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纨绔儿子(一)

邵瑜睁开眼睛, 身旁的女人也在第一时间醒了过来,在邵瑜之前便起身。

邵瑜在女人的服侍下穿好朝服。

“老爷,早上寒凉, 勿要受冻。”女人轻声说道。

邵瑜点点头,跟在奴仆提着的灯笼身后,缓缓朝着正在等候他的轿子而去。

在轿子里的邵瑜,闭上了眼睛, 似是假寐, 但实际上他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世界的剧情里。

先前服侍他起床的女人,是他的继氏:小韩氏。

邵瑜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如今是正三品大理寺卿。

原身本是出身寒门,但靠着多年苦读,以弱冠之身高中状元, 而后迎娶了恩师原配所出嫡长女为妻, 夫妻原本十分恩爱,但妻子在生下长子时难产, 留下刚出生的孩子后便撒手人寰。

为了有人能够更好的照顾长子, 原身又去了恩师继妻所出的小女儿, 也就是原身发妻同父异母的妹妹。

继室入门,接连生下一儿一女,在外人看来,原身娇妻在怀,儿女双全, 也算是个人生赢家。

可实际上, 原身的长子十分顽劣,时常在外面惹是生非,惹得原身与妻子跟在长子后面不停的收拾烂摊子。

长子幼时看起来尚且乖巧懂事, 随着年龄渐长,却越发难缠起来,家中没有人能说得动他,他也有了一身的坏毛病,这样一个人,最终还是闯下大祸,被罚刺配边关。

相较之下,幼子幼女却十分出色,这两人捡着父母的优势长,幼子聪明伶俐,读书一点即通,更是和父亲一样,早早便高中进士,入仕之后,更是步步高升,最终做到了首辅之位。

至于幼女,长大之后出落得倾国倾城,及笄后嫁给了一个备受打压的皇子为妻,但即便皇子处境不好,幼女依旧待他始终如一,夫妻共度患难多年,终于苦尽甘来,皇子被从天而降的皇位砸中。

继位之后,幼女顺势成为皇后,因为感念皇后多年陪伴之情,新帝立誓永不相负,他也确实给了皇后无上的荣宠,甚至连带着皇后的母族都得道升天。

若是剧情在这里结束,那整个似乎除了一个不懂事的长子,全都过着非常幸福的人生。

可实际上,新帝登基时,对于皇后的感念是真,甚至带着这份感念,他对舅兄也十分提拔,一路提拔到了宰相之位。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人是会变的,新帝不再记得潜抵时妻子的患难与共,也不再记得岳父一家对自己的帮助,只因为见这邵家势力的无限扩张而心生厌恶。

从前立誓终生永不相负之人,随着妻子老去,只越发觉得老妻面目可憎,甚至迁怒起儿女。

而皇后却始终一无所知,反倒一味纵容娘家人,邵家人行事也越发无所顾忌,甚至隐隐威胁皇权,皇帝终于受不了了,皇后被废幽禁冷宫终身不得出,太子被圈禁郁郁而终,邵家因谋反罪而满门抄斩。

原本权势煊赫的家族,顷刻间化为尘土。

邵瑜细细品味这些剧情,总感觉其中满是违和感,只觉得靠着这样方式起家的家族,不应该就这样随随便便就这样倒下。

这剧情,对于邵家来说,前半段像是开了挂一般不真实,后半段又像是回归正途一般,将不配拥有一切的人打回原形。

而剧情里,幼女本可以选择条件更好的皇子,但却在没有任何缘由之下,就选择了不受待见的七皇子。

那时候的七皇子没有展露出任何异常之处来,甚至于他后来的皇位,也是靠着躺赢的方法获得。

仔细想来,邵家这样的选择,怎么看都十分奇怪。

邵瑜仔细读着剧情,不难看出,邵家的发家,离不开小韩氏这一双儿女,但是两人的成功,并不是靠着努力与真诚,而是如同提前知晓剧情一般,成功绕开了无数的坑。

邵瑜忍不住将剧情落在小韩氏身上。

邵瑜结合原身的记忆,他也不难看出,长子虽然顽劣不堪,但其实并不是如何心肠恶毒之人,反倒是在他做出的不少错事中,隐隐约约都能看见小韩氏的身影。

还不等邵瑜细思下去,邵瑜的轿子停了下来,外面的轿夫满是恭敬的请邵瑜下轿。

邵瑜停轿之后,走了出来,便见到不远处旁的朝臣们的轿子们,几个大臣之间互相点头示意。

邵瑜一转头,便看到巍峨庄严的宫门。

轿子不能进宫,哪怕宫门后还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宫外即便是垂垂老矣的大臣们,此时也迈着微微颤颤的步伐朝着里面走去。

