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浪子回头(六)

对于这事,邵小草满心不解,毕竟明明第一局已经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何还要进行这第二局,就好像是专门为了送出哥哥的手指一般。

更甚至,当时父亲拿出铺子来赌的模样,就好像笃定了自己会赢。

邵瑜笑了笑,他也不怕别人听见,说道:“第二局一定要赌,甚至一定要输。”

门口传来什么掉地的东西。

邵瑜和邵小草一起询声望过去,只见到被王氏搀扶着的邵大宝,此时死死的看着邵瑜,眼中满是恨意。

被他听见这些话,邵瑜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而是朝着王氏道:“他是没了一根手指,不是断了腿,这点小伤还需要人扶吗?”

王氏一愣,但也没有放开手,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邵大宝,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母亲的照顾。

“手指都断了,怎么还能说是小伤,你怎么这么无情?”王氏埋怨道,这一路上她听着儿子的抱怨,自然也对邵瑜一肚子牢骚。

“他只是断了一根手指,又没有丢掉一条命。”邵瑜无情回应。

邵大宝自是听出来了,父亲这还是在为了妹妹责怪他,邵大宝用力的瞪了邵小草一眼。

邵小草立时一缩,她这也是条件反射,因为王氏总是拉偏架,她早就被邵大宝欺负习惯了。

邵大宝抬起自己的手,特意让邵瑜看见那一圈厚厚的纱布,问道:“爹,我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什么这样害我?”

邵瑜点点头,说道:“是亲生的。”

邵大宝一愣,就听邵瑜继续说道:“我倒恨不得不是亲生的。”

邵大宝闻言,又一脸委屈。

邵瑜又说道:“还好我有两个孩子。”

邵大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但却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立时又疼得叫了起来。

“就算你再不喜欢我,也不能这样害我!”邵大宝愤愤不平的说道。

邵瑜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害你?”

“难道不是吗?”邵大宝觉得自己平白无故丢了一根手指头,自是很死了邵瑜。

“升米恩斗米仇,我救了你的双手双脚你不记得,丢了一个手指头的仇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邵瑜说道。

邵大宝闻言微微一顿,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一回事吗?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亲爹,恨不得逼死儿子才好呢。”

“那你死了吗?”邵瑜语气平静,就像是在问“你吃了吗”。

明明是这样平静无波的语气,但邵大宝却忽然一阵心惊肉跳,就好似如果条件可以,邵瑜真的会让他死一般。

邵大宝也不明白,往日里老好人一样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就像是一头沉睡的狮子,随时都可能睁开眼睛咬死身边人。

邵大宝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到了,紧接着面对邵瑜的凝视,他又忍不住后背一阵汗毛竖起。

“谁准许你这样跟我说话?”邵瑜问道,眼神沉沉的落在邵大宝身上。

邵大宝吓得缩了缩脖子。

邵瑜接着说道:“你在学堂里,先生难道没有教过你什么是父子伦常?”

邵大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邵瑜也不需要他回答:“也是,你一个被学堂退学的人,怎么还会记得学堂里教的。”

邵大宝虽然被学堂退学,但这事因为太过丢脸,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中人,此时却被邵瑜直接扯开遮羞布,倒是让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跪下。”

邵瑜呵斥道。

邵大宝不想动,一旁的王氏也在说道:“他受了伤,你要教训他不能等两日吗?”

邵瑜看了王氏一眼,说道:“你如果还护着他,那我们也不必过下去了。”

邵瑜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休书”,但王氏却听明白了,顿时脸色一白,她很想闹一场,但邵瑜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他,这话不是在开玩笑。

眼见王氏无用,但邵大宝却还不想这般轻易就屈服,依旧站在那里,半天都不动弹。

邵瑜也不跟他半点废话,直接一脚就踹了过去。

对于正常的人,自然要用正常的办法,而对于一些不太正常的人呢,讲理没用,必须先打一拳,直接将人打蒙圈,然后才能继续讲道理。

邵大宝显然不是个正常人。

邵瑜一脚下去,邵大宝当场跪下,跪下的时候脸上还满是倔强。

邵大宝刚刚断了一根手指,正是脆弱需要家里人呵护的时候,但邵瑜却没有给他一点时间来收拾心情,直接就来了一套组合拳。

“当家的!”王氏一声惊呼。

邵瑜说道:“祖上传下来的铺子,差点因为他没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差点被他害死,这样的不孝子孙,我就算是直接打死他,别人也说不了一句闲话。”

这个时代,父母打死孩子,不犯法。

邵瑜即便真的打死了邵大宝,别人也说不了一句闲话。

邵大宝看着邵瑜阴沉沉的眼神,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他只觉得若是真的惹毛了邵瑜,他真能干出杀子之事。

“手伸出来。”邵瑜说道。

邵大宝傻傻的伸出左手来。

邵瑜微微皱眉,邵大宝的左手正是受伤的那一只。

“右手。”邵瑜说道。

邵大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右手伸了出来。

邵瑜直接抓住,紧接着用竹条重重抽了上去。

“啊!疼!”邵大宝眼泪再次涌动,他只觉得今天是自己一辈子最痛苦的一天。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上进,有了读书机会却毫不珍惜。”邵瑜说道。

邵大宝听着这话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只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邵瑜又是一抽子下来。

邵大宝再次发出一声惨叫,他低头一看,手心已经多了两道长长的血痕。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懂事,沉迷赌博,败光家底。”

“啪!”

