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真的有错吗?是不是大人看错了?我看大人年纪也不小了, 老眼昏花也是常有之事。”乌县丞笑着说道。
邵瑜回望着他,说道:“若说老眼昏花,倒是乌大人看起来更年长, 在这清宁扎根,如同那水里的王八,活了千年万年。”
“你!”乌县丞被骂做王八,当即伸出手指指着邵瑜。
邵瑜也没有半分害怕, 依旧盯着他。
乌县丞眼珠子一转, 立马说道:“你说自己是上头派下来的县令,你就是吗?此地山贼众多,我看你倒像是不远处乌云寨的当家的,你杀了邵大人,抢了他的官印。”
邵瑜听了这话, 倒是一乐, 乌县丞倒也机智,立时就想出了这主意来, 借着山贼的名头拿下邵瑜。
邵瑜问道:“乌县丞姓乌, 乌云寨也有个乌字, 乌大人还认得乌云寨的当家的,是否乌县丞与乌云寨是一伙的?”
乌县丞听了脸上有一瞬间的异样,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斥责道:“一派胡言,你这是在侮辱朝廷命官!”
但他的这一丝异样, 还是被邵瑜捕捉到了, 邵瑜心下猜测着,说不得这乌县丞,真的跟乌云寨有牵连。
“乌县丞都能说朝廷命官是山匪, 我说说乌县丞和山匪有关系,你就急了?”邵瑜问道。
乌县丞立马道:“我说你是山匪,你就是山匪!”
乌县丞此时满脸无所顾忌,因而县衙里的人都是他的人,他只觉得今天收拾一个邵瑜,还不是手到擒来。
乌县丞是本地人,他也不想离开清宁县,因而他也做不成县令,最高只能做到县丞,乌县丞在本地待了数十年,根深蒂固。
而前头朝廷也派了好几任县令过来,这些人一开始也都想要将乌县丞压下去,只是很快就被现实折弯了脊梁,甚至还有人险些丢了性命。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教训,所以这几任县令,最终都向乌县丞妥协,只盼着越快调任越好。
乌县丞此时还不想要邵瑜的性命,只想要向前几任一样,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别乱来。
但邵瑜此时却没有向前几任那样屈服,而是说道:“如果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还不如将这桌子说成是金子,这样我们所有人就一世无忧了。”
乌县丞只觉得自己似是被邵瑜嘲弄了一般,当即骂道:“你不要装傻充愣!真的想死是不是?”
邵瑜立马做出一副十分惊诧,说道:“哦,原来大人没有点石成金的能力呀。”
乌县丞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他原本只是想给邵瑜一个下马威,此时倒是真的想取了邵瑜的性命。
此时掌管县衙内那些巡捕的县尉,已经默不作声的站在了县丞身边。
乌县丞见这情形,对于杀邵瑜这事,又多了几分把握,只是杀人容易,但难的是后续的控制,今天发生的事情,看到的人太多,就算想要遮掩下去,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万一走漏了风声,那他也讨不了什么好。
“你要是真的找死,我也可以成全你。”乌县丞咬牙切齿的说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原来乌县丞真有这样的本事,那我当真有些害怕。”
乌县丞拳头握紧,此时他心里还在权衡,到底要不要铤而走险。
他的心忽上忽下,但邵瑜却像是半点不怕死一般,说道:“乌大人这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所以成了这里的土皇帝吗?”
乌县丞听到“土皇帝”这话,也没什么惶恐之态,而是说道:“你若是识相,现在认怂,我还可以放过你。”
“我从不识相。”邵瑜不避不让。
乌县丞脸一沉,但很快就说道:“一想到真正的邵大人被山贼所杀,印信都被山贼所占,我心里就万分悲痛,只恨不得将这山贼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邵瑜点点头,明白这人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要铤而走险,便看向一旁的县尉,问道:“他不要命,你也不要命吗?”
