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县尉看着此时倒在血泊中, 完全人事不知的乌县丞,只觉得脊背冰凉。
他又看着乌英此时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跟他有什么仇?你不是他侄子吗?”
乌英没有回答, 只是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抹笑,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来,仔细擦拭着那把刀上的血渍。
江县尉见他不说话,又转而问向一旁的邵瑜, 道:“大人, 如今乌县丞这样,可如何是好?”
邵瑜沉吟片刻后,说道:“我先给他做个简单包扎。”
江县尉手下的差役偶尔也会受伤,因而县衙里也有包扎的东西,邵瑜给乌县丞做了个简单处理之后, 方才看向乌英。
“他让你割的?是割下身, 还是割绳索?”邵瑜问道。
乌英笑得坦荡,说道:“割哪里, 他可没有仔细说, 我就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猜咯。”
乌英又补充一句:“毕竟, 在他看来,一个不会揣测他意图的下属,都是废物。”
江县尉听了心下一凛,他确实曾经亲眼见过,乌县丞骂乌英不会来事, 什么都要询问。
但他一想到若是仅仅因为两句训斥, 乌英就用这样的反击来报复,那实在是太过离谱。
一时间,江县尉看乌英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防备。
邵瑜却没有像江县尉这样想, 而是看向乌县丞的那个伤处。
对那个地方动手,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
邵瑜转而看向江县尉,说道:“我只是在城中打听一圈,便知道咱们这位乌县丞是个十分好色之人,就是不知他是否对自己族中女眷也不放过?”
江县尉听了这话,立马说道:“倒是没有听说过类似的风声。”
片刻后,他又说道:“只不过听闻,城中几个寡居的妇人,但凡齐头整脸的,只要被他遇见过,都曾被他……”
邵瑜说道:“城中遇见的,都能如此,说明此人十分猴急,既然如此,若是……”
邵瑜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看向乌英,只见乌英此时也死死的盯着他,似乎邵瑜一旦说出点什么来,乌英可能就会扑上来拼命了。
邵瑜没有继续说下去,乌英隐隐松了一口气,邵瑜便明白此事多半是事关乌英家里的女眷。
邵瑜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乌县丞,说道:“先将他搬到一个可以躺的地方去,乌英,你继续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也不能让他死了。”
邵瑜又看向乌英,提醒道:“他做了这么多错事,等审讯清楚,那就能将他的罪孽公告于天下,到了那时,他会在万人唾弃中死掉,不急于这一时。”
邵瑜又将那块破抹布又放回乌县丞的嘴巴里。
乌英看了邵瑜一眼,又看了躺着的乌县丞一眼,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将人安置好了之后,江县尉忧心忡忡问道:“大人,乌英都做出此等事了,为何还要让他来看守?”
邵瑜若无其事的说道:“无事,乌英知道分寸,如今也分不出旁的人手来看他。”
江县丞却还是道:“乌英记恨乌县丞,若是乌县丞被他折腾死了,那我们……”
他们扣押住乌县丞是一件事,杀死乌县丞,便又成了另外一回事。
“你放心,乌英不会折腾死他。”邵瑜说道。
江县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邵瑜又问道:“乌英家里,如今还有哪些人?”
江县尉在一个月前,才去乌英家中参加过葬礼,便道:“从前有个妹妹,上个月刚走,如今只有他和母亲在家中。”
邵瑜问道:“他妹妹是怎么去的?”
江县尉说道:“听说是得了急病。”
邵瑜听到“急病”,便明白这姑娘从前身体应该很好,他看着乌英面容俊秀,想必家里的妹妹也是个美人。
乌县丞是这姑娘的族叔,若姑娘真是因为乌县丞而死,那这人当真是禽兽不如。
此时听着外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打砸声,江县尉也顾不得思考乌英的事情了,而是问道:“大人,外面这……”
“我们去门口看看。”邵瑜说道。
他带着江县尉去了县衙门口。
外面巡检的人马,倒是还没有进攻县衙,在一直在外面砸东西闹出响动来。
巡检如此谨慎,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一旦真的攻打进来,若是赢了,自然日后任由他们如何编故事,但若是输了,那今日之事,可能就算是一场哗变。
因而此时这位陈巡检,一直让自己手下的兵,在外面通过这样的方式,给里面的人制造压力,以此胁迫邵瑜来放出乌县丞。
透过县衙门缝,此时外面一百多人,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偏偏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一时间竟然有了成千上万的气势。
江县尉见着这一群人,顿时吓得腿有点软,原本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气势,立时就矮了半截,心中忍不住开始打退堂鼓。
邵瑜看了身旁的江县尉一眼,问道:“这样下去不行。”
江县尉立马说道:“大人,他们迟早会攻进来,乌县丞又昏迷着,咱们根本审问不了,要不我们拿乌县丞当筹码,威胁他们放我们一条生路,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我们就要过亡命天涯的日子。”
邵瑜诧异的看了江县尉一眼,问道:“到了如今这地步,对方有这么多人马,就算放我们离开了,我们真的能跑得掉吗?况且,我们能跑,家眷跑得掉吗?”