邵瑜落后两步,跟在一个老大臣身边,搀扶住对方。

老大臣一愣,似是没有想到邵瑜会帮他,相比较宫门口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邵瑜此番举动,说得上是奇怪。

“你要套近乎找别人去,老夫也不管你。”

被邵瑜搀扶着的孙源,出言如此讥讽道。

孙源为人刚直,半点情面都不讲,他在朝中一向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往,对于邵瑜此时的示好,他心中只有防备。

邵瑜听到这话也不生气,但也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用心的搀扶着他,遇到崎岖之处,还出声提醒。

孙源用力想要扯回自己的手,但邵瑜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老人家挣脱许久,压根就挣脱不开。

“你别想从我身上谋到半分好处,老夫不吃你这一套!”孙源说道。

邵瑜听到这话,面色不改,依旧做着搀扶之事。

孙源挣脱不得,又看着邵瑜面上并没有任何异常,全程也没有任何套近乎的言论,就像是自己做了一件随意的小事后,孙源只能勉强自己接受邵瑜的搀扶。

但他心下却想着,邵瑜要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一定要喷死他。

邵瑜出门的时候,天还完全黑着,此时外面已经有了一丝浅浅的光亮。

皇帝上朝,在将朝事商议一轮之后,孙源出列,他的身子依旧微微颤颤,但一开口却是中气十足,将朝中大半的人都喷了一遍。

就连坐在上首的皇帝,也没能幸免。

皇帝此时的面色并不好看,看着孙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但孙源依旧没有半分顾忌,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的想法。

甚至整个朝会,都是伴随着孙源的喷声落下帷幕。

散了朝,其他人依旧恨不得躲孙源八丈远,依旧只有邵瑜上前,扶住这位老大臣。

“你是没被我抓住小辫子,要是被我抓住了,我照样要弹劾你,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些都没用。”孙源说道。

在他心里,他如此行径,旁人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常态,而邵瑜如此上赶着,显然是因为另有所图。

但邵瑜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固执的将孙源送到了孙家的轿子外面。

邵瑜散朝后便去大理寺点卯,将一日的事情处理完成后,他便下衙回家,一切都看起来十分顺利,但他刚进家门,茶水都没有喝上一口,家中便闹了起来。

“邵嘉善这小兔崽子呢,快滚出来!”

门外的大喊大叫声,自然惊动了府里的人。

小韩氏听到这声音,脸上立马闪过一丝慌张,紧接着她十分歉疚的看向邵瑜,说道:“夫君息怒,外间之事,也许是个误会。”

邵瑜没有说话。

小韩氏却突然心下一惊,毕竟往常每次她这样一说,邵瑜总会显示出十分愤怒来,再往后,就不需要她如何添油加醋,邵瑜会直接让人将邵嘉善绑过来打一顿。

但这一次,邵瑜似是出奇冷静。

“你去将大少爷请过来。”邵瑜朝着自己的长随说道。

长随点头,很快便退了出去。

这本来十分寻常的一个举动,小韩氏此时心中却忽然升起一抹忐忑来,往常邵瑜就算让人去喊大少爷,也是让她的人去请,而不是动用自己的长随。

且邵瑜何曾对邵嘉善这个长子说过一个“请”字。

还不等小韩氏细想,邵嘉善便满脸不情不愿的被邵瑜的长随架了进来。

也许是因为看到邵嘉善是被架进来,小韩氏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猜测自己应该是想多了,邵瑜之所以动用自己的长随,多半是跑邵嘉善又偷偷溜了。

毕竟上一次因为不想邵嘉善被邵瑜责罚,所以小韩氏让自己身边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好让他提前去外祖家避一避。

邵嘉善此时脸上满是不服气。

邵瑜看了这孩子一眼,眼神清澈,本性不坏,不像是那种天生的坏孩子。

“外面是怎么回事?”邵瑜沉声问道。

邵嘉善听到邵瑜这般发问,先是一惊,他想起来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邵瑜这样心平气和的交流。

但不止是当爹的对儿子有气,当儿子对亲爹也有万分委屈要诉,可心里藏着的委屈越多,邵嘉善却越是别扭得不愿意好好说话。

因而此时面对邵瑜的耐心询问,邵嘉善却没有细心解释,而是说道:“我闯的祸,我自己会解决。”

