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国公听了这话, 心底一动。
他大半辈子都挂在战场上,即便如今退下来了,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他也知道老皇帝调他回京的目的,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皇帝必然要培植自己的亲信, 因而他做不长久。
但沛国公又是个闲不下来的心思, 此时邵瑜的建议,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两家虽没有说定婚事,但显然彼此都有结亲之意,因而相处格外亲近。
老皇帝如今沉珂尽去,也不像之前那般忧心大位交接之事, 也许是被邵瑜挑唆的, 他如今看那几个成年的儿子,越发觉得不顺眼起来, 总觉得这些人都急着抢他的位置。
老皇帝早些年忙于政务, 对于几个年长孩子的教育并没有特别上心, 如今对着几个小的,他却像是有无尽的精力一般。
七皇子来请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老皇帝正在手把手教年幼的十二皇子写字,父子之间姿态亲昵,若是不认识的看了, 还以为这就是一对最普通的父子。
十二皇子鼓着肥嘟嘟的小脸, 满脸认真的跟手上的毛笔较劲。
“不对,该这么捏。”老皇帝脸上满是耐心,没有半点不快。
七皇子见到这情形, 心下忍不住一酸。
他想起自己学写字的时候,哪里有人手把手教,他要是写得不好,母亲的板子便落了下来,而他写好了,也不过是得父皇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
而如今,十二皇子只是稍稍表现出一点认真来,老皇帝便满脸喜悦。
享受完天伦之乐后,老皇帝才看到站着的七皇子,立时收起了先前那副慈爱的模样。
七皇子请安之后,方才说起正事来。
“臣心悦邵大人之女,请父皇赐婚。”
七皇子只觉得前半辈子的勇气,都用在此刻了,他心里对邵嘉姝其实并没有多少真心,邵嘉姝虽然美貌无双,但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她身后站着的邵瑜。
老皇帝听了这话,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七皇子心下一沉,他偷偷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神色。
“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心思?”老皇帝问道。
“邵姑娘温柔贤淑,儿臣心下思慕。”七皇子回答道。
“你想越过邵瑜,让朕直接赐婚?”老皇帝又问道。
原本老皇帝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但如今他心态变了,既然自己至少还有十年,何必急着将自己的亲信和儿子绑在一起。
七皇子有些羞赧道:“儿子倒没有这样唐突的心思,只是想让父皇去和邵大人提一提此事。”
七皇子年纪越大,却一直没有迎娶正妃,而如今放眼整个京城,他觉得唯一合适的,就只有邵嘉姝了,偏偏父皇却迟迟不说这门婚事,他被邵嘉姝几次推拒,便只能想着这样的法子,企图套上御赐婚事的枷锁。
“强扭的瓜不甜。”老皇帝说道。
七皇子赶忙道:“父皇,儿臣觉得邵姑娘也并不是无意……”
老皇帝闻言皱眉,说道:“罢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迎娶正妃了。”
七皇子听了心下一喜。
但老皇帝却说道:“你舅舅的小女儿温柔贤淑,倒是相配,恰好,你母妃在世时,也总念叨着亲上加亲。”
七皇子闻言,心底一片冰凉。
他母族不显,舅舅只是在京中做一个不大不小的关,且母族天生就是和他绑在一起的,何须通过联姻来再度加强联系,他本想靠着自己的婚事,为自己寻一门极有力的岳家,如今希望彻底落空。
七皇子即便心下再不情愿,但老皇帝那模样,显然已经是主意已定,让他拒绝不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桩婚事传出去后,倒是让京中人议论了许久,连同邵家都受了不少流言,只不过京中权贵大多都在私底下嘲笑七皇子。
邵嘉姝在家中坐着,忽然便接到消息,只道是七皇子定了婚事,虽然疑惑为什么定了自己的表妹,但她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哪怕邵瑜保证七皇子不会再来骚扰,但七皇子一日不定下婚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