又是一下子抽下来。

“这一下,抽得是你不当人,亲生推妹妹进火坑,畜生不如。”

“啪!”

“这一下,抽的是你不孝顺,爹娘一大把年纪,不能支撑门户不说,还要让我们跟着劳心劳力。”

邵瑜抽人的动作快准狠,邵大宝只觉得这几下子,比断了根手指都更痛。

邵瑜却很明白,对于这种不做人的混账,越是痛,他才越能记得住。

“当家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人就要傻了。”王氏哭着说道。

邵瑜冷哼一声,说道:“真要傻了倒好,傻子可干不出这些混账事。”

邵大宝被打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听到邵瑜这般评价自己,心底隐约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自己真的连个傻子都不如吗?

“小草,快拦住你爹!”王氏喊道。

邵小草刚想动作,邵瑜就回过头来,朝她说道:“还记得爹跟你说的话吗?”

邵小草闻言脚步一顿,她虽然也心疼哥哥挨打,但本能的却觉得邵瑜做的都是正确的,最终她还是没有走过来,撇过脸去,不管王氏的责怪。

王氏阻拦不得,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邵瑜一下又一下的抽在她儿子身上,她很想冲过去替儿子挡着,但邵瑜却死死的拦着,最终,她只能亲眼看着儿子挨打。

王氏眼泪都快要哭干的时候,邵瑜终于停了下来。

邵大宝看起来手上血痕累累,但实际上邵瑜一直控制的厉害,都是皮外伤,并不伤筋动骨,但却足够让邵大宝痛彻心扉。

王氏慌忙将儿子扶了起来,送人回屋后,她忧心儿子的情况,愣是在他床前守了一整夜,方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一想到儿子如今断了一根手指,又被丈夫这样凶残对待,王氏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邵瑜听到她的哭声,并没有上前安慰,而是就儿子的教育问题,第一次跟她进行深入沟通。

慈母多败儿,邵瑜并不埋怨王氏,相反他其实很理解她。

王氏疼儿子超过女儿,在这样封建社会的时代背景下,其实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毕竟如今的观念里,儿子是用来传宗接代的,也是未来老年生活的保障。

但王氏这样一味的溺爱,如果继续下去,会给邵瑜的教子带来巨大的麻烦。

“我记得你们王家远亲家有个小子,叫王俊才,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邵瑜状似无意一般说道。

王氏闻言倒是止住了哭泣,说道:“这小子可惜了,被家里宠得无法无天,这么聪明的孩子,要是肯努力读书,只怕连状元都做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邵瑜问道。

“你不是知道吗?前年他就因为别人骂了他一句,他脾气上来,直接将人杀了,充军去了边关。”王氏说道,还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可怜他爹娘,在家里都哭瞎了眼,好好的读书苗子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他如果不杀人,而是去考科举,还考上了状元,那会怎么样?”邵瑜问道。

“那我们王家就要发达了。”王氏想到这种可能,心下越发觉得可惜,埋怨道:“都怪他父母,连个孩子都教不好。”

古代若是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进士,那这个家族在当地便可以横着走。

王氏一族本以为王俊才这个神童会带着整个家族发达起来,因而倾尽全族之力去培养他,却没想到却宠坏了他,最后让整个家族都跟着丢脸。

邵瑜见她入局,便继续说道:“我们大宝,小时候其实比王俊才也差不了多少。”

王氏闻言一愣,邵大宝的童年模样,似乎近在她眼前。

“娘,等我出息了给你买花戴。”

“娘,等我长大了让你坐大轿。”

“娘,等我考上状元给你争诰命。”

这些童稚的承诺似乎还在耳边。

“大宝现在又是什么样呢?”邵瑜问道。

王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她自幼聪明伶俐的儿子,如今躺在床上,断了根手指,被学堂退学,花光了所有家底,没有一技之长,离了父母妹妹,估计连饭都吃不饱。

好好的一个读书苗子,如今跟个废人也没太大区别。

王氏作为局外人时,还会责怪王俊才父母对孩子太过宠溺,而自己身在局中时,却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邵大宝。

“如果大宝第一次跟家里撒谎时,我们能发现并及时规正,他现在可能还在学堂里读书,甚至都已经考上秀才了,不,以他的聪明,说不定都已经是举人了。”邵瑜说道。

王氏一愣,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心底像是空了一块,就好像自己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那样你就是举人娘,整条街未出嫁的丫头们,排着队都要讨好你,整座城里的姑娘,还不是任你挑选。”反正都是没影的事情,邵瑜自然是怎么夸大怎么来。

