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母呆站在原地,边上众人好奇地偷瞄她。
每个地方,都有脸皮厚的,村里也一样。两个妇人笑吟吟上前:“他婶,小喜跟你说了什么?”
孙母不耐烦:“去去去,什么都问。要是能往外说,小喜也不会跟我说悄悄话了。”
她在村里向来傲气,这会儿沉着脸,谁也没再出声。
等孙母走了,众人围到了柳纭娘这边,纷纷打听她离开的日子。
“就是最近。”柳纭娘也不知还要留多久。
有人嘱咐:“走的时候,千万告诉我们一声。”
众人散去,汪海蹲在地上,整个人无精打采。
已经走了的赵氏又折返回来,她最近张扬得很,自从知道自家男人要听汪海的话后,对待柳纭娘也由原先都爱搭不理变得热络起来。
“阿海,别不高兴。小喜那样水性杨花的女子配不上你,你是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几年,她就像个祖宗似的等着你娘伺候。你要是舍不得她,把你娘至于何地?”
汪海讶然抬头:“有这回事?”
赵氏比他更惊讶:“你没听说吗?”
汪海沉默半晌,道:“娘,我没有惦记她,就是心里难受。”
搁谁被背叛了都会难受。
“难受总比被她骗到死要好。”柳纭娘认真道:“你回来之后,她没想跟你坦白,还想跟你继续过日子。日后定会暗地里再拿银子养着那边,搞不好还让你帮人家养儿子。”
汪海脸色微变,眼中满是怒气,一巴掌拍在边上的椅子上。
椅子摇摇欲坠,再次散落一地。
柳纭娘:“……”不要紧,反正都要搬走了,散就散了吧。
赵氏有些被吓着了,汪海出了院子,她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阿海这脾气好像不太好,会不会乱打人?”
柳纭娘不知她的来意,但却不能让她出去乱说,解释道:“要是会打人,散架的就不是椅子。”而是孙明槐那个混账。
赵氏一想也对,脸上笑容绽开:“三妹,咱们进屋去说。”
念在她是姜芦花的娘家嫂嫂,柳纭娘还给她倒了一碗水。
赵氏端着豁口的海碗,道:“等搬了家,这玩意儿就不要了。”说着,嫌弃地将那海碗放到了桌上,一口水都没喝。
柳纭娘看在眼中,问:“嫂嫂有事?”
“是有点事。”赵氏笑吟吟:“三妹,这些年来阿海不在家,但凡你有事,姜家都是全家出动,咱们两家不是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
柳纭娘也不接茬,示意她往下说。
“我有个粗糙的想法,想问问你的意思。”赵氏靠得更近了些,一脸神秘:“钱小喜那个贱妇配不上阿海这么好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咱们就都别再惦记,阿海今年才二十出头,往后肯定是要娶妻的。与其让他一直想着小喜,不如尽快定下一门亲事,你觉得如何?”
柳纭娘还是不答话,端起另一只海碗喝水。姜芦花记忆中的娘家大嫂挺自私的,绝不会无端端跑来说这些。
赵氏见她沉默,道:“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阿海哪怕做了小将,那也是你儿子。还有啊,阿海始终还是单纯了些,婚姻大事关乎一辈子,还是得你替他拿主意。”她掰着手指:“我嫁入姜家,你就是我妹妹。有些事你没想到,我得替你着想。阿海现在是小将,婚事上有许多选择。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选了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姑娘,能看得起你吗?儿媳比你身份高,到时你得捧着她,日子还怎么过?”
不得不说,赵氏确实想得挺多。
“照你的意思呢?”柳纭娘似笑非笑:“难道你有好人选?”
“我就是这么一说,至于人选嘛……”赵氏瞅她一眼,靠得更近了些:“你看我家二月如何?”
柳纭娘:“……”就知道赵氏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多话。
她过了几辈子,见识挺多,好多孩子不康健的都是亲上加亲导致。虽不是绝对,但她不会给后辈定这种亲。
上一次姜二舅夫妻俩过来帮着搬粮食,柳纭娘端了一盆烙饼去姜家,彼时赵氏使劲往孩子手里塞饼子,姜二月可毫不客气。
当然了,也可以说姑娘年纪小,境遇摆在那里,贪嘴很正常。但是,要学好那也是以后的事,现在的姜二月,压根算不上好。
赵氏兴致勃勃:“二月今年十五,咱们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明年再成亲……”
“这婚事定不了。”柳纭娘打断她:“二月在我眼中,还是个小丫头,她和阿海年纪就不合适,别的也不合适。”
赵氏张了张口,面色有些难看:“三妹,我可是为了你好,二月给你做儿媳,一定会把你当亲娘看待,也绝对不会仗着家世欺负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哦,越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姑娘越是跋扈,你不仔细点挑人,日后肯定会被欺负。”
“嫂嫂,合着除了二月之外,天底下就再找不到一个好姑娘了?”柳纭娘不耐烦道:“他们俩像兄妹似的,怎么成亲?趁早打消了心思,免得坏了二月的名声。”
说着,起身出门:“我得收拾行李,没空和你闲聊。你也回家去忙吧。”
赵氏拉着一张脸:“三妹,你这些年来没少得姜家的照顾,现在阿海回来了,你要翻脸不认人?”
