心绪不宁,夜不能寐,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他从古籍上听说过,有的人压力太大,会性情大变。甚至会寻死。
赶到顾太后的宫中时,消息已经传开,后宫嫔妃挤在园子里,个个想哭又不敢哭,默默流泪。
还别说,哭得还挺美。
大殿中,皇上躺在椅子上,吐了一大堆秽物,夹杂着暗黑的血,刚一踏入殿中,酸臭味直冲鼻尖。沈太医不敢嫌弃,弯着腰上前把脉。
“吃了多少?”
柳纭娘叹口气:“吃了两块,我拦都拦不住。”她懊恼道:“我力道太小了。”
众人对此并未怀疑。
皇上正值壮年,又是文武双全。太后生下来便养尊处优,拦得住才奇怪!
皇上狠狠瞪着柳纭娘,说了半天的话,没有人领会他的意思,反而把自己累得半死。
此时他眼眶都充了血,神情癫狂,看起来颇为骇人。
沈太医知道那点心毒性烈,来之前就已有了准备,手搭在脉上,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太后娘娘,微臣已经让人去请了院首……这……微臣先配一些解毒的药……”
柳纭娘沉声道:“还请沈太医尽力施为,一切以皇上性命为要。”
言下之意,可以下虎狼之药先保住性命再说。
沈太医手一颤。
说句不谦虚的话,这全天下最高明的大夫,应该都在太医院了。自然是有几分保命的手段的。
可那些保命药丸,都是激发人最后的那点生机,不到强弩之末,绝不会用。
皇上确实已到了那种地步,可沈太医有些接受不了。要知道,方才的皇上还活蹦乱跳,满脸怒气。
这就不行了?
院首今年已七十有五,头发花白,大概是太过着急,进殿时要不是身边的人扶着,还险些摔一跤。急忙忙上前把脉,对着沈太医点了点头。
一颗珍珠般的暗红色药丸送到了皇上唇边。
皇上看着周围所有人担忧的神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母后身上。他好不容易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他不愿死!
一张口,将那枚药丸咽了下去。
药丸入腹,很快周身生出了浓浓暖意。他仿佛也有了些力气。
恰在此时,杨太后跌跌撞撞而来。
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位王爷,其中就有武王等人。个个满脸担忧,神情慎重。
皇上有了力气,想要开口说话,他想救自己的性命,也想要报仇。可再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哑了。
想抬手,努力半天,只抬起了一个食指。
这世上无色无味的药物很少,哪怕是毒,也得到一定程度才能毒死人。想要毒性剧烈,药物就得多下,药多了,想要掩盖药味儿,便没那么容易。
这可能也是皇后冒险也要送带着药味点心的缘由。
只要顾玲珑一吃,便再无反抗之力,就算勉强活着,也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的皇上就是,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细细询问当时情形。
柳纭娘已满脸是泪,用帕子捂着脸:“英王爷当时也在,皇上对于皇后下毒之事,很是生气。英王爷走后,他把皇后打发走,面色越来越难看……然后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说到这里,她哭得越发伤心,几乎是泣不成声:“早知会有今日,当初我也跟着习武。练得周身肌肉难看有什么要紧,只要能救他性命就行……我拦不住……”
最后一声,已然嚎啕大哭。
沉重的气氛加上哭声,殿中悲戚一片。院子里不想哭的嫔妃听到太后嚎啕,便知事情不妙。有孩子的心底生出了些想法,没孩子的,就只剩下悲伤了。
先帝那些没有孩子的嫔妃,如今就困守在后宫偏远处,几个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日子过得如何,全看掌管凤印的人善不善良。
一个弄不好,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姨娘。
哪怕是有孩子的,比如淑妃,心底虽有些窃喜,可更多的是害怕。孩子才六岁,实在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就算登上帝位,也是被诸位大臣辖制,等到长大后,想要拿回政权……怕是没那么容易。
权利这个东西,谁都想要,谁都不嫌多,就比如她,只一个凤印而已,她也舍不得丢。更何况是这天下之主。
还有,虽说皇上膝下所有皇子之中,属她的二皇子身份最为尊贵,可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华隐,他最近得太后盛宠,又得了顾阁老倾囊相授……虽还没学几天,可他是顾阁老身边最亲近的皇子,没有之一。
想着这些,淑妃只恨皇上出事太早,心底里伸出了几分真切的悲伤来,哭得也愈发伤心了。
诸位王爷都想不通,皇上为何要吃那毒点心。却也没有怀疑到顾玲珑身上。
杨太后却不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在这母子俩之间费了多少心思。
母子俩如今早已不如之前那般亲近,甚至还互相怨怼。她看到皇上口不能言,忍不住道:“顾太后,当时就你和皇上独处,他为何要吃毒点心?堂堂帝王,皇上怎会如此不负责任?”
