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又细细端详那个拿着纸询问的人,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浅灰色衣衫,那衣衫的料子看起来十分光滑,是老何从未见过的。
这人腰间挂着一块白色玉佩, 玉质通透,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仅仅看衣着,老何便觉得这人有些不同凡响,他又看向这人的脸。
老何只是盯了一秒, 这人便似是察觉到老何的视线一般, 转过头来,直直的看向他,眼神如同利剑一般。
老何赶忙将手里的狼牙吊坠藏在身后。
这人面容普通,虽然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但身上却有一股子让人害怕的气势, 他见盯着自己的老何只是个老头, 便没有多想,当即收起那张画纸, 准备去询问下一个乞丐。
老何却主动凑了过来, 问道:“小兄弟, 你打听这个狼牙做什么?”
柳晖瞥了老何一眼,说道:“寻人。”
“是什么人?跟你是什么关系?”老何赶忙追问。
柳晖回头,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该你问的,不要多问。”
老何虽然心里害怕, 但却本能觉得也许有利可图, 便又凑了过来,说道:“说起来,这狼牙我好像在哪见过。”
听到这话, 柳晖赶忙停住脚步,问道:“你说的当真?”
老何点点头,他难得机智一次,说道:“在哪见过呢?在什么人身上呢,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柳晖看老何衣衫破烂,便问道:“是不是哪个乞丐身上?哪里的乞丐,在什么地方。”
老何依旧皱眉,说道:“我真的想不太起来了,不如这般,你将这人的条件多说一点,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想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寻人心切,柳晖并没有多想,而是说道:“那人应该二十来岁,常年乞讨为生。”
老何还是一副想不起来的模样,又好奇问道:“小兄弟,你要找的这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很重要吗?”
柳晖听到这样详细的询问,眼神一顿,在老何身上仔细打量一番后,方才说道:“那人是我家主人流落在外的儿子,您觉得重要吗?”
老何听了这话,立马说道:“那实在是太重要了。”
说话间,老何也在打量柳晖,他没想到通身气派如斯的柳晖,居然只是个下人,他握紧了手里的狼牙吊坠,只觉得自己能不能翻身,多半就要靠这一次了。
“小兄弟,你也别太着急,等我回去,再好好细想一番。”老何说道。
柳晖点点头。
老何又问道:“小兄弟,你住在哪里,等我想起来了,我就去找你。”
柳晖报出了自己暂住的地方,又说道:“老丈,只要您能给我们提供有用的线索,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老何假装跟柳晖分别,等转过了街角,他立马鬼鬼祟祟的伸头往回看。
柳晖背对着街角,此时在询问另一个乞丐,依旧没有得到有用的回答,但他却感受到身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老何猛地缩回脖子,他心下暗道一声好险,差点就被柳晖发现。
老何跟了柳晖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他进了城里最大的那家客栈,他又在一旁打听了一番,得知柳晖住的是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且店小二透露,柳晖似是来自京中某个大户人家。
老何听得“京中”二字,便觉得有无数的钱朝着自己扑面而来一般,他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个机会,捏着狼牙便急匆匆的跑回了家。
只是老何并不知道,他跟踪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人跟踪了。
“现在回青州?”王氏刚刚来南州城,且好不容易安顿下来。
邵大宝虽然各种操作限制王氏拿钱,但到底还是保证了她衣食无忧,如果此时再回青州城,赌场的人会找上门来,她可能又要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况且,包子铺里,她还有一个月的包子没领呢。
老何态度十分坚决,说道:“我们现在回青州,将侄子接过来。”
