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星期之内交给你看。”王楷州回头看了一眼废楼,心里产生一种久违的激情。
看完现场之后,王楷州和柳永信父子乘坐徐区长的轿车离开,贺祺深则载着媳妇一起返回家里。
才刚走到象罗胡同口,沈新桥就从车里走下来,笑着打了声招呼:“露珠同志,等你很久了。”
见到沈新桥,其实白露珠心里一点都不惊讶,知道他这两天肯定会过来,不过面上还是装出意外的样子,“沈区长怎么在这里?”
沈新桥看了看路边,“露珠同志,这路上人来人往,我们还是另外找个清净地方坐下聊?”
“沈区长,上次我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咱们也没什么可聊的了。”白露珠没有因为对方主动找上门,就往后退一步,依然坚定态度。
沈新桥并没有因为这话就甩脸色扭头就走,反而因为来都来了,态度软都软了,只要能达到目的,再软点也无妨,因此语气更加和气,还有那么一些故意套近乎:
“露珠同志,你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最重情义,否则那么多名字可叫,为什么偏偏叫新天荷,不就是因为你对天荷有感情,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再次来找你,老天荷厂子与其折价租给别人用,还不如便宜点给你,说不定还能让天荷再次成为区里的招牌。”
最近特地安排调研小组去外地调查了,毕竟改革一开放,做生意的地方就不单单是江铜了。
作为干部,本就对全国各个行业了解的很清楚,但这一调研,还是吓了一大跳。
光是苏浙一带,迅速起了不下二十个创业园区,更别提珠圳一带,火车班次直接排满,客流量比之去年,翻了十倍还不止!
他又亲自跑了一趟首都,得知首都上海一部分国营分厂都嗅到了危机感,一旦政策彻底开放,私企便会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生长,群众不再依靠供销社采购,国营分厂必然遭到重击。
连国营厂都感觉到危机,他们这一个小市分区小厂,也就真的会像白露珠说的一样,只有机器都卖点钱,剩下的厂房也真的变成几千块钱都难租的‘破厂’。
经过几次会议,仔细分析,最终还是决定向白露珠低头,只有让她接手,区里才能够获得无穷无尽的利益,也才能让他这个新上任的区长沾到光,添一笔漂亮的政绩。
当然,来之前心里早就有数了,知道白露珠在明江区买好了地,完全可以建一座与天荷老厂差不多大的厂房,所以现在别说百分之三十分成,就连百分之三都别想要,老老实实拿租金就算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老天荷这个公司。
区里拿不出钱来付下岗费,还有部分员工没有解决,公司因此不能注销,如果白露珠接手天荷,肯定会需要原来的员工干活,那不需要付一分钱,就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才甘愿低头。
白露珠虽然确实需要天荷老厂来运营,但是面上却不显露一分。
明江区区长都才刚知道那片地是用来做商业街的,沈新桥就更不会知道那片地是用来做什么的,定然和正常人一样,还以为是买来盖厂房用的。
这就好办了。
白露珠看了他几秒钟,叹了口气,佯装心软的样子,“不嫌弃的话,去我家里客厅聊吧。”
沈新桥立马长松一口气,连忙道:“不嫌弃,贺知琥老先生的家,觉得光荣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
贺祺深勾着嘴角看了媳妇一眼,拧着油门,带着媳妇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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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是客,白露珠准备了上好的绿茶,端了两杯过来,一杯递给沈新桥,一杯递给他的助理。
“多谢露珠同志,快坐下吧。”沈新桥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一尝就知道是好茶。”
白露珠端着麦乳精与点心坐下,在自己家里自然而然少了很多拘束感,而且今天她还是处于上风,“沈区长最近出去打听了?”