柳纭娘擦了擦脸上的泪,哭着道:“我也想知道啊!”她看着满脸怀疑的杨太后:“你想说什么?”她满脸悲愤:“总不能是我把点心塞到他口中的吧?”
众人:“……”那不能!
且不说顾玲珑不会伤害儿子,就算是她想伤,也要伤得到啊。她一个纤弱女子,也从未听说她习过武,哪里来的力气灌皇上吃点心?
再说了,点心不比汤药,那玩意儿又干又难咽,除非是自己愿意,否则,想要灌下去,没那么容易。
杨太后哑口无言。她也弄不明白,为何这点心会入了皇上的口中。
她再次询问最先闯进来的两个宫人:“当时院中可还有其他人?”
宫人早已回想过无数遍,摇头道:“回禀太后娘娘,我二人刚一探头,就看到太后娘娘正在阻止皇上,彼时,皇上正拳打脚踢,似乎想要挣脱……”
别的,二人也不知道。
询问半晌无果,只得先把皇上安置,又找了不少太医过来诊治。
到了此刻,太医也只得说实话。院首叹息道:“那点心毒性已经渗入五脏六腑,皇上他……”
殿中的各位王爷面色各异,低下头暗自盘算开来。
皇上膝下皇子不多,都还没有成年。最大的华隐十三岁,按理说该懂点事。可他之前在这宫中像隐形人似的,从来不得皇上疼爱,听说在书房中学问也做得不好,也就是最近被顾阁老亲自教导,才好了一点。
可再是天才,也要有个教导的过程才能懂事。他才学几天,懂什么?
几位王爷动了心思,武王沉声道:“母后,儿臣回府区换一身衣衫,安排好府中诸事后,就来伺候皇兄。”
他可能是真心的,可接下来几位也如此说。柳纭娘一个字都不信,一脸严肃:“如今皇上病重,你们既然来了,也别折腾了。从今日起,吃住都在宫中,至于你们各自王府那边,我会派人告知。”
想要走,门都没有。
只要他们在此,就算有死忠,此时也不敢乱动。
这便足够了。
皇上病成这样,又是他自己吃的点心。这种人想要查找凶手,都无处着手。也只能从点心来处追查。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默认了是皇上自己吃的点心。查点心来处,就是想要责备那个把点心送到皇上手边的人。说到底,就是迁怒。
于是,刚刚被打入冷宫的汪敏如又被带到了众人跟前。她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到了这里,看到所有王爷都在,心里的侥幸之余,又生出了不安。
“你的点心哪里来的?”
问话的是英王爷。
刚才英王爷已经得知了真相,但这么多人还不知道呢。他便打算当着众人的面再问一遍。
皇上就是天。
论起来,他走的时候没有把点心带走,真计较起来,他可能也会被入罪。
他做这个宗主,想要公正,自然得罪过人。他觉得自己挺冤,可有些事情,就是没道理可讲。
英王爷一脸严肃,汪敏如被吓着了,再次把供词说了一遍。
“是嬷嬷说母后管得太多,如果母后不在,后宫就是我做主。我也被底下的人慢待过几次,所以才……妾身错了,不该听嬷嬷的话……”
英王爷让她招认,是想让众人知道这点心的来处,并不是让她为自己求情。抬手止住她的话,沉声道:“本王已查清了此事,皇后错信宫人,事情全都是因为关玉而起。”
一个年过六旬的王爷皱眉问:“一个嬷嬷,就算是为主子分忧,也不敢对太后动手才对。”
英王爷颔首:“王叔说得对。嬷嬷招认,会做这一切,都是被杨太后指使。”
“一派胡言。 ”杨太后一脸怒气:“英王爷,皇上是信任你,才将宗主之位交由你。可你在做什么?只凭着一个宫人胡言乱语,就说本宫挑拨皇后对顾太后动手,这罪名太大,本宫承受不起!”
