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国公爷下的最后通碟,贤王妃来得很快。
面对着三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她丝毫不慌,反而还带着淡淡的不悦:“国公爷,你是朝中肱骨,也不能将王妃呼来喝去吧?”
“你可以不来啊!”
如此经不起威胁,国公爷愈发笃定,那个幕后主使就是她。
王妃看向一旁的父亲,一脸不赞同:“爹,你下衙后不回家,跑到这里来做甚?若是让皇上得知你三人经常单独相处,怕是要不高兴的。”
朝堂上留下来的勋贵不多,皇上不喜欢这些领着先帝功劳高人一等的勋贵。若他们甘愿送上把柄,皇上是很乐意削了他们的爵位的。
“文雨,你别东拉西扯。”安宁侯一脸不悦:“你为何要让贺氏毒害她婆婆?”
贤王妃瞪大了眼:“这话从何说起?”她看向剩下的二人:“我以为是毒害世子的事有眉目了,念在曾经的情谊上,这才过来的。怎么这事扯到我身上来了?”她皱着眉,一脸不解:“我无缘无故害人做甚?”
“在我们面前,你就别装了。”万宁侯不客气道:“我女儿吓成那样,不可能说的是谎话。她做这一切,都是受你指使。她还说了,世子夫人是你姐姐!”
“依我看,你夺了姐姐的婚事,怕她身份暴露后对你不利,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王妃气笑了:“我嫁给王爷已经多年,她也已经嫁人生子,就算她是我姐姐,就算父亲认回了她。她也没那本事对我不利。”
这是事实。
万宁侯不服气,脱口道:“万一她是你弄丢的呢?”
此言一出,院中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用关爱的目光看着万宁侯。王妃更是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嘲讽:“当年我姐姐走丢时,我拢共才四岁。你听说过四岁的孩子能把人弄丢?”
万宁侯哑口无言。
*
柳纭娘看着床上又昏睡过去的齐施临,只觉格外无聊。她瞅了一眼院子里,守门的婆子还是那一位,只是脸上多了些伤。
二十板没挨上,嘴巴子应该还是挨了几下。
这样的情形下,她想出门转悠,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她实在想知道那几人审贤王妃时的情形。想到方才她走在园子里时没人阻拦,她眼珠一转,端着药碗出了门。
她没去小厨房,而是进了边上放药的厢房,从后窗翻了出去。又去后院的杂物房中找到了竹梯,寻了个偏僻处翻上院墙。
魅姬没有练过武,但柳纭娘知道如何跳下去不让自己受伤,她落地时借力滚了两滚,确实没受伤,但身上染了些尘土,颇为狼狈。
她也顾不得,稍微整理了下,就循着小道往贺平媱院子而去。
方才国公爷的吩咐小范围内还是传开了的,柳纭娘尽量避着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方才的院子。拱门处守了好多人,她没有凑上前,刚到偏僻处的墙根底下,就听到万宁侯问话。
不知怎的,柳纭娘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古怪来。
她能到这里,贤王妃为何不能早慧?万一贤王妃是四岁的壳子,四十岁的芯子呢?
院子里一片沉默,恰逢大夫过来说国公夫人脸上的肌肤已经在变青,刚才摁的那个坑边上破了两个血道,隐隐有血迹冒出。
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国公夫人的脸就会烂。国公爷本就暴躁,听到这话后,沉声道:“查不出真相,我就只能请寇大人帮忙。”
两位侯爷不愿意此事闹出去,这会儿心里都怪上了自己女儿。万宁侯怪自己女儿蠢,安宁侯怪自己女儿都是。
心里再烦,国公爷不依不饶,这事就得说清楚。安宁侯质问:“文雨,在我们面前,你不用狡辩。只招认就行,否则,国公爷追究起来,我也只能将你交给寇大人审问。”
王妃面色难看:“爹,他们不信我,你怎能不信我?”
