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妻子还在生气的事实,边上老太太敲着桌子:“这叫什么话?”
她皱眉道:“满月,你就算生病,饭还是要吃的。做饭有那么费劲吗?以前你挺省的,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子?这银子都是你的,这么糟蹋,你不心疼啊?”
“娘,你有句话说错了,这银子且不一定是我的。”柳纭娘摊手:“我这么些年来能省则省,结果,现在那屋中只有二三两银。我已想通了,这人呐,还是要及时行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玩就玩,别太在意以后。”
老太太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满月,你该不会还在为送礼的事生气吧?”
她放下碗筷,磕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砰声,吓得几个孩子噤若寒蝉,连燕娘都放缓了动作。
她训斥道:“那是正经的礼尚往来,就像是你娘家有喜,我何时省过?”
“你们要送,我也拦不住啊!”柳纭娘喝完了手里的汤,将碗一放:“我就是不愿意,咱们谁也别试图说服谁,过几日,兴许就不是一家人了。”
语罢,直接进屋栓了房门。
听到她栓门的动静,老太太怒道:“老大,一会儿你从窗户翻进去。”
葛根可不敢翻,含糊地应了一声。将桌上的盘子叠在一起,等着一会儿食肆来收……可吃饭的碗是自家的,必须得有人洗。
他随口吩咐:“广玉,把碗洗了。”
话音刚落,正房传来人声:“广玉,来帮着做衣,明日好穿着去见师父。”
葛家做着生意,每年都有结余。家里也攒着料子,不过,也并没有胡乱增添新衣,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张满月她要给女儿裁衣。
老太太当时就忍不住了,霍然起身,葛根急忙将人拽住:“娘,别吵。广玉是大姑娘,眼看就要议亲,添件新衣也可。”
见儿子护着,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啐道:“这么糟蹋你都不管,以后定要挨穷。”
“娘,就一件新衣,不至于。”葛根劝道:“满月心里不得劲,咱们也不能太伤人心。”眼看母亲不依不饶,他压低声音:“ 还得哄她拿玉佩呢。”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太终于消停。
葛广玉也趁着这个机会溜进了屋中,临走前还拽了一把弟弟。
于是,桌上只剩下葛广平夫妻俩。
老太太生了气,不想收拾,转身就走。
无奈,葛根只得吩咐葛广平夫妻:“让你媳妇把碗刷了,夜里看不见,小心一点。”
连葛广平可能会有的拒绝都堵了回去。
一夜都不太消停,柳纭娘只安心睡觉,假装没听见,外头老太太咒骂的动静。
翌日早上,她起了个大早,将姐弟二人送去各自的师父那里,顺便送去的还有她给师父和姐弟俩的师兄妹备的礼物。
拿人手短,这些人收了东西,就不好为难姐弟俩了。
两人也不是三岁孩子,该懂的都懂,很感激她的这份用心。葛广玉还感动哭了。
*
回到家中,众人已经用完了早膳,葛家祖孙三人也去了铺子里。
那铺子不大,有三人在里面足够,若是人再多,就有些转不过来身。于是,燕娘就留在了家中。
以前燕娘是不愿意去铺子里抛头露面,但这两日家中气氛不对,她其实挺愿意去的,只是那里实在挤不下,看到柳纭娘进门,她低下头进了屋。
院子里乱糟糟,屋檐下还有三大盆衣衫,应该是柳纭娘回娘家这几天攒下的。堆在那里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让她洗。
柳纭娘假装看不见,也回了房。
午后,祖孙三人没有回来,燕娘鬼鬼祟祟悄悄溜出了门。柳纭娘紧跟着,还没忘了锁门,一路去了铺子里。
外城的铺子都只忙早上,此时没什么客人。看到婆媳俩,老太太面色不太好:“干活的时候没人,吃饭的时候就都冒了出来。”她一边递筷子,一边问:“衣衫洗了么?”