江县尉闻言,顿时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该如何是好?”
邵瑜却没有他这般着急,而是说道:“江县尉,你知道你为何被乌县丞压一头吗?”
江县尉不解的看着邵瑜。
县尉虽然在一个县里是三把手,一般在县丞之下,但若是遇上态度强硬的,可能日常都是在和县丞对着干。
县尉和县丞之间和睦相处虽是常态,但江县尉这样完全被乌县丞压制的,也属实少见。
“因为你就算有了想法,也不够坚定,永远经不起半点风吹草动。”邵瑜顿了顿,又说道:“乌县丞再如何不当人,他也是个定了心思就不动摇的人。”
乌县丞从一开始想要吓唬邵瑜,倒后来变成想要杀邵瑜,他的目的都十分明确,那就是为了确保自己在清宁县的稳固地位。
而江县尉,总是随着局面在变动,前面想战,如今一看人多,又立马想要逃,没有半点定性。
江县尉在衙门里本来性子就有些滥好人,如今得到如此评价,也不生气,反而低下头来,轻声说道:“现在要打,也不知道该在哪里下手呀。”
邵瑜的目光,透过门缝,忽然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那身影远在外面的人群之外,但邵瑜却能认出来是自己的长随赵忠。
“得想个办法激怒这群人,好让他们快点动手。”邵瑜说道。
江县尉:?
“大人,您糊涂呀,能拖一时是一时,还要逼着他们马上进攻干什么?”江县尉此时只觉得邵瑜脑子里有坑。
“这陈巡检,有什么弱点吗?”邵瑜问道。
江县尉摇头,说道:“我跟他没什么接触。”
邵瑜眉头皱起,此时他看着外面的陈巡检,这人一直围而不攻,显然虽然是武将,但却并不是那样冲动之人。
要激得这样一个人进攻,那必须想点别的办法。
“你说陈巡检和乌县丞是连襟?”邵瑜问道。
江县尉道:“乌县丞的夫人是家中长姐,陈巡检的夫人是家中幼女,两人年纪相差甚大,据说出嫁前,乌夫人对陈夫人十分疼爱,像是照顾亲女儿一般。”
“乌县丞和陈巡检如今关系这样亲密,也全是因为两家的夫人。”
听江县尉这么说,邵瑜心中隐隐有了想法,立马对着江县尉耳语几句。
江县尉虽然不解,但邵瑜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他根本就劝不动,也没有办法想旁的注意,便只能听从。
“陈巡检,说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大动干戈。”邵瑜对着门外的陈巡检喊道。
陈巡检听着这话,向前两步,说道:“我跟山匪可不是自己人。”
邵瑜大声道:“本官乃是建业元年的状元,贬到此地当县令,乃是圣上亲自下的诏令,你怎么能这般污人清白?”
陈巡检听到邵瑜这满是书生意气的话,暗道明明是被贬官至此,偏偏邵瑜说得这般大声,似是生怕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一样。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邵瑜还一口一个圣上,好似多提几句皇帝,就能显得自己比旁人更加搞鬼了一般。
陈巡检一想到此处,就越发瞧不起邵瑜。
“一个山匪,知道的倒是不少。”陈巡检喊道。
他依旧围而不攻,毕竟县衙如今水泄不通,里面那么多人,只要围上两天,就能断了粮草,到时候不愁他们不出来。
至于乌县丞的安危,陈巡检也并不担心,毕竟邵瑜的目的是审,而不是杀人泄愤。
和邵瑜对话之后,陈巡检越发不担心了,毕竟这般书生意气,显然是个连刀子都不曾拿过的文官,又有何可惧。
“我不是山匪!陈巡检,我不想闹到这个地步,你速速退兵,此事还有转圜余地。”邵瑜佯装害怕说道。
陈巡检笑了起来,越发瞧不起邵瑜,说道:“你放了乌县丞,我们就退兵。”
邵瑜立马激动道:“当真如此?你们可还怀疑我的身份?”
