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住,事情一团混乱,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步。
因为白露珠的及时提醒,她们没有受到伤害,并且大多数人都得到了新剧目的角色。
女主角竞争失败的人也毫无怨言,那是被实力碾压,输得心服口服。
但许清红和汪若欣都是非常有希望竞争上符红莲角色的人,两人实力在冷梅之上,尤其是汪若欣,竞选之前就被政委点名说过外形非常适合符红莲。
练习这么久,临门一脚出了事,而且是被竞争者不择手段陷害失去角色,不仅身体受了伤,心灵精神都受到重大伤害,非常有可能留下后遗症。
到底不是真正的受害者,没办法真的感同身受受害者的痛苦。
气氛安静片刻,白露珠打破沉寂:“罪有应得。”
“就是,本来就是罪有应得。”周琪冷哼一声:“不能因为她受了伤,大家就忘了之前的事,忘了其他同事们受的罪,同情她可怜她,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我才不会可怜她,不说话是因为有点惭愧,完全都没有想到清红她们会是什么心情。”
“我疯了才会可怜她,只是过于兴奋,听你们提起才发现把真正的受害者忘了,一时愣住而已。”
“可怜谁都不会可怜一个阴沟老鼠,不,是阴沟毒蛇,一条专门咬自己人的毒蛇!”
“别提了,一想我就浑身难受,感觉对什么都过敏。”
“这事就是越想越后怕,越想越难受,冷梅是真的丧心病狂!”
“佳梦那一脚踢的好,真为大家解了气,尤其是为受害者们出了一口恶气。”陆敏敏看了看门口,见到没人后低声道:“要我说,团里和纪检都不应该处罚佳梦,凭什么啊。”
话音刚落,团长出现在门口。
众人对了对眼神,急忙止了口,挨个跟团长打招呼。
化妆师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围起来能坐二十个人左右,正好大家都在,团长让其他人就坐在化妆镜前面或是站着,省得再往会议室排练折腾。
庄团长面色憔悴,团里一下出了这么多事情,好几个人受伤进了医院,又是外人溜进来,又是内部斗殴,还正好卡着军区到市里办事,审查小组下来竞选新剧目,被抓个正着。
看到大家期待的眼神,庄芙蓉正了正脸色,弯腰鞠了一躬。
所有人连忙站起来,惊道:
“团长,您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小辈,怎么担得起您鞠躬。”
“团长,不会是因为冷梅的事吧?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千万不要这样。”
“我们都没什么事,清红她们肯定也不会怪到您头上,都是破坏者太过丧心病狂,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团长,看您憔悴的样子,就知道一夜都没睡好,一定要照顾好身体,我们没事的,从来没想过怪您。”
舞蹈演员们争相表态,庄芙蓉示意大家坐下。
“关于昨天的事,我这个团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是首要责任,没能保证团里人的安全,以致于许清红和汪若欣错失符红莲的角色,还让你们心惊胆战,损失个人化妆品,增添额外负担。”
白露珠关心道:“团长,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这是您别全担在自己身上,一定要注意身体。”
舞蹈演员们都明白庄芙蓉是一个多么好的团长,不管是能力之内还是能力之外,都尽量去争取大家的薪级福利,力保大家在剧目里的公平,只要有实力够努力,下了苦功的人绝对不会被埋没。
除了人之外,舞台灯光,练习室地板,厕所热水……一遍遍去跟军区市里申请,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依然不厌其烦,只为了能让演员们少受点苦,条件能更好一点。
见到她如此内疚,大家都不忍心,纷纷劝解:
“团长,您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比起受伤的人,我们只是损失一点化妆品罢了,破财消灾嘛。”
“没错,就是破财挡灾,而且最近出了新颜色口红,我早就想买了,旧的就是用不完,这下可好了,我总算可以买新款口红了。”
“是啊,昨天听露珠说,眉笔不是只有黑颜色,什么灰棕,深灰化起妆来会更好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真的无所谓。”
“露珠说的对,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您把我们都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给予最大的信任,那是冷梅……团长,到底是不是冷梅?”
