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问道:“什么别人?”
“别的学徒。”邵嘉善说道。
他在接受系统学习之前,确实感觉学得十分吃力,如今有了这样一套非常系统的教材, 邵嘉善觉得轻松不少。
虽然要学习的东西依旧很多,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琐碎,如今学起来,有非常明确的进度, 以及能看得到未来的目标。
邵嘉善在自己获得方便的时候,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其他人,他觉得这样好的方法,适合推广给别的学徒。
邵瑜明白他的意思之后,心底多了几分开心,邵嘉善能够想到这一点, 那说明他如今真的开始动脑子思考。
一个人, 若是始终不动脑子,那也跟半废差不多, 而一旦开动脑筋, 即便是顽石也有开窍的那一天。
“可以。”邵瑜点头。
邵嘉善嘴角弯了起来。
但邵瑜接着说道:“但这些还不够完善, 你要是愿意,可以在学习的过程中再度进行梳理。”
邵嘉善闻言却微微愣住,又问道:“我可以对父亲编写的东西,做出改动?”
邵瑜点头。
邵嘉善不懂那么多读书人的弯弯绕绕,听到邵瑜这么说, 一想到可以和父亲一起做同一件事, 他反而更有动力了。
邵嘉善如今还是每天上午自主学习,下午跟着邵瑜,傍晚一起义诊, 因为有新教材,又是全年无休的学习与实践,因而他的进度很快。
等到邵瑜三年任满的时候,邵嘉善已经能治一些小病。
而邵嘉良也要开始考试,两个儿子的学业都是邵瑜亲自盯着的,虽然两人的学习内容不同,但邵瑜都进行了调整。
原本三年前邵嘉良就可以下场考试,但邵瑜拦住了他,小儿子虽然学得很好,但那时候在邵瑜看来,却只是死读书,实际上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
如今跟在邵瑜身边,其实也是等同于帮衙门做了三年事,邵嘉良本就是个聪明人,三年实践,足够他逐渐成长起来。
小韩氏也用三年,教出了自己的第一批学生,这些学生里只有小部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绝大部分都是平民家的姑娘。
小韩氏将自己会的都教给她们,剩下的也该自己去领悟实践。
岭南民风开放,因而并没有特别重的男女之防,这第一批学生结业的时候,小韩氏想到这个班还是邵瑜提议建成的,如今便特意请了邵瑜过来做结业讲话。
邵瑜也没有拒绝,他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就开始讲话。
邵瑜谈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只是说起自己劝说小韩氏开班的初衷。
“不是为了给夫人找个事打发时间,而是希望她一身本事不要埋没在后宅,传出去,才能帮助别人。”
邵瑜如此说道。
小韩氏听了心下一涩,她在京城时做事无法无天,连累得丈夫被贬官,到了这个地方后,也是丈夫看出她心里的焦虑,帮她安排了这个教学班。
在京中时,她内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掠夺,掠夺财富,掠夺资源,掠夺那些并不属于她的东西,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到头来,随着丈夫上交家财而成为一场空。
在清宁县时,她不再是一个掠夺者,而是变成了一个老师,在教学过程中,她反倒察觉到更多的快乐,她意识到,自己不再只是邵瑜的夫人、儿女们的母亲,她如今也是她自己。
她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情去做,而不是成日围绕着丈夫儿女去算计、去筹谋,她看见了自己的天地。
邵瑜此时已经说道:“你们来这里的初衷,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县令夫人的产业,家里长辈们逼迫你们来的。”
“也许你们还会觉得,趁着出嫁前,在闺阁中应该过些轻快日子,学习实在太苦了。”