七皇子的婚事一定,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们,直接就将七皇子排除在夺嫡之外,让七皇子本不富裕的交际圈,越发雪上加霜。
而这桩婚事,就像是一个导火索,老皇帝从儿子的婚事之后,开始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
老皇帝如此豪迈的举动,丝毫不像是一个即将衰亡的帝王,倒像是一个刚刚登基的君主。
六部人员变动频繁,御史台更是每日里奏折不断,每次大朝会时,都会有大事发生。
老皇帝总觉得自己多出来的十年,像是偷来的一样,因而他仔细筹谋,只想着让自己退下来的时候,尽量可以给接替者留下一个好的江山。
邵瑜作为一个纯臣,他自来是举双手支持老皇帝的改变。
老皇帝也没有完全将希望寄托在那些小皇子身上,他并未完全放弃年长的皇子们,而是听从了邵瑜的建议,改变了原本的考量方法,而是着重他们的实务。
老皇帝不再想着帮儿子们搭班底,反倒经常将他们丢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老皇帝原本十分忌讳储君之事,但邵瑜却劝说了他。
“陛下,皇帝的儿子觊觎大位,这是十分自然之事,若是老虎的儿子不想吃肉,那倒奇怪了。”
邵瑜说得坦荡,老皇帝反倒觉得自己之前的忌讳有些没道理。
邵瑜说道:“几位殿下想要,那也得显出真本事来,不说和陛下一模一样,起码要有陛下五成本事。”
老皇帝当年能够登基,与身后庞大的班底其实也不无关系,但邵瑜话语讨巧,他这般说,倒好像老皇帝能当皇帝,纯粹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一般。
偏偏老皇帝还真吃这一套,他听取邵瑜的建议,将几个年长的皇子全都派了出去,各自领着不同的任务,甚至在皇子们出去之前,都明明白白说了这是一场考核。
至于考核的奖励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几个皇子听到这么说,必然所有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比如七皇子,在和表妹成亲之后,老皇帝也不再让他六部轮岗,而是让他去京郊的皇庄。
皇庄这几年产出渐低,老皇帝从前哪怕知道有问题,但当时无力去抓这样的凶案是,因而一直将此事悬而未决。
七皇子去了,立马表现出铁面无私的模样,势必要将皇庄的每一个微小的问题都抓出来。
七皇子虽然较真,但他却也不敢随便冤枉好人,毕竟这是一场有人监考又有人复审的考核,每个皇子身边都跟着皇帝的眼睛,他们上报的结果,都有专程的人员班子进行复审,以此来确保皇子们不会为了政绩而弄虚作假。
原本还有皇子想要玩花样,但被复审的人查出问题之后,后头的皇子再不敢有半点松懈。
原本皇子们以为差事只有一次,但很快,他们发现一次后面还连着下一次。
甚至每一次的差事都不一样,就像是老皇帝刻意将每个人都培养成多面手一般,他们刚刚在南边办完差,下一件就将他们派到北面去了。
这样一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刚刚熟悉起班底,又被提溜出来去另外一个地方,久而久之,能够跟在身边的,都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他们这样的历练,难度逐级递增,一开始在京城,接着是京城周边,紧接着是江南,越往后,便是条件更加艰苦的地方,他们被派去解决的,也都是最棘手的事情。
比如五皇子此时正在楚湘,楚湘多河流,他如今带着数十个河工,是跑到这里来治水的。
楚湘山路难行,很多时候骑马都不行,必须要徒步,五皇子养尊处优习惯了,如何能吃得下这样的苦,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殿下这就要放弃了吗?也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想,也不知其他殿下会怎么想呢。”皇帝派来的眼睛这般说道。
五皇子听了这话,暗道自己都经过了这么多重考验,不能在这里倒下,当即就一脚又踩在山路上。
原本老皇帝只让儿子们在京城周边折腾,今日整顿内府,明日彻查皇庄,让几个儿子跑全国各地,倒是头一次。
这么多成年皇子,全部被赶出京办差,朝廷里的大臣也有不少反对之声。
但邵瑜这个提议者,却依旧坚定:“玉不琢,不成器,这样的道理,诸位大人难道不懂吗?”
朝臣们虽然派系不同,但此时邵瑜出的好主意,却似乎要将所有皇子全都一网打尽,因而朝臣们如何乐意皇子们出去受苦,此时反倒团结在一起,反对邵瑜。
众口一词,这情形让老皇帝都觉得有些发愁。
偏偏邵瑜却半点不惧,只是斩钉截铁的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几位大人眼里,京城以外,那就是豺狼虎穴吗?朝廷在各处派遣官员,难道是在派他们去死吗?他们去得,皇子就去不得吗?”