“这事等一下再说。”受到大家的真心安慰,庄芙蓉心情好转,露出一丝微笑:“我已经向军区申请,下个季度会给你们一些化妆品补贴,补偿这次的损失。”
众人一喜,这年头钱票紧俏,要是军区真的能给一些补贴,自然是更好。
白露珠睫毛缓慢下垂,遮住心思。
“经纪检调查你们的化妆品,共有五瓶粉底液掺杂了化学物质,酒精和酶制剂都过度超标,还有一瓶掺杂了猕猴桃汁,也就是顾佳梦的粉底液,冷梅知道你对猕猴桃过敏,特意为之。”
庄团长话音落下,舞蹈演员顿时炸了,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开骂:
“我就知道是她,说到底不就是一个角色,还是一个配角,自己没有自信,就使出这些阴招,太过分了!”
“我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身边藏着这条毒蛇,谁知道以前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只不过没被抓住罢了!”
“天哪,我上次过敏不会也是她干的吧,那次正好是去沪城演出,她顶了我的群舞!”
“平时只是觉得她有点自卑,毕竟外形条件在团里只能算作一般,偶尔碎嘴一些,喜欢背后嚼舌根,以为她顶多有点小毛病,心肠不坏,我真是瞎了眼了!”
“那天露珠随便一句话,她魂都快吓掉了,早就确定了,团长,那后巷的冰和露珠的衣服,是不是也是她做的?”
庄团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件事涉及到团外人员,军区纪检需要当地派出所,以及外厂厂委的配合调查,才能出最终结果。”
“一定不能让她好过!”陆敏敏气得面色涨红,“对了团长,佳梦也要受处罚吗?”
庄团长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顾佳梦,“你呀,骨子里就是容易冲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仅凭直觉就对团员动手,必然是要受些处分的,军区认为,此风不可助长,停止顾佳梦薪级增长一年,以防再有类似之事。”
话音刚落,化妆间里响起一片哀嚎:
“薪级停止增长一年?这是很严重的处分了吧!”
“就差撤职了,我还以为就是一个口头警告呢,都已经确定是冷梅干的了,为什么还要处罚这么严重?”
“少了一年,说不定就要永远慢人好几级,她可是最有希望调入军区文工总团的人,哦对,现在还多了露珠,大型文艺汇演都是按等级参加,佳梦这也太吃亏了吧!”
“吃亏吧?吃大亏了!”庄团长板着脸道:“你们以后可千万不要学她,这事说大可大,可小可小,冷梅是惹了众怒,犯了一箩筐的事,换一个人,因为一些还没确定的矛盾就上手打人,必然要受到更严重的处分,我可警告你们,团里绝对不可再有动手打人的事情出现,否则没怪我不为你们说话!”
眼看团长越说越严肃,众人慢慢泄了气。
顾佳梦出声附和:“团长说的对!。”
庄团长又气又爱看了她一眼,转看向白露珠,“露珠,你跟我到办公室来,其他人抓紧练习,距离四月底没多久了,不可以再偷懒。”
演员们一一应声,白露珠起身跟在团长后面,出了化妆间。
进了办公室,随手将门关上,走到沙发上坐下。
庄团长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坐进另一边的单人沙发,“露珠,军装已经让张部长去给你重新制定一套了,不用担心。”
白露珠点点头没吭声,等着团长说接下来的话。
庄团长将杯子放下,面色露出笑意,“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好好夸夸你,这次你表现的特别出色,给咱们团争了大光,露珠,幸好有你,幸好你的脚好了。”
“就算没好,还有佳梦,慰问演出一定不会出任何差错。”白露珠表面谦虚,实则是在催促团长进入正题。
“昨天佳梦透露了一些事情,我这也就不瞒着。”庄芙蓉叹了口气,“咱们团确实是因为佳梦在,才能接了新剧目,但佳梦是留不住的,一旦她走了,咱们团没有能撑得住大梁的人,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裁撤。”
“裁撤?”