老何能想到的,最符合条件的人,就是他的侄子,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他侄子如果真的成了大人物的儿子,也一定会好好回报他这个亲叔叔。
“接你侄子过来干什么?现在去青州城,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多月,我跟你一起,反而会拖累你,不如你自己去……”王氏并不愿意舟车劳顿。
而老何,在王氏提起要这么长时间的时候,也顿了下。
“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太长了。”老何喃喃道。
如果骑马,一路日夜兼程,也许还能来得及,但老何如今面临的现实问题,却是他身上没钱。
“我们如今这情况,何必还将你侄子接过来受苦,我还不知道你接他过来干什么?”王氏疑惑问道。
老何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事情该不该告诉王氏。
王氏又道:“南州城这么远,我都跟着你来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老何虽然觉得王氏十分无用,但仔细一想,如今他在南州城里人生地不熟,唯一能信得过的人,便只有王氏了。
犹豫一番后,老何将自己知道的,连同自己的猜测,一起告诉了王氏。
王氏听到“狼牙”,立马说道:“今天大宝还跑过来找狼牙呢,说是他那个大哥掉的。”
提起阿毛,王氏便莫名带入了继母心态,只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而老何,在得知阿毛可能是大人物的儿子时,第一反应便是嫉妒,若非老何的年纪太大了,实在是无法装二十来岁的小年轻,老何都恨不得自己顶替了去。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宝正合适呀!”王氏忽然说道。
老何听了却本能的觉得不愿意,说道:“你这个儿子,还是别指望了。”
没有从邵大宝身上挖出三百两银子来,自然对他恨得牙痒痒,这样有可能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如何肯交给邵大宝。
王氏却极力为自己儿子争取起来,说道:“大宝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好,现在这样的好事都交给他,他自然知道应该跟谁亲近,到时候就不愁他的孝敬。”
老何还是有些不情愿。
王氏又问道:“咱们如今,哪里还有更好的选择?”
老何在心下权衡许久,最终只能勉强点头,心下也反复安慰自己,如果事成,这样要命的把柄捏在手里,不愁邵大宝不就范。
邵大宝没帮阿毛找到狼牙,心里始终悬着,隔日一早他便又找上门来。
见到老何,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老夫妻俩就将邵大宝扯进了屋子里,压低着声音说了半天。
“胡闹,这种事情怎么能做?”邵大宝没有半点挣扎,就直接拒绝了这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老何立马道:“那是京里的大户人家,就连一个下人,穿的都是极好的料子,腰间挂着的玉佩都特别值钱,那绝不是一般的人家。”
听他这么说,邵大宝也知道对方应当确实来历不凡,但让他舍弃如今的生活,舍弃和阿毛的感情,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他只能断然拒绝。
“这是我大哥的东西,要还给他。”邵大宝只反复强调这一句话。
老何顿时气得跳脚,说道:“这样好的机会,你真的舍得放弃?”
“舍得。”邵大宝面无表情。
“你真的就甘心开个小铺子,做个小货郎,就这样一辈子待在南州城里?”老何自以为是灵魂拷问。
但邵大宝一想到自己开着铺子,隔壁就是媳妇的医馆,每日夫妻俩都在一处,邵瑜如今待他的态度也很好,邵大宝只越发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是神仙日子。
至于老何描绘出来的,飞黄腾达的情景,看起来十分美好,但邵大宝如今极其有自知之明,知道有多少本事,便吃多少饭,不是自己的东西,偶然得到了,最终也会失去。
“这样的日子,我甘之如饴。”
老何听了这话,立马知道他劝不动邵大宝,心下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要从哪里去找人来顶替。
王氏在一旁使劲拍打邵大宝,口中道:“我就没有享福的命,你就是不肯让我如愿……”
门外此时忽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王氏一顿,呆呆的看向一旁的老何。
老何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屋子是邵大宝给王氏找的住处,两人在南州城也没有任何熟人,此时能够找上门来得人,老何便只能想到了那笔赌债。