底下的姑娘们听了这话,有的低下了头,因为她们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家里当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好吗?非要跑到这里来,跟着一群不认识的姑娘一起学习什么针法技巧。
出身大户的小姐们,出嫁时会有丰厚的陪嫁,会有乖巧的奴仆,因而这些针线活可能都很难让她们亲自动手。
但小韩氏的教学态度一直很好,这里的氛围也很好,渐渐的,她们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是为了小韩氏,而是度过了三年非常不一样的时光。
邵瑜说道:“这样辛苦,但学来的东西,对于你们来说,却是也许有用,也许一辈子都用不上的。”
“甚至这个课堂,可能也随着夫人的离去,而无限期停课。”
邵瑜任期已满,老皇帝诏他回京,此番定然又是携家带口而归,小韩氏离开,这个班自然会因为无人主持而停课。
底下的姑娘们听到这话,脸上也大多流露出不舍之色。
邵瑜继续说道:“但这里学到的技能,就像是你们人生最后一道保障,有了自己的一技之长,日后无论经历什么,也不要自暴自弃,要记得自己还有这一股力量。”
底下的姑娘们此时还太年轻,家境优越的压根不明白邵瑜的话,而家境普通的姑娘们,已经开始靠着从这里学到的技法补贴家用,倒是还能理解一二。
而多年以后,这一批姑娘中大多数都已经结婚生子,甚至已经开始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她们回想起邵瑜今天说的话,方才彻底明悟。
等到邵瑜讲话结束,小韩氏又上去说了几句,她又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帕子。
一共有三十个姑娘,她就准备了三十个帕子,每一个帕子上都绣着同样的花色,又配了一行字:清宁苏绣学院第一期结业学子XXX。
每个姑娘的名字都在上面,没有大名的就绣了小名,至少每个人都不是某某氏,而是有着自己的名字。
姑娘们拿到这帕子,眼眶都湿了,还有人拉着小韩氏的手,说道:“夫人,我真的不舍得您走。”
小韩氏也不舍得姑娘们,只是全家人都要回去了,她留在这里反倒会显得孤单。
相比较离开,她其实更加不舍得这个课堂。
一开始她不愿意教,但渐渐的,这里却凝聚了她太多心血,一想到随着她的离开而结束,她就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姑娘们此时也是这般,既不舍小韩氏,也不舍得这个课堂。
邵瑜忽然说道:“你还忘了这个。”
小韩氏接过邵瑜递过来的手帕。
那是和给姑娘们一样的帕子,但底下的一行字却没有绣上去。
邵瑜说道:“第一任学院院长,也该有自己的名字。”
立马有姑娘自告奋勇的说道:“夫人,我来帮您绣。”
其他人也跟着说道:“我们也可以绣。”
邵瑜说道:“那就每人都绣几针。”
一群人一起,很快就绣出来一行字,姑娘们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江县尉的大女儿江蓉蓉站了出来,问道:“夫人,您的闺名?”
小韩氏一怔,但很快还是说道:“韵诗。”
很快那方帕子就绣好了,小韩氏看着底下那一行字,眼眶微湿。
江蓉蓉又将自己绣好的一副牡丹图拿了出来,说道:“夫人,您教了我很多,我不知道送您什么,这个就留给您做纪念。”
其他姑娘们也显然早有准备,她们给小韩氏准备的临别礼物,全都都是绣品。
这些绣品都不是一两天能够准备好的,邵瑜在任期内的表现,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因而姑娘们也知道,邵瑜在这里待不长久,因而早早就开始给小韩氏准备礼物。
小韩氏看着这一堆准备精心的礼物,明显凝聚了姑娘们满满的心意,鼻子忍不住一酸。
姑娘们也想到这样的课堂,可能以后都不会有了,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
邵瑜在一旁,轻声说道:“夫人要走,又不等同于这里也没了。”
众人闻言一愣。
但很快就有姑娘弱弱道:“可我们没有老师了。”
“现成的老师很多。”邵瑜说道。
所有人还是一副迷茫的模样。
邵瑜说道:“当了三年学生,难道什么都没学会吗?”