“自打部队并入西圳要塞,咱们团的位置就显得很尴尬,接近五十个人,人头工资算下来一笔不小的费用,现在各地都在缩减军需,研发精良装备,好几个地方团已经收到内部裁撤通知。”
庄团长说起此事,满面愁容,“此次我能够力压政委,申请下来公平竞争,也是因为政策改变,打算之后与各个地方团采取竞争机制争取剧目,如果团里没个顶尖苗子,自然是要竞争失败,面临裁撤。”
“一直不随军到要塞,改革也是迟早的事。”白露珠拿起热水壶帮团长添了半杯热水。
“我心里有数。”庄团长吹了吹热水,“我采取公平竞争,也是为了配合市文化局,军区那边嫌我们人多,不愿意全部合并,那迟早是要被军区放弃,这些舞蹈演员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大多数都没什么背景门路,一旦被放弃就意味着失去工作。”
白露珠静坐倾听,知道团长已经进入状态里,只需要当个好听众即可。
“这年头工作都紧张,要是都被裁撤,我于心不忍。”庄团长眉头皱得更紧,“现在就是提前做好准备,未雨绸缪,等那天真的到来,只要你们实力足够强,我就是改成地方歌舞团,自食其力,也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
即便早就知道团长的心思,当亲耳听到时,白露珠仍然心生感动,“要是市文工团和军区文工团,还有其他军区的人来挖苗子,怎么办?”
“那也是门好出路,竞争意味着变强,我没算白做。”庄团长笑着道:“不过选走一个可不行,一个好苗子得捎带两个一般的,或者想要把我们团的好苗子都挑走,就得把剩下的人都带过去,你们要是有了好出路,我就能放心退休了。”
白露珠笑了笑,“团长得把我们带到退休,您才能退休。”
庄团长闻言笑开,一扫眉间愁绪,“等你们退休,我都得七八十岁了,你这丫头是剥削老年人啊!”
两人又是一笑,庄芙蓉觉得心口堵着的气散去不少,“先把眼前的慰问演出表现好,能去军区多见见人,也是多一些机会,在文工团领导们面前留下印象,说不定就能被挑走,不用在小地方待着了。”
白露珠点头,“放心吧,团长。”
“你先去练习,马上纪检要来,我还得配合调……”庄团长话说一半,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都忙糊涂了,冷梅昨天被审问时提到,是从你一个姐姐那里得知演出服并不在家里,你们家……是不是也得注意点?”
白露珠微愣,倒真是疏忽了这点,最近心思全放在白珍珠下乡的事上,没想到两人这时候就已经勾搭上了。
恐怕白珍珠还在乡下等着她倒霉,演出失败后获取气运值。
“我知道了,团长,我会多加注意。”
-
训练一天群舞,快下班时,团里演员们商量着买点东西一起去医院看望受伤的许清红。
人太多不能全去,最终选出三个代表,白露珠、顾佳梦和陆敏敏一起过去。
用大家凑的钱到供销社买了袋装奶粉,一斤白糖,一斤苹果,还有刚出炉的鸡蛋糕,来到医院。
病房里摆了八张床位,许清红躺在左边的中间床上,右脚腕绑着纱布,脸上有擦伤痕迹,一双眼杏仁眼红肿着,明显哭过,正好汪若欣也在,是恰好来医院换药的。
抬进医院三个人,两个人是小伤已经出院了,就属许清红最严重。
原先陆敏敏还怕两人因为角色迁怒于顾佳梦,没想到两人第一反应,便是齐声对顾佳梦说:
“踹得好!”
顾佳梦自己都被说得一懵,白露珠笑着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些是团里同事们共同凑钱买的,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谢谢了。”许清红正常说话时声音有点嘶哑,“我听说你使出了神技,牛啊露珠。”
“等你把脚养好了,我告诉你小窍门。”白露珠说完望了一圈,单人床太窄,病人又多,只能勉强站着。
许清红顿时来了精神,“那可说好了,等我休养好,你们正好差不多从军区回来,到时候我就是蜕变后的白天鹅,实力更上一层楼!”
“得了吧,你又不是丑小鸭。”陆敏敏笑着凑近,低声问道:“我听说你和若欣打算告冷梅?”