陈巡检此时十分鄙视邵瑜,但他却道:“你只要放了乌县丞,我愿意仔细验证你的身份。”
“好啊,好啊。”邵瑜越发激动起来,好似此时对他验明正身,是再要紧不过的事情。
陈巡检听到这话,心下越发不屑。
邵瑜将县衙大门拉开一道口子,朝着外面的陈巡检说道:“你既然答应了我,那可要说话算数。”
陈巡检看着如同小兔子一样天真的邵瑜,嘴角噙着一抹笑,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邵瑜立马放下心来,只是还不等他继续拉门,忽然就回过头来,大声问道:“什么?你说乌大人招了?”
陈巡检听了这话,眉头一皱。
紧接着他就听见邵瑜继续大呼小叫,道:“乌大人粮仓的事都招了?”
“是,大人,千真万确!”江县尉说道。
陈巡检自然能听出江县尉的声音,听到这话,忍不住心下一紧。
但很快,江县尉又说道:“大人,库房的事也招了,乌县丞每个月都要从账上偷百两银子!”
陈巡检的手虽伸不到县衙库房里,但却也让妻子去打听了一下库房的情况,他得到的数字,和此时招供的数字差不多,便忍不住对这场审讯信了五分。
但他心下也忍不住想着,府库银子这么私密的事情,为什么旁人打探不出来,自己的老婆却一探一个准,陈巡检不敢再深想下去。
若真的任由邵瑜审讯下去,鬼知道会审出什么内容来,这样的结果,是陈巡检不想看到的,他此时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打进去。
陈巡检和乌县丞关系密切,两人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乌县丞派出来报信的那个亲信,说道:“陈大人,我们县丞绝对不会招供,那个邵大人很会算账,库房的问题,他看一眼账本就知道。”
“你的意思,这个结果不见得是他审讯出来的,而是他看出来的?”陈巡检问道。
亲信言之凿凿。
陈巡检便再次选择按兵不动。
“大人,乌县丞连自己的私事都招了!”江县尉大声说道。
“什么私事?”邵瑜问道。
“就是他和小姨子的事情呀!”江县尉嗓门喊得贼高。
“小姨子?那岂不是陈巡检的……”邵瑜话为说完,就十分抱歉的看了外面的陈巡检一眼。
这年头,小姨子和姐夫放在一起说,就算是正经事,也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陈巡检手下一紧。
乌县丞那个亲信,此时见势不妙,立马说道:“陈大人,你不要听信他们胡言乱语,我们大人和陈夫人绝对是清清白白。”
陈巡检看了这亲信一眼。
亲信立马吓得后退两步。
邵瑜此时还在大呼小叫,道:“不可能,陈巡检这样为乌大人拼命,乌大人怎么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之事,你别说了,简直是污了我的耳朵。”
江县尉闻言,越发着急起来,说道:“大人冤枉,这些全是乌大人亲口招供的,他就喜欢挑着自家人下手!”
门外的陈巡检,听到“自家人”三个字,他心底直直往下掉,旁人不知道乌县丞的阴私,陈巡检却亲眼见过乌县丞是如何逼迫折磨自己的一个族侄女。
他本就对自己老婆和连襟的关系充满怀疑,此时听邵瑜这么说,算是彻底信了,但他身边还带着一百多号人,他不想邵瑜继续说下去,便出声制止。
邵瑜点头,刚想应声,却听他身后江县尉大声说道:“乌县丞就连人家巡检夫人的肚兜什么颜色都知道呢!”
陈巡检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大喊道:“你闭嘴!你闭嘴!”
江县尉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激怒道:“乌县丞还说了你家后面那三间厢房,就是他们日常幽会的地方!”
一下子说出这么多,陈巡检身边的兵丁,此时全在窃窃私语。
江县尉又道:“大人你再等等,乌县丞马上就要招供哪个孩子是他的了。”
陈巡检闻言只觉得一阵热血涌上脑门,他此时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只想着尽快堵住江县尉的嘴。
“杀!给我冲进去,杀光他们!”
陈巡检喊完,便再顾不得其他,一马当先的朝着县衙冲去!
