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纨绔儿子(十)

州府这头, 接到来自清宁县送来的公文,知州此时也颇有些焦头烂额。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是要烧到我头上来了。”刑知州朝着师爷说道。

师爷却在看了那大长串的口供之后, 说道:“大人,这里面没有提到您,您暂且可以不必过于忧心。”

刑知州听了这话,却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而是说道:“他只是如今没烧到我, 这乌齐连这些糟污之事都交代了,可见这人已经完全在邵瑜的掌控之中,只要邵瑜问,他难道还能不答吗?”

刑知州甚至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道:“会不会, 这老小子已经掌握了, 但却秘而不发,就等着关键时刻捅我一刀呢。”

师爷自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如果有一个掌握着自己秘密的下属, 那着实会有些难办。

师爷又道:“大人, 邵瑜到底有没有问出什么来,咱们暂且可以不管,但乌齐,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清宁县。”

刑知州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都三天了, 派去的人却一直没个结果。”

刑知州之所以一直将事情拖着, 一来是要等杀了乌齐,二来他是为了等总督府那边传下来的消息。

总督府虽然路远,但也估算着时间快要到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 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刑知州的心总是悬浮着。

乌齐这次犯得算是大事,要由总督府审问,但审问之前,一般是由知州府派遣护卫,将人从清宁县押解去往总督衙门。

虽然他也可以在押解途中动手,但这样实在是太过明显,很容易引人怀疑。

乌齐死在清宁县,刑知州还能将事情推到邵瑜身上去,但若是这人死在押解途中,他就很容易受人怀疑。

不到万不得已,刑知州并不愿意事情走到这一步。

屋外此时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上头来人。”

刑知州接到这个消息,心情当场就坏了三分。

即便如此,他还是仔细收拾一番后,带着师爷一起出去迎接。

见了来人后,他有些惊讶,但还是问道:“方大人,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他甚至还是怀疑,难道上头眼里,这桩案子的性质非比寻常?否则为什么会将方烨派下来。

方烨是提刑按察使使司副使,乌县丞的品级不高,惹出来的祸也只是在清宁一地,在刑知州看来,怎么也不需要派方烨出马才对。

刑知州只能猜测着,上头应该是对这个案子十分重视。

越是重视,刑知州这个屁股不干净的人,此时心里就越慌。

“方大人,您难得来我这里,今天我一定要将您招待好了。”刑知州笑眯眯的说道,他只想拖延时间。

方烨此人,在按察使司里,一直有玉面阎王的名号,因而此时哪怕听到刑知州的讨好之语,他也没有半点好脸色,只说道:“兵贵神速,还请刑知州速速动身。”

“现在?”刑知州更加诧异了,毕竟按照正常情况,应当在他这里休整一晚上再出发,而不是像方烨现在这样,就像是赶着投胎一样,刚来就要走。

方烨面容严肃,说道:“刑大人,总督大人接到上报之后,对此案十分重视,他还在衙门里等着回信呢,希望您不要让他久等。”

方烨将总督抬出来后,刑知州也不敢再说拖延的话。

仔细算来,乌齐本人官职虽然小,但这却是今年来岭南官场第一个贪腐大案,若是朝廷派人抓出来的,这事就是件坏事,但若是自己内部自查出来的,那对于整个岭南地区来说,都是一桩政绩。

邵瑜的审问程序其实都走完了,此时总督府派人,他们就算将人再送到按察使司衙门里去,也不过是再走一遍流程,因而此时方烨的心态比较轻松。

但刑知州却没那么轻松,要是乌齐在复审的时候,又攀扯出什么来,那他可就没有半点好果子吃。

方烨交代了两句之后,再度催促着刑知州出发。

刑知州拖延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调集人手。

任凭刑知州如何拖延,却还是到了要出发的时候,他仓促之下,调集的人手虽然以他惯常用的那些人为主,但到底还是混了不少别的人进去。

两人一起启程去清宁县,马车在驿道上缓缓前行,刑知州难免凑上来套近乎,问道:“那份口供送到总督大人手里的时候,不知道总督大人是什么反应?”

