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珠微微一笑,“我要三十套化妆品,就今天卖出的那套产品。”
“三十套?”章远山在脑子里飞快计算,得出八百一十块钱后,坐在位置上没说话。
开单子的手感还没褪去,白露珠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获得一群人的信任,主动争抢她用过的产品,说了一句眉粉好用,就让他们连开二十来单。
能力已经让人折服,只是八百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要说是个大数目,也算不上,纠结的点是仅仅一场活动,就要给八百块的酬劳……
“章厂长,你不会是在算一场活动八百酬劳吧?”
听到白露珠的话,章远山先是一愣,而后拍着膝盖笑道:“瞧我这脑子!”
八百块是售卖价格,其实真正意义上,他只是提供一个成本人工费罢了,要的是三十套化妆品,又不是八十一张大团结。
这么一想,心里就适意了,出三十套化妆品,赚五千块营业额,这样好的买卖上哪找去,当场同意:
“白同志,要是办一场活动,你真能给天荷创造一天五千块营业额的话,三十套化妆品我亲自送到你手上,不过,我想提醒一下,政策虽然慢慢在松动,投机倒把要是被抓到,一样会受到严惩。”
“多谢提醒,我没那个心。”
听到他同意,白露珠不再说废话耽误时间,直奔主题道:“这场活动就办在商城正式开业那天,也就是三天后,你一定要拿下正门口的一块场地,用桌子围成一圈,把产品全部放上去,你可以定制纸盒,专门做成套装,另外多找几个营业员站台,到时候可以把楼下的天荷广告牌搬过去,这是打开知名度的大好机会。”
“知名度一旦打开,之后的销售量就不用烦恼,所以当天最重要的收益是知名度,而不是销售额,这句话因为我们是合作关系,说出来像是推脱之词,但我仍然说出来,就是希望你不要把目光聚焦在三十套化妆品的损失上。”
章远山听得入神,“我明白,知名度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场地,活动之前,你去江铜市所有厂里,不管用什么手段,邀请最漂亮最受欢迎的厂花和最不起眼的女员工,让她们当你的托,同时我会从这些人里挑选出两三个人,在活动当天化妆改变形象,吸引客流量。”
“托?”章远山不明所以,“那不是欺骗大家吗?”
“欺骗谁了?”白露珠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最漂亮最受欢迎的厂花,意味着是全厂工人目光聚焦点,她用了天荷产品,那就是行走的广告牌,至于为什么找不起眼的员工,刚才你们柜台是怎么开单的,还用我再解释吗?”
“厉害啊!”
章远山忍不住赞叹,明明是个舞蹈演员,却有这么高的销售天赋,不断让人感到佩服,要不是单位是文工团,真想挖过来当销售员,不,直接让她当销售经理!
“另外,你想法子多弄点鸡蛋票,买个一筐,实在没有,就准备大米白面,放在活动现场,当天偶数时间销售,单数时间一件东西都不卖。”
“不卖?!”章远山头一次深深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不卖怎么冲销量?还有,为什么要准备粮食鸡蛋放现场?”