许清红脸上刚浮现的一丝笑意,立马消失无影,“当然要告,这都涉嫌谋杀了,我是运气好,你不知道,我摔倒的时候脖子差点直接插到立起来的车把上,要不是后面的郭颖没刹住车,正好把我的车往旁边撞走,我已经断气了!”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想到那个画面,白露珠都忍不住起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真是没想到,冷梅的心这么狠。”比起许清红,汪若欣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了,“我的脸估计让她判不了多重,清红的脚肯定能让她判个一年半载,敢做这样的事,就要承担人生被毁的准备。”
“她家是干什么的来着?”陆敏敏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冷梅爸好像是三钢铁厂的食堂大师傅,那工资应该不低,给得起赔偿金。”
许清红点头,“她爸妈都挺能挣钱的。”
这年头饭都吃不饱的人家哪有钱送孩子学跳舞,文工团里的舞蹈演员,没几个家庭背景差的,最起码也是高工薪阶层。
“冷梅在几楼病房,你们知道吗?”白露珠好奇问,县医院是县里最好的医院,冷梅肯定也在这里。
“在二楼,她现在是嫌疑犯,已经被纪检和警察看管起来等待调查,不允许见外人。”提起此事,汪若欣还有些愤然。
昨天去团里听说完发生的事,立马杀回医院,本想把她的脸撕个稀巴烂,结果警察不让进,差点把她气死!
“可惜了。”顾佳梦突然发出惋惜声。
白露珠失笑,“你还想去再把她另一只脚踹断?”
“也不是不行。”顾佳梦举起手瞧了瞧,因为身上常备抗敏药,昨天吃完,今天就好了很多,“从小我爸就教导我,光明磊落打架必须赢,对待阴险小人,就不用管输赢,随便用什么手段,尽情往死里整,往残了打。”
在场的人听完顿时打了个冷颤。
陆敏敏嘀咕:“你这什么家庭教育,哪有爸爸这么教女儿的。”
白露珠笑了笑,这样的教育,必须有足够的底气才敢去干,普通人就算有胆子,也没能力承担后果。
看不了冷梅,又不能在医院待得太久耽误许清红休息,又聊了一会,三人告别后离开。
天色已经蒙上一层夜色,白露珠骑着车往家里赶,经过国营饭店时,买了八个肉饺子带回家当晚饭,省得再费工夫开火煮。
到了家里,父母果然已经在单位吃过饭,看到她拎着油纸包,白越明疑惑问:“你不是去团里了吗?怎么又从外面买着吃?”
“什么叫又,说得我好像是个大款一样。”白露珠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进到厨房洗手。
洗完手,从碗柜里拿出一个搪瓷盘子,又拿出一个小碗,倒了醋,滴了两滴香油,筷子搅了搅就成了饺子蘸料。
再将菜橱里的凉拌萝卜干端出来,一起拿到客厅,把饺子倒进盘子里,冲了杯麦乳精吃起来。
“这批香油好,隔这么老远就闻到味道。”白越明修完自行车链条,一边摘着劳保手套,一边吸着鼻子走进客厅,双眼瞄着盘子,“闺女,你这是国营饭店的肉饺子?”
“不然咧?”白露珠夹起一个饺子,蘸了点醋,递给父亲:“尝一个?”
“不用。”白越明摇头,将手套放到堂柜抽屉里,往房间里瞟了一眼,低声对女儿道:“你下次晚上不在单位吃饭,再去国营饭店买吃的,记得给爸带点猪头肉回来,你们单位旁边的饭店大师傅,卤肉做的全县一绝。”
“就是做的一绝,老早就抢光了。”白露珠憋着笑,“明天我提前下班……呀!我忘了一件事!”
白越明好奇问:“啥事?”
白露珠“啧”了一声,忘记明天要去市里,忘记和团长申请调休了。
明天早上估计贺祺深得多等一会了。
-
大清早蹭了父亲的车,来到团里请假,昨天才答应的好好练习,今天就要请一天,开口的时候白露珠很不好意思,结果团长听到她是去市里帮大家采购化妆品时,立马就批假了,还连声对她说辛苦了。
白露珠红着耳朵走出团长办公室,父亲等在门口,将她送到车站。
花了三毛钱坐到市里,车里汽油味和路况颠簸,一下车差点吐了。
刚走出车站边门,就看到一道显目的身影,黑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搭配黑色毛衣背心,头发自然蓬松,眉骨优越,双眼似乎都不舍得眨,紧紧盯着边门。
在看到她出现时,双眼一亮,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
“你再不来,我就要进去买票去县城了!”