方烨听了这话,侧过头来,看着他淡淡道:“还能有什么反应,我岭南又抓了一只危害百姓的硕鼠,总督大人自然是大喜过望。”

刑知州听了这话,面色却有些不好。

乌县丞官职太小,牵扯不到远在上头的那些官老爷,他们自然乐得要这个政绩,而若是他也被牵扯进去了,只怕上头那群官老爷还在拍手称快呢。

刑知州又缠着方烨说了半天,方烨的态度并不热络,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淡。

方烨见他似是一直都说不到点子上,有些不耐烦了,便直接道:“刑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用不着这样吞吞吐吐。”

刑知州被这么噎了一下,心下暗道,这方烨果然和传言中一样不好套近乎。

“方大人,刑某位卑职轻,又低处偏远,如今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大事,总督大人是否有责问之意?”

听了刑知州这话,方烨看了他一眼,说道:“底下的人都披着皮,平时伪装得好,实际上是人是鬼谁也不清楚,若刑大人真是一时不察,虽会受些苛责,但总督大人也不会过分追究。”

刑知州听了,愣了一瞬间,后面的话不敢再问出来,只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害怕大人会追究刑某不察之罪。”

方烨此时望着刑知州嘴上说着放心,但神情可半点不像是放松的模样,心中暗暗记下对方的不正常。

刑知州并不知道他就这般将自己给绕了进去,车子在经过大半日的慢行之后,终于抵达清宁县。

方烨看了一眼清宁县衰败的城墙后,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嫌弃说道:“清宁县怎么破败至此。”

刑知州说道:“方大人有所不知,清宁是小县,此地本就贫瘠,外加上天灾频发,故而此地赋税……”

一个地方能够发展成什么样,主力靠的就是本地赋税,每年收上来的赋税,一部分上交国库,一部分留在地方,用于地方发展。

清宁县赋税不行,那自然余钱就少,没有钱也别想有什么好城墙。

方烨闻言点点头,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等待着马车停下来,一想到要见到邵瑜,方烨心里便有些激动。

因为早就有人前来通知,故而马车到来的时候,邵瑜已经得了消息,在城门外等候。

方烨回想起上一次见到邵瑜,那时候还是十七年前。

一别经年,他只觉得物是人非。

刑知州还稳稳的坐在马车里,等着邵瑜上前来请他下车,但方烨却已经主动掀开帘子,走下马车。

方烨如此主动,倒让刑知州不好继续摆谱,只能跟着走下马车。

“邵大人,一别多年,您还记得我吗?”方烨此时的模样,不像是个来公干的上官,倒像是个千里追星的迷弟。

邵瑜望着方烨,仔细的回想了许久,方才与记忆中那个半大少年画上等号,说道:“你是小叶子。”

方烨用力点头。

邵瑜拍了拍方烨的肩膀,说道:“一别十七年,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

方烨说道:“大人却还是那个样子,就跟没有变老一样。”

被方烨冷言冷语了一路的刑知州,此时闻言忍不住侧目,似是没想到方烨也能说出这样的客气话。

方烨此时拉着邵瑜的手,举止亲密,态度热络,若是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父子。

“大人,夫人可还好?当年要不是夫人心善,我和我娘估计都没熬过去。”方烨说道。

邵瑜听到这话,脸上有一丝伤神,说道:“离开海州第二年,夫人便因为难产而去了。”

方烨脸上立马露出伤感之色来。

待听得邵瑜如今家中还有两子一女后,又道:“这么多侄子侄女,我一定要见见。”

一行人很快又朝着县衙里去。

方烨见到破败的县衙之后,顿生不满,说道:“这么破的县衙,大人如何住?”

邵瑜在京城出事的时候,就已经交出了毕生家财,用来弥补苦主赎罪,因而方烨知道邵瑜如今手上没钱,此时他只恨不得自己掏钱给邵瑜修衙。

邵瑜说道:“等乌齐之事了结,自然会有银钱下拨,到时候便能修衙。”

乌齐除了对外收钱,对内一个人也吃了很多公款,这一部分钱如果邵瑜申请,大概率不会全部返还给清宁县,但返还一部分却是可以的。

方烨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便放下心来,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段时间,多半要委屈大人了。”

邵瑜说道:“清宁县房租便宜,一家人租个小院子,要不了多少钱。”

邵瑜又问起方烨的近况,待得知他如今的官职后,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事,怎么还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你的信送到了总督府后,总督大人本打算随便派个知事官前来,我想见您,故而主动请缨,才得了这个差事。”方烨笑着说道。

见着两人如此热络,一旁的刑知州终于忍不住,询问方烨身边的随从:“你们大人,和邵大人是什么关系?”