一再被打断,贺祺深都快忍不住吐槽了,白露珠依然耐心解释:“不是不卖,是留着偶数时间内售卖,粮食鸡蛋都留着赠送,当天你至少准备两百套套装,买套装的人有机会参与抽奖,获得这些赠品,还有可能获得免单以及再来一份。”
“赠送!”章远山抚着胸口,心痛道:“办场活动成本要这么高?厂里真的会亏,工厂是品牌的命脉,命脉要亏没了,我要知名度还有什么用。”
“品牌的命脉,工厂与知名度缺一不可,另外,顾客是你个人的底气。”
听完这话,章远山突然安静下来,面色怔然盯着白露珠看,看了许久后道:
“还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暂时就这些,我当天也会带人过来,确保能够一炮打响天荷名声。”白露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再不走就真的天黑了,起身告辞:
“我今天还得赶回香阳,活动重要内容都跟你说了,我不在市里,细节方面你自己多注意,三天后早上我们楼下柜台见。”
白露珠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行事作风,让章远山时不时跟不上节奏,“原来真的是赶时间,放心,我会准备好活动现场,三天后见。”
章远山跟着下楼,将他们送到商场门口后,挥手告别。
才刚走到商场拐角,贺祺深便抓住她的胳膊,面色带着不可思议,“你太厉害了,为什么懂这么多销售技巧?我都不敢出声打扰你。”
“嗯,你今天很乖。”白露珠的口气像哄小孩一样,“我不是说了经常去外地,看的多了就懂得多,再说你忘了我妈是做什么的?她可是从底层销售员一路升到销售主任,负责整个门市的人,我的销售天赋那是与生俱来的。”
其实哪是什么与生俱来,都是改革开放后,私商争破头皮,绞尽脑汁从国营单位抢顾客,十八般武艺尽出。
良好的服务,价格优惠,种量繁多,彻底取代国营饭店,国营商场,国营工厂,占据社会市场,占据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
她也是其中一份子。
创业潮中有人低调暴富,有人臭名远扬。
因为竞争激烈,成本必然要下降,过了热潮之后,食品、日用品以及房屋建设等偷工减料,被爆出来后引发众怒。
国营单位虽然员工高傲,但确确实实用料实诚,安全放心。
“这点确实存在,我爸遗传到我爷爷的航天天赋,小姑就没有遗传到,反而遗传了奶奶的不爱读书,大哥没遗传到我爸的航天天赋,但他也没遗传到我妈的不爱出门,相反整天在外面跑,大姐就更不一样了,谁都不像,我应该算是遗传到了航天天赋,所以不能生多。”
话题急转,贺祺深像是突然发现了宇宙秘诀,变得很兴奋:“生一个孩子天赋遗传的会更完整,你看我们家生了三个孩子,天赋分散,个个都不一样,以后我们就生一个,先遗传我的航天天赋,长大进航天三一五分所研究产品,到那时候再遗传你的销售天赋,卖给其他国家,为祖国做贡献。”
白露珠忍不住闷笑两声,随口一句话让他发散思维这么多,当真是脑洞清奇。
来到公交站台,白露珠不想让他再来回跑浪费时间,消耗体力,毕竟晚上还得上晚班。
反正有公交车,她到车站买张票上车一路就到县城了,这年头还是安全的很。
但贺祺深说什么也不同意,非要跟上车,不看着她走不放心。
以往都是看着他走,今天轮到贺祺深看着她走,一路跟到车站里面,抢先帮她买了票,站在栏杆后面眼巴巴看着她上车。
“过两天就来了,回去路上当心。”白露珠冲他挥了挥手,“到县里我妈肯定已经下班了,你不用再打电话了去门市,放心,不会有事的。”
贺祺深抿着嘴角,“要不我送你到县城再回来吧。”
“别瞎折腾,赶快回去,我上车了。”刚才就差点买了两张票,幸好她盯着不许买。
车子开始发动,天慢慢暗下来,确实不能再腻腻歪歪耽搁时间。
白露珠上车后找了个临窗位置,打开玻璃窗,看着男人立身站台上。
昼夜交替,温度降下来,冷风掀起他的黑色大衣下摆,露出一双大长腿,气质斐然,容貌英俊,妥妥的都市言情剧男主,如果表情再正儿八经一点,不是一副快哭的样子,没有这反差,魅力值就更高了。
车子开始挪动,白露珠挥了挥手,直接将窗户关上不再看他,越看越没完了,搞得她都有点想下车住一夜。
晚上人不多,车位都没坐满,没有白天的停停顿顿,虽然依然有点颠簸,却比来的时候好多了,下车的时候没有任何反胃不适。
中午把人热出汗,到了晚上,不穿棉袄都不敢出门,白露珠穿的大衣,冻得手脚冰凉,冷风袭来,裹紧外套快步出门。
车站离家里骑车要十五分钟左右,步行回家得半个小时,早上走的时候就告诉父母不用来接她,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气又冷不能吹着风干等。
“露珠!”