“我……我们吗?”姑娘们有些不自信的发问。
邵瑜点点头。
“但我们技法浅薄,哪里比得上夫人。”
邵瑜说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苏绣的技法,夫人会的都教过了,剩下的就是靠着你们的领悟,她是如此教你们的,你们也可以如此教后来者。”
姑娘们听了,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向江蓉蓉。
江蓉蓉是所有姑娘公认的,学得最好的那一个,因而她们觉得如果要推选一个人当新的院长,那就是江蓉蓉。
面对众望所归,江蓉蓉也没有胆怯,她在斟酌一番后,接下了这个担子。
但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麻烦。
她们原本上课的地方是在邵家,后来衙门里后院修整好了之后,邵家也没搬进去,而是将那里用来给小韩氏上课。
如今邵瑜任期满了,即将调回京城,新的县令到来,这县衙的后院可能也待不得了,那即便有了新院长,但因为没有场地,依旧要面临停课的局面。
小韩氏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她的目光落在这个课堂里,自己拿来教学用的那扇屏风。
屏风上绣着层层叠叠的牡丹花,颜色绚丽,似是要从布上盛开出来一般。
“我不带走它。”
“夫人?”姑娘们万分惊诧,她们显然也很清楚,这幅绣品对于小韩氏的重要性。
小韩氏说道:“将它卖了,换一笔钱,置办一个宅子当学院。”
这幅绣品是小韩氏最得意的作品,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姑娘们立马劝她不要如此。
邵瑜却说道:“夫人既然打定了主意,你们就不必再劝。”
姑娘们还是有些伤心。
邵瑜又说道:“既然学院要教给姑娘们,那也让她们有点参与感。”
小韩氏不解其意,邵瑜的目光落在姑娘们送给小韩氏的那堆绣品上,小韩氏立马明白了。
“你们可舍得卖了它们?”小韩氏询问道。
姑娘们本就将这些绣品作为礼物送给小韩氏,此时要建新学院,小韩氏连自己最钟爱的作品都卖了,她们又怎会不舍得。
有了这一大堆绣品,倒是不必再担心新学院了。
原本是结业典礼,本来所有人都沉浸在小韩氏即将远离的不舍中,但此时邵瑜引着她们开始讨论新学院的事情。
一群姑娘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很快就将新学院的框架搭了起来。
新学院院长有了,但却不能所有事都是江蓉蓉一人大包大揽,每个人都揽了一些活,擅长管账的就去做财物,擅长刺绣的就去做老师。
邵瑜又说道:“既然是办学,也不用只拘泥于一样,读书写字、管家理事,甚至谁会武,都可以开一堂防身课。”
邵瑜帮着她们发散思维,她们的思想立马不再拘泥于苏绣,甚至不再拘泥于这些人身上。
“我外公是镖师,我娘也会武,她可以来教我们如何防身。”有个姑娘建议道。
“我娘擅长蜀绣。”立马又有姑娘说道。
如此七嘴八舌,又开了不少课,也拉了不少人进来。
姑娘们如今也不用担心老师了,至于学生,附近很多姑娘都想来这个班上课,只是碍于小韩氏精力有限,一直没有接受太多人,因而压根不愁学生。
至于家里的长辈,男性长辈有些反对,但女性长辈们却都很羡慕小韩氏,此时又有邵瑜背书,要给姑娘们写一份正经的委任书,因而也不怕家里人反对。
若邵瑜继续贬官,那这委任书自然毫无用处,但邵瑜此番回京高升,所有人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跟邵瑜唱反调。
况且如今在邵瑜的改造下,清宁县也不是当初的那个清宁县了。
邵家来的时候轻车简行,走得时候依旧没有带走太多东西。
在清宁县置办的大件家具,全部没有带走,学院用得上的优先送给学院,学院用不上的,分给了街坊四邻。
来的时候邵家人都是不情不愿,走的时候,他们倒是万分不舍起来。
三个孩子都是神色恹恹,毕竟他们在这里还教了不少好朋友,唯有阿黑,脸上既有对家乡的不舍,也有对京城的向往。
阿黑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多年前就得了大脖子病,邵瑜帮她治好了病,此番她也跟着儿子一起进京。
神石寨里苦心寻找的神石,在乌县丞出事后,被邵瑜在乌家老宅找了出来,他本以为那石头有何奇异之处,但实际上不过是石头里碘含量比较高。