县尉是一个县里的三把手,此时江县尉听到邵瑜这么说,心里觉得有些诧异,但他早就受制于乌县丞,因而也不敢不听命行事。
“得罪了,大人。”江县尉满是歉疚的说道。
乌县丞见江县尉如此上道,也越发得意。只觉得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
“那你要亲自动手吗?”邵瑜继续问道。
江县尉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邵瑜说道:“可就算不是你动的手,哪怕是你手下人先动,朝廷也会将此事算到你头上。”
江县尉闻言立马犹豫起来。
乌县丞立马说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盯着,你前面还有我,你到底怕什么!你忘了到底是谁提拔你的吗?”
邵瑜事先在城里逛了两圈,因而对于县衙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对于乌县丞这位清宁县实际上的荒地,自然重点打听了许多。
此时他听到乌县丞这么说,便笑了起来。
“乌县丞是个好人,他对于手下人向来不吝提拔。”邵瑜说道。
乌县丞似是没想到,邵瑜还能帮自己说话。
邵瑜接着说道:“上一个县尉,也是得了乌县丞的提拔,只可惜,他不知道珍惜,居然犯了大错,因而直接被撸了差事。”
“乌县丞提拔过的县尉不少,偏偏每一个都犯了大错,且乌县丞这个提拔之人,居然从来都没事。”
官场自来很容易受牵连,一个人犯下大错,提拔他的人可能也要跟着招灾。
而乌县丞一直在提拔人,但自己却从来稳坐钓鱼台,因而这事才会显得十分奇怪。
邵瑜说得都是事实,故而江县尉听了这话后,果然满脸沉思之色。
乌县丞急了,他在县衙里面作威作福,其实很大依靠便是江县尉手下的那群差役。
若是江县尉倒戈,那对于他来说,无异于断了臂膀。
乌县丞心一横,朝着不远处的一个书吏官使了个眼色,这一切全被邵瑜看在眼里,当即他也朝着自己的长随赵忠使了个眼色。
“你不要听他胡言,我不是那样的人!”乌县丞虽这般说,但在事实面前,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邵瑜继续说道:“乌县丞是不是那样的人,江县尉应该再清楚不过。”
在外面,也许乌县丞还另有势力,但在这个县衙里,手下有着大量差役的江县尉,才是决定着这场对决的关键。
乌县丞立马道:“今日之事,出了这衙门,不必担心旁人言语。”
邵瑜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你觉得杀了我之后,能瞒得住旁人吗?”
此时县衙里人确实不少。
但乌县丞就说道:“都是自己人。”
说完,他眼神凶狠的朝着这些人看了一眼。
这些人全都有些躲闪的低下头去。
邵瑜看着这模样,自然明白,这些人大多都是恐惧于乌县丞。
这个情形,邵瑜倒是可以接受。
毕竟若是这样的县丞,都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那他这个县令会更加难办。
“乌县丞好手段。”邵瑜夸道。
乌县丞却道:“邵大人此时服软,迟了。”
邵瑜笑了笑,并没有如乌县丞预料中那样出声求饶,转而说道:“只是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那隐瞒的可能性就越小。”
“哪怕不刻意告诉旁人,若是睡梦中呓语几句,倾天之祸可能就近在眼前。”
江县尉左右看了看,此时屋里的人,确实太多了,多到了很难瞒住的程度。
乌县丞说道:“你们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我们才是清宁真正的主人,他只是个外人而已。”
乌县丞说得凶狠,但在场之人,显然内心全是各有算计,并没有第一时间应声。
邵瑜却没有停下来,而是朝着江县尉道:“江县尉,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个县尉吗?”
江县尉闻言骤然抬起头来,但在接触到乌县丞如同杀人一般的目光时,他又飞快低下头来。
乌县丞凑到江县尉身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你不怕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江县尉听了心中咯噔一下。
邵瑜耳力极好,乌县丞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邵瑜还是听见了。
他虽然不知道江县尉到底有什么把柄被乌县丞抓住了,但却能看得出来,江县尉本性不坏。
“江县尉,你越是害怕对方手中的把柄,就越是会一辈子受制于这个把柄,甚至有可能会犯下比这个把柄更加厉害的罪行。”邵瑜说道。
江县尉眼神一顿,他心下想着,此时他被乌县丞逼着杀时候邵瑜,不就是一个比他做的错事,更加厉害的罪行吗?
邵瑜接着说道:“况且你以为的把柄,就真的是把柄吗?”