刚走出车站,对面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白露珠一愣,急忙转头看过去。
父亲推着自行车站在电线杆旁边,怀里抱着一件衣服,头发已经被风吹的凌乱,等走近了,发现他鼻头冻得通红,一看就知道起码等了一两个小时以上。
白露珠喉咙发紧,双眼泛酸,站在父亲面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吧?让你早上穿棉袄不穿,非要好看,穿这么薄的大衣。”
白越明将棉袄递给女儿,“不听老人言,感冒在眼前,赶紧穿上回家喝点姜汤,你妈都炖好了放在小炉子上。”
白露珠平复鼻头的酸意,将棉袄穿上,“让你不要来接,都说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不怕冻着。”
“我不会冻着,我又不会像你一样要好看,穿得厚的很,再说你爸可是在边疆当过兵的,这点小风,就是挠挠痒。”白越明姜将自行车脚撑踢开,拍了拍后座,示意女儿上车。
夜色朦胧,街道偶尔路过三两行人,耳朵里听着自行车链条的声音,白露珠斜坐在后座,靠在结实的后背上,前方再大的风都被父亲阻挡住。
穿上棉袄,浑身慢慢开始回暖,身心都被捂得暖烘烘的。
推着门进车,母亲坐在客厅门角,膝盖上放着笸箩,手里拿着顶针正戳穿鞋垫,手臂提着线拉长,听到车声看向门口,而后松了口气。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天都黑透了。”葛嫦慧将笸箩放到小凳子上,起身到厨房给女儿盛姜汤。
白露珠小碎步跑进门,跺了跺发麻的脚,蹲到炭火旁边,伸出双手烤火,待手掌微热抬手捂住耳垂,再捂住鼻头,浑身凉气散去不少。
“爸,快来烤火。”
葛嫦慧端着两碗姜汤出来,就看到父女俩蹲在炭盆旁边搓着手,鼻头耳朵都冻得通红,时不时“嘶”一声。
将姜汤递过去,一人给了一碗,问女儿:“没吃饭吧?”
白露珠完全离不开炭火,捧着热乎乎的姜汤喝了好几口,热流辛辣顺着喉咙滑到肚子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舒服,活过来了。”
看母亲还在等着,又道:“还没吃,你们给我带饭回来了吗?”
“爸去你们单位门口在饭店买了猪头肉,你去让你妈用青椒炒一炒,再给你煮一碗阳春面,煎个荷包蛋,滋味别提多好了。”
白越明凑到女儿耳边悄声道:“既然都煮了,就多煮一点面,多煎一个荷包蛋,爸陪你一起吃。”
白露珠低头闷笑一声,抬头道:“妈,听说有猪头肉,你用青椒炒一炒热一热,再煮一碗阳春面,面多煮一点,你和爸都一起吃点宵夜。”
葛嫦慧用鼻孔哼了一声,“姜汤都喝完,锅里还有,别在那烤了,洗个热水澡浑身热气就都回来了。”
“说的是啊,我都没反应过来,家里可是有热水淋浴的,是谁这么英明,这么贴心,这么能干,这么疼女儿,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嫦慧同志了!”
白露珠马屁张口就来,葛嫦慧听了嘴角忍不住上扬,高高兴兴进入厨房炒菜煮面条。
“爸,我洗完你就去洗,不然等一下喝了酒,再洗澡不好。”
白露珠嘱咐完父亲,走到房间,脱掉棉袄,又脱掉大衣,拿出干净的内衣和秋衣秋裤,再将门后挂钩上的毛巾拿下来。
突然想到包里还有一块冷掉的糖油饼,弯了弯嘴角,掏出来后走到厨房。
“祺深早上特地去单位买的,我晕车没吃,带回来了,妈,麻烦帮我热一下。”
“不是吃面条吗?”葛嫦慧接过去放在一边,白露珠看到后,立马道:“妈,我想吃,你给我热一下。”
葛嫦慧没辙,“行行行,我放钢蒸锅里给你热。”
看着母亲把糖油饼放到篦子上,白露珠才放心走向浴室。
站在淋浴下冲到浑身皮肤发红,口干舌燥,有点缺氧时才出来,今天吹的寒风感觉都被热水激了出来,变得浑身轻盈。
出来后又喝了一碗姜汤,彻彻底底感觉活了过来。
猪头肉都是熟的,锅热了后稍微倒点油,把青椒炒一炒,再把肉倒进去滚一圈,不用加任何调料,直接出锅,卤香扑鼻而来,让人饥肠辘辘。
母亲最拿手的便是阳春面,简简单单的面条,连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都比不了,并不是自带滤镜,只要有人吃过就没有人不想再吃第二碗的。
面条煮的软滑却不失筋道,只需要挖一点点荤油放进去,再倒入酱油胡椒粉,连葱花都不用撒,看似简单,她尝试做了好几次,父亲做了十来年,都做不出来那种味道。
没有把菜盖在面上,白露珠先吃了几口面,享受完之后,才慢悠悠吃着糖油饼,因为晚上不好消化脂肪,马上又要去外地演出,吃了两块肉便不再吃动菜。
父亲拿出专用白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就着猪头肉,美滋滋品着。
母亲没吃,又坐在门口开始缝鞋垫,“今天怎么样?祺深奶奶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怪话?我都忘了嘱咐你,祺深小姑的东西也一定要买,你没落下吧?”