但王氏自带亲妈滤镜,不仅没有觉得假,反而觉得大有可能,甚至还觉得邵瑜说得太保守了。

“可惜,他第一次撒谎是做错了,我们没有分辨出来,一步错步步错,他越陷越深,才会被那些坏朋友带进了沟里。”邵瑜叹息道。

王氏闻言心底一空,终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邵大宝第一次对家里撒谎要钱,一个做这些事并不熟练的孩子,之所以能成功,不是因为原身愚蠢,而是因为有人在给他打配合。

一心疼爱儿子的王氏,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尽自己所能的,想让儿子开心,便帮着他一起哄骗丈夫。

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害得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王氏便悔得捶胸顿足,只恨不得穿越回去,将过去的自己狠狠的揍一顿。

邵瑜不是原身,他凡事都会多想几分,邵瑜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从他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很轻易的便发现了王氏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但仅仅到这个地步还不够,王氏对邵大宝的疼爱早就深入骨髓,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轻易切割的。

邵瑜便继续下猛药。

“听说秋闱出结果了,消息传回来,咱们这虽然只有两个人中举,但其中一个人中了解元。”

因为邵大宝读书,王氏也知道秋闱是什么。

邵瑜接着说道:“解元,就是秋闱第一名,是所有秀才公里的第一名,说起来,这位举人老爷还是大宝的同窗,他母亲我们也认识。”

“是谁?”王氏立马追问。

“城东张寡妇的儿子。”邵瑜说道。

这个张寡妇虽然是个寡妇,但是名声却很响,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张寡妇门前却没多少是非。

原因倒也简单,张寡妇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但却立志不愿再嫁,只想安心养大孩子。

一个年轻的寡妇想要独立支撑门户,自然少不得要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曾有地痞无赖打过张寡妇的主意,张寡妇也很干脆,直接给自己脸上划了一刀。

好好的一张脸上多了一条丑陋的疤痕,这样能对自己下狠手的人,其他人要算计她的时候便会多想几分。

就靠着这样的狠劲,张寡妇将儿子养大成人。

和张寡妇对自己狠一起出名的,还有她对儿子学业上的严厉。

她儿子若是一次学考排名不是第一,回家路上都要捡石头。

捡了石头也不做它用,而是跪在石头上对着父亲的牌位请罪。

在这样严格的教导下,她儿子才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高中解元。

“听说现在张寡妇在家都不用做别的,全城的媒婆都疯了一样往她家跑,全城未嫁的姑娘都在围着她讨好。”

邵瑜说得极其夸张,但王氏对此却深信不疑。

邵瑜见到她脸上满是向往之后,又补了一句:“说起来,大宝刚进学堂的时候,还跟她儿子争过第一呢。”

“争过第一”,在王氏的脑子里就自动换算成“一样优秀”。

一想到张寡妇如今拥有的一切,自己差一点就能拥有,王氏越发悔恨。

邵瑜又说道:“今年中举的另一个人,也很有意思。”

“怎么?”王氏赶忙追问。

“这人姓刘,听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但三十岁那年,忽然醒悟了过来,觉得这样不行,他就去读书,如今还真让他考中了举人。”

听了这话,王氏不可避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好儿子。

她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邵大宝,因而半点没有听出邵瑜话语中的指向之意,反而问道:“当家的,你说,咱家大宝还有希望吗?能跟刘举人一样吗?”

邵瑜叹息一声,说道:“我让张猛断了他的小拇指,也是精挑细选的,砍得轻了他不长记性,砍得重了又怕影响他以后读书,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也并不好受。”

“伤在他身上,但却痛在我心里,这种感觉你一定也懂。”

王氏点头如捣蒜,说道:“当家的,你这话真是说道我心坎里去了。”

邵瑜接着说道:“我也想他成才,但要是你还继续护着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氏斩钉截铁的打断:“不会,我绝不会再护着他!”

“仅仅不再护着他吗?”邵瑜问道。

王氏一愣,有些诧异的问道:“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邵瑜继续叹息,说道:“还是算了吧,我也不指望他能成才了,能守住家业,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王氏闻言立马大急,她做梦都想当举人娘,若是不能当举人娘,当个秀才娘也能让她乐死,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家里改换门庭风光无限,她却要继续过苦日子,王氏如何能忍。

“你要我怎么做,你只管说好了。”王氏生怕邵瑜放弃对儿子的培养。

“大宝之所以到现在还不知错,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你啊。”邵瑜说到哦a

“因为我?”王氏不解。

“因为他知道,你心疼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会死死的护着他,他仗着你疼他,所以才一直这样不知悔改。”

王氏一听,顿觉有理,点头道:“大宝就是我的命根子,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能不管他。”

“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王氏一急,问道:“那我要怎么办?”

邵瑜忽悠道:“这个好办,我对他凶,你比我更凶,我对他严,你比我更严,千万不能给他好脸色看。”

“这……”王氏一脸为难。

邵瑜见她如此,立马说道:“算了吧,还是别指望他出息了,我们俩受点累,养他一辈子,刘举人的事情,你忘了吧。”

王氏一想到举人娘的梦就要飞了,立马着急起来,说道:“我凶,我一定凶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