邵瑜看着这小子如此硬气,微微挑眉,暗道父子俩是如出一辙的脾气,也难怪关系会越闹越僵。

小韩氏此时在一旁赶忙说道:“嘉善,有话好好说,就算真的闯了祸,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解决。”

她劝完长子,又跑去劝邵瑜,说道:“老爷,您也别太生气了,嘉善年纪小,做了错事也很正常,都是我不好,没有尽到教养之责,老爷你放心,我现在就去登门道歉,务必让他们原谅嘉善。”

邵瑜听着这一番话,只觉得小韩氏这似是在彻底坐实邵嘉善的错处,甚至在父子之间火上浇油。

果然她这么一劝下来,邵瑜没有发火,邵嘉善反倒怒了,说道:“我自己闯出的祸,我自己来担,你不许迁怒母亲!”

小韩氏也适时看向邵嘉善,露出一副没有白疼他的感动表情。

她此时只等着邵瑜表态,毕竟往常这样的时候,邵瑜总是会跟着责怪她几句,但在事后就会觉得自己这事迁怒,反而会对她心生愧疚。

小韩氏做这一套已经十分熟练,但今天的邵瑜,却并没有按照常理出牌。

“我有说你闯了祸吗?”邵瑜反问。

小韩氏和邵嘉善闻言俱是一愣。

邵瑜接着说道:“事情都没有弄明白,就争着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揽。”

邵嘉善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邵瑜,他听着父亲话语中的意味,只觉得似乎有着相信他的意思。

“现在我问,你好好回答,可以吗?”

邵瑜说这话的时候,虽然依旧木着一张脸,与往常那个严肃的父亲似乎没什么区别,但邵嘉善却头一次觉得,也许父亲是想要好好和自己交流。

见这傻儿子半天不回答,邵瑜便问道:“不愿意说话吗?”

许久之后,邵嘉善终于轻轻点头。

邵瑜这才觉得对方还有救,父子间隔阂深重,不愿意交流很正常,但若是台阶都给到了这个地步,邵嘉善还是不愿意下,那只能说明,他已经放弃了父子情份。

“外面来找事的人是谁?”邵瑜问道。

“是陈二虎。”邵嘉善说道。

邵瑜挑了挑眉,问道:“这是真名,还是你们给他取的诨名,他是哪家的子弟?”

邵瑜好声好气的询问,邵嘉善也难得耐心的解释,一旁的小韩氏,看着父子间聊天畅通,心下忽然升起一抹危机感。

而在一问一答之间,邵瑜也渐渐了解事情始末。

门外前来叫嚣之人,是陈侯爷的次子,他之所以上门来找事,是因为邵嘉善打了陈侯爷的小儿子,也是陈二虎的同胞兄弟。

“你为什么要打他?”邵瑜问道。

邵嘉善沉默下来,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韩氏瞅准机会,说道:“老爷,我隐约听说是因为什么花魁,他们是在怡红院里闹出事来的。”

邵嘉善诧异的看了小韩氏一眼,但还是没有解释。

若是往常,邵瑜一听到儿子出入青楼场所,只怕立马就暴跳如雷,哪里还记得听别的解释。

可小韩氏这一次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空了。

邵瑜说道:“你母亲说的语焉不详,我还是想听你说一遍。”

邵嘉善张了张嘴,看了看左右,到底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小韩氏也不催促,而是说道:“你这孩子,快跟你爹认错,都是亲父子,就算真的惹了事,难道我们还会不帮你收拾吗?”

邵瑜反倒说道:“是不是错,也等他说出来了再判断。”

邵嘉善却还是不说话。

邵瑜看了看左右,命其他人都出去,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可以说了。”邵瑜道。

邵嘉善猛地抬起头,没想到邵瑜今天居然对于这个事情的真相如此执着。

小韩氏此时心下却越发觉得不安,总觉得今天的事情要脱离她的掌控。

邵嘉善酝酿良久,终于出声说道:“我跟他们争花魁,是因为他们说……他们说……”

邵嘉善似是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启齿,不敢继续往下说。

“是他们说的话,又不是你说的,你害怕什么?”邵瑜问道。

邵嘉善闻言,心一横,说道:“他们说那花魁,长得很像母亲,只不过比母亲更年轻貌美,我当时听见他们这般折辱母亲,心下不忿,便起了冲突。”

邵嘉善说完,又看向小韩氏,说道:“母亲,是儿子无用,才让他们如此……”

小韩氏此时脸色苍白,看向邵瑜。

她是诰命夫人,却被一群纨绔子弟们在背后这般一轮,实在是有伤体面。

邵瑜听了这话,也用力一拍桌子,道:“岂有此理,真是一群纨绔子弟!”