“当然没有落下,供销社正好进了一批新布,小姑奶奶和…阿姨,一人扯了五尺,大姐买了一条丝巾,叔叔买的茶叶。”白露珠汇报完喝了口面汤。
葛嫦慧是听完心就放下了,女儿懂事,安排的条条道道,不需要人操心。
“那亲家奶奶还生气不?没有对你说怪话吧?”刚才女儿没回答,一直以来最担心的白越明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大包小包跑到人门上,正儿八经的的未来媳妇,热烈欢迎还来不及,能说什么怪话,放心,都对我很热情,还想留我在那住一夜。”
白露珠将糖油饼全部吃完,又吃了荷包蛋,面吃了一小碗,觉得肚子差不多吃了七分饱,放下碗筷,看向母亲道:
“妈,我今天去看房子了,一室一厅,采光很好,橱柜我让祺深去问他们大食堂师傅,安装就找市里的人,你这边帮我留意着长款素色沙发,不要花里胡哨的,也不要皮质的,木头和布的都行,另外再买一批松木家具,我和祺深自己给钱。”
“行,放心,这事就交给妈了。”
听到闺女有自己的房子,葛嫦慧比谁都开心,心甘情愿去帮忙张罗布置。
-
睡了一夜好觉,早上吃了一个白面馒头,喝了一杯麦乳精,骑着车去上班。
到了单位,和门卫朱大爷打了声招呼,没下车直接往后巷骑去。
同事们基本上都是卡着差不多的时间到公司,每天早上在车棚里就能遇到不少人,今天也不意外。
陆明敏和周琪看到她后迫不及待问:“露珠,都买了什么回来?选了哪些牌子?”
“怎么感觉你这个包跟平时没什么区别,难不成没买几瓶粉底液吗?看着都没重量。”
平常停车的老地方被人占了,白露珠推到最里面才找到宽一点的夹缝,把车子推进去停好。
将围巾从脖子里拿下来,边喘气边摘掉手套,“进去再说,等大家都到了练习室,我有话给你们讲。”
两人不明所以,因停车棚车来车往,待着碍事,暂时忍耐住好奇心走进后门。
进到服化部换上练习服,她不爱喝纯白开水,一般会泡点其他东西,从柜子里拿出一包红枣片倒在保温杯里,加了热水泡着,等练习间隙补充水分。
虽然不用化妆,但有的同事带了早饭,还是选择在化妆间桌子上吃,白露珠经过往里看了一眼,立马受到同事们热情打招呼:
“露珠,等你老半天了。”
“露珠同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太想你了。”
“都买了什么?进来啊,站外边干什么?”
“我把凳子让给你坐,大恩人快进来。”
知道她们都是为了化妆品,白露珠指了指前方,“等一下到练习室说。”
见人直接走了没进来,很多同事感到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道:
“买了化妆品不应该在化妆间分吗?怎么还跑去练习室?”
“好像露珠手上没有拿化妆品,不会没买吧?”