江县尉听了一愣。
邵瑜看这江县尉虽然和乌县丞是一伙的,但却不像是见过血,因而邵瑜猜测着,江县尉的把柄应当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而江县尉的反应,也证明了邵瑜的猜测没有错。
邵瑜将江县尉说得差不多了之后,又看向其他人,说道:“在座的,大多都是青宁县人士,都是本地土生土长之人,我看着这账本上的缺口,若说是你们贪墨的,那分到你们头上,能有没多少银子?”
所有人闻言都是心下一动,每个月县衙里都有一笔钱被吞了,但从来都是乌县丞一人吃大头,剩下的才是他们分。
往常他们其实也算不清楚,乌县丞到底吃了多少银子,如今邵瑜算的账里,账务出了一百零八两,但他们分的却只有八两银子。
八两银子,平均分到每个人都上不过几百文钱,只是一想到乌县丞一个人吞了一百两,众人就觉得心塞。
可他们心下固然不忿,但却不敢反抗,毕竟乌县丞是他们的上司,在本地也是盘根错节,谁都承担不住他的报复。
邵瑜说道:“为了这么点银子,就值得你们拼命?赌上自己的前程吗?”
在场之人全都沉默着。
邵瑜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惧怕什么,但你们这些人如果拧在一起,在整个县里,我不知道还会惧怕谁?”
在场之人听了,忽然一改之前的萎靡,左右看了一眼,似是在想看身边人的意见。
他们如果作为个体,确实每个人都十分惧怕乌县丞,但如果他们一起齐心协力,那确实什么也不怕。
邵瑜又轻飘飘的说道:“我又不是本地人,也不知道能留在这里多久,你们要是愿意一直被人压着,那就当我没说。”
“你个山贼,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拿下他!”乌县丞喊道。
但他身后的人,神情却有些犹豫,似是准备看着身边的人如何动作,自己再跟着动作一般,因而便显得慢了一拍。
邵瑜嘴角微微勾起,说道:“乌县丞,我的来历,你可清楚?”
官场上的消息传得很快,因为邵瑜是被贬官到这里,因而乌县丞也提前打探过邵瑜的情况,
他知道邵瑜曾经是京城里的大官,但乌县丞却并不害怕,因为在他看来,既然都被贬到这里了,显然邵瑜是在京中犯了大错。
乌县丞也知道,岭南这地方,在中原人眼中,就是一处绝地,几乎有来无回,因而乌县丞觉得邵瑜被贬官到这里,估计跟在皇帝心中死了也没啥区别。
“一个失了圣心的贬官而已。”乌县丞笑着说道。
邵瑜只道:“我是建业元年的状元,离京前官至正三品大理寺卿。”
“就算你从前再风光,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贬官,早就失了圣心。”乌县丞说道。
邵瑜道:“我确实被贬,也可以说是失了圣心,但我毕竟是跟了圣上十几年的老臣,若是我过几年再死,圣上自然早就忘了我,但我刚刚离京就死,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且我离京前,圣上虽未召见我,却还是命太医院送药,防止我入岭南受瘴气之苦。”
建业元年,是当今圣上登基那一年,那也可以说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
殿试录用者,皆称为天子门生,邵瑜不仅是第一届,还是其中魁首,他在短短十几年里,就成长为朝廷一部的头目,显然他从前很受皇帝的器重。
在场所有人,此时都在想着邵瑜说的话,若说这个人被赶出京很久就死,那皇帝心中定然不会升起太多波澜,而若是出京不久,又是刚到任地就死了,那皇帝确实有很大概率会详查此事。
皇帝年纪大了,年长的人,多半都是念旧的,邵瑜纵然犯下错事,但皇帝也没有流放或处决,而是送到岭南来,又让太医院送药,那显然有放过之意。
县衙里的这些人,他们不像乌县丞或者邵瑜,两人都是背后有人的,他们这些人,此时是谁也不敢得罪。
乌县丞说道:“京城路远,到底是什么情况,还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圣上要是真的器重你,怎么会将你贬官至此,江南那么多富庶之所,哪一个地方你去不得。”
“你这么说,就承认我是真正的邵大人,而不是山贼?”邵瑜笑着问道。
乌县丞脸顿时沉了下来。
邵瑜看向其他人,说道:“在场的都是人证,你们都亲耳听见了,乌县丞正在将他的长官诬陷为山贼。”
乌县丞直接说道:“我就算是诬陷了又如何,你今天是离不得这里了!”