说完,邵瑜就直接起身:“我倒要去问问他们的家长,到底是谁教的,让他们敢说出这样的话。”

小韩氏却在三秒之内就回过味来,赶忙拉住邵瑜,说道:“老爷,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事情如果闹大了,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世上。”

小韩氏急得团团转,生怕邵瑜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出门将事情闹大。

邵嘉善也明白这个道理,朝着邵瑜说道:“爹,您打我吧,您打我一顿,外面的陈二虎就不会纠缠了,这样也不会损害母亲的名声。”

邵瑜看向小韩氏,邵嘉善待小韩氏如此赤忱,偏偏小韩氏却还是百般算计。

“不行,这种事不能忍!”邵瑜依旧作势要出门算账。

小韩氏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她还有一双儿女,早就为他们谋划好了前程,怎么愿意未来因为自己这个母亲名声有瑕疵,而连累儿女的前程。

因而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邵瑜将事情捅出来。

“夫人,你不必再说,陈侯爷如此纵容子弟,定是心下记恨当年侯府与你结亲为成之事,你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我绝不让你受这份委屈。”

小韩氏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如今长得像她的女人是京城里的花魁,未来相貌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儿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陈侯爷的胞弟多年前看上了小韩氏的美貌,想要迎娶,奈何去被韩家拒绝,转而将女儿嫁给了邵瑜做填房。

此事对于两家来说虽过去很多年了,但这道坎却始终没有迈过去。

“老爷,算了吧,此事且忍了他去,陈侯府上如今虽然外面光鲜,但如此纵容子弟,侯府早就后继无人,长此以往,自有天收,何必让老爷劳累。”小韩氏苦劝道。

邵瑜听着小韩氏如此笃定的话语,立马问道:“夫人可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为何如此肯定陈侯府会出事?”

小韩氏闻言一顿,立马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觉得陈家这般行事,完全是自取灭亡。”

邵瑜盯着她,似是试探一般,说道:“原来如此,我差点还以为夫人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小韩氏听了这话心下一跳,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

就是这一瞬间的细微变化,却被邵瑜抓住了,他本就怀疑小韩氏有问题,如今见她如此,便又多了几分确信。

邵瑜做的任务很多,因而也知道有些世界,会因为莫名的原因出现一些重生者或者穿书者。

邵瑜隐约觉得,小韩氏应该就是其中一种。

“父亲,您哪怕再生气,但母亲的名誉更重要,这口气便是不想忍,也得忍了下去。”一向在外面惹是生非的邵嘉善,此时竟然换了一副模样,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邵瑜起来。

事关自己的个人名誉,小韩氏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邵瑜轻笑一声,说道:“你们都想错了。”

小韩氏和邵嘉善全都是一脸不解。

邵瑜接着说道:“忍气吞声,从来只会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有些事情一旦说开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那是花魁,是青楼女子。”邵嘉善说道。

他之所以会和这些人争花魁,便是为了给对方赎身之后,让对方去过平常日子,他不希望一个和母亲容貌相似的女子沦落风尘。

古代看重女子名声,只要有了一点细微的损伤,可能就会影响她们的一辈子,因而邵嘉善哪怕此时也满心愤怒,但还是不想将具体原因闹出来,甚至宁愿自己忍气吞声的挨一顿打,也要阻止邵瑜。

只是他这般想法,终究是过于天真了。

邵瑜继续说道:“是花魁又怎么了?难道因为生的像,她就变成了你母亲吗?她仅仅靠着几分相似,就能当上花魁,这只能说明你母亲的美貌,并不能说明别的。”

邵嘉善和小韩氏听了这话,全都一愣。

但小韩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小韩氏明白,虽然邵瑜说得很有道理,但她的交际圈子里却从来不信这样的道理。

事情如果真的闹大,那她的名声就和花魁有了牵连,一个和花魁做比较的夫人,从别人嘴巴里得到的只有讥讽,不会再有什么敬重。

“夫人,挺直了腰杆,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为此感到心虚。”

邵瑜劝完,起身出门。

小韩氏眼泪直接落了下来,死死的抱住邵瑜,哀求道:“老爷,我求求您,不要去,您不为我想想,也要为姝儿想想。”