“打听了,全国各个城市都打听遍了。”沈新桥微叹一声:“露珠同志,首先得感谢你还愿意再接待我,一直忙着处理老天荷留下来的事,有些疏忽外界,这一打听,才知道上次提的要求有多么离谱,换做是我,也不会愿意再聊下去。”
对方态度一再放低,必然是有所求,至于求什么,白露珠心里也有数,“沈区长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天荷老厂当然还是希望露珠同志接手,天荷发展潜力那么大,一年就倒下了,每个江铜人都觉得特别惋惜,但也没办法,谁让之前那些干部不争气。”沈新桥又叹了一声,“露珠同志,我知道你上次说的都是实话,现在天荷要是不交给你,继续留下去就会是一个无底洞,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入不敷出了,连一分钱都没得进账。”
白露珠拿起葡萄干麻薯,不接对方的拐弯抹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沈新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接着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问道:“露珠同志,厂房里的机器不会动,也可以便宜租用给你,但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白露珠抬头一笑,“先说说看。”
沈新桥放下杯子,“因为章远山走得突然,哦不,因为合同结束的突然,原合同里天荷挣来的利润都属于章远山,他拿走了也无可厚非,只是苦了剩下的员工,因为账上没有钱,天荷也经营不下去,所以还得区里掏钱来付下岗费,处理一堆烂摊子。”
“章远山是什么的人,我很了解。”白露珠拍了拍手上的粉末,“厂里的机器设备,都是他自己当初花钱买的,而不是区里出的,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也没有在他走之前处理掉,就是为了方便区里再转手给他人,保证这些员工的收入,只是两任区长都太过贪心。”
“我没有贪心。”沈新桥反驳:“当上区长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都在往省里跑,一遍遍打报告想要多申请些款项,好好安排厂里的员工,我怎么会贪心。”
“你如果不贪心,就不会浪费这么时间去申请款项。”白露珠笑道:“你去一遍遍申请,不过是在给天荷新厂长拖时间,想把天荷救起来,你们救得不是员工,救得是你们的利益,直到后来,发现彻底就不起来后,才真正来找我,话都说到这,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沈新桥面色一变,刚想开口,就被白露珠截断:
“你是当官的,国家会有什么政策,什么动静,你再怎么疏忽,也会比我们平头老百姓清楚,正因为知道我不会有你清楚,上次见面才会说拿百分之三十提成,比钱区长对章远山提出的要求少百分之十,你是聪明,聪明在人心揣测上,实话说,你走的是政途,这种行为习惯我能够理解,但你别忘了,我不在你那条路,你把这种聪明用在我身上,只会起反效果,就比如说,我现在就很想送你出门。”
沈新桥急了,“别别别,露珠同志,我们才刚坐下来聊,也才刚聊到正题,我不抱怨了,我直言,我直言可以吧。”
话说完后,像是怕白露珠一开口,下一句话就会送他走似的,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道:
“露珠同志,我是这样想的,新厂房连同设备一起租给你,十年合同,前三年一年一万五,之后随着市价往上涨,这个价格算是非常优惠了,但是还有一个要求,区里想将老天荷转让给你。”
“我知道,天荷名声彻底坏了,核心研发团队跟着你走了,大部分员工也都下岗了,厂房属于区里,不能直接卖给你,这样来说,就不值任何钱,所以免费转让给你,只要你同意,我亲自办理,一个月后就转到你手里。”
“沈区长,说这话之前,你起码该把账目带过来吧。”真正进入正题了,白露珠坐直身体,“天荷老厂员工一点都不少,你前面还在说区里付不出这么多钱,而你今天又提出这个要求,说明你承诺了一部分员工,只要厂子被收购,他们就可以再次返岗,这样一来,你不但不用付下岗费,还顺手摆脱了一个烂摊子。”
“而我,一旦接手天荷,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我甚至敢断言,天荷转到我名下的第二天,就会有无数员工堵在天荷老厂门口,闹着要工资要上班。”
沈新桥被戳中心思,笑容尴尬在脸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天过后才叹口气:
“露珠同志,这是我刚才还没有说清楚,但绝对不是想挖坑让你跳,的确,部分员工下岗后,我承诺会尽快让他们返岗,这也正是我这么想让你接手的原因。”
“露珠同志,我个人觉得,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坏事,你本来就打算继续做化妆品厂,他们虽然不是核心研发团队,但他们都是熟练工人,返岗之后,不需要经过培训,很快就能进入工作状态,至于下岗期间的费用,区里出一半,你出一半,就当成是新天荷收购老天荷的费用,怎么样?”
除了厂子之外,白露珠一直想将老天荷并入新天荷,只是这点没人知道。
艾米因为出国学习过,看到国外的竞争市场产生的一系列侵权法,为了保险起见,暂时不打算生产老天荷系列的产品,重新研发新品上市。
她这点倒真的没有做错,随着商业市场开放,从八零年代初开始,直至九零年代后,不断补充商业各项侵权法规。
不想放弃天荷的群众基本盘,不想放弃老顾客们对天荷的情怀,就不能少了老天荷的一系列当家产品,否则都是新品,还谈什么情怀。
所以,收购老天荷一直被压在心底,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为的就是不处于下风,被沈新桥以及区里的新领导看出来,借机掐准她的心思提条件。
现在她处于上风,沈新桥站在下风,对方以为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厂房设备,求着她收购老天荷,仅仅只是接收一部分下岗员工,再付一半下岗期间的下岗费用,其实已经远远超出计划之外,原先以为至少得付一大笔钱才能顺顺利利将老天荷收入囊中。
不过,即便心里觉得可以,依然没有立马答应,反而皱紧眉头,沉住气道:“沈区长,你总是不能干干脆脆一次性解决。”
沈新桥刚才赔笑,白露珠又道:“不说一杆子打死,部分员工当初确实是辛辛苦苦考进厂里,进了厂也是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干活,这些员工值得尊重,也值得返岗,但你也知道,原厂里一半都是关系户,每天干的比别人少,拿的比别人多,分的房子也是最好的,再说换了一批新领导,新厂又会塞进来多少人,是不是真的下岗员工谁又知道。”
“原厂里的关系户,我的确只处理了一批领导班子,底下员工排查的话也不容易。”沈新桥有些苦恼问:“那依露珠同志的意思,怎么样才能答应?”