邵瑜说道:“少了一个乌县丞,县衙里就少了一只硕鼠,也空了一个职位出来。”
邵瑜说出来的条件,也确实让在场之人心动。
特别是江县尉,他被乌县丞压了很多年,偏偏因为乌县丞无法更进一步,所以他也一直卡在县尉官职上。
“你们都反了不成?”乌县丞说道。
在场之人没有反驳,也没有站出来表忠心,而是似乎想看看哪一边的筹码更重。
邵瑜说道:“若是不出预料,下个月将会有一笔钱送到衙门里来。”
所有人听了都是一愣,就连乌县丞也不例外。
乌县丞虽然在清宁县一手遮天,甚至也打点了上面的人,但每年州府里分配钱款的时候,清宁县却从来不占什么优势。
乌县丞也没想到,邵瑜居然还是带着拨款来赴任的,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邵瑜如果死了,这笔钱还会拨下来。
乌县丞不知道这笔钱到底有多少,此时有些犹豫,若真是好大一笔钱,那他杀了邵瑜,岂不是可惜。
邵瑜接着说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若是你们还惧怕着自己被人抓住的那点小把柄,那就当我错信了人,你们原是一群没有骨气的孬种。”
邵瑜最后一语,就像是一记钟声,重重的敲在所有人的心头。
江县尉想到这段时间来,被乌县丞抓住把柄之后,他被对方逼着做的那些事情,当即心一横,朝着手下人打了个手势。
片刻后,一把刀直接架在乌县丞的脖子上。
“乌大人,得罪了。”江县尉低着头说道。
邵瑜正话反话全都说了,江县尉本就不想杀人,邵瑜又是这样大的来头,若是邵瑜死了没有人来调查倒是无事,但若是有人来查,那就是一查一个死。
而邵瑜并不是失了圣心,如今还能要来拨款,想必能量还在,那他死了必然会惹来调查。
乌县丞上头有人,说不得还能逃过一劫,但江县尉却没什么人脉,说不得直接就被推出来当替死鬼。
在身败名裂和丢掉性命之间,江县尉选择了保命。
“反了反了,你真的是反了!”乌县丞骂道。
江县尉没说话。
乌县丞道:“好,既然你不怕,那我就告诉所有人你的丑事,让你身败名裂!你身为朝廷命官,居然跟你守寡的弟媳私通!”
在场之人听到这话,全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江县尉。
相较于衙门里书吏官们的鄙夷,江县尉手下的差役们,眼中满是对乌县丞的愤怒。
邵瑜对于这事隐隐有了猜测,看着江县尉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但他又有把柄在乌县丞手里,那多半这把柄跟个人私事有关。
本朝虽然不禁寡妇再嫁,但弟媳妇和大伯哥,这关系属实有些微妙。
乌县丞此时得意洋洋的看着江县尉骤然色变的脸色。
县衙里其他人,也全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江县尉。
江县尉低下头去,不敢看自己的同僚和下属们。
邵瑜懂一点相面之术,自然能看出来江县尉是丧妻之相,便问道:“江县尉,你家中妻子还在吗?”
江县尉摇了摇头,说道:“亡妻已去三年有余。”
“那平常你家中孩子,是谁人在照顾?”邵瑜又问道。
江县尉沉默片刻后,道:“是我弟媳。”
“那你弟媳的孩子们呢,如今在何处生活?”
江县尉道:“我弟弟五年前故去,留下两个孩子,如今不过总角之年,因而我代为抚养。”
邵瑜闻言点点头,说道:“男丧妻女丧夫,还在一起养育儿女,你们之间如此情深义重,不过是缺了一份世俗的婚书。”
乌县丞激动道:“什么缺了婚书,狗屁情深义重,他们这是乱伦!这是偷情!是要浸猪笼的!”