相比较两个哥哥,邵嘉姝这个唯一的女儿,会因为母亲的名声受到更大的影响。

邵瑜却义正言辞的说道:“我做这一切,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姝儿。”

邵瑜闻言却没有半点松动,而是说道:“今日他们能说这花魁像你,明日他们就能说这花魁像姝儿,只要他们没有受到惩罚,他们就会一直肆无忌惮下去。”

“一时说两句不可怕,怕的是人家都觉得你好欺负,就会永远欺负下去。”

“如今我收拾他们,既是因为此事,也是在给全京城的人看看,我邵家不是好惹的,谁要是敢欺负我的家人,我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只要这一次震慑了这些人,日后就算千个万个花魁相似,又能有什么大不了。”

邵瑜说得义正言辞,倒是彻底说动了一旁的邵嘉善。

邵嘉善本就是个冲动的性子,此时被邵瑜说得热血沸腾,便转而朝着小韩氏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跟着母亲,就算是死,也要护住您的名声!”

邵嘉善说完,将邵瑜书房墙上挂着的那把佩剑拿下来,跟在邵瑜身后,气冲冲的朝着外面走。

小韩氏阻拦不得,只留在家中哭天抹地。

她这般举动,第一时间便惊动邵嘉姝。

邵嘉姝如今不过十二岁,但却已经出落得十分美丽,她凑到母亲身边,问道:“母亲为何要哭?可又是因为大哥?”

小韩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个劲的哭,似是默认一般。

邵嘉姝闻言,便越发生气起来,自她有记忆起,似乎母亲便总是因为大哥而哭泣,她心疼亲娘,对大哥就更加没了好脸色。

“你二哥呢?”小韩氏哭了许久,才发现亲儿子没来安慰她。

邵嘉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小韩氏赶忙问身边人。

“二少爷也被老爷喊了出去,说是要一起去陈家讨说法。”

听到这个回复,小韩氏只觉得眼前一黑,说道:“怎么把他也牵扯了进来。”

邵瑜刚出书房的门,就让人将小儿子邵嘉良喊了过来。

邵嘉良如今不过十四岁,也还是个半大少年,听完邵瑜的一番话后,立马就被带偏了,也跟着气昂昂的出门。

邵府门前,诨名陈二虎的侯府二少爷,此时依旧在让下人们大声叫嚷着,只是这喊叫声,随着邵瑜父子三人的出现戛然而止。

陈二虎见了邵瑜也没带怕的,反倒说道:“邵大人,你儿子打伤我弟弟,一定要给我们陈家一个说法,否则明日我爹就要在朝堂上参你一本。”

邵瑜说道:“明天没有朝会。”

陈二虎一个纨绔子弟,哪里知道朝会是什么时候,被邵瑜这么一堵,立马改口道:“明日没有,那就后天,总有一日可以参你。”

邵瑜当即也不忍了,直接走上前来,一脚踹在陈二虎身上。

“叫你二虎,你还真是个虎人,完全没有脑子。”邵瑜冷冷说道。

陈二虎被踢翻在地时,整个人都有些懵,他似是完全没想到,邵瑜居然会直接朝着他动手。

“你完了,你完了,我爹要参死你!”陈二虎大喊道。

邵瑜没忍住,又踹了他一脚,说道:“风言风语,诋毁朝廷命官的家眷,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参谁。”

陈二虎听了一愣,他本以为这事邵瑜会烂在肚子里,没想到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

邵瑜不再搭理这个纨绔,看了身后的两个儿子一眼,说道:“走,去陈侯府。”

亲爹开路,两个儿子立马跟上。

不管邵嘉善内里到底有多么不学无术,他无疑还是继承了来自爹娘的好相貌,邵嘉良也是如此,两个儿子此时跟在他身后,看起来像是一家子都是俊杰人物一般。

邵瑜忽然上门,倒是陈侯全家都没有预料到的。

陈家的小儿子被邵嘉善打了,二儿子上门讨要说法,陈侯府上没想到说法没讨到,反而把邵瑜给讨了过来。

陈侯其实并不知道事情原委,此时听邵瑜将所有事情全部抖落了出来,他面上也并不好看,自家的小辈,言语冒犯了人家的女眷,即便是挨了一顿打,也是陈侯府上理亏。

况且陈侯如今只有虚衔,并无实权,仅仅是靠着祖上的余荫度日,面对邵瑜这样的实权官员,他也不想得罪。

因而陈侯爷深深受了邵瑜一顿疾风骤雨般的指责。

甚至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邵瑜还不放过他,直接说道:“此事牵扯我家女眷,既然已经闹大,索性就在圣上面前说个分明。”