“文雨,你自小聪慧,应该知道怎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安宁侯我看了一眼边上的二人:“我们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你如果说了,咱们该弥补就弥补,怎么商量都行。但你死犟着不说,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王妃垂下眼眸:“我……真不是我。”
还不承认,国公爷恼怒非常:“来人,去衙门报官。我妻儿即将丢命,怎么也该找到凶手,让他们做个明白鬼。”
有下人应声而去。
王妃有些慌。
说到底,她高估了魅姬的运气。动手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常年禁足在府中,身上时常带着伤的女人竟然能躲过她一波波杀招。
一两次是巧合,这都第四次了,她还能躲过不说,居然还牵扯出了自己。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实在没天理。
“是我!”王妃垂下眼眸:“国公爷,有件事情我想单独跟你说。”
国公皱眉,他直觉王妃要说些不好的话,干脆一口回绝:“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直说。”
王妃似笑非笑:“你确定?”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人,都被国公府母子俩中毒牵扯其中,说白了,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垂眸道:“施临心悦于我,这些年送了我不少礼物。我……我对他无意,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嫉妒他的妻子……听说他二人恩爱,一时想岔,没忍住就动了手。”
国公爷真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
特么的,这女人太毒了。
儿子确实心悦她,但这些年来,两人私底下应该没有牵扯才对。王妃这么说,简直诛心。
君王的兄弟也是天,和天家的女人谈情,无论有没有这事,皇家都容不得。
她这是想拖国公府一起下水!
两位侯爷一愣,安宁侯怒斥:“文雨,你疯了!”
如果事情真的传开,国公府固然讨不了好,但王妃与人私相授受,也绝不能全身而退。甚至还会拖累了娘家姑娘的名声。
贤王妃得意的笑:“爹,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三人:“……”
柳纭娘站在院墙外,对王妃的不要脸简直叹为观止。
想想也能理解,王妃对诰命夫人动手,本身已不能全身而退。她这么说了,面前的几人因为各种缘由,都得护着她。
国公爷沉默下来,半晌又问:“我可以不追究,但有件事,我实在好奇。还请王妃为我解惑。”他看着面前一脸骄傲的女子:“当年你姐姐走丢,是不是因为你?”
“不是。”贤王妃又不傻,岂会承认这些事?
院中的几人互相牵制,报官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国公爷揉揉额头:“几位请回,我得好好想一想。”
两位侯爷早就想走了,听到这话,几乎是落荒而逃。
*
万宁侯恨透了女儿,不能找便宜女儿算账,可以回去找她姨娘。因此,健步如飞地上了马车。
安宁侯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府门没多久,安宁侯就钻进了女儿的马车之中:“你们姐妹俩小时候长得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认识的人都分不清楚。当初你姐姐是被你的奶娘带走的,以至于一开始,我还以为丢的人是你。”他目光炯然,紧盯着女儿的眼睛:“你老实跟我说,你姐姐走丢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马车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连车夫都被撵走,眼看父亲一脸严肃,王妃笑了:“爹,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计较这些做甚?难道你要将沦落花楼的女儿认回家?”她轻笑一声:“花楼那是下九流的贱地,在那种地方打滚过的人天然就带着一层厚厚的污垢,洗都洗不干净的那种。就算你愿意认亲,各位叔叔也是不答应的。”
听着女儿这些嘲讽的话,安宁侯面色铁青:“果真是你?”
王妃摆了摆手:“你要是觉得你女儿真的聪明到四岁就能使阴谋诡计,那我也无话可说。”
言下之意,当年的她想不到这么多。
但安宁侯就是觉得这事儿和女儿有关,他半信半疑:“过去的事本来我都不记得了,但方才我突然想起来,姐姐丢的那段日子,你好像在针对她……”
外面天色已晚,王妃不耐烦应付,不客气道:“就是我弄丢的又能如何?现在我已是超品的诰命夫人,家中都指着我,你尽管去告诉外人啊!”
安宁侯沉默下来。
女儿说得没错,皇上近几年特别重用勋贵,几家在朝堂上那就是御前红人。有句话说得对,说多错多,做多错多。
皇上就是等着拽住几家的把柄,然后削了他们的爵位。候府靠着和皇家的这门姻亲,勉强还算安稳。若是女儿做的这些事情暴露,安宁侯府的牌匾怕是即刻就要摘下了。
看到父亲认了命,王妃冷笑道:“你也不用多问了,陷害姐姐的缘由都是现成的,如果按照常理,和皇家联姻的应该是长女,我想做这个王妃,所以送走了她!”