“还是说在你们眼里,皇子们就这般脆弱,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若皇子们真是这样脆弱,那也不必指望他们日后成为国之储君了。”
“既想要大位,又不想付出努力,难道一个个都等着躺着得位吗?”
邵瑜一条一条反驳,一个人对上几乎一整个朝堂的人,都丝毫不落下风。
“在场的大人们,文官没有一个不经历寒窗苦读,武将没有一个不经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你们心里很清楚,到底怎么样才能成才,对着自己对着子侄都能狠下心来,偏偏对着皇子却改了态度,怎么,你们想拦着皇子成才?”
邵瑜目光看向在场所有朝臣。
一个大臣终于忍不住,说道:“按照邵大人这意思,几位皇子,都没有成才?你这么说,置陛下于何地?”
皇子实际有什么才能暂且不说,但平日里大家提起来,都必须说是钟灵毓秀,只有这般,才不算得罪皇帝与皇子们。
但邵瑜却丝毫不怕这样的言语,只说道:“他们成才了吗?我倒想要问问在坐的大人们,你们也有不少给皇子们当过文师傅武师傅,为何教了这么多年,几位殿下都没能学到陛下的天纵之资?”
邵瑜用老皇帝来对标成才的标准,这话在场的人都不敢接了。
唯有孙源,此时站了出来,说道:“说得好,这话老夫早就想说了!陛下当年是什么样子,这几个皇子可有学到一点,还不趁着年轻尽快磨练一番,难道还要等到像老夫这个年纪出来历练?”
孙源脾气耿直,三年前他还误以为邵瑜要巴结他,而后就见着邵瑜自爆家丑,被贬官岭南。
孙源本以为邵瑜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邵瑜又回来了,甚至性情变得越发耿直,也越发对他的胃口。
孙源早就看不惯那些皇子了,一个个不想着如何为国为民,反倒一直跟斗鸡眼一样争权夺利,如今邵瑜总算将他们弄出去干点正事,偏偏大臣们又拦着。
沛国公此时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态度。
沛国公满门忠烈,五个儿子战死了四个,他一开口,就是杀人诛心:“臣只觉得,战场之外,没有险地。”
一番吵闹之后,这事情板上钉钉,在各处受苦的皇子们,本来还指望自己的人能够带来好消息,但他们却收到了这事可能会长久执行下去的传信,个个都只觉得眼前一黑。
也有皇子坚持不住了,不再管身边跟着的眼睛,连夜跑回京城,跟老皇帝哭诉辛苦,但却只换来老皇帝的冷眼。
“为君者,需得忍常人不能忍之苦楚,陛下当年就是这般过来的,殿下为何不能忍耐一二呢?”邵瑜在一旁添油加醋。
四皇子看向邵瑜这个罪魁祸首,一双眼睛里似是能喷出火来,他本来在京中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他母家显赫,争夺大位的可能性很高,就是邵瑜对着皇帝一顿叽叽咕咕后,他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四皇子即便心里有气,当着老皇帝的面,他也不敢冲邵瑜撒出来,只能转而朝着老皇帝哀求。
老皇帝望着他,说道:“你去问问你的母妃,若真的吃不得苦,那日后便做个富贵贤王。”
等四皇子见了他的母妃,本想好好诉一诉这段时间的辛苦,却不料,他母妃没有给他半点好脸色看。
“我父亲,我叔父,我兄长……我们全族的荣耀,我大半辈子的努力,全都系在你身上,谁准许你放弃?”贵妃声嘶力竭质问。
四皇子没想到母亲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身子觉得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这哪里是他那个将他疼到骨子了的母妃。
“母妃,您不知道,蜀城那地方……”
四皇子话未说完,就被贵妃厉声打断:“蜀城如何,本宫不想知道!”
四皇子看着母妃如此模样,心下也忍不住有些伤心,道:“难道母妃心里,孩儿就是个争夺大位的工具吗?若是孩儿不争,那就不是母妃的孩子吗?”