“不知道,我吃饱了,我先过去看看。”
“等等我,我再喝口豆浆也好了。”
不到十分钟,红色娘子军剧目的所有演员聚齐在大练习室,水泥地每天早上都拖得很干净,舞蹈演员们盘坐在地上。
白露珠看人都来齐了之后,没有多啰嗦,进入正题,将一直握在掌心的清单和钱票放到面前。
“昨天去市里没有给大家买化妆品回来,钱和票都在这里。”
“为什么没买?”陆敏敏刚才就觉得可能是没买,有了点心理准备,“不会是没货吧?”
话音刚落,就有人抢先回答:“市里两个那么大的商场,十来家化妆品柜台,怎么可能没货。”
其他人没吭声,相处两三年都了解白露珠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不给大家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不是没货,是我打算帮商场里一家很好用的牌子办场活动,报酬就是三十套化妆品,套装里面包括粉底液,粉饼,眉粉眉笔,口红,所以这钱你们都拿回去,不用花钱买了。”白露珠将单子和钱票往前推了推。
众人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我们免费得到这么多化妆品?”顾佳梦最先说话,“能进商场的化妆品牌子便宜不到哪里去,一个套装里这么多东西,起码要普通人一个月工资了,三十套,你难道是走大运,撞上品牌发善心了吗?”
“什么牌子啊?等等,你刚才是说,帮人家办一场活动?意思是厂家给你的酬劳?”
“一整套哎?一个口红我都要省吃俭用攒很久才能买到,什么活动能让厂家这么大方!”
“露珠,就算是厂家给三十套,那也是给你的,我们怎么能拿。”
“就是啊,我们什么都没干,怎么能白拿这么多东西。”
“露珠,你不会是想拿到三十套之后,卖给我们吧?这可不行,这算投机倒把!”
“想什么呢。”白露珠看着满脸担心的同事笑了笑,“我不是说了让你们把钱都拿回去,这次活动,我一个人办不成,到时候还得请你们过去当托,不是白白免费得的。”
周琪好奇,“当托?到底什么情况啊?”
“你是不是知道……”顾佳梦微微皱眉,再三考虑,心里觉得大差不差,当着众人面道:
“是不是知道团长打算自己掏腰包补贴大家化妆品的钱?”
空气乍然安静下来,在场的舞蹈演员全都怔住。
白露珠将单子理平整,同大家一样,默不吭声。
“团长自己掏腰包?!”陆敏敏瞪圆了眼睛,“明明是说向军区申请给大家补贴,怎么变成团长自己出钱了?”
向阳接话:“这是真的?我们天天都待一个团里,怎么你们俩什么都知道,团长自掏腰包,不会是军区不批,跟上次提到的裁撤有关系吧?”
“裁撤?难不成我们团真的要被裁撤了?”
“佳梦,你不是还在这吗,怎么又要被裁撤了!”
“我的天哪,我从来都没想过文工团也会解散!”
“真被裁撤,我岂不是要失业了!不行,我得去问问团长!”
“回来!”白露珠急忙叫住要往外冲的人,斜瞥了一眼引起恐慌的向阳,“你瞎说什么,都在说买化妆品的事,你怎么就扯到裁撤上去了。”
“不然团长为什么要自己掏钱补贴?”向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其实说到底确实是咱们团里的安全没做到位,才造成的损失,军区不批也很正常。”
“是啊,团长本来就对大家心有愧疚,如果直接说自己掏钱补贴,知道我们肯定不会要,故意说的向军区申请,这样大家才会愿意拿。”
岁数大一点的人,理智分析出原因,躁动的舞蹈演员们平复下来。
偌大的练习室再次陷入安静,众人心里既感动又心酸。
“团长的性格大家也知道,不让她掏钱肯定还是会想方设法补给我们。”白露珠继续解释:“这个牌子叫天荷,是区级工厂,厂长特地潜心研究过,产品做的确实很好,得到政府扶持进入新开的汇南商场,所有化妆品都不要票。”
顾家明挑明原因后,众人安静听着,没人再插嘴打断她的话。
“你们是最常买化妆品的人,基本上都只认那几个牌子,天荷刚进入商场,很多顾客都是一样的想法,没用过没听过,谁都不想花钱当小白鼠,我去的时候他们一单都没开,通过一些小方法让他们一下子开了二三十单。”
陆敏敏平时就话多,忍不住问道:“什么方法?那这家不是要高兴坏了?”