那随从摇了摇头,他跟在方烨身边没有多久,自然也无法知道原因。

倒是刑知州身旁的师爷说道:“大人,他们话语间提到了海州,还提到了十七年前,而方大人,正好是海州人士,邵大人也曾在海州任职,多半是当年的旧识。”

十七年前的旧识,如今都来了岭南,还在这地方重逢,这实在是刑知州没想到的。

邵瑜刚刚走马上任,就闹出这样的大事来,如今又多了一个不好说话的方烨,刑知州一颗心越发悬了起来。

看着前面两人一路谈笑风生,刑知州在后面跟着,看着倒不像是个知州,倒像是两人的跟班。

方烨一路上催促,但到了清宁县之后,却没有急着提审乌齐,而是拉着邵嘉善和邵嘉良说话,特别是邵嘉善,方烨几乎是拉着不放手。

“这个……”邵瑜思考了一下称呼之后,说道:“这个叔叔,跟你母亲也是旧识。”

邵嘉善听到与他生母有关,立马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一次,又是像在京城时那样,只是一次无聊的拜见长辈,没想到方烨不仅是他母亲的故人,还十分有趣,完全不像他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么严肃。

“从前若不是你母亲,我和我娘就死在路边了。”方烨提起当年往事,面上也满是唏嘘。

“你母亲救了我们母子,而后你爹又帮我们洗刷冤屈,夺回家财,若是没有你父母,就没有如今的我。”

一旁的刑知州,也没有想到方烨和邵瑜之间,居然有这样的曲折。

“洗刷冤屈?”邵嘉善好奇的问道。

方烨当年父亲死后,叔叔为了谋夺家产,污蔑是方烨母亲害死了丈夫,叔叔将这母子二人赶出家门。

而后这母子俩得到大韩氏相救后,邵瑜派人去详查此案,查出真正害死方烨父亲的人,正是这位谋夺家产的叔叔。

如此,既洗刷了方烨母亲的冤屈,又替他们夺回家产,还将一直迫害他们母子的人送入大牢。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对方烨的影响太大,这些年一直激励着他努力读书,如今也入了按察使司。

邵嘉善听着当年的事情,从只言片语中,努力拼凑出父母当年的风采来,心中忍不住升起向往来。

“嘉善,你如今在读书吗?”方烨问道。

邵嘉善闻言,脸上顿时有些扭捏起来,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方烨便看向一旁的邵瑜。

邵瑜说道:“他还没有想好要做什么。”

“这还需要想吗?自然是读书,未来子承父业。”方烨理所当然的说道。

邵嘉善若是像他想得那般对未来笃定,也不至于蹉跎到如今。

“让他慢慢想,不着急。”邵瑜温声说道。

方烨有些不赞同的看着邵瑜,说道:“他还小,时间不等人,不能让他就这样耗下去,他做不了决定,大人您应该替他决定。”

邵瑜摇头,说道:“人生一世,该怎么活,总是他自己的事情。”

方烨听到邵瑜这话,却并不理解。

而邵嘉善此时有些歉疚,只想着如今父亲再不骂自己了,他倒是一只觉得对不起父亲,浪费了他的用心栽培。

这两日邵瑜有空闲时间,都在教导阿黑,阿黑对于这个机会也十分珍惜,努力认字,努力辨认各种药材,邵嘉善还没确定方向,便也跟在邵瑜一起学着。

邵嘉善学什么都慢,如今学这些,速度其实也不快,但阿黑却比他更慢。

有一个后进生衬托着,邵嘉善竟然显得不错起来,总是作为正面例子被邵瑜表扬,虽然他心里还是没有真正爱上医道,但起码他难得认真的在学习着。

“大人想让嘉善一辈子舒心,但嘉善是个男人,他还是家中长子,上要侍奉父母,下要看顾弟妹,他身上担子很重,注定了他不能轻松。”方烨劝道。

邵瑜闻言,轻咳一声,说道:“他弟弟妹妹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哪能将所有都挂在哥哥身上。”

方烨皱眉,问道:“大人生病了?”