邵瑜笑了起来,他看着乌县丞如此激动,便明白在乌县丞心里,丧妻的大伯和丧夫的弟妹产生感情,显然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但乌县丞越是这样想,就意味着他会将江县尉推得越来越远。
“明明是大伯哥善心帮忙照顾侄儿们,而弟妹也感恩帮着照顾大伯的孩子,这还不是情深义重?至于缺了婚书,我只是觉得两人在教养孩子上很像夫妻,有心帮他们做这个媒。”
“至于乌县丞口口声声说的偷情?你亲眼见到了吗?”
乌县丞说道:“他们两人关系不正,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邵瑜却道:“你说见到了就是见到了?我们其他人可没有见到,我感觉你和江县尉关系不好,说不定你是在诬陷他,我一个新来的,你都会诬陷我为山匪,江县尉和你嫌隙这么深,你诬陷他偷人,也很正常。”
乌县丞闻言顿时气急败坏,说道:“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
邵瑜此时却理直气壮的说道:“凡事要讲证据,没有亲眼见到偷情,那就等于没有偷情,乌县丞,你也是朝廷命官,不要老是想着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多将心思用在正途上,比如你该好好说说你的账本。”
“邵大人,我亲眼见到,这两人私相授受、举止亲密,怎么就是没有证据了?我难道还不算人证吗?”乌县丞问道。
邵瑜看着他,说道:“你说亲眼就亲眼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亲眼看到他偷情,我也亲眼看到你在库里偷钱,你不仅偷钱,还偷了小嫂子,甚至你大哥加每个嫂子都被你偷过了!”
邵瑜随意的一句话,倒是让乌县丞心里一顿,他确实和好几个嫂子有不正当的关系,只是他如今是乌家最有权势的人,这些嫂子即便心下不忿,也不敢闹出来。
乌县丞又想着,邵瑜只是个刚来这里的外乡人,没有道理知道这些事,当即就放下心来。
邵瑜继续说道:“你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要告诉你大哥!告诉他你连嫂子身上几颗痣都一清二楚!”
乌县丞见邵瑜说得这样言之凿凿,一时竟然搞不清楚,邵瑜到底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邵瑜他事先打听到乌县丞十分好色,据说是青楼里的常客,他本是随口一说,见着乌县丞脸上的反应,心下道了一声“妙呀”。
“邵大人,你不要胡乱攀扯,如今在说江县尉的事情,江县尉身为朝廷命官,却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如何配为本县县尉!”乌县丞说道。
邵瑜怎么可能让乌县丞将他好不容易拉过来的帮手弄没了,况且他本来也没觉得两人的事有啥见不得人的,虽然说是偷情,但两人都没对象,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
邵瑜理直气壮的说道:“他俩偷情就是被你诬陷的,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圣上都鼓励寡妇再嫁了,你还一口一个伤风败俗,是不是觉得自己比圣上还大!”
“人家男无妻,女无夫,虽然是大伯和弟妹,旁人也许会言语几句,但两人又无半点血缘关系,他两知根知底,谁也不怕谁会薄待了子女,我倒觉得是好事一桩。”
江县尉立马抬头看着邵瑜,他看着邵瑜面上,没有半点对于这事的唾弃,顿时明白,邵瑜这样说,也是真的这样想。
而此时其他人,听了邵瑜这一番话,也一改之前有些鄙夷的模样。
众人的眼光消失,江县尉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此时只觉得如同劫后重生一般。
和弟媳妇之间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就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大山,他一开始只是想要照顾弟媳妇,但也不知怎么的,就渐渐陷了进去。
在乌县丞发现这事之后,江县尉就逐渐远离弟妹,而如今每次看到弟妹神情憔悴的模样,江县尉就觉得一把重锤敲在心头,只是他虽然心疼,但到底碍于两人的身份,不敢再跟她有所牵扯。
甚至两人之间所谓的偷情,只不过是私底下的一次接触,恰巧被乌县丞看见了,两人虽然一直是发乎情而止于理,但偏偏江县尉起了心思,一时心虚,竟越发害怕起来。
如今听邵瑜这么说,他到是挺直了脊背,只想着等今日的事情了结,他就要上门去提亲。
乌县丞此时已经出离愤怒了,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伤风败俗之事,你居然还好意思这样说出来……”
“我看岂有此理的人是你。”邵瑜又道:“本官才是一县之长,此事如何该由本官的断决为准。”
乌县丞说道:“我!我不承认你,你就是个山匪!”