“要命,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老何自言自语,仓促之间,他便开始找地方躲避。
邵大宝如今身上没背着亏心事,倒是没什么怕的,他直接起身,不顾王氏的阻拦,径直打开了门。
门外之人,正是柳晖,此时他怀中抱着一把长剑,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
他到是干脆,说道:“我刚刚从你家屋顶上下来,你们刚刚在筹谋的事情,我听得清清楚楚。”
柳晖神色坦荡,说起自己偷听之事,脸上没有半分羞愧。
邵大宝一愣,侧了侧身,让柳晖先进了屋里。
老何听得不是上门催债的人,而是柳晖,也没有出来,但很快,他就直接被柳晖扯了出来。
“别拉我,别拉我!”老何喊道。
王氏也上前阻拦,口中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乱闯别人家。”
柳晖直接拔出剑来。
剑锋上满是森然的寒光,停在了距离王氏脖颈不过半厘米的地方。
王氏何曾遇见过这样的事,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邵大宝赶忙扶住王氏,将她护在身后,朝着柳晖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柳晖本就觉得老何有些奇怪,在察觉到老何跟踪自己后,立马派了手下跟踪老何,如此顺藤摸瓜,饶是他也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大的收获。
柳晖先前在房顶听了全程,因而对于邵大宝印象不错,立时便剑尖调转,直接刺向老何的喉咙。
老何再不敢乱藏,颤抖着手将那个狼牙吊坠交了出来。
柳晖细细比对一番后,发现确实和画上的狼牙形状一模一样。
“这是你大哥的东西?”柳晖问道。
邵大宝点头,说道:“我从认识他的时候,他便带着这枚狼牙。”
柳晖又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邵大宝怕他不信,便说道:“他很少将这枚狼牙摘下来,他身上都有印子了。”
听到这话,柳晖立马道:“快带我去见他。”
阿毛因为记挂着狼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虽然如今他有了家人,对于自己原本的身世也没有像以前那般执念,但狼牙对于他来说,始终是十分特殊的存在,如今弄丢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会找回来的,不要太担心。”邵瑜安慰道。
阿毛勉强笑了笑,说道:“我真是不中用,母亲说的话我记不清楚,如今连唯一证明身世的东西都弄丢了。”
邵瑜算算日子,似乎也快到了原剧情里邵大宝顶替认亲的日子,便道:“不要多想,也许坏事会变成好事,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上门认亲。”
邵瑜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柳晖站在邵大宝身边,在等待开门的时候,他忽然整了整自己的衣角。
这般郑重的态度,倒是让邵大宝心生好感。
来开门的人,恰好是阿毛。
邵大宝什么都来不及说,柳晖直接将狼牙递了过去。
狼牙失而复得,阿毛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来,笑着说道:“大宝,你居然真的加将狼牙找回来了!”
阿毛拿着狼牙仔细端详,然后十分自然的挂回了脖子上,在这短短一瞬里,柳晖清晰的看到,阿毛脖子上确实一块小小的红印子,似是狼牙戴久后留下来的。
柳晖又细细端详阿毛的面容,见到与自家主人七分相似的容貌,他心下再也没有半点怀疑,立马确认这人就是将军失散在外的孩子。
“少主。”柳晖喊了一声,紧接着便单膝跪下,说道:“属下寻找少主多日,终于得见少主,总算不辱使命。”
如此阵仗,倒是让阿毛有些不知所措,就连一旁的邵大宝,也被这样。
邵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后,似是对这件事早有准备一般,邵瑜表现得十分淡定,说道:“先进屋来,慢慢说。”
待几人进了屋里,邵瑜将地方留给了柳晖和阿毛,让两人好好聊聊。
“爹,少主诶,听着感觉真的很不一般,大哥真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吗?”邵大宝小声问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就算他真的是大人物的儿子,他也还是你大哥。”
邵大宝点点头,说道:“那当然,就是想想他要真是大人物的儿子,是不是要回京城?爹您舍得吗?”