邵瑜摇了摇头。

邵瑜此时其实脸色正常,但因为这一声咳嗽,加上他先前和邵嘉善说过的话,邵嘉善竟然觉得父亲的身体变得更差了。

偏偏几次看大夫,都看不出邵瑜身上的毛病,邵嘉善越发觉得他是患了某种绝症。

邵嘉善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爹,我想好了,我要做大夫。”

方烨闻言微微皱眉,看向邵瑜,似是在等待着邵瑜出声反对。

在方烨看来,邵嘉善是邵家长子,也是他恩人的儿子,未来该是支撑门庭之人,必然要入仕途,才不堕了邵家的名声。

但邵瑜却没有反对,而是说道:“这种事情不容儿戏,开工没有回头箭,你当真想好了?”

这段日子,邵嘉善其实也一直在思考,他虽然确实怕苦怕累,但无论读书还是习武,他总觉得自己就算强行去学,多半也是惨淡而归。

唯有这两天,他和阿黑一起跟着邵瑜学医,邵嘉善感受到了久违的畅快。

“我想清楚了。”邵嘉善郑重说道。

邵瑜又问道:“不后悔?”

“我绝不会后悔。”邵嘉善说道。

方烨倒是想说什么,邵瑜却道:“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倒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一旁的刑知州看着邵瑜让自己的长子学医,心下闪过一丝不屑,在他心中,除了读书这一条路,其他的都是小道。

方烨见邵瑜都这样说了,也没有再泼冷水,转而想着,将自己家中的医书全都送给邵嘉善。

上面派了官员下来,底下的人自然要接风洗尘,只是如今清宁县衙门里没钱,邵瑜也没有让他们如何大费周章,因而准备的多是一些家常菜。

方烨自然不会因为接风宴的档次而挑理,反倒一直在夸赞邵瑜节约,至于刑知州,心下虽万分嫌弃,但也不敢表露出来。

“邵大人,如今这乌齐被关在何处?”刑知州问道。

邵瑜看了他一眼,他自然知道刑知州是乌齐的靠山,但到了如今这地步,邵瑜也知道刑知州自然不会再护着乌齐,多半是要杀人灭口。

“乌齐出逃了。”邵瑜说道。

刑知州闻言心底一喜,暗道原来是乌齐跑掉了,难怪他拍出来的人没有半点回信。

刑知州立马做出一副责备的模样,说道:“邵大人,乌齐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你怎么还能让他跑了呢?你有没有实施追捕,若是不能将人追回来,那你我到了总督大人面前,可没有半分好果子吃。”

邵瑜点点头,说道:“因为害怕无法向总督交代,所以我又将人抓了回来。”

刑知州闻言一愣,干笑一声,说道:“邵大人,说话要说全,别这样大喘气吓唬我。”

“大人又不心虚,为何要害怕吓唬?”邵瑜笑着说道。

刑知州心底一突,一时竟然分不清楚邵瑜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试探他。

“邵大人,如今最要紧的,是乌齐的安全,他是我们此行的关键,可不能有半点闪失。”刑知州故作关心的说道。

“刑大人放心,乌齐如今绝对安全,不会有半点意外。”邵瑜说得十分笃定。

刑知州见邵瑜说了许久,一直不肯透露乌齐具体藏身所在,一时有些着急,便忍不住说道:“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加强看守人等,邵大人,我们这次带了不少人,我都派去看着乌齐,如何?”

邵瑜闻言皱眉,说道:“刑大人身边的人都派出去了,谁来保护你和方大人的安危?”

方烨也不高兴的说道:“邵大人自来算无遗策,你难道不相信他?”

刑知州没想到自己这个提议,居然受到两个人一起反驳,一时有些尴尬,干笑着解释道:“犯事不怕万一,就怕万一,我也是担心此行出了差错,惹怒总督大人。”

邵瑜安抚的看了方烨一眼,道:“方大人,刑大人也是一片好心,既然他如此诚心想要帮忙,便请他派出几个人来看守。”

最终一番商量后,刑知州那里分出十个人来,一起保护乌齐。

见终于有了乌齐的下落,刑知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至于邵瑜说出关押乌齐的地方,也不在别处,正是乌齐家的老宅。

方烨又似是无意一般说道:“乌齐既然还是好好的,那明日我先审问一番,他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很有可能是背后有人指使,若是我们提前审问出来,到了总督大人面前也好回话。”

邵瑜自然点头应允,但刑知州一颗心却悬了起来。

待回了自己下榻的驿馆之后,刑知州便忍不住朝着师爷感慨道:“这个邵瑜,选择关押的地方倒是有点意思。”

师爷说道:“大人准备今晚动手吗?”