安宁侯只觉得喉头艰涩,好半晌才出声道:“你当年才四岁多……”
“我早慧啊!”王妃嘲讽道:“姐姐不如我聪慧,不过比我早几息出生而已,什么好处都是她的。凭什么?”
“她生下来比我康健,抢了该我的那份补养,害我喝了好多年的苦药汤子才调理过来。她若是做了王妃,那我还剩什么?”王妃说着这些,神情已有些癫狂,眼睛越来越红:“连你们都格外看重她,想要她担起嫡长女的荣光,还说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你们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被人庇佑?”
“我不愿意!”王妃一字一句道:“比起靠着别人得几分荣光,我更希望你们所有人都靠着我。”说到这里,她有些得意:“就比如现在,你对我心生不满,对我做下的事情不满,却也只能忍着。不止不能呵斥于我,还要帮我瞒着。”
安宁侯:“……”
他抹了一把脸。此刻是真心认为,有一个能干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特么的太能干了,只会给家里招灾。
他苦笑道:“或许你是对的,无论你做多少错事,我只能拼命护着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万宁侯和国公府不会放过你!”
王妃满脸不以为然:“只要给了足够多的好处,他们也只能认栽。”
话落,她看着父亲,沉声道:“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将魅姬送走。”
安宁侯:“……”
他才是朝堂上凭几句话就要人性命的权臣,可在女儿面前,他却觉得自己输了。
“我办不到。”安宁侯想也不想就拒绝:“魅姬出身再低,再不得国公府看中,人家也是正经的世子夫人。”
将心比心,他家中的人再不堪,自己再看不上,也轮不到别人来欺负。
还有最最重要的,那也是他的女儿。
王妃随口道:“我也没有让你帮忙,你不要阻止我就行。”
安宁侯听着女儿这轻飘飘的话语,浑身冷汗涔涔。动了动唇,喃喃道:“她是你亲姐姐啊!”
在同一个腹中呆了十个月,应该比别的姐妹更亲近才对。女儿几乎毁了亲生姐姐的一生,却还要赶尽杀绝。她对待亲人……未免也太凉薄了。
王妃一脸嘲讽:“好色是男人的劣根性,就算是齐施临念了我多年,也养了三个女人,后来更是主动纳了妾。勋贵家爱我至深的男儿尚且如此,王爷生在天家,只会更加随心所欲。这些年来我们夫妻恩爱,那都是我费尽心思绸缪而来!爹,我若是顾及各种感情,也走不到今日。”她微微仰着下巴,傲然道:“这世上压根就没有真正命好的人,我所有的肆意,都是我自己算计来的!”
安宁侯哑口无言。
“天色不早,我要回府了。”王妃伸手推他:“爹回去好好想想吧。”
安宁侯站在路旁,一脸茫然。不仅对自己生出了怀疑。这女儿,真的是他生出来的吗?
他有这么厉害么?
饶是柳纭娘格外小心,可国公府中下人太多,回去的路上,还是撞上了人。
下人刚好和守门的婆子有些亲戚,不敢禀报主子,只将她送回了院子。
柳纭娘闲得无聊,又跑去找齐施临说话:“其实你眼光不错,王妃厉害着呢,才四岁就知道要做王妃,还主动搬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姐姐。”
就是下手太狠!
另一边,安宁侯不知道站了多久,被身边的人提醒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回到府中,发现侯夫人还未睡下,他心绪起伏,也懒得多问。洗漱过后就想躺下。
侯夫人见他心神不宁,忍不住问:“出了何事?”
安宁侯摆了摆手:“你别管了。”
侯夫人上前帮他揉额头,力道刚好,揉得安宁侯格外闲适。就像是王妃说的,好色是男子的劣根性,他也一样,底下有着三房姨娘,还有好几个通房。之所以喜欢回正院,一来是需要尊重妻子,二来,就是因为妻子的这手艺了。
安宁侯夫人手上不停,轻柔地问:“侯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了国公府。”说着话,安宁侯真心觉得头开始疼了。他皱了皱眉,偏头时无意中看到了妻子不安的神情。
他心下一动,彻底清醒过来,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今日去国公府,我看到了世子夫人,和咱们家文雨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知道这事么?”