“以前章远山说过,老天荷厂子大概不到一千个员工。”白露珠眉头没有松开,面色依然表现出为难的样子,“这么多人要是一一排查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情。”
“对对,就是。”沈新桥连忙点头,“当初谁帮谁,都是私下进行,再说就算人家认识小领导,或者和区里干部有什么亲戚朋友关系,也不代表人家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能进厂,那些看似老实本分,也不代表当初没有送礼托关系找人进厂,真的不好排查。”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要真是这么大规模查起来,不就和头些年的小红兵一样了,不管是不是,排了再说,哪怕最后是冤的,也晚了。
“其实沈区长提的这个条件不算特别过分,也像你说的一样,有为我考虑过。”话说完,看到对方又点头如捣蒜,完全跟着她的话在走,白露珠笑了笑:
“我可以同意你的条件,收购天荷,接收下岗员工返岗,并帮区里承担一半返岗员工在下岗期间的费用,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真的!”听了这话,沈新桥感觉堵了快一年的气管一瞬间通畅了,狂喜问:“露珠同志,你果然最重情义,最为江铜人民考虑,有你出手,真的帮区里解决一桩大麻烦,也为上千个家庭带来希望。”
“你别光顾着听前面,没听见我最后一句话吗?”
“听见了,听见了,你说,你尽管说。”
看着他过于激动,说明也是真的被老天荷烦透了,白露珠掩住嘴角笑意道:
“排查确实不好排查,那就用一个最公平的方式进厂,所有员工重新考试,考试题目我亲自找人出,全程保密,考过关的人可以立马返岗,我出一半费用,考不过关的人区里负责解决,这点写在合同里,不关我任何事,考试过后签合同转让公司,开工上岗。”
“放心,不会故意出一些无关题目让员工答不出来,就像你说的,我也需要员工干活,只要是当初自己考进来,或者当初是找关系进来,但进了厂很珍惜工作机会,认真踏实干活的人,都不会被题目难倒,至于那些考不过的人,我想沈区长不会为难我吧?”
“可以!”
这确实是一个公平的机会,说实在话,经过调查,沈新桥心底其实非常相信白露珠的人品,知道她不会答应条件了,又在考试中为难搞鬼,真诚道:
“露珠同志,你这个方法非常好,我很支持你,另外,也请你相信,我的贪心和之前那群人不一样,我的贪心是为民,他们贪心是为己,天荷转到你手里,各个方面我都会支持配合你,因为这样,才能帮助上千,甚至以后上万家庭的日子越来越好。”
对方不绕弯子了,白露珠也难得露出些真心笑意,“刚才就说了,我能够理解沈区长,只是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感到很可惜。”沈新桥笑容略有点苦,随即调整表情,站起身道:“之后就多麻烦露珠同志了,你可以找会计过来一起排查账目,同时你可以准备考题的事,我去通知厂里员工,让他们准备考试。”
白露珠跟着站起身,握手道:“辛苦沈区长。”
“只要江铜人民的日子能够越来越好,再辛苦也无所谓。”沈新桥笑着道:“先走一步,露珠同志不用送了。”
“慢走。”
白露珠还是将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人离去,天色渐晚,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洒落柔和的月光,最后一块压在心底的石头,也挪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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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同意了,就得立马准备。
白露珠打电话给海伦,跟她说明情况,让她立马订最快的机票,让钟如丹,侯岩,林庆,再让新进厂的曹宗带着一批退伍军人,一起赶回江铜。
接下来两天,白露珠回到香阳,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让他组织两名老师,另外又找了前街家具厂的妇联主任刘英莲,将几个人一起请到天荷内部招待所出题,全程封闭保密。
钟如丹、侯岩和林庆先回到江铜,表示因为题目还没出来,曹宗拒绝高价买飞机票,带着一批退伍军人坐火车过来。
白露珠点头,“如丹,你可以找你妈一起帮忙,会付她双倍工资,尽快去对这一年多的账目,不能有任何问题。”
“好,我等下就让我妈过来帮忙。”
白露珠正想跟旁边人说话,突然发现好像忽略了什么,回过头来,仔细看了钟如丹几眼。
她头发烫成了微卷,妆容精致,眉毛被仔细修过,化成既柔美又干练的微高挑形状,棕色的确良衬衫搭配黑色包裙,整个人就是新时代自信职业女白领。
“如丹,你好漂亮啊。”
看着白露珠惊艳的眼神,钟如丹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和海伦学的打扮穿着,她真的穿什么都好看,而且珠市那边特别方便,很多好看的衣服都不要票。”
再说现在是在化妆品厂里,每天和最厉害的研发团队打交道,经常被艾米拉过去当模特,学到了很多技巧,试用化妆品也源源不断。
而且海伦说了,以后她走出去就是代表新天荷的形象,一定要认真对待。
“很棒。”
白露珠笑着夸完,看向侯岩和林庆,“你们俩是最早和章厂长进天荷的,第一次招工考试也参与了,让你们回来,除了让你们复盘之前的题目,还要与老师们一起出有关工作上的题目,另外作为主副监考,负责这一次的员工返岗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