刑知州想到临别前方烨说明天要提审乌齐,他害怕这次预审又牵扯出什么来,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刑知州决定铤而走险。

“大人,这会不会是邵瑜和方烨的圈套?毕竟这两人早就认识。”师爷有些担心的问道。

刑知州摇了摇头,说道:“可能性不大,一来邵瑜刚来清宁县,人生地不熟的,他一时间哪里能找到什么合适的地方关押。”

“乌齐的老宅,足够掩人耳目,这已经是邵瑜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关押地点。”

“二来,这两人虽然是旧相识,但今天邵瑜看到方烨的时候,那满脸的惊讶做不得假,显然他事先也不知道,今天来的人是方烨。”

恰在此时,刑知州先前派出去杀人灭口的人也来了,他们这段时间虽然没能完成任务,但却不是一无所获。

“你说这几天,邵瑜每天都要去乌齐的老宅里?”刑知州问道。

这些杀手们点点头,他们一开始以为邵瑜是去老宅里翻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宝物,但后来却见到衙门里派人偷偷摸摸往老宅送食物。

他们冒死进老宅探查,发现里面似乎关押着什么人,但因为里头守卫森严的缘故,他们压根无法靠近。

原本只是五分确定的刑知州,此时立马变成了十分确定,当即就决定将这四个杀手混进十人护卫小队中,今夜就开始行动。

四个杀手成功换上了知州府差役的衣服后,跟着刑知州的亲信一起去了邵瑜的老宅。

刑知州的人,似是为了抢功劳,一到老宅,就要求由他们在近处保护乌齐。

清宁县衙的差役们听了这话,先是不忿,但因为刑知州级别比邵瑜高。

这些差役们即便心下再不忿,也只能将要紧的位置让了出来。

四个杀手很快就得到了离得最近的位置,成为乌齐被关押的那个院子里的守卫。

两人在外面放风,另外两人直接冲了进去,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伪造出乌齐畏罪自杀的模样。

乌齐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此时穿着一身中衣,披头撒发,就那么被束缚着绑在屋子里。

两个杀手进来后,先是左右观察了一番,这个屋子里虽然有不少柜子,但柜子全都上了锁,且显露出来的地方,也没有看到有人躲藏的迹象。

那个披头撒发的“乌齐”没有说话,只是傻呆呆的坐在那里,因为头发散落,所以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两个杀手迅速靠近,其中一人伸手抓向“乌齐”。

但“乌齐”却躲开了。

杀手一愣。

紧接着,他们便听到耳边传来风声,抬头望去,正好见到上方两人飞身落下,直直的砸在两个杀手身上。

两个杀手见此,立时心道不好,转身想逃,但梁上两人显然功夫了得,很快就制服了这两个杀手。

而屋外,此时也点起火把来,那两个望风的杀手,此时也被抓住了。

那个“乌齐”此时终于将眼前的头发拨开,常舒一口气,说道:“等你们好多天了,终于来了。”

这个假扮乌齐的不是旁人,正是被邵瑜忽悠过来的江县尉。

邵瑜和方烨此时也赶了过来,没有任何铺垫,两人便一起审问这四个杀手,连同刑知州送过来的另外留人一同审讯。

刑知州此时在驿馆里急得团团转,他没有等到杀手们回转,反倒等到了方烨派人来请。

“刑大人,我家大人邀您过去下棋。”

听着这话,刑知州犹豫起来,他既怕错过了难得的可以跟方烨套近乎的机会,又怕错过了那边的报信。

思忖再三后,刑知州让师爷留下来坐镇,他跟着来人去了方烨的院子里。

他一进院子,却没有见到方烨,只是喝了一杯茶后,就直接昏睡过去。

而师爷这头得了老宅的报信,情况十分紧急,他跑到方烨的院子里来接自家老爷,但却被方烨的随从们拦住,师爷直接被他们架起来,送往乌家老宅。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无论是邵瑜还是方烨,都不能审讯刑知州,因而便想出这样一个请君入瓮的注意,又将刑知州身边的人一网打尽。