“那要看你大哥自己的想法。”邵瑜说道,又拉着他细细询问今天发生的事情。
待听见老何的打算,邵大宝却半点不为所动的时候,邵瑜想到原剧情里的邵大宝,又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邵大宝。
邵大宝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白白嫩嫩的赌徒,如今他的皮肤因为常年跑货的缘故,已然变得黝黑,整个人也瘦了不少,一双眼睛也从呆滞无神,变得像如今这般明亮有神。
从前的邵大宝,一看就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败家子,现在的邵大宝,脸上多了不少故事感,精气神也脱胎换骨,再没有从前的萎靡样。
“也不知道大哥的身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邵大宝对这件事还挺好奇,但一路上柳晖只是朝他打听阿毛,却很少透露自家的情况。
邵瑜嘴角勾起,说道:“这个其实很好猜。”
邵大宝立马追问。
邵瑜眼睛微微眯起,说道:“这个叫柳晖的,他的言行举止十分规整。”
“规整?”邵大宝听到这个形容词只觉得十分奇怪。
“站的时候,坐的时候,全都身形挺拔。”邵瑜解释道。
邵大宝在一瞬间挺直了自己的腰。
邵瑜觉得有些好笑,继续说道:“他的手上满是老茧,身上带着一股子煞气,应当是在战场上杀过敌。”
“柳晖口称少主,说明你大哥是那家里唯一的男丁。”
“而柳晖姓柳,如今京中的情形,似乎只有柳大将军数子皆战死沙场,膝下荒凉。”
“柳大将军?”邵大宝也知道这位传奇将军。
柳氏一门,乃是满门忠烈,家中男丁,大多战死沙场,是国朝上下都知道的赤胆忠心。
邵瑜点点头,此时,里屋的门也打开了,阿毛和柳晖,两人眼眶都是红红的。
等到将柳晖送走之后,阿毛才向邵瑜细细解释。
待听真是柳将军之后,邵大宝顿时跳了起来。
邵瑜笑了笑,朝着阿毛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阿毛不舍得离开邵家,但他也想见见柳将军。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支持你。”邵瑜说道。
阿毛面上满是纠结。
邵瑜又道:“下个月我要去京城一趟,正好可以送你去看看他。”
阿毛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比邵瑜更加体贴之人,他犹豫许久,还是点点头,说道:“爹,不管如何,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
“你是我的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情。”邵瑜温声说道。
阿毛用力点头。
邵大宝在一旁见缝插针的说道:“我也没去过京城,爹,带我也去呗。”
邵瑜见邵大宝确实满目期待,便说道:“那让你妹妹和你媳妇都好好收拾一下,这次全家一起去京城玩一圈。”
原本的父子之行,变成了全家老少一起出行,倒是彻底冲淡了阿毛心底的那些忐忑。
柳晖作为护卫,也一直跟在阿毛身边,他原本还怀疑邵家人是不是想要借此攀扯,但这样的想法,却随着一路的相处彻底淡去。
柳家男丁稀少,对于这个失散在外的孩子,显然十分重视,早早便派人在京郊等候,因而一行刚到,便立马有柳府的下人迎接。
进了城一家人便被请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并不比别的地方,虽然说是将军府,实际上却是国公府,因而府内程设规格极高。
一家子跟在下人身后,一路雕梁画栋,倒是让人目不暇接。
邵大宝头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大气不敢喘,他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不敢多看,但他随意一撇,却看到邵小草一直东张西望,立时扯了扯妹妹。
“别乱看。”
邵小草却十分坦然,说道:“为什么不能乱看?这些东西摆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邵大宝有些着急,说道:“大户人家的下人,最是喜欢看人下碟,若是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恐怕会被瞧不起。”
“他们瞧不起便瞧不起,爹说,只要自己瞧得起自己就行。”邵小草说道。
邵瑜听到了兄妹俩的对话,便回头说了一句:“想看便大大方方的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引路的管家,听到这话,立时也笑着说道:“老先生说得极是,这些东西摆出来,便是想让人多看一眼的,越是被人看,才越是说明它们的价值。”
管家一番话,倒是瞬间化解了邵大宝的尴尬。
邵瑜见他如此机敏,倒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我家将军一听恩人一家进京,早早便让人将止戈院收拾了出来,一切早就预备好了。”管家道。
“止戈为武,将军好心思。”邵瑜叹道。
听了这话,管家多看了邵瑜一眼,他本以为邵瑜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商人,一番接触下来,倒是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将军府的安排是第一天休息整顿,等到第二日才真正认亲。
“爹,您睡了吗?”