神石寨的人原本还不想下山,但随着阿黑下山后,每次回家,都会不断跟寨子里的人描述山下的美好。
久而久之,宅子里的年轻人们,心也跟着野了起来。
老族长倒是一心固守深山,但却架不住他们的哀求,最后寨子虽然没有全部下山,但大部分年轻人都下山来,在邵瑜的帮助下,在山下安家。
这三年里,清宁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原本破旧满是青苔的城墙,如今已经焕然一新,街道上再无半点杂乱,定期有人规整,看起来干净整洁,但凡来过清宁县的人,无不感叹清宁发生的巨大的改变。
三年来,清宁境内的每一条河流,邵瑜都曾经去过,更改河道,铺路修桥,邵瑜工作的重点,永远是这些基础设施。
城中也新设了公告牌,每有政令,便会在公告牌上公告,又专门请了识字之人在公告牌下,对不识字的老百姓进行解释。
从前就算收税,都是杂乱不堪,如今税收政令在公告牌上写得一清二楚,很少再出现那种靠着消息不通而乱收税的情况。
税收是朝廷的政令,邵瑜无力更改,他只能尽力帮助老百姓们多找进项,让他们在一个十分公平的情况下交税。
清宁县虽然是小县,但是物产还算丰厚,只是岭南多山多瘴气,因而里面的物产很难运送出去,邵瑜以清宁县衙背书,建了一只专业的商队,专门往来运送物资。
山里的水果,源源不断往外面卖,当即卖不完的水果,邵瑜也组织建了水果制品厂,将卖不出去的做成果脯果干,销往各地。
邵瑜又组建了各式各样种植基地,将种植的技术,无偿教给老百姓们,即便是邻县赶来学习的百姓,邵瑜也没有敝帚自珍,全都耐心教授。
邵瑜任期满的时候,建在城外的各类制品厂、种植基地,已经能提供近千就业岗位。
清宁县的百姓,如今家家户户门前种的不是花,而是药材,屋后也专门弄了小屋养菌菇。
清宁县的女人们,也大多能挺直了腰杆子说话,毕竟如今能做的事多了,她们也是干活主力军,和男人一样往家里拿钱。
女人们和男人一样外出,经常聚在一起,自然免不了家长里短,谁带着伤出门,也都是一目了然。
原本带着伤的还想忍着,但女人堆里总有几个脾气暴躁的,且她们聚在一起,比从前更加团结,有同类帮忙出头,也没几个人真的想当受气包。
这般闹了几次后,邵瑜也出面调停过,女人们出乎意料的团结,加上邵瑜旗帜鲜明的态度,哪怕是再暴躁的男人,也不敢再随便对老婆动手,整个清宁县的风气倒是一清。
原本没有人觉得邵瑜能改变什么,就连从前的江县尉,如今的江县丞,也觉得邵瑜扳倒乌县丞,已经是了不得的政绩,但邵瑜后面做的一切,却让他越发惊讶。
邵瑜改变了清宁县,而清宁县又改变了整个岭南,清宁县从岭南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变成了岭南现在最富庶的县城,其他各县城纷纷向清宁县学习。
即便学不到精华,只是学一个皮毛,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都能增加一份收入。
一时间,整个岭南都在学清宁县。
邵瑜一家此时离开,几乎全程的百姓都出来相送,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亲自将万民伞送到邵瑜手里,每个老百姓手里都拿着瓜果蔬菜,他们都是诚心送这些给邵瑜。
他们不仅感激邵瑜带给清宁县的改变,其中很多人也被邵瑜无偿诊治过,甚至可以说邵瑜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邵瑜的目光,在所有送行百姓脸上都转了一圈,在看到魏苒站在人群里,身旁站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那些孩子,都是魏苒收养的孤儿。
当初魏元被关押后,邵瑜便将魏家原本的财产都判还给魏苒,魏苒振作起来,解除身上毒素后,也没有找到真正的嘉怡族后人,便转而开始积德行善,她没有再嫁,但已经收养了数十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邵瑜朝着她轻轻点头,魏苒远远朝他行了一礼。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百姓们纷纷跪了下来,求着邵瑜接他们手里的东西。
邵瑜只接了万民伞,其他的东西都没有接,邵瑜催促他们起身,他们也不愿意。