“你不怕错过?”白露珠长呼一口气,出了车站,闻不到汽车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整个人被新鲜空气洗涤一遍,总算舒坦了。
“就是怕错过我才没进去,眼睛都睁疼了。”说罢贺祺深便抬手揉了揉双眼。
“这两天团里出了很多事情,昨天一忙就忘记请假,只能等到早上团长上班时才能去请。”白露珠解释自己晚到的原因,拍了拍他的胳膊,“辛苦了,让你白等这么久。”
没有电话,不知道人是来了还是没来,贺祺深本来心里也就是担心出意外,没有生气的意思,被这么拍了两下,立马精神抖擞,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笑道:
“给,我一大早跑去单位食堂买的糖油饼,你最喜欢吃的。”
看到散发着油光,甜腻腻的糖油饼,刚平息的胃顿时又翻江倒海,白露珠连忙推开他的手,“不行,我有点晕车,现在看到油腻的东西就难受。”
贺祺深愣了一下,赶忙将油纸包叠起来塞回口袋里,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帮她顺背,“去我单位食堂喝点白粥怎么样?”
白露珠摆了摆手,“不用,吹吹风缓一下就好,本来就一天时间,别绕来绕去耽搁了,我们现在先干什么?”
两人还堵在车站门口,看到后面有人要来,贺祺深将她拉到一边,又不动声色挡在前面,“百货商场十点才开门,这两天是试营业,可能还要晚一点,要不然我们先去看房子?钥匙我都带了。”
白露珠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好九点半,买不了化妆品也不能闲逛,只能同意先去看房子。
市里不比县城,一个自行车可以绕遍每个角落,车站太偏,骑自行车太慢不说,还会累个半死,两人来到公交车站台。
红白相间的公共汽车承载众多乘客,摇摇摆摆停下,车站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刚下来一大批人,立马又被塞满。
上车后只抢到一个座位,白露珠坐着,贺祺深站着,右手抓住椅背,两人挨得很近,车里环境嘈杂,说话都得贺祺深头低下来侧耳才能听到。
聊了两句,便不说话,每靠一个站点时,车速急降,司机再猛踩刹车,很多人便随着车身摇摇晃晃。
白露珠从他敞着怀的大衣里面拉住他的牛皮腰带,贺祺深吓得打了个哆嗦,急忙弯下身,“这么多人在!”
“我怕你摔倒,拉着裤腰带最稳妥,这里是一个人的核心所在。”白露珠瞥了眼同座位上车就睡觉的老大爷,悄声道:“你别动,别人都看不到。”
“不行不行。”贺祺深另一只手也不抓椅背了,侧着身躲躲藏藏将她的手给掏出来,“你就是故意闹我的,等下全车人把咱俩当成耍流氓的抓起来游街。”
白露珠闷笑两声,改为抓住他的大衣下摆,“平时嘴巴流氓得很,这会怎么知道害怕了?”
贺祺深一抹脑门的汗,“我是看出来了,你是真大胆。”
汽车启动,车里人又是一个踉跄,白露珠不再闹他,嘴角微扬看向窗外,看向这座曾经生活过十来年的城市。
即使是市区,仍然是灰蒙蒙一片,店铺门口的牌子都是用白板写上红字,没有五花八门的彩色广告牌,霓虹灯,冷清干净。
江铜市是挨着首都最近的城市,九十年代会被划入首都,变成首都江铜区,南面复兴大街环绕众多科研基地,周围小区在十年后是最重要的学区房。
贺祺深申请的房子刚好就在复兴学区一条街,当初女儿要上学时,愁的几个月睡不着觉,一是没申请房子,二是她已经把丈夫拉到圳市做生意去了。
最后只能在老宅上学。
除了是鼎鼎有名的教育区,东面普渡寺周围是首都除了后海,建设四合院最多的地方,贺家老宅就在那片之内。
等进了门,白露珠一颗心暂时放下来。
航天所的职工宿舍,白墙地砖门窗都是简装好的,这年头寻常人家都是水泥地,能贴瓷砖的房子都是真正的高薪职员才能分到。
屋子里空无一物,之前从未住过人,吊顶不高,乍然走进来觉得有点小,好在客厅采光很好,有单独的卫生间,但没有厨房。
白露珠逛了一圈,走到客厅与阳台的连接处,“在这里弄个开放厨房。”
阳台拐角有一片凹出去的地方,大概五个平方左右,可以充分利用空间做一个L形的厨房,不会挡住采光,还有利于排烟。
贺祺深正拿着卷尺在量墙面,闻言抬了抬头,“开放厨房?”