邵瑜笑了,说道:“你现在还动得了吗?”
乌县丞看着脖子上的那把刀,不说话。
邵瑜接着朝着江县尉说道:“升堂,本官要审案。”
江县尉秒懂,立马吩咐手下人,押着乌县丞去了大堂。
乌县丞此时还在气急败坏的喊道:“我上头有人,你以为这样对我有用吗?”
邵瑜闻言没有丝毫慌张,反而面色肃然道:“行贿受贿之事,你居然公然说出来,至国家法度于何地!”
乌县丞却半点不惧,只反复强调这一句。
他如此笃定,倒是让江县尉等人有些慌张起来。
邵瑜拉过江县尉,低声说道:“你不必怕他,两广总督与我乃是同年。”
两广总督是建业元年的榜眼,这是岭南境内官员都知晓的事情,江县尉听了这话,只当邵瑜这样说,就说明两人关系亲近,便放下心来,再度大着胆子让人压住乌县令。
乌县令犹自喊道:“你是县令,我是县丞,你凭什么审问我!你至多不过参我一本,哪有资格审问我!”
邵瑜重重一拍惊堂木,说道:“有没有资格,审过了再说。”
邵瑜知道县令审县丞,确实不合规矩,但如今要的就是将这人的气焰完全压下去,并且将他的罪名落到实处,如此一来,日后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但乌县丞却心中有底,只说道:“你有本事就直接杀了我,反正任何罪责,我都不会担!”
邵瑜刚想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差役来报。
“大人,县衙被人围了起来。”差役满脸焦急的说道。
“围县衙的是什么人?”邵瑜问道。
那差役看了一眼旁边被按在地上的乌县丞。
乌县丞此时救兵到了,立马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审,你审,你快审,我倒要看看是你审的够快,还是我的人打进来更快。”
邵瑜神情一凝。
乌县丞此时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他又看向一旁的江县尉,说道:“你个叛徒,今天我就要连你一起收拾了!”
原是乌县丞在江县尉摇摆不定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的亲信使了眼色,而清点人员花费了一些时间,索性如今他家中的人马全都集结完毕。
江县尉闻言心底一慌,凑到邵瑜面前,低声说道:“乌县丞蓄养了的护卫,以及陈巡检手下的兵,陈巡检是乌县丞的连襟,只怕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邵瑜问道:“那边多少人,我们多少人?”
江县尉说道:“陈巡检手底下兵卒有一百人,而乌县丞家中的护卫大概十多个人。”
按照朝廷的规定,每个县设三个巡检,每个巡检下面辖了一百个兵。
因为清宁山高皇帝远,因而这里的配置并不齐全,不过设了两个巡检。
但衙门里的差役满勤三十人,现在留在衙门里的不过二十五人。
二十五个差役,对上那边一百多人,自然胜算很小。
此时外面的人还只是围而不攻,一直在叫嚣着要放了乌县丞。
“大人,咱们怎么办?”江县尉此时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已经得罪了乌县丞,如今将个人的生死,全都挂在了邵瑜身上。
“莫慌莫慌。”邵瑜安慰道:“这就是一场小孩子打架罢了。”
“小孩子打架?这可是会出人命的。”江县尉此时忽然觉得邵瑜有些不靠谱。
但邵瑜还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朝着江县尉道:“你将底下的兄弟们全都招呼起来,该装备的家伙全都装备起来,若是有多余的,就发给大家。”
江县尉说道:“巡检手底下的兵日日训练,而大人们却……”
江县尉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便是一群拿着笔的大人,如何能打得过一群经常训练的兵卒。
“不慌不慌。”但邵瑜还是这副样子。
江县尉此时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转身命人开了武器库,将里面的武器全都搬了出来。
乌县丞看着连邵瑜都拿了一把刀,立时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邵瑜啊邵瑜,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大将军呢,三十个人打一百多人,我看你要怎么打!”