安宁侯夫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整个人都在走神。
安宁侯心有所感,又问了一遍。这一回语气严厉。
听到男人发了怒,侯夫人回神:“啊?”
侯爷紧紧盯着她的眉眼,问:“你有没有见过世子夫人?”
“没有。”侯夫人恢复了自然,手上动作有些僵硬,暴露了她的不安,她自然的转身:“听说世子夫人体弱,你见着了?”
“见着了,和文雨长得一样。”安宁侯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妻子,她明显是心里有事瞒着自己,他有些恼,直言道:“文雨针对世子夫人,连番对她下手。世子夫人运气极好,次次都躲了过去。第一回是世子给她挡了灾,第二回是国公夫人,她还指使贺氏动手,想要让世子夫人在毫无防备之下中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有!”侯夫人声音颤抖。
侯爷语气笃定:“你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侯夫人勉强扯出一抹笑,却更像是在哭:“你明早上的朝服还没准备,我去瞧瞧……”
话落,她绕出屏风。
侯爷今日烦不胜烦,一个健步上前将人拉住:“把话说清楚!”
侯夫人已满脸是泪:“文雨嫁人之后很少回来,我哪知道她做了什么?”
侯爷看着她,沉声道:“今日文雨跟我承认说,当年是她亲自把文雨送走的。”
后一个“文雨”,指的是二人的长女。
也是在长女丢了之后,他们才将二女儿的名字换成了长女的。
侯夫人身子颤抖起来。
侯爷脑中一瞬间想了许多,当初的女儿才四岁多,不太可能凭自己把人送走,他质问道:“你帮了她?”
“我没有!”侯夫人话吼出来,已泪流满面。看着男人凌厉的目光,她知道再也瞒不下去,或者说,这些事压得太多年,她已忍不了了。
“我不知道文雨是怎么丢的……”侯夫人哭着道:“我派人找,找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年……咱们的长女,成了百香楼中被嬷嬷点为花魁之一需要好好教导的姑娘……在那样的地方过了那么久,她就算回来了,这辈子也完了……”
侯爷面色大变:“所以,你就任由她在那样的地方?”
“你以为我想吗?”侯夫人泣不成声:“那是我的亲生女儿,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我不想让她受那样的苦。但是,我身为侯夫人,一言一行都有许多人盯着。我不敢做多余的事!”
眼看男人要责怪自己,她厉声道:“如果当年接回了她,咱们就不能和皇家结亲。因为此事,这侯府的牌匾兴许早就揭了!你以为我就舍得吗?”
她扑回床上,哭得肝肠寸断。
侯爷面色铁青:“你是在找到女儿之后才生病的?”
外人只记得当年侯夫人大病一场,但侯爷清楚,侯夫人一开始还强撑着找女儿,小半年之后,忽然就找到了一具孩童的焦尸,说那个就是侯府嫡女。那之后更是大病一场,近一年才好转,后来的几年都郁郁寡欢,好容易才养好身子和心情。
现在看来,她那时候生病,并不是因为女儿的死。而是因为心里愧疚。
“我不敢睡……”侯夫人哭着道:“她还那么小……花楼中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打听过,有九成九都是染病而亡,少部分能被人赎走,以色侍人者,早晚都会色衰的一日……我不敢想……我想接她回来,又不敢接……我这都是为了你……”
侯爷站在原地,整个人僵成了石头:“可她和文雨长得一模一样,早晚都会被人认出来。”
“再是同胞,长大后也会有不同。”侯夫人嚎道:“我哪知道二人这么相似?”
侯爷苦笑:“今日我看到她了。”
侯夫人想要听女儿的处境,却又不敢听。别人不知道,她可是费了心思打听国公府内宅之事的。
外人口中的世子夫人得盛宠之事根本就是假的,齐施临那个混账,只把妻子当着禁脔,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侯爷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挺好,精神不错。”又苦笑道:“就是处境不太好。”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当时一眼就瞧出来了国公对女儿的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