“嗯,只需要摆这么高的橱柜就行,现在家具店都有的卖。”白露珠伸手在小腹比了比位置,“你去问问食堂大师傅,他肯定了解。”
“好,正好我最近都在学做饭。”提起这事,贺祺深来了精神,收起卷尺走过来,“昨天学会做青椒炒肉丝,全家都夸我做的好吃,肉丝炒的一点都不柴,鲜嫩鲜嫩的,她们全给吃完了。”
白露珠听了第一反应是全家都在哄你,在听完他居然知道肉柴不柴后,挑了挑眉,“生活白痴有进步了。”
“我现在都会做青椒炒肉丝了,怎么还说我生活白痴。”贺祺深心里有点难受,“我刚开始说学做饭,妈都哭了,奶奶也在那喊天喊地,说我是媳妇迷。”
白露珠脚步一顿,怔怔看着他眼睑低垂,伤心的样子。
看了十几秒,慢慢走到他面前,垫着脚在他右脸亲了一下,“你辛苦了。”
贺祺深嘴角微不可闻地掀了掀,立马又拼命往下压,张开双臂,“抱一抱。”
白露珠没有犹豫,伸手穿进黑色大衣里揽住他的腰,侧脸埋在胸膛上,听着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底不自觉微微松了口气。
贺祺深下巴点在未来媳妇头顶,偷偷咧开嘴,无声笑着,手臂一再收紧,将人抱个满怀,这种感觉舒坦得不得了。
刚想低头再亲亲润嘟嘟甜滋滋的小嘴,就被推开了,贺祺深立马又将人拽回怀里,牢牢锁住细腰,低头用力亲了两下粉唇。
白露珠伸手把他的脸推走,结婚十年之后,两人再没有在床上之外抱着亲过嘴,突然回到年轻热恋时,虽然理解他的热情,但多少有点不习惯。
拿出手绢擦了擦唇边,刚擦完又被他抱回去,下一秒挑起她的下巴,双唇压了下来,不是简单的亲亲,而是来了个热吻。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热情确实能感染另一个人,吻了一分钟后,白露珠就情不自禁身体发软,顺从回应。
分开时两人严丝合缝紧紧抱着,贺祺深眼神温柔似水,盯着被自己亲成深粉色的唇瓣,哑声道:“下次再嫌弃我,亲得更久。”
“没嫌弃你。”白露珠又拿起手绢擦了擦嘴巴。
“还说没嫌弃!”贺祺深一把夺过手绢,使劲揉成一小团塞到大衣口袋里,从她的额头一路吧唧到嘴巴,完后美道:“都沾上我的口水,不准擦。”
看着他嘚瑟的样子,白露珠简直想动手打死他,“我有洁癖你不知道?我妈为了我能跳完舞就洗澡,特地找人通的热水淋浴,都说了不是嫌弃你。”
“我又不脏。”理解归理解,擦肯定是不能擦的,贺祺深不敢说,只在心里想。
白露珠走到卫生间尝试打开水龙头,结果一滴水都没有。
贺祺深慢慢悠悠走过来,“总阀没开,就算开了,新出来的水都混着脏东西,那可比我的口水脏多了。”
白露珠朝他摊开手,“手绢拿来。”
“都干了。”嘴上倔强,手却不听指挥伸进大衣口袋,将手绢掏出来递过去,给完之后,贺祺深左手使劲拍着右手,自言自语:“奶奶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媳妇迷,妻管严!”
擦完之后,浑身不适褪去,白露珠将手绢叠起来,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琢磨着先去商场还是去家里一趟,都来了市里,肯定不能过门不入。
“我们先去供销社买东西。”来的时候,特地多带一百块钱,父母也给了钱票,让她到市里买礼品去看望长辈。
这年头走亲访友,都是送很实在的东西,糖油米面,成品点心水果,麦乳精牛奶粉都属于高档礼品,一件得要正常工人的小半个月工资。
“去供销社?”贺祺深好奇,“去供销社干什么?你不是要去新开的百货商场买化妆品吗?”
“去你家啊,难道我来