邵瑜不想看他们一直跪着,也不希望所有人一直被离愁别绪笼罩,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一直到邵瑜的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时,老百姓们都还在原地。
清宁原本无人问津,但经过邵瑜的发展之后,已经变成一块人人争抢的肥肉。
可邵瑜好不容易将这里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怕外人过来指手画脚,老皇帝接受了邵瑜的提议,提拔江县丞作为新的清宁县令。
江县丞这个人虽然开拓不足,但胜在守成有余,而他因为是举人出身,因而若是没有太大的意外,他仕途终点就是县令。
但如今的清宁县,便是个意外,若是他能将清宁的状况维持下去,他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邵瑜的马车行到中途,忽然被人拦住。
满脸伤疤的阿虎,带着已经治好眼睛的妻子,正在路边等着邵瑜的马车。
“大人,阿虎从前承诺过,只要您能治好我娘子的眼睛,我就当牛做马的报答您。”阿虎说道。
他妻子的眼睛早就被邵瑜治好了,阿虎也去找了邵瑜。
当时邵瑜并不缺下人,便转而将他安排进清宁往外运送物资的商队里。
阿虎功夫不错,在商队里表现突出,很快
就受到重用,立了几次功后,如今已经能单独领队了。
商队如今的老大很重用他,甚至有打算让他接班的意思。
“你执意要跟着我走?”邵瑜问道。
阿虎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我说了要给大人当牛做马,我就要一直跟着大人。”
“你舍得放弃商队里经营的一切?舍得带着妻子背井离乡?”邵瑜问道。
阿虎若是留在家乡,又有一份前途大好的工作,其实比跟着邵瑜,去京城面对未知的一切,要安稳得多。
“不舍得,但我既然承诺了,就必须做到。”阿虎虽然不舍,但态度却十分坚决。
一旁他妻子,也一直温柔的支持着丈夫。
邵瑜终是点头。
马车继续前行,在下一个驿站里,方烨带着家人在那里等着邵瑜。
邵瑜要进京任职,方烨也高升回京,两家约好了要结伴同行。
这三年都在岭南,两家来往很多,两家的孩子也十分熟悉。
邵嘉善一见方家大小姐,就有些紧张。
而大小姐一见他,也跟着脸红起来。
邵嘉善原本还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家里要给他定下方家大小姐方语柔后,他便变成这样了。
两人如今一个十九岁,一个十七岁,都是在谈婚论嫁里偏大的年纪了,但两家长辈却一直默契的没有提他们的婚事。
方烨原本着急,但邵瑜劝他,女子十八成婚,生养子女更容易长成,方烨又想到自己原本是有个长子的,只是当时妻子年纪不大,所以没保住,便信了邵瑜这番话。
两个孩子每次相见的模样,两家长辈都看在眼里,因而也默认了婚事,只等到了年纪再问最后一遍,如今也到了时候。
邵嘉善一听邵瑜问话,便立马脸颊通红,吭哧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愿意,那我回绝了。”邵瑜故意逗他。
一旁的小韩氏也止不住偷笑。
邵嘉善一着急,立马说道:“愿意,我愿意的。”
邵瑜笑了起来,说道:“男孩子就改主动一点,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别别扭扭的,也不怕看好的姑娘被人抢了。”
邵嘉善赶忙问道:“抢?谁要抢?”
“你要是再这样,那真要被人抢了。”邵瑜说道。
邵嘉善满眼焦急。
邵瑜说道:“两家虽然打算结亲,但你若是表现不好,定了亲事可以退,甚至成了亲都还有可能和离,知道吗”
邵嘉善立马说道:“语柔妹妹要是跟我成亲,我……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方语柔温柔美丽,邵嘉善自然喜欢。
“不要光耍嘴皮子,别忘了行动。”邵瑜说道。
邵嘉善立马询问起来。
邵瑜指点一番如何讨女孩子欢心后,又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方叔父至今无子,语柔又是长女,我和他都想着,你们日后成亲了,让一个儿子随方姓。”
邵嘉善闻言愣了一瞬间,但很快就说道:“是要过继吗?孩子到时候跟在谁身边,要跟着方叔父和方婶婶吗?”