贵妃也很疼爱儿子,但是她却很清楚的知道,到了他们如今这个位置,早就没有退路了。
“你必须争,你不争,那我会死,你的外公会死,你的舅舅会死,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贵妃冷声说道,她和她的家族这些年树敌太多,不成功便成仁。
“父皇要我在蜀城想法子遏制山中隐户,可蜀城乃是土司治下,隐户也是土司默许,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别说皇子,就算是父皇去了说话都不一定好使,也许一场随机制造的意外就能要了我的命。”四皇子说道。
贵妃却像没听到一般,强调道:“你必须回去。”
四皇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贵妃。
贵妃心里也满是沉痛,她也十分担心儿子在外面的安危,但到了这个地步,要么死他一个人,要么死所有人,她必须做出选择。
四皇子突然就释怀了,说道:“母妃都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又何必为了你去争?”
贵妃睁大了双眼。
四皇子就像是报复得逞了一般,很是恶劣的笑道:“母妃,我就要做个富贵闲王。”
四皇子安安心心留在京里,每日里纵情声色,倒是好不快活。
老皇帝接到消息,也只是怔愣了一瞬,但很快就说道:“朕还有几个好儿子呢。”
四皇子说蜀地危险,害怕土司会要了他的性命,却不知道老皇帝在派儿子出去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连援军都早早备好,只等着在四皇子制造起争端之后,便里应外合,彻底了结作乱的土司。
可四皇子甚至没跨进蜀地一步,只见到难行的蜀道便折返回京。
虽没了四皇子这根引线,但蜀城的乱子依旧被点了出来,等到蜀地捷报传来,老皇帝特意让人将醉酒的四皇子找了过来。
四皇子一身酒气,口中还在叫嚣着老皇帝偏心:“别的兄弟去的地方那么安稳,偏偏要我去送死?”
“看清楚了吗?”老皇帝将蜀地捷报砸在他身上。
四皇子捡起来,看过之后,嘴唇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封捷报上,将前因后果表述得极为清楚,四皇子不笨,他立马明白,自己入蜀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天罗地网其实早就布下。
“你别的兄弟去的地方,可能确实没有你这么危险,但他们得到的功劳也不会比你大。”老皇帝说道。
四皇子立马明白过来,自己的这一趟公差,其实更像是去镀金,偏偏他没有经过考验,直接被蜀地的凶险吓破了胆。
老皇帝此时越发觉得邵瑜说得对,一个能够担负起国家的君主,必然是勇气与智慧并存,他早早就知道老四欠缺胆气,所以故意用蜀地来考验他。
而四皇子也果然没有通过考验。
四皇子此时痛哭流涕,哀求道:“父皇,儿子错了,您再给儿子一次机会。”
老皇帝轻轻摇头,彻底将四儿子从储君名单里面划掉。
他有十年时间,他不再做选择,而是用排除法,对于那些确定不能担当的人,彻底绝了他们的心思。
很快,四皇子被封为闲王,老皇帝也当着很多人的面,评价四皇子“不堪大用”,又对四皇子一派进行打压。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全京城都知道四皇子失了圣心,与大位无缘,原本攀附的官员们,此时也纷纷倒戈。
有了四皇子的前车之鉴,其他原本想要放弃的皇子们,也不敢再说放弃的话,哪怕觉得太过艰苦,但他们还是咬牙坚持,一心想要做出成绩来。
相比较其他人,或母族显赫,或妻族显赫,只有七皇子势单力薄,但七皇子依旧一门心思想着大位,他还记得母妃生前受过的羞辱,记得自己幼时受到的打压,因而他是几兄弟当中,最想熬出头的那个。
其他几人的心思是熬,但七皇子却在积极进行思考。
他不再怀着想要完成任务的心思去做事,而是开始思考怎么尽量将任务做得漂亮。
七皇子想明白之后,便开始朝着身边人请教,他不再端着自己的皇子身份,甚至还低头跟匠人们请教。
因而这一次,几组人里,七皇子一组最快完成任务,回京复命时,面对老皇帝的询问,七皇子也一直侃侃而谈,显然是完全吃透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老皇帝又召见了派去盯着七皇子的人。
七皇子的变化,监视的人也看得一清二楚,但依旧用尽量客观的语气来描述这一切。
老皇帝听了之后,忍不住看向身旁的邵瑜。
邵瑜说道:“恭喜陛下,七殿下长大了。”
老皇帝见邵瑜脸上果真没有半点结缔,对于七皇子的改变,全然发自真心。
又想到那桩没成的婚事,老皇帝忍不住问道:“若最终是老七……爱卿不后悔吗?”