身边人都开口了,刑知州便再没有狡辩的余地。

刑知州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在方烨的院子里睡了一晚上,却不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一切都变了。

刑知州是邵瑜的上官,邵瑜没有资格审讯,因而将戏台子都搭好了,等着方烨将刑知州送往按察使司受审。

刑知州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他就已经得了和乌齐一样的待遇,这哥俩一起被绑着离开了清宁县。

方烨一行人第二日再度启程,邵瑜目送他们离开后,回身望着清宁县破败的城墙门。

“硕鼠已清,也该做点实事了。”邵瑜感慨道。

如今经过这一遭,县衙里重新洗牌,邵瑜在这两次斗争中,彻底确定了自己在县衙里的地位。

如今再也没有人敢敷衍他,没有乌县丞搅风搅雨之后,县衙里的人,也终于能够用心做事。

邵瑜不是乌县丞,他没有那么重的私欲,他只想做点实事。

乌齐和刑知州虽然送到了按察使司去,但这次审讯却足足花费了一个月之久。

一个乌齐就像是投入湖面的小石头,但刑知州,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刑知州身后牵连出来的人太多,哪些人要保,哪些人要罚,即便是总督,也要权衡再三。

但乌齐和刑知州这两人,作为所有事情的引线,却注定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虽然审讯还没有完全结束,但上面也知道清宁县如今的难处,很快便拨了一笔钱款下来应急。

邵瑜拿了这笔钱,也没有急着修衙门,而是让人仔细勘测清宁县境内的所有水路。

邵瑜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整顿水利。

清宁县衙门里的人,在乌齐主管时,日常便十分松散,但在邵瑜主事之后,经过一番整顿之后,加上邵瑜始终以身作则,不仅自己冲在一线,就连家中两个公子都冲在一线,衙门里的人也不敢再散漫,因而与之前相比,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原本对于邵嘉良跟着邵瑜到处跑这事,小韩氏还有些不愿意,但邵瑜却劝道:“我从来不怀疑良儿日后会考上进士这事,但我却一直怀疑他能不能做一个好官。”

“若是他成日只知道死读书,却半点不通庶务,日后就算为官做宰,也是虚浮的,他只有熟悉了这些,日后才能做一个好官。”

小韩氏想让孩子读书,想让他出人头地,又不是为了让儿子贪多少钱财,她自己做了许多错事,却希望儿子能当一个好官流芳百世。

既然邵瑜对儿子读书的事如此自信,小韩氏自然也不劝了。

只不过清宁县不必京城,京城总有赏不完的花会忙不完的事情,清宁县人少,且邵家如今人口简单,小韩氏倒显得有些无事可做。

“夫人在闺中时,听闻精通女工。”邵瑜暗示道。

韩家从前鼎盛时,请的是苏绣大家来教导家中女儿女工之事,虽是很多年前学的,但小韩氏这些年也一直没有丢掉这本事。

但一想到将自己的本事教给旁人,小韩氏又有些犹豫。

邵瑜劝道:“若是第一个刺绣之人,敝帚自珍,不肯教给任何人,哪里还有如今的各式技法,各种派系。”

小韩氏闻言,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如此,我教便是。”

小韩氏要开班教学,县里几个官员的家眷自然要捧场,第一时间便将自己的女儿送了过来。

他们本以为这是县令夫人闹着玩,却没想到自家女儿竟然真的学到了本事。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小韩氏的这个刺绣班,倒是在县里面打出了名声,无数女孩儿,都想要进小韩氏的刺绣班。

第一个商户的女儿试探着申请时,小韩氏本想拒绝,但在邵瑜的劝说下,小韩氏放下了门户之见。

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非官员家庭出身的女儿前来学习。

只要是遇到真心想学的,小韩氏都不吝指教,但若是遇上那种套近乎的,小韩氏先是警告,若再有第二次,她便直接将人赶出这个班。

小韩氏已经是这个县里食物链顶端的女性,她身后是邵瑜,因而做这些事,也不用顾忌任何人的脸面。

小韩氏每日还保持着阅读、抄写本朝律法的习惯,她的这些习惯,也逐渐影响了刺绣班的学生们。

一时间,整个清宁县的姑娘们,除了要学习县令夫人传授的刺绣技法,便是在家中仔细研读律法,倒是成为清宁县的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