邵瑜赶忙关上门。
陈巡检拔出刀来砍向县衙大门,只是还没等他砍第二刀,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一支箭直直落在陈巡检的脚边,倒是让他缓了片刻。
陈巡检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带着人马赶了过来,将他的人团团围住。
“陈巡检行哗变不轨之事,尔等若肯投降,可一概不纠!”来人大声说道。
陈巡检若是围而不攻,那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但从他挥刀砍在县衙大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陷入了被动。
“姓李的,你居然来了!”陈巡检恶狠狠的说道。
来人正是清宁县的另外一个巡检,李山。
李巡检素来不掺和县衙的事情,一直安安分分带着自己的兵驻扎在城外,陈巡检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够说动李巡检。
李巡检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只说道:“拿下!”
一声令下,他的兵卒明显更加训练有素。
再加上陈巡检自己因为妻子丢了颜面后,他的兵丁也不如以往那般信服他,因而此时除了他的几个亲信还在负隅顽抗,其他人已经投了。
陈巡检很快被俘。
县衙原本紧闭的大门,此时也缓缓打开。
邵瑜穿着一身官府,缓缓朝着外面走来。
李巡检给他行了一礼,说道:“西营巡检使李山,见过邵大人。”
邵瑜轻轻点头,接着将李山扶了起来。
陈巡检此时看着邵瑜,一身气度浑然天成,哪里还有之前对着门外怯懦的模样。
李山身后跟着的赵忠,此时也走到了邵瑜身旁。
早在发现乌县丞搬救兵的时候,邵瑜就将赵忠也跟着派了出去,邵瑜早就打听到两个巡检关系不好,因而事先准备好了一封信,放在赵忠身上,让他见势不妙就带着信出去求援。
邵瑜算准了李巡检的心思,以哗变大功为诱饵,引得李巡检出来。
陈巡检见到这一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说道:“是你,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邵瑜没说话。
陈巡检又急切的说道:“我夫人和姓乌的没有关系,姓乌的压根没有招供,对不对?”
邵瑜笑而不语。
陈巡检听了越发着急,他还想继续问下去,但很快就被李巡检的手下拉了下去。
邵瑜朝着李巡检道:“李大人护卫有功,本官一定会随着乌县丞的审讯结果,一起上报州府,为你请功。”
李巡检忙道:“下官分内之事,不敢当一句请功。”
邵瑜笑了笑,说道:“李大人,虽是分内之事,但也要有人去做,李大人不必如此谦让。”
李巡检本就是客气两句,见邵瑜这般说,便顺水推舟应下,只是又提醒了一句:“邵大人,知州大人,与乌县丞师出同门。”
邵瑜听了点点头。
科举时代,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这种师出同门的,关系比一般的同年会亲近许多。
但即便如此,邵瑜也不怕,只是他想着,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审讯,待审讯接过尘埃落定,那时候即便是乌县丞的亲爹,也救不了他。
李巡检提醒一句后,便不再多言,他今天这一场后,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便带着人往城外营地走去。
邵瑜回了县衙中,此时躺着乌县丞已经醒了。
他躺在榻上,此时剧烈的挣扎起来,只是他每一次挣扎,就会牵动下身的伤口,渐渐的,他就不敢再乱动了。
只是他身上包扎过的伤口,此时却还是逐渐渗出血来。
乌县丞被塞住嘴巴,看向不远处的乌英。
乌英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看着他咧开嘴笑了,乌县丞吓得又是身子一抖,此时他鼻涕眼泪全都糊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邵瑜看到这一幕,也只是吩咐身边人再去拿点东西来包扎。
再度包扎好后,邵瑜朝着乌县丞说道:“你别乱动,越是乱动,伤口就越疼得厉害。”
乌县丞吓得不敢动了。
邵瑜又道:“陈巡检引发哗变,如今已经下了大狱,你还有别的指望吗?”
乌县丞发出“呜呜”叫声。
邵瑜似是这才想起来他嘴巴还被堵着,顺手就将抹布扯开。
乌县丞大声叫道:“我上面还有人!你这样不按规矩行事,就等着被参死!”
邵瑜说道:“谁上面没有人呢。”
乌县丞这才又想起来,总督都是邵瑜的同年,他那点关系,似乎真的不够看,一时间,他眼中的希望逐渐暗淡下来。
邵瑜准备对他进行审讯,便看向一旁的乌英,轻声说道:“你也看守了这么久,下去休息一会吧。”
乌县丞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乌英,立马大声说道:“你这个畜生,枉我还提拔你了,你居然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情!”