如今邵瑜和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因为那一桩婚事,显得有些不对付。
邵瑜说道:“臣子的本分,是为君王排忧解难,而不是为女儿攀附荣华富贵。”
老皇帝闻言,心下越发感叹邵瑜的忠心,也越发不忍心自己走后,邵瑜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老皇帝终是决定继续考教,他继续给几个皇子派遣差事,不断的让他们四处磨练,似乎不把所有成年皇子全部历练成才不罢休。
十年后。
老皇帝隐隐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此时朝中对于储君是谁,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争论。
相比较其他几位皇子,七皇子的拼命,七皇子的成长,甚至他如今的优秀,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原本几兄弟相争到了白热化,但这几年,随着几个成年皇子在全国各地到处跑,说是皇子,过的却像是行商一般的生活,他们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也很难在一个地方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而京城原本派系纷繁,但随着皇子都被外派出去,这些派系该打压的打压,该拆解的拆解,虽然没能完全杜绝,但倒不像之前那样派系斗争明显。
虽然免不了争权夺利,但因为有皇子牵头,做实事的人也多了不少,朝廷的风气倒是好了不少。
老皇帝交代完后事后,便闭上了眼睛。
七皇子比原剧情里迟了五年才登基,但他得到的并不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反倒已经有海晏河清之态。
这十年里,他四处历练,为了圆满完成差事,他绞尽脑汁,不敢有半点懈怠,他这样的不懈怠,也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百姓真心的爱戴。
他做的都是可以切实改善百姓生活的实事,他也不是京城里高高在上的七皇子,而是各地民间都知道七郎。
他在百姓中威望越高,他心里就越发踏实。
七皇子原本的初衷,是想在兄弟中拔头筹,在父皇面前露脸,但随着一桩桩大事办成,他感受到百姓们的真心感谢,望着百姓们递上来的万民伞,那些原本的想法逐渐放下,他越发只想着活一天便多为他们做一天的好事。
如今他登基为帝,不少百姓接到消息,直接当场喜极而泣,为国家迎来这样一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君主而欢喜。
新帝登基之后,所有人都记起了他当年和邵瑜的那一场官司,都在等着看邵家的笑话。
他们觉得邵瑜当年有眼无珠,拒绝了这门好亲不说,还想出那样的方法折腾皇子们,如今必然要遭到心底的报复。
就连邵嘉姝,都忍不住回娘家询问一二。
邵嘉姝如今是沛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邵瑜留她道十八岁才出嫁,短短七年,已经生了二子一女,沛国公府世代忠良,因而新帝登基,邵嘉姝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害怕邵瑜会被秋后算账。
邵瑜却对这件事没有半分担忧,只道:“新帝不是那样的人,你多虑了。”
邵嘉姝却没有被安慰到。
邵瑜不仅不担心,甚至还有闲心问她:“你失了皇后宝座,觉得心痛吗?”
邵嘉姝想到如今儿女乖巧,丈夫疼宠,她也日日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倒是没有半点不快,只说道:“这有什么可心痛的,陛下虽好,但后宫太多。”
新帝如今的后宫其实人不多,全都是跟在潜抵时的妃妾,只不过相比较下来,景尚的后院一直干干净净,确实更加舒心。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邵家会倒大霉的时候,邵瑜却成为了新帝登基后,第一个获得封赏的人。
新帝的赏赐就像是一个信号,告诉所有人他并不打算追究当年的事。
新帝也不像有半点介怀,邵瑜依旧受到重用,隔三差五被新帝传召进宫,这一切就像是老皇帝还没走的时候一样。
一连数日,新帝问政,邵瑜都耐心作答,也绝不多说一句旁的话。
反倒是新帝有些耐不住了,问道:“爱卿不怕朕记恨当年之事吗?”