邵瑜本来已经躺下了,闻言便又起身,点灯开门。
阿毛抱着被子,小心翼翼的看着邵瑜,提了一个他从未提过的要求:“爹,今晚我可以跟您睡吗?”
邵瑜侧了侧身,阿毛立马爬到床上,似是怕挤到邵瑜,他的被子只占了小小一片地方。
邵瑜躺回去,也十分明白他的心思,说道:“说吧。”
阿毛叹息一声,说道:“以前讨饭的时候,总想着要是亲人来找自己了会怎么样,等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却有点不想认亲了。”
邵瑜闭着眼睛,说道:“你不是不想认亲,只是有点害怕。”
黑暗里,阿毛点点头,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邵瑜看不见,便又应了一声。
“今天你看见的那个管家如何?”邵瑜问道。
阿毛仔细回想一番后,说道:“他是个和善又体谅的人。”
住进来后,阿毛因为不认识屋子里的一些物件,闹了几个笑话,但管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的接了过去,甚至还不着痕迹的跟他示范了这些物件的用法。
因而在阿毛看来,这位管家和善又体贴。
“管家深受将军的器重,他的态度,实际上反映了将军的态度。”邵瑜说道。
“你害怕将军的态度,怎知将军不会害怕你的态度?”
听到这话,阿毛立马说道:“他是将军,是战神,能有什么害怕的呢?”
邵瑜道:“他是将军,是战神,但也是个即将面对独子的老人。”
阿毛听到这话,心下一酸。
邵瑜又问道:“将军与你们母子失散这么多年,你怨他吗?”
阿毛一怔,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就十分模糊,但他却仍然记得母亲那些年似乎过得十分辛苦。
但即便这般,记忆里的母亲似乎也总是在笑,从来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母亲没有怨他,我也不怨他。”阿毛说道。
“他没有怠慢你,你也不曾怨恨他,那明日相见,便只有亲人重逢的喜悦,那还有什么好害怕呢?”邵瑜问道。
阿毛心底一顿,他立时也觉得自己的害怕似乎有些没道理。
邵瑜又道:“莫慌,明日我陪着你。”
听到这话,阿毛心中的大石彻底落地,心情放松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邵大宝几人被安排着在京中四处游玩,邵瑜陪同阿毛一起去见大将军。
这次见面,倒是比预想中的更加简单,亲人冲锋,一个照面,便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几乎不需要旁的验证,只一眼,大将军就能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儿子。
阿毛是将军最小的儿子,尚在襁褓时,为了躲避敌国刺客,将军夫人带着他四处躲藏,母子俩身无分文流落他乡,一直到死,将军夫人都没能回到京城。
柳将军一身从戎,对于阿毛这个独子决心科举之事,倒是十分支持。
“你母亲出身书香世家,若是知道你这个决定,只怕也会十分欣喜。”柳将军提起亡妻,也满是感慨。
对于收养阿毛的邵瑜,柳将军也满是感激,甚至当场提出要给邵大宝安排前程,只是被邵瑜委婉拒绝。
将军提出种种报答,全都被邵瑜婉拒。
邵瑜越是这般,将军却越是想要为他做更多。
柳将军灵机一动,说道:“你有个女儿,我有个儿子,不如结为儿女亲家,亲上加亲,如何?”
柳将军是个武人,没有那么多门户高低之见,因为觉得邵瑜对胃口,又真心感激邵瑜,才想出这样一个两家变一家的好主意来。
一旁的阿毛听了这话,立马说道:“小草是妹妹,我如何能跟她成亲,这于理不合……”
“这有什么不合的,又不是亲兄妹,只要两个孩子过得好,管旁人多嘴多舌干什么。”大将军十分豪气的说道。
阿毛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邵小草是他接触最多的女性,一想到要娶他为妻,阿毛耳根子慢慢红了起来。
大将军见邵瑜不说话,又道:“邵兄弟,你也不是那种在意旁人眼光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对吗?”