乌英就那么死死盯着他,没有半句解释。
乌县丞又看向邵瑜,说道:“这样的人你也用?这是我的族侄,他能进县衙,全靠我的提拔,他居然这样恩将仇报,你也不怕日后被他反咬一口?”
乌英依旧没有半点慌张,仿佛邵瑜是否其中,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
邵瑜说道:“你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不忘挑拨离间呢?乌英怎么样,我日后自然会慢慢观察。”
乌英忍不住看了邵瑜一眼。
邵瑜朝他点点头,让他顺便将江县尉请进来。
乌英沉沉的看了乌县丞一眼后,这才出了屋子。
邵瑜似是笃定乌县丞会招供一般,江县尉到了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了记录口供的笔墨纸砚。
接下来的审讯,江县尉并没有帮上太多忙,他就看着邵瑜和乌县丞一问一答。
江县尉原本还觉得邵瑜审问不出任何结果来,但也许是因为邵瑜出身大理寺,因而他的审问手段高超,让人防不胜防。
乌县丞原本竭力抵抗,但没过多久,他就败下阵来,邵瑜想要询问的内容,全都询问到了。
这场审讯足足持续了一整夜,邵瑜为了避免家人担心,也提前派人去通知了一声。
一整夜的时间,县衙里大多数人都回去休息,留下来的只有几人,乌英本可以回去休息,但他也倔强的留了下来,一直等在审讯的那间屋子外,就像是一个等待产房外的父亲一般。
等到天亮时分,审讯的结果已经写了两米多长。
为了将乌县丞彻底定死,邵瑜询问的内容很多,涵盖了方方面面。
不仅有乌县丞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还有他欺男霸女的种种证据。
一夜下来,江县尉心中除了对邵瑜的佩服,便是对乌县丞的惊叹。
江县尉从前便知道乌县丞胆子大,但却没想到这人胆子居然这么大,就他承认的这些事,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尤其是乌县丞在个人私事上的表现,更是让他叹为观止,这也是江县丞不知道“人形泰迪”这个词语,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
“你父亲的姨娘也就算了,你的亲妹妹亲女儿,你怎么……”江县丞连话都说不出口。
相比较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什么小姨子族侄女都弱爆了。
甚至连乌县丞贪污库房银子,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邵瑜忍不住有些感慨乌县丞的日程,一天要做那么多坏事就算了,还要去找那么多女人,简直是在胡搞的间隙找了点时间干坏事,真是个十分上进的人。
让乌县丞签字按下手印之后,这份供词算是彻底生效。
邵瑜又誊写了两遍,让他全部签字按好手印。
“大人,要写这么多遍干什么?”江县丞不解的说道。
邵瑜说道:“州府一份,总督府一份,还有一份,送往京城。”
邵瑜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有避着乌县丞。
乌县丞一想到邵瑜竟然还要将东西送到京城,这便说明他还是有渠道将事情上达天听,乌县丞顿时心如死灰。
一旁的江县尉,此时倒越发感慨邵瑜背后人脉通天,更加坚定要跟着邵瑜的脚步走。
邵瑜忙了一整夜,也没有急着休息,而是让人快马加鞭将口供送出去,第一份是让县衙的差役送往知州,第二份派了自己长随赵忠,带着他的亲笔信和那份口供去总督府。
他刻意叮嘱那差役,让他告诉知州,这份口供已经送往总督府。
至于最后一封口供,邵瑜没有当场送出去,而是朝着众人说道:“这封口供,我会让人送往朝廷设在此处的暗哨。”
众人听到“暗哨”一词,立时全都心下一惊。
清宁县远离京师,没想到此处居然也有朝廷的暗哨,他们一想到自己往日里的表现,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朝廷得知。
而对于邵瑜知道“暗哨”存在一事,他们也越发觉得邵瑜深不可测。
岭南这边确实有朝廷的暗哨,但暗哨到底在何处,如何联络,邵瑜压根不知道。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在原身的记忆里,原身曾经无意间见到的一封密折上见到的。
将审讯的事情都弄好后,他找了几个衙门里深恨乌县丞的人,亲自盯着乌县丞,防止他逃跑。
布置完这一切后,邵瑜这才回道家人下榻的旅馆。
审讯了一晚上,邵瑜此时满脸疲惫,家人们见他如此,立马凑上来嘘寒问暖。
邵瑜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家人听到事情这般经验莫测,顿时全都后怕不已。
小韩氏更是捂着胸口,说道:“还好老爷赌对了,要是那李巡检不出来,那你可怎么办。”
邵瑜其实并没有将所有的筹码全都放在李巡检身上,李巡检即便不来,他也有法子劝退陈巡检。
但他却没有说出来,而是叹息一声,说道:“说起来,事情还没做完。”
小韩氏立马问道:“还有什么事?难道那乌县丞上头的人还要找茬?”