邵嘉善自己生而失母,因而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刚出生就远离爹娘,故而如此问道。
“孩子还是你们的孩子,只是随语柔姓,依旧还要跟着爹娘,怎么,你难道不愿意?”邵瑜问道。
邵嘉善赶忙摇头,说道:“就算只有一个儿子,跟着她家姓都可以,反正我家还有弟弟呢。”
邵瑜怕他以后会因为这事心里有想法,便说道:“孩子无论跟谁姓,就算跟你娘姓韩,那也是你的孩子,血缘关系,不会因为姓氏而改变。”
邵嘉善点点头。
邵瑜见他似乎真的没什么心理负担,便放下心来。
邵嘉善愿意,方语柔也没有不情愿,两家便只等到了京城,到时邵瑜会请人上门提亲。
从提亲到正式成婚,筹办花费一年时间,到了那时,方语柔也十八了。
邵嘉善得了邵瑜的提点,一路上都十分积极主动,遇到什么有趣的好吃的,总想着给方语柔送一份。
在两边家长的默许之下,两人也有了不少接触的机会,因而到达京城之时,两人的感情已经突飞猛进。
与方府的马车分别时,邵嘉善还满脸都是恋恋不舍,邵瑜推了这傻孩子一把,他才收回痴望马车的眼神。
邵家从前的宅子也没了,如今进京住的,是大韩氏陪嫁的一套宅子。
这宅子严格来说,已经算是邵嘉善的私产,邵嘉善又快要成亲了,因而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邵瑜只想着等安定下来,再找个新的住处搬出去。
邵瑜抵达京城第二日,便开始递折子进宫。
宫里老皇帝如今身子差了不少,心中始终记挂着储君之事,便也一直盼着见邵瑜。
君臣阔别三年,再相见,邵瑜只觉得皇帝似乎老了不少。
“爱卿倒是越发年轻了。”老皇帝见了邵瑜如今神采奕奕的模样,忍不住感慨道。
原身多年积劳,再加上长期忧虑,身体上所有的问题,全都显在脸上,而离京之后,邵瑜用心调养,再加上他不是原身,所以心情一直很好。
久而久之,邵瑜倒是越活越年轻了。
邵瑜将从清宁县带回来的特产呈给皇帝,说道:“此物是清宁县境内独有的一种菌菇,服之可延年益寿。”
老皇帝闻言,眼皮子抬了抬,多看了那菌菇一眼,说道:“爱卿有心了。”
邵瑜接着说道:“三年前,臣的身体不好,感觉每日浑身各处都十分不适。”
老皇帝如今身体不好,总觉得自己没有几天好活,但是个人都想继续活下去,因而听邵瑜提起养生之事,他立马也打起精神来。
“当时太医也看不出来什么确切的毛病,只让臣平日里多活动身体,又多放宽心。”
老皇帝听了一声叹息,他不是邵瑜,身在他这个位置,又是哪里能多放宽心的。
邵瑜也没有撒谎,原身确实被太医这样说过。
只不过太医的这番话,就是一套固定的话术,对谁都可以说。
“后来,臣每日便早起散步,一开始是一刻钟,而后变成半个时辰,如今每天早起要走一个时辰。”
“臣一开始也不能宽心,后来就想着,如果立时死了,臣会操心什么事没有做。”
老皇帝立马问道:“那爱卿最后悔什么?”
邵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十分坦然的说道:“说来惭愧,臣当时扪心自问,最操心的居然不是国家大事,而是臣那个不争气的长子。”
老皇帝听了也不生气,说道:“为父母者,自是如此。”
他仔细回想起来,又问道:“你那长子,听说不太出息?”
老皇帝说得隐晦,但实际上邵嘉善当时就是个京中人都知道的纨绔。
邵瑜点头,说道:“臣那长子,当时十分不成器,成日招猫逗狗,一事无成,臣不担心其他的孩子,他们都是乖巧懂事的,只有这个长子,臣怕他日后连饭都吃不上。”
老皇帝好奇问道:“所以你是怎么做的?”