“你们也知道,我妈是做销售的,我从小耳濡目染,就懂了一些销售方式。”白露珠在这上面没有过多解释,“每天开不了单,厂长愁的头发都白了,我让他开单后,自然是高兴坏了,就同意我提出的三十套化妆品活动报酬,等目标达成后,就免费送给大家。”
众人跟听天书似的,怔怔盯着从容镇定的白露珠。
“你这……”顾佳梦想了半天,没想到特别准确的形容词,“几句话就给团长解决心事,还帮大家赚了三十套化妆品,你这……很有商业头脑。”
王兰凑到白露珠身边,扒拉她的脑袋,“让我看看,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跳舞那么厉害就算了,去逛个商场,就能给解决这么大一桩事情。”
“人和人真不同,咋听起来这么容易。”
“我要攒半拉月才能买只口红,你这直接弄三十套套装回来,露珠,原来一直以来,是文工团埋没你了啊!”
“我都听迷瞪了,到底做了什么,一下子就让开不了张的牌子连开几十单,活动具体怎么办?”
“所以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话糙理不糙,露珠妈是国营家具厂的销售主任,即便露珠没有女承母业,跑到文工团,也照样能比外面的销售员厉害!”
“真的假的啊?真的有这么容易吗?露珠,你不会是想替团长自掏腰包吧?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怕你干这事。”
白露珠失笑,“我哪有那么多钱,你太看得起我了。”
“那要我们做什么?”顾佳梦还记得前面说的要大家帮忙的话,“怎么个托法?去假装买东西?还是帮忙吆喝?”
听完前半部分,对于帮忙当托一事,舞蹈演员们全都来了兴趣,想知道活动具体内容,想知道白露珠是怎么让大家免费得到三十套化妆品。
“主要是佳梦和敏敏,活动当天给我当下模特,我给你们化妆。”不给大家发问的机会,白露珠又道:“你们不是正好想要看我化妆吗?星期天都可以一起去市里。”
“托就是假装买东西,当天是偶数时间卖货,单数时间化妆不卖,等到了开卖的时候,拿出你们之前去上海演出时买东西的劲头就可以了。”
那次一窝蜂挤进商场,直接把人家的柜台包圆了,让高傲的营业员忙成了陀螺,完全忘记耍威风。
“活动现场化妆?”顾佳梦有点好奇,“模特就是坐着不动?”
“我也被选上吗?”陆敏敏摸了摸脸,对于被挑中发自内心高兴,自信到想膨胀起来。
白露珠暂时没回答,又对向阳那边,“三十套正好是咱们剧目里的人头数,到时候你们也要去,不用买东西,就对我化好的模特,抱以欣赏的眼神。”
“欣赏的眼神?”向阳坐直身体,朝着她微微一笑,“是这样吗?”
“是欣赏女性变美,不是装模作样耍帅。”陆敏敏嫌弃道,“你平时怎么偷偷看露珠的,就用那种眼神。”
向阳面色一僵,而后极快恢复,“噢,对,我知道了,就是……就是看露珠……”
“就是露珠竞选那天使出六十四圈挥鞭转,你感到震惊欣赏的眼神。”向寒解了围,看向陆敏敏道:“露珠都是订了婚的人,你整天说话一点不知道注意。”
看到大家奇奇怪怪的眼神,陆敏敏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笑道:“对,我说的就是竞选那天,露珠多厉害啊,我们的眼神都很欣赏。”
众人一笑,又回到之前当托的话题,议论道:
“我们去抢着买东西,营业员会不会把我们轰出去,哈哈哈。”
“国营单位牛哄哄的,很多时候还藏着不卖,就得我们全围过去,吓唬她们。”
“哈哈哈,这个我喜欢,不就是抢着买东西嘛,到时候把我妈带过去,街道发东西谁都抢不过她!”
“原来是这样当托,我去我一定去,抢抢东西就能免费得到一套化妆品,太值了。”
“咱们还不能一窝蜂去,得分批分批去,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来是托了。”
“说得对,正好那边商场多,到时候好好逛一逛,再去国营饭店搓一顿,电影上映也比县里早,还能看看电影。”
“平时星期天休息,团长不是说最近不允许偷懒吗?”