她一拂袖:“事情牵连上了本宫,本宫自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敢问英王爷,那个胆敢攀咬本宫的嬷嬷何在,本宫要与她当面对质!”
说这番话时,她声音朗朗,仿佛底气十足。
英王爷一脸严肃,嬷嬷已经死了,如今死无对证。正因为如此,他很可能摘不清楚。
“当时本宫也在。”柳纭娘出声:“嬷嬷确实是如此说的。”
汪敏如知道,想要减轻自己的罪名,最好是找出幕后主使。如此,她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才对顾玲珑心生怨怼,不是她本身想要害太后。
这两者之间,于她来说,大有区别。当即,她急忙道:“是。嬷嬷确实是如此招认的。”她一脸悲愤:“杨母后,妾身以为您是真的慈悲,这些年来还陪着你念了不少经书,可妾身没想到,您心思这般恶毒。您恨母后,为何要让妾身动手伤人……实在太过分了。”她冲着英王爷磕头:“还请您彻查此事,还妾身一个公道。”
说实话,汪敏如并不冤枉。
无论宫人如何撺掇,她都不该对长辈动手。毕竟,柳纭娘之前夺她凤印,也不是毫无缘由。错了就该认,想要拿回凤印,借不了柳纭娘的手,她也可以去求皇上。多年夫妻,皇上哪怕对她不再如以前一般敬重,只要她想法子,一定能得偿所愿。
求着皇上,虽然不能即刻得偿所愿,至少不至于搭上自己。结果,她偏偏要选捷径,怪得了谁?
英王爷找她来此,也不是想重新发落,看向众人,苦笑道:“嬷嬷受不住刑法,已经死了。”
柳纭娘站了出来,帮腔道:“当时是本宫让英王爷尽力施为,毕竟,身为宫人,却对本宫生出杀心,简直死不足惜。”
这话一出,就察觉到了英王爷感激的目光。
柳纭娘又看向了杨太后:“只是我没想到,不是宫人对我心生怨怼进而下毒。而是你……多年姐妹,先帝在时,我们最多吵几句嘴。没想到先帝都走了,你竟然想要害死我……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杨太后别开脸:“本宫侍奉佛祖多年,哪怕受了委屈,也从未想过为自己讨公道。但是,毒杀你的罪名,本宫绝不会认。皇上中毒,更是和本宫无关。”她一拂袖:“如今皇上病重,查清真凶固然要紧,可朝堂上的事情同样要紧。”
她眼神一一扫过众人:“请诸位推举出摄政大臣,再选立储君!此乃重中之重,各位尽可说出自己想法。”
这件事情对于殿中的众人来说,确实比皇上生病更要紧。毕竟,眼瞅着皇上就不成了,可他们还活着,还有以后。
如果选对了人,能保证家中再繁华百年。
立刻就有人站了出来:“皇上膝下皇子年纪太小,就算做了储君,也不能任由其胡乱施为。依微臣来看,储君人选不急,急的是选好几位摄政大臣。”
这话得到了众人赞同。
立刻又有人道:“光是大臣也不行,不能让皇权旁落。若是大臣生出了野心,想要将其掐灭,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时候,君臣失和,受苦的是百姓。因此,咱们还是得选出一位得众人信重的长辈……”
这话也有不少人赞同。
皇室宗亲那么多,真正能够沾染上储君之位的,只有其中不足一成。
且皇上有子嗣,这一成人的希望也不大。相比之下,还是占个摄政王的名头比较有希望。
听着众人争执,柳纭娘坐在榻边,看着闭着眼睛的皇上:“我知道你没睡,此时感觉如何?”
皇上:“……”简直糟透了。
他越想越怄气,又喷出了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