陈侯是理亏的一方,他如何肯跑到皇帝面前讨骂,只能转而开始苦劝邵瑜,甚至许下重重好处。

邵瑜身后的两个儿子,此时也没有避开,而是就跟在一旁,看着邵瑜和陈侯爷之间你来我往。

但任凭陈侯如何许诺,邵瑜却丝毫不为所动,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态度后,邵瑜拉着两个儿子离开了侯府。

在回程路上,父子三人坐在马车里。

往常邵瑜醉心公事,邵嘉善喜好在外面鬼混,邵嘉良日日读书,也不想和不学无术的哥哥过多交往,因而哪怕明明是父子兄弟,此时待在一起依旧显得有些生疏。

“你们今日也看到了,陈二虎上门时闹得凶,但我们真的硬气起来后,哪怕是陈侯爷也只能趴着。”邵瑜说道。

邵嘉善虽然纨绔,但大多数时候他在外面惹了事,事后都是父母挨家挨户道歉,因而他其实一直很憋屈,今天倒是难得的扬眉吐气一次。

“还是爹做得对,陈二虎平常吆五喝六的,今天踹了他两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嘚瑟。”邵嘉善得意说道。

邵瑜问道:“你就没有悟出什么吗?”

邵嘉善赶忙点头,振振有词道:“我当然悟出来了,做人就是要像爹爹这样硬气,拳头才是硬道理!”

邵瑜无奈叹息一声。

一旁的邵嘉良轻声说道:“今日是陈家理亏,所以爹爹才会占上风,若是寻常时候,还是以和为贵才好。”

邵瑜点点头,看向长子,说道:“我不知道你平常在外面做什么,也不知道你每次惹出事来,是不是都像今天这样,其实你才是占理的那一个。”

“但你每次冲动之后,都会将自己变成没理的那个,你且仔细想想,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到底该怎么办。”

邵嘉善闻言倒是沉默下来。

他在外面惹出过很多事端,但有的他占理,有的他并不占理,只是邵瑜从前从来不曾仔细问过,也不关心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久而久之,他就不愿意解释了。

“我往常也很少过问这些,反而经常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打你,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是。”邵瑜又说道。

邵嘉善脸都僵住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邵瑜在跟自己道歉。

他从前也曾在心底恨过邵瑜,但此时听邵瑜这般道歉,他却只酸涩得想要落泪。

邵嘉良此时也满目震惊的盯着邵瑜。

邵瑜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说道:“做错了事情,不就应该认错吗?”

“你哥哥虽然是个混不吝,但心肠却是好的,这次他惹出事,也是为了你们的母亲,要不是我多嘴问了一句,只怕又要误会了他。”

“我仔细想想,也不知道这样的误会产生过多少次,这都是我的过失。”

邵嘉善的眼泪彻底落了下来,但很快他就扭过头去,用力擦掉,似是害怕会被父亲和弟弟看见。

邵嘉良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他过去总觉得哥哥在外面惹是生非丢了邵家的颜面,但如果哥哥每次惹出事来,都是因为像今天这样的原因呢?那自己还应该责怪他吗?

邵嘉良一直崇敬父亲,也有些瞧不起亲哥哥,此时见父亲都开始反思自己,他也忍不住开始反思起来。

邵瑜又朝着两个儿子说道:“从前我公务繁忙,忽略了你们,是我的不对,今后我会尽量抽出时间来陪着你们。”

邵嘉良慌忙摇头,说道:“终归是父亲的公务要紧。”

邵瑜却说道:“公务重要,儿子也重要。”

邵嘉良耳根通红,但他内心也很期待和邵瑜多相处,因而便没再说什么反对的话。

邵瑜又看向一旁的邵嘉善,说道:“你成天不着家,看起来比我还繁忙,我有时候想要见你一面,比登天都难。”

邵嘉善不敢说话,他狐朋狗友很多,玩累了在外待几天也是常事。

邵瑜继续说道:“我这两年感觉身体一日差过一日,也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多久,只想着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

邵瑜这话一出,两个儿子全都面色大变。

哪怕平常父子隔阂生疏,但事关生死,两个儿子心中就只剩下对他的担忧。

见到父亲眼中的期盼,邵嘉良赶忙催促道:“大哥……”

“我……我每天晚上都回家,让你能见到我。”邵嘉善低着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