正当大家兴奋讨论时,周琪一句话宛如按了静止键。
“这事我去和团长提,只要你们愿意去就行。”白露珠拿起清单,“现在先把钱分了,我就按名字喊,顾佳梦,十块钱,一张芳芳口红票,美姿粉底液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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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钱分完,白露珠没和大家一起练习,来到团长办公室。
团长戴着一副老花镜,正皱着眉头,低头仔细阅览手里的文件,冲着沙发指了指,意思让她先坐下等着。
过了五分钟左右,团长摘下老花镜,笑着走过来,“露珠,化妆品都买好了?”
“一件都没买。”
“什么?”
白露珠又将先前对舞蹈演员们的话,重新概括一遍,从头到尾说给团长听。
团长听完久久不说话,正当白露珠觉得口渴准备起身倒一杯水喝时,庄芙蓉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哭腔:“露珠……”
“团长,你别吓我啊。”白露珠急忙坐过去抚着团长的后背,心里真的是惊到了,没想到团长居然会直接哭出来。
记忆里这位老团长,温柔可亲,胸怀大意,就像是俄国文学里那种普世众人的圣母。
把所有演员当成亲人一样对待,扛起重担领着大家往前走,永远顶在最前面,从来没有把压力传达给下面的人,自己享福。
经常去外地演出,不是没有见过其他团的团长是什么样,克扣福利,将角色拿出来以不正当手段竞争,还有为了讨好地方领导,甚至会带着团里的歌舞演员去陪着跳舞,酒桌喝酒。
她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通常团长会直接发火,再一层一层上报当地领导,打破潜规则。
性格柔软却又刚直,这也是为什么同期都升级成各军区文艺总团的一把手,她却还一直还待在县城文工团,甚至时时刻刻担心被裁撤,挑选的演员下岗失业。
白露珠打心眼里尊敬这位老领导,也感激团长两辈子对她的好。
“露珠,真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一向知道你这丫头心细,怎么都没想到居然细到这份上。”庄芙蓉拿出手绢擦着眼角泪水,心里既感动又心酸。
带团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忘恩负义的人,她从来不会放在心上,觉得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多去挑几个好苗子,去市里去军区磨一磨申请指标,提高团里的条件。
虽然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只占少数,更多的是知恩图报,但是像白露珠这种不在乎个人利益,反倒十倍百倍回报的人,几十年没见过一个,因此,即便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庄芙蓉,仍然没忍住情绪。
“露珠,谢谢你。”
“只是恰巧赶上,没出什么力气。”白露珠看到团长手里的手绢都被浸湿了,掏出自己身上的手绢递过去,笑着道:“团长,那我们这个星期还是照常休息?”
“本来就休息,没打算让你们加班。”庄芙蓉平复情绪,露出一丝笑容:“露珠,那就辛苦你了。”
“没什么,团长,那我就先去练习了。”
“哎,去吧。”
回到练习室,顿时被一群期待的目光聚焦住,白露珠轻轻点了点下巴,欢呼声顿时响起。
她们当时给钱也就顶多买个粉底液和眉笔,大多数人家里不止一支口红,没想到现在能白得一整套化妆品,当然抑制不住欣喜,连跳舞都比以前充满活力与干劲。
练了一天,很多人的精神依然很亢奋,没有一丝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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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今天没在食堂吃饭,因为想早点去母亲门市,看贺祺深有没有打过电话来,打了饭菜带回家。
单位距离家具门市骑车要十分钟,太阳正好落山,白露珠欣赏着漫天夕阳,不紧不慢蹬着自行车。
路过菜站时,看到熟悉的菜站站长正将三轮车推进去,而后锁上门下班。
菜站门口拐角处丢了很多被虫咬出洞的烂菜叶子,还有一些变色软掉的胡萝卜,完全不新鲜的菜没人要只能丢掉,等着环卫工人来扫。
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正想加快点速度,余光突然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窜过去,像条饿狼一样扑向烂菜堆,捡起一个切了一半还沾着烂泥的萝卜头张嘴就咬,而后囫囵吞枣般咽下去,明显是饿狠了。
“……招娣?”
白露珠有点不敢认,更多的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