很快,小韩氏又说道:“就算他找茬也不怕,老爷在官场这么多年,认识的人比他多太多,虽然请出一位来,都能碾死他。”
邵瑜不想到了如今,小韩氏心里还怀着过去的荣光,便道:“如今不是不知道请谁,只是请不请得出来,我现在不是京城的大理寺卿,只是一个小小岭南县令而已。”
小韩氏听了心下一顿,又看着左右万分简陋的环境,但还是说道:“总归是那么多年的情谊……”
“夫人,那么多年的情谊,京城送别,也不过来了寥寥几人。”邵瑜说道。
小韩氏闻言越发低落起来,但一想到就连自己的娘家都没有来相送,倒也不好再指摘那些人的不是。
邵瑜说道:“既然都到了此处,往日的浮华,全都忘了吧。”
小韩氏沉默许久,方才艰难点头。
邵瑜接着道:“其实我忧愁的不是他在上官面前翻供。”
邵嘉善问道:“那爹爹忧愁什么?”
“我忧愁手下无人。”
邵瑜如今来到岭南,身边的人也减少许多,本就只带了三个仆人出门,一个是只会赶车的马夫,另外两个是邵瑜的长随。
这两人都会武,但赵忠此时被派去总督府,而王喜要留下来保护家眷,一时间手下无人。
“县衙里的人呢?”邵嘉姝问道。
“清宁县虽然是个小庙,但庙里菩萨却多,县衙里更是鱼龙混杂,我初来乍到,也不清楚谁是谁的人,不敢乱用。”
邵嘉姝听了这话,忍不住将视线看向邵嘉善。
邵嘉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问道:“你看我作甚?”
邵嘉姝说道:“大哥,爹爹手下如今无人可用,哪有人比亲儿子更值得信任。”
邵嘉善还没说什么,邵嘉良就自告奋勇道:“爹,你用我吧,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帮您分担。”
邵嘉善虽慢了一拍,但也还是跟着说道:“爹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只是相比较邵嘉良,邵嘉善说话时似乎就多了许多迟疑。
邵嘉善素来爱享受,他一来怕吃苦,二来害怕自己无能会坏了事,因而才会这般犹豫。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良儿要读书,至于善儿……”
邵嘉善立马道:“我不读书。”
邵瑜也还没有应下,而是说道:“善儿虽然不读书不习武也不经商,但他还要思考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且他初来清宁县,还没有出去逛逛,品味清宁独特风味呢,怎么能这般用他?”
听邵瑜这么说,邵嘉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想到邵瑜都这样辛苦,甚至险些连命都搭进去,自己还在这里磨磨唧唧,顿时坚定下来。
“爹,有什么事就交给我,我一定努力完成!”邵嘉善说道。
邵瑜见他如此坚持,只能“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但还是说道:“嘉善,爹的事情虽然要紧,但你要是不想做了,就立马跟爹说,爹再想办法安排其他人。”
“爹还有其他人可以安排吗?”邵嘉善追问。
邵瑜说道:“衙门里到时候看谁顺眼,就让谁来帮忙,只盼着他们不是内鬼就好。”
邵嘉善闻言,越发坚定的认为亲爹需要自己,便说道:“爹你放心,有我在,你可以慢慢挑选信任的人!”
邵嘉良也在一旁说道:“爹,还有我,我和大哥一起帮您!”
乌县丞虽然被专人关押了,但还是怕出现意外,邵瑜思考一番后,让关押的人在明,另外又派了两个儿子在暗,让兄弟俩在县衙外面观察,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及时报告。
有了两个儿子盯着,邵瑜总算睡了个好觉。
只是他刚刚醒来,邵嘉良就急匆匆跑了过来:“爹,有人从衙门里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