若是换了旁人,此时只怕已经诚惶诚恐的下跪,但邵瑜依旧安稳的坐在那里。
“陛下既然已经登基,就应当明白臣当时之意。”邵瑜笑着说道。
新帝当年也是恨的,他觉得邵瑜看不起自己,恨邵瑜狗眼看人低,用那样的问题来羞辱他。
可是随着邵瑜那个建议,他一个母族不显的皇子,成功和其他兄弟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
等到他真的踏上跑道后,他也曾经有无数迷茫,但那时候他总会回想起邵瑜的那些问题,他本以为这些自己无法回答的问题,回看起来,他在奔跑中,逐渐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那时候他以为的显赫母族、得力妻族,此时看来,似乎全都不重要。
是邵瑜的建议,让他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让他依靠自己,变成如今手腕老练的君主,他心中不再计较个人的得失,想得更多的是百姓的安稳。
“臣想着,陛下突然提起这事,定然有别的用意。”
新帝闻言点头,说道:“邵大人,可有兴趣,与朕一起,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邵瑜自是应下不提。
七皇子登基之后,任命邵瑜为宰相,继续在朝廷里开展大刀阔斧的改革,他在为四十年间,整个王朝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四十年的太平盛世,最为后人称道的,便是他与邵瑜的君臣不疑。
即便邵瑜权势最盛之时,他也没有丝毫怀疑,依旧相信邵瑜能做出对天下苍生最好的选择,而邵瑜也次次都没有让他失望。
邵瑜自己青史留名,家中人也全都在史书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妻子小韩氏一心创办女学,对于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也没有半分遮掩,反倒坦然处之,她的女学开遍全国,教学讲究有教无类,对于学生也没有设半点门槛,且学习期间分文不取,只等毕业后留一件作品拍卖,用这样的模式养活了全国上下无数间女校。
邵嘉姝在婚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所热爱的事业:园林。
原本她只是喜欢改造园子,京中想要修园子的人家,都会请她去参详一二,而后邵瑜建议她将自己的经验汇编成书,邵嘉姝以女子之身,写出了第一本有关园林设计的教材书。
邵嘉良子承父业,在邵瑜致仕之后,他这个完全继承父亲执政理念的人,成为了新的宰相,他完全遵循父亲的理念,辅佐皇帝延续盛世。
邵嘉善考入太医院后,在里面学习了五年后,开始对父亲当年的那一套教材进行整理,他一辈子除了治病救人,全都用来完善那套教材。
这套教材在邵瑜的基础上,进行了极大的扩充,流传到后世,成为中医理论的重要基石。
阿黑虽然也考入了太医院,但他到底不习惯里面的氛围,待了几年后,他便请辞离去,而后行走四方,治病救人,在民间留下了神医之名。
邵瑜走的时候,虽然眼前依旧是封建王朝,但百姓安居乐业,是千年一见的盛世气象,在看完了孙女排演的最后一出戏后,邵瑜闭上了眼睛。
他再一睁眼,眼前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在古代待了许久,难得见到现代化的场景,他还觉得有些不适应。
“爸爸……”小男孩可怜巴巴的说道。
小男孩脸颊消瘦,没有半点孩子应该有的婴儿肥,因为太过瘦弱,一双眼睛显得极大,看起来有些吓人。
邵瑜看了这孩子一眼,转头就闭上了眼睛,无数的剧情涌入他的脑子里。
小男孩却在看到他闭上眼的一瞬间,变得着急起来。
小男孩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要找医生,他迈着两条小短腿急匆匆的朝外跑。
甚至因为太过急切,在走廊上还摔了一跤,若非路过的护士看见扶了一把,只怕他又要在地上挣扎半天。
“我……我爸爸要死了……”小男孩满是哭腔。
护士和一声听了这话,也着急起来,急匆匆的朝着邵瑜的病房赶来。
邵瑜此时躺在床上,虽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但他却浑身都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将他禁锢在床上,哪怕担心儿子,也只能听着他不停哭泣。
“我……我还活着。”邵瑜一开口,嗓音沙哑。
医生立马说道:“你别说话,容易伤到嗓子。”
邵瑜便闭上嘴巴。
小男孩在一旁,红着眼睛看着爸爸。
邵瑜刚刚接受完剧情,对这孩子也涌出一抹疼爱来。
“你放心,你爸爸不会有事。”有护士看孩子可怜,忍不住安慰了一句。
小男孩用力点头,不停重复道:“我爸爸不会有事,我爸爸不会有事。”
如此重复,倒显得有些不正常,但周围的护士和大夫都没有说什么,反而是一脸疼惜的看着这孩子。
大夫们一番诊治之后,给邵瑜开了新的治疗方案。
但临到要离开的时候,有个大夫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的住院费不多了,还可以在这里住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