燕娘假装听不见,埋头盛汤。
柳纭娘摇头:“我没注意看。”
老太太脸色瞬间难看下来,立马就收回了筷子。
柳纭娘自己伸手拿了一双,坐下吃饭:“我在这家里辛苦了十多年,不可能连口饭都吃不上。真要如此,你们家也太刻薄了。”
这是实话,老太太不能反驳,也不能真的去抢她手中的筷子。只能恶狠狠瞪她。
眼神再瞪也不痛不痒,柳纭娘一脸无所谓,用完膳后回了家。
燕娘跟在她身侧欲言又止:“娘,那些衣衫再不洗,奶要生气了。”
“我又不怕。”柳纭娘不以为然:“你若是怕,就自己去洗。”
燕娘:“……”
她伸手摸着还不明显的肚子:“我这怀有身孕,不能干……”
柳纭娘打断她:“没什么不能的,我生养了两个孩子,有孕时什么都没耽误。我是过来人,就不信你洗了衣衫真的会落胎,少拿孩子说事。”
回到家中,她又回去躺着。
燕娘进门这么久,最多洗过自己的衣,从来没洗过全家人的,当即也假装看不见。这样的后果就是,老太太傍晚回来,气得在院子里咒骂。
柳纭娘推开窗,提醒道:“后日就是李家寿宴,你们若是要去,记得把衣衫拿出来洗晒。免得一股霉味惹人笑话。”
听到这话,老太太深以为然,特意去翻了最体面的一身衣衫出来,拿到院子里洗时,还感慨道:“这是当初松雨让人送回来的料子。不是时兴料子,却足够厚实,都三年了还一点没变。”说到这里,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正房:“也就松雨才有这份孝心,换了别人,不气我就是好的。”
柳纭娘可不愿意承受她这番阴阳怪气,推开窗户探出头:“她是有孝心,你也没白要啊,该回礼回礼,等于是咬牙买下来的,还是不能拒绝的那种。”又补充道:“你说这料子好,我不这么认为。你就差拿来供着了,一直不穿上身,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它也不会变!”
老太太恼了:“满月,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只在乎银子?”
柳纭娘扬眉:“她严松雨不在乎?那她改嫁做甚?”她满脸嘲讽:“嫁去李家和一群妾室争宠,总不能是为了感情吧?”
老太太算是发现了,儿媳说话真的过分,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满月!”葛根出声训斥:“我知道你对我们送礼之事不满,但那是我们自己愿意的,松雨从未主动要求,这事与她无关。你生气就生气,跟我吵都行,别牵连上无辜之人。”
“她无辜?”柳纭娘嘲讽道:“你这眼睛瞎了吧?”
老太太大怒:“满月,别胡说八道!”
“我也不愿费这唇舌,不是你非要在我面前夸她么?”柳纭娘盯着母子俩:“我嫁入葛家这么多年,从不认为自己比她差。你们少拿她跟我比,就她那品性,她不配!”
说着,关上了窗。
傍晚,姐弟俩回来,都挺兴奋。
老太太从中午就看得出来儿媳没有要做饭的意思,所以特意买了菜提前回来做饭,桌上气氛凝滞,每个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无论老太太如何含沙射影或是直接挑明,柳纭娘是不干活的,她念任她念,反正柳纭娘岿然不动。
一转眼,到了寿宴的前一日。
柳纭娘和往常一般躺上床睡觉,迷迷糊糊间,忽然听到有人拨动窗户。天气炎热,她没有栓窗,侧头就看到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这会儿正试图翻进来。
观那动作和身形,明显是葛根。她没动弹,饶有兴致地看着。
葛根翻了进来,往床上摸,确切地说,是翻动她白日穿的衣衫。
“你找什么?”
黑暗中乍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葛根身子一抖,被发现了,想要拿到玉佩几乎不可能,他干脆放弃偷拿的想法,掏出火折子点亮烛火,大马金刀往床前一坐,打算好好与妻子深谈一番。
柳纭娘率先开口,嘲讽道:“葛根,你愈发出息,都学会偷了。你膝下三个孩子,这算是给他们做了个好榜样?”
葛根一脸不赞同:“我们是夫妻,你的就是我的。说偷也太难听了。再说,若不是你不答应,我至于半夜摸进来么?”
柳纭娘气笑了:“葛根,你这脸皮可真厚,大概就跟那老母猪肉一样,煮都煮不熟。”
“满月!”葛根语气加重:“这玉佩送出去,松雨不会让我们吃亏的。两个月后,母亲过寿。她肯定会还回来。”
又缓和了语气哄:“我知道你那个玉佩是传世的东西,要给女儿一代代往下传。这样吧,那套鎏金首饰同样难得,我拿那个跟你换。”
他摊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就体谅体谅我。”
柳纭娘侧头看他:“鎏金又不是真金,压根卖不掉,谁拿着就砸谁手里,合着严松雨送的东西就那么好,配换我这值十几两的玉佩?那种破玩意儿,你怎么好意思跟我开这种口?”
明日就是寿宴,今夜是一定要拿到玉佩的,葛根妥协:“往后我再弥补你还不行么?”
“不需要。”柳纭娘朝他伸出了手:“既然你铁了心要花那么多银子备礼物,那我之前说的话就该兑现。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在你家辛苦这十几年,就算是长工,也该积攒了一笔不小的工钱。先把我的工钱发给我,明日你贺寿回来,咱们就商量一拍两散的事。”
葛根瞪着她:“满月,你别以为我怕和离!”
柳纭娘面色如常,现在还带着微微的笑:“我知道你不怕,巧了不是,我也不怕,正好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