“臣便让他,陪着臣每日散步。”
“只是散步?”老皇帝还以为邵瑜要打一顿呢,顿时觉得有些失望。
邵瑜说道:“臣从前总觉得这孩子不懂事,才会成个纨绔,但那时候每天让他陪着散步,父子俩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臣这才发现,这孩子虽然纨绔,但他心地善良,甚至愿意替父母顶罪。”
老皇帝听了,微微一愣,又细问几句。
待得知当时的情形后,老皇帝忍不住感慨道:“爱卿家风纯正,因而个个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邵瑜说道:“陛下,孩子都是好孩子,只要正确引导,哪怕是纨绔也能成才。”
“成才?”老皇帝忍不住问道。
邵瑜笑容里带着几分自豪,说道:“那孩子从前不学无术,后来看我身体不好,便立志学医,这三年来,寒暑不辍,如今回京,臣准备让他参与太医院半个月后的考核。”
“他才学了三年,就这般有信心?”老皇帝问道。
太医院考核十分严格,老皇帝诧异于邵瑜父子的信心。
“今年不行,明年再来,他只要一直考下去,总能考上的。”邵瑜说道。
老皇帝点点头。
他羡慕邵瑜如今儿女争气,又想到自己的那几个孩子,忍不住心底一叹。
“你家小女儿,似乎今年已经十六了,可许了人家?”老皇帝虽然这样问,但也早就打探清楚了,邵嘉姝尚未定下婚事。
邵瑜知道皇帝的打算,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实话实说。
老皇帝听邵瑜说起儿女之事,也跟着起了结亲的念头。
原剧情里邵嘉姝的婚事是小韩氏小心筹谋,而这一次,却是老皇帝主动提出来,结亲的对象也依旧是那个皇子。
邵瑜将老皇帝的几个儿子都想了一遍,很快就明白老皇帝在储位上的打算。
相比较其他的儿子,最终登基的那个,因为母家不显赫,并不是夺嫡的热门人选,甚至因为老皇帝对他态度平常,还经常训斥,故而很少有人看好他。
但邵瑜仔细复盘过这位皇子的经历,发现其实老皇帝似是在三年前突然看上了他。
皇子成年,都会参与政事,其他皇子一出来便是担任比较重要的职务,也固定在某个部门。
但这个皇子,就像是老皇帝瞧不起他一般,一直让他在各处转来转去,每次刚刚熟悉一个地方,很快就被换到另一个地方。
三年来,他参与了很多部门,但始终没有稳定下来,也没有接到一个重要的职务。
但即便这般,这位皇子也没有焦躁,而是始终稳扎稳打,就像是一个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
这位七皇子也始终没有在人前显露出任何闪光点,因而在未来他登基之后,才会显得皇位像是躺赢一般。
但在未来,这位新帝亲手将妻子娘家扶持成参天大树,又亲手将大树砍掉,雷霆手段之下,枝繁叶茂的邵家几乎没有任何反驳之力。
这样的人,邵瑜也不敢小瞧了,甚至他还觉得,即便这辈子邵家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这位七皇子依旧能够登基。
可纵使知道女儿嫁给他就能当皇后,但邵瑜还是不愿意。
“没有许人家,但我却许了她婚事自主。”邵瑜笑着说道。
“婚姻之事,自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任由她来呢。”老皇帝不赞同的说道。
邵瑜只道:“陛下,臣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她如何光耀门楣,只盼着她能得一个真心人。”
老皇帝望着邵瑜浑身上下,似乎都是理想主义者的光辉,忍不住说道:“她还小,怎么能事事都由着她来。”
“不是全由着她,臣也要帮忙把关,毕竟女子嫁人,如二次投胎,关乎一生幸福,臣必须考虑她的想法。”邵瑜言辞恳切。
老皇帝见他拳拳爱女之心,到底没有强求,只是如今朝堂上各方势力纷杂,邵瑜是难得的纯臣,又满身才干,老皇帝便想着等自己百年之后,由邵瑜扶持新帝坐稳皇位。
老皇帝自然可以强许婚事,但如今他信得过的臣子越来越少了,也不想和邵瑜渐行渐远。
老皇帝想了想,只能先采取迂回手段,道:“朕的小女儿正差一个伴读。”
老皇帝的小女儿荣嘉公主,与七皇子一母同胞,老皇帝此时说这话的意图,自是十分明显。
但邵瑜可以拒绝婚事,但却很难拒绝伴读,自谦一番后便只能应下。
邵瑜满脸凝重回了家中,在院子里找到了邵嘉姝。
邵嘉姝正趴在树上摘李子,见了邵瑜后,赶溜的从树上爬了下来,将果子巴巴的奉到邵瑜面前。
邵瑜眼珠子一转,说道:“明日宫里来人,接你进宫给公主当伴读,你也不必拘束,如今什么样,在宫里就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