邵瑜皱眉看了他一眼,许是觉得这人太过碍眼,直接将一旁桌子上的一块抹布,团吧团吧后塞进乌县丞的嘴巴里。
乌县丞本就被捆绑着,此时又塞了一块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抹布,只感觉嘴巴里全是臭味,立马气得嗷嗷叫。
但邵瑜却不搭理他,而是在面前的所有人中扫视一圈后,最终选了一个面容白净,年轻俊秀的书吏官,说道:“你看着他。”
乌县丞看了这个书吏官后,立马激动了起来。
乌英低着头,轻声应了。
“大人,此人乃是乌县丞的本家。”江县丞看到这书吏官后,立马说道。
邵瑜却道:“没事,我信得过他。”
江县丞也不知道邵瑜莫名其妙的自信从哪里来,但见他如此一意孤行,他也只能听之任之。
邵瑜看了一眼如今武器装备齐全的众人,问道:“儿郎们,有信心吗?”
一群人左看右看,但却没有一个人给出正面回答,毕竟兵力悬殊甚大,他们觉得毫无希望,甚至还巴不得邵瑜直接将乌县丞送出去。
“你们没有信心,我却很有信心。”邵瑜笑着说道。
一个差役鼓起勇气,朝着邵瑜说道:“大人,我也想帮大人,但小人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他们都还靠着我过活呢……”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开始卖起惨来,只想着能打消邵瑜这个念头。
实际上,就连江县尉,此时心里也有些犹豫。
邵瑜说道:“今天你们已经站过队了,也看过乌县丞的惨样了,你们觉得,就算现在投降,乌县丞会既往不咎吗?”
乌县丞此时若是能开口说话,他必然会嗷嗷叫着说宽恕,但偏偏此时他的嘴巴被邵瑜封得死死的。
邵瑜仅仅在城中打听一圈,就知道乌县丞此人,贪花好色、锱铢必较,而这些差役们,与乌县丞相处时间更多,他们自然明白,邵瑜所说不假。
邵瑜说道:“今天,要么站着搏一把,也许能搏出一个新天地,要么就跪着死,你们只需要盼着乌县丞报仇的速度慢一点。”
江县尉知道自己肯定成为了乌县丞的头号大敌,乌县丞一旦放出来,他就会第一个倒霉,当即道:“是男人就站着,出去搏一个天地!”
差役们本就十分尊敬江县尉这个老大,此时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都热血上头,喊道:“站着搏,死也要闯出去!”
里面趴在地上的乌县丞,没想到这么点时间,邵瑜就成功动员这些人,甚至听这个架势,就像是要拼死一搏一般。
乌县丞想不明白邵瑜是怎么做到的,他此时费力的看向乌英,这人也是他的远房族侄,乌县丞只觉得对方一定会解开他身上的绳索。
但乌英却始终都是一副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乌县丞。
乌县丞脊背莫名有些发寒。
乌英忽然动手,扯掉了乌县丞身上塞着的抹布。
乌县丞心底松了一口气,当即说道:“乌英,快将我身上的绳索解开。”
乌英没有动,只是依旧看着他。
乌县丞又说道:“好侄儿,你动作快点,一会他们就要回来了。”
乌英身子还是没有动,但眼神却朝着乌县丞的下三路而去。
乌县丞见他一直不动,就说道:“乌英,你要是现在解开绳子,我日后一定会提拔你,就算你想当县尉,我也可以帮你运作。”
乌英闻言,终于动了,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刀来。
乌县丞立马说道:“快割,快割,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
乌英忽然笑了笑,说道:“好的,我割。”
乌县丞此时想着逃出去的路线,他再这个县衙里待了很多年,对这里十分熟悉,他知道从哪里离开最快。
“啊!”
乌县丞的惨叫声,忽然穿过后堂,直直的传往前院。
“发生了什么?是乌县丞的声音!”江县尉说道。
邵瑜和江县尉,立马急匆匆的朝着后堂走去。
很快,两人便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了。
乌县丞此时下半身全在血泊里,他本人也直接痛的昏厥过去。
江县尉只觉得自己的下半身都开始隐隐作痛了。
邵瑜看向一旁的乌英,乌英一身书吏官打扮,袍子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手里提着一把刀,眼神明亮摄人。
见邵瑜望来,乌英笑了起来,说道:“他让我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