说完,他便眼巴巴的看着邵瑜,似是怕他会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我只有这几个孩子,我自然希望他们婚事顺利,但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只是我们长辈说了算,还是要多听听孩子们的想法。”邵瑜说道。
柳将军闻言,倒是不好强求。
只是一旁的阿毛,心底却种下了一颗种子。
认亲的事情超乎寻常的顺利,邵瑜又带着邵大宝在京中走了一圈,以低价买了不少货物。
如此言传身教之下,邵大宝进步很快。
从京城返回南州城不久,卢芸儿怀孕了,十个月后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婴,等到孙女两岁的时候,邵瑜不再管生意上的事情,家里的杂货铺也交给了邵大宝。
而府学附近的那个三层大楼,随着逐年扩张,入驻的商家种类越来越多,因而整个大楼,就像是一家超大型的杂货铺。
背靠府学,西郊发展越来越好,这边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这座三层大楼因为占地面积,和对入驻商家审核严格的缘故,成为远近闻名的购物圣地,南州城的商家们都以入驻这里为荣。
邵瑜的孙女五岁这年,卢芸儿又生了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在邵大宝的坚持下,从了卢姓。
也是这一年,阿毛高中举人后,迎娶了在世人眼中二十二岁的“大龄”姑娘邵小草。
邵小草这些年倒是没有挑挑拣拣,只是她满心思全是做灯笼,因为在邵瑜身旁日子过得舒坦,所以也从来没有想过成亲之事。
邵瑜也乐得养着自己的姑娘,反倒是阿毛,这几年像是开了窍一般,频频向邵小草示好,最终经历了一番波折,两人终于确定彼此的心意。
两人婚后第三年,阿毛高中状元,读书不到十年,便能取得如此成绩,一时成为京中佳话。
将军府人口简单,邵小草婚后,依旧一门心思做自己的灯笼,因为这般世人眼里的“不务正业”,倒是让她受了许多风言风语,只是随着太后生辰这日,邵小草的祈福灯大放异彩,这些言语便消失殆尽。
她的灯笼,开始受到京中权贵追捧,因为她的灯笼做的精细,每一个都如同艺术品一般,因而京中人人以拿到她的灯笼为荣,甚至还成为京中人情往来的硬通货。
日子越往后,邵瑜操心的便越少,每日里只需要含饴弄孙,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邵大宝自娶妻后,便越发稳重,虽然偶尔生意上也会出问题,但做人上却一直小心谨慎,按照邵瑜教的,他不敢做任何追求利益而未被人性的事情。
他这样做生意,其实放弃了很多能拿到手的利润,但靠着这样的让利,等到邵瑜闭眼的时候,邵大宝竟成了南州城鼎鼎有名的大善人。
对于亲娘王氏,邵大宝也真的用五百文供养了她一辈子,而老何,早在邵家进京游玩那一次,他便因为还不上赌债,而被赌坊追到南州城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腿。
没有四肢的老头,遭到了王氏的嫌弃,最终死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里。
王氏虽然有邵大宝五百文的供养,但每个月实际拿到手的银钱只有寥寥几文,若她满足如此,日子倒也过得下去,只是她赶走老何后,又找了个老伴。
只是王氏像是永远遇人不淑一般,这一次遇到的也不是个善茬,连累王氏一大把年纪还要做苦活重活,身体坏到药石罔顾的地步,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
邵家不缺钱,因而对于王氏的小儿子,也用了十分力气去培养,等到他长大了,也将他的身世完全告知,这孩子在邵家多年,也没有长歪,只拿邵瑜当亲生父亲一般孝顺。
邵瑜一直活到九十岁方才闭眼,他走得时候,屋子里孝子贤孙挤得满满当当。
邵瑜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是一堵没有任何粉饰的土墙。
“他爹,大丫又生了个闺女!”
听到这话,邵瑜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女人,女人眼中满是羞愧,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