柳纭娘已经走到屋檐下,闻言回头,反问:“照顾我的是二哥二嫂,你帮过我的忙吗?”
“他们来帮你,家里的活就是我在干,我没帮?”赵氏沉着脸:“三妹,你讲点道理,不是到你家干活才是帮你。”说到这里,她开始翻以前的事,“你记不记得前年秋天,爹娘和二弟他们都来帮你的忙,我家里豆子没收拾完,还是我娘家妹子来帮我打的,我娘家都帮了你的忙,你可不能没良心。”
那件事情姜芦花还真记得,这妯娌之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都会有些龃龉。其实这也正常,亲姐妹还吵架呢,更何况是妯娌。李氏来帮她干活时,说起过赵氏的嫁到隔壁村的妹妹。
赵家姐妹都爱偷懒,姜家觉得全家都欠了她,平时对她诸多忍让,不爱干活也睁只眼闭只眼。可换了别家就忍不了,赵氏妹妹的婆家就经常训斥,她妹妹受不了委屈,每次都往娘家跑。
赵家那边撮合过几次,便不耐烦了。尤其遇上农忙时,自家活都干不完,哪儿有心思哄小夫妻?
在娘家被嫌弃,她就只能来投奔赵氏这个姐姐了。一住就是好多天。李氏不高兴,大房干活最少,自己吃饭抢食就算了,还弄个亲戚常住算怎么回事?
偏偏还不能说,也只能冲着姜芦花这个小姑子发牢骚。
柳纭娘点了点头:“我得去问问爹娘,这些年你们家到底帮了我多少,是不是只有定亲才能还上。”
说着就往外走。
赵氏吓着了。
跑来结亲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来之前也没跟谁商量。若是让家里人知道她挟恩求亲,怕是要生气的。家里其他人便罢了,如今都得看大房的脸色过日子,可孩子他爹性子憨厚,怕是也不答应。
“三妹,有话好好说。”
柳纭娘不再想听她说话,飞快去了姜家。
一家人都在院子里闲聊,看到姜芦花进门,还热情地招呼。
姜母近几天很高兴,出去打仗的外孙和儿子都平安归来,眼瞅着自家日子比以前好过,她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芦花,阿海整日都在外跑,你要是需要搬抬,尽管言语一声。”
柳纭娘不想让这样的老人烦心,但有些事,如果一直瞒着,就像是身上长的脓包,不连根拔除,只会越长越大,甚至危及身家性命。
“爹,娘。”柳纭娘先打了招呼,然后才道:“刚大嫂跟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定下二月和阿海的婚事,就是翻脸不认人。我不觉得这是姜家的意思,所以想来问一问,这件事情,大哥管不管。”
姜家人面色都不太好,姜大舅霍然起身,看向紧跟着妹子进来的妻子,责备道:“阿海和二月就是兄妹,你脑子怎么想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赵氏振振有词。
姜大舅明白妻子的意思,他和汪海之间身份悬殊巨大,如果在村里还不想法子拉近关系,回头去了边境就晚了。
不过,他和汪海相处这么几年,知道汪海性子,压根不会因为和谁关系好就特别照顾。
姜大舅有些恼:“那些是我的事,你只在家里照顾好两个孩子就行。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你个没良心的……”赵氏抹着泪就要撒泼。
姜大舅摆了摆手:“我不去了,以后就留在村里种地。”
赵氏:“……”
她有些吓着了。
另一边,姜母已经拉了柳纭娘去屋中坐着,问及钱小喜做的那些事。
“那么多的银子,她总有个去处啊!”李氏一脸不解:“会不会是钱家拿去了?”
姜母摇了摇头:“钱家说没有。”
李氏不赞同:“财帛动人心,那么多的银子钱家想要据为己有,当然要说没看见。”
“没事,反正阿海还有一个月才启程,大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柳纭娘没有说这事和孙家有关,还是那句话,那天在村尾的所见所闻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说出来,还会被孙家倒打一耙。
再有,如果四处乱传,孙明槐肯定为揪住不放,说她仗着儿子的功劳污蔑于他。
钱小喜拿不出银子,早晚会供出孙明槐。到那时再算账不迟。
*
孙家这几天关门闭户,看似和往常一样,其实一家人都挺焦灼。
孙母为了让儿子读书付出了自己前半生赚的所有银子,如果孙明槐因此毁了功名和前程。等于她的那些付出全都白费了。
所以,她万分厌恶钱小喜,也恨儿子不争气:“你省着点怎么了,为何要花她的银子?”
孙明槐考中童生之后,再没有人敢对他说重话,听着母亲的责备,他很不习惯,皱眉道:“娘,你以为我就愿意?读书费银子,如果不是钱小喜,我也走不到如今!”
如果当初问钱小喜拿银子时询问孙母的意见,她说不准也会答应。当然了,如今出了事,她也同样会后悔。
以前她不知情,这会儿只想责备儿子:“你可以先去给人做帐房先生,之后再考啊,我们又没有催你!”
“我等不了!”孙明槐靠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疲惫。如果早知道事情会失控成这般,他就不费那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