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姑娘定亲本就是一件稀奇事。
依李秋宁如今的年纪,如果不是何家特别好,是绝不会定亲的。加上小姐妹口中的富贵夫人……除了何家这门亲事不做他想。
她已经许久不在人前失态,此时却忍不住了。
小姐妹见她面色狰狞,丝毫不见刚定亲的女子该有的羞涩。早已吓得不轻,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李秋宁关上房门,抬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拂落在地,看着绣线在地上纠纠缠缠,她还不解气,打开门就跑了出去。
这会儿的胡氏夫妻俩想趁着过冬之前把地翻过一遍,正在地里忙碌。李秋宁是知道的,寒着一张脸直奔那处。
胡氏看到女儿过来,心里就是一突,扯了扯边上男人的袖子:“秋宁来了。”
李老大也疼过女儿的,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自认从来不像村里其他人一般重男轻女,把女儿当做畜牲使唤,也从未有过拿女儿换银子的想法,妻子要送女儿去学绣花,他不太乐意,到底也没有阻止。不过,最近女儿不听话,着实让他伤心。
伤心之余,他又认为是以前太宠着女儿,才让她愈发胆大,甚至敢和自己对着干。当即没好气道:“来就来了,又不是客,难道还要我迎接她不成?别人家的姑娘都在地里干活,她又在家里绣绣花,连饭都不做……”提起女儿,他简直满腹怨言,有时候还想动手揍人。
说话间,李秋宁已经奔到了近前,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们帮我定下了何家的亲事?”
胡氏心虚:“是,你外祖母说……”
李秋宁简直要疯,谁知道这辈子祖母不掺和她亲事了,又冒出个外祖母来,她沉声道:“我说过,谁说都没用,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我是你爹,你的婚事就该由我做主。”李老大寒着一张脸,语气不容反驳:“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老子不会害你,没有占你丝毫便宜,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总之,老子问心无愧。”
父女俩瞪得跟斗鸡眼似的,眼瞅着就要打起来。惹得周围地里的邻居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频频望来。
胡氏不赞同道:“他爹,你有话好好说。”
李老大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一指女儿:“她这样的神情和态度,看老子像看仇人似的,老子怎么好好说?养她一场,老子还养错了不成?”
李秋宁气得眼泪直掉:“我嫁入何家会死的!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早死?”
听到这话,夫妻俩面面相觑,胡氏想起女儿那神乎其神的预感,心头忐忑不已。
李老大听妻子说过女儿身上的事,但他压根没在意,闻言怒斥:“你进门后乖乖巧巧,少做事,少说话,怎么会死?这天底下是有王法的,何家又不是杀人狂魔……”
李秋宁眼看夫妻俩不改初衷,铁了心要将自己嫁入何家,心头愈发恼恨:“反正我不嫁。”
于李老大来说,挺好的亲事女儿却不答应,也生了气:“老子要是有其他女儿,也轮不着你。赶紧给我滚回去,看了你就烦。”
李秋宁咬着唇,气得眼睛血红:“既然这么厌恶我,当初你们就不该生我下来。我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了你们这样的爹娘。”
语罢,飞快跑下了山。
李老大气得胸口起伏,将手里的锄头丢了出去:“滚!”
李秋宁是真觉得家里不能呆了,但她年纪这么小,也没地方可去。就算是走了,也还会被夫妻俩抓回来,一时间,她真的有中绝望之感。
一路走一路哭,险些撞上了人。
柳纭娘好奇问:“你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略带担忧的话,李秋宁嚎啕大哭:“他们又给我订下了何家的亲事。”
又?
这才第一回定亲吧?
柳纭娘心下有了些猜测,道: “你真不愿意嫁吗?”
“我不愿意!”李秋宁斩钉截铁。
柳纭娘皱了皱眉:“也没多大事,你才十岁,往后退亲的机会多的是。实在不必这么急。”
李秋宁恍然。
她也是太着急了,得知消息的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有满心的绝望。
“奶,你要帮我。”她一把拽住柳纭娘的袖子,满脸殷切。
*
等到李老大夫妻从山上下来,发现女儿不在屋中,正着急呢,就看到女儿在帮着母亲做饭,忙进忙出,格外勤快。
胡氏一瞬间都不敢认:“秋宁,你在做饭?”
李秋宁头也不抬:“奶说了,想要吃饭就得干活。对了,从今往后你们不用管我,我跟着奶奶吃。”
胡氏:“……”
这倒是件好事。
李老大冷哼一声:“娘,这丫头脾气倔得很,也不知道感恩,非说我害她。你你要是护着她,她还以为自己做得对。”
在胡氏看来,无论女儿对不对,不在家里吃饭就是件好事。她扯了一把身侧的男人:“少说两句,秋宁脾气大,难道你真要把她赶出去才满意?”
说着,又压低声音:“跟着娘吃,比家里吃得好。”
李老大冷笑道:“喂得再好,都是喂了狗。”
虽说还是嘲讽,却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从那天起,李秋宁领着底下一群孩子吃饭,她不去山上开荒,却也没有闲着。得空就绣花,偶尔也会去林子里转一转。
关于她那个神乎其神的预感,李家人都听说了,面上没问,但私底下都按戳戳注意着她的动作,尤其注意她的那些木盆。可惜,除了一开始搬回来的那株,她再没有挖药材回来。
二房三房还好,占不到什么便宜,小杨氏拿到一两银子后,就再没得到过好处。对于胡氏夫妻俩来说,就特别难以接受。
哪怕他们没有拿到过女儿的银子,但只要这银子在李秋宁手中,那就是他们夫妻所有。如今李秋宁不再挖药,岂不是表明家里银子就那么多?
胡氏想问女儿,但一直没找着机会。
实在是女儿对她隔阂很深,压根不愿意好好说话。
无论李家众人关系如何,外人眼中,李老大夫妻俩特别有福气。手握几十两银子,这辈子躺着都花不完,格外让人羡慕。
所以,看到夫妻俩都是夸赞最多。李老大本身爱吹牛,又爱喝酒,随着天气变冷,去地里干活的人越来越少,找他喝酒的人就多了起来。
这一日傍晚,李老大醉醺醺地从外面进来,走路都踉跄着,根本站不稳。胡氏见了,气道:“天天喝,怎么没有醉死你?”
一边责备,一边上前去扶人。
李老大靠在她身上,眼神迷蒙地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秋宁呢?”
“早睡了。”胡氏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等你,我也早睡了。”
李老大像是随口一问,倒上床后晨晨睡醒。
翌日早上,柳纭娘还没起身,听到外头父女俩又吵了起来。她站在窗前,见李老大一双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我是你爹,我不会害你,我又不占你的便宜,铺子买来放在你自己名下……”
“我不买,我就喜欢银子。”李秋宁一步步往后退:“奶,我爹他又发疯。”
李老大气不打一处来:“你才疯。”他撸着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恶狠狠道:“你个死丫头别不识好歹,我要不是你爹,才不会费这些心神。”说着,又看向柳纭娘:“娘,这银子放在家里,哪有拿出去生银子好?就算是买了铺子,每个月也有租金,只凭着那些,我们一家人吃穿都够了。可这死丫头,愣是不答应,倔成这样,简直气死个人。”
“我不买,”李秋宁大吼:“我自己的银子,就是拿来丢进水里,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吼完后,看到父亲凶神恶煞的脸色,转身就扑进了柳纭娘怀中:“奶,你要帮我。”
柳纭娘不赞同地看着李老大:“你有没有脑子,别几杯马尿一灌,就觉得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银子是秋宁的,她不愿意买铺子,你就不能强求。”
“我这是为了她好。”李老大一脸恨铁不成钢:“几十两银子要是拿出去放利钱,每月能有十多两,都能买一个院子了。”
柳纭娘不客气道:“你有本事,自己去赚几十两回来放利钱,别打你闺女的主意。”
李老大挠了挠头:“我只是借,以后会还给她的。”
合着买铺子是假,放利钱才是真。
“你要是不清醒,就去用冷水洗把脸,古往今来,放利钱的逼得人妻离子散,现在还逼死人,有几个能得善终?”柳纭娘怒斥:“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心思。”
李秋宁站在屋檐下偷瞄自己祖母,忽然就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一般村妇,听到每月十多两,大概什么都顾不上了。
李老大这大早上的被训斥一顿,心里很不服气:“娘,大家你情我愿,这有什么不好?”
柳纭娘看着他,又看了看院子里剩下的两兄弟:“你们觉得呢?”
李二缩了头,假装没听见这话。
李老三有些尴尬:“我觉得大哥说得对。”他还冲着李老大笑了笑:“大哥,都说打虎亲兄弟。往后你收债时,尽管找我。回头请我喝顿酒就行。”
李老大找到了赞同自己的人,飞快道:“呐,三弟也觉得挺好。”
柳纭娘看着他们,心里只替夏桃子觉得不值,一辈子辛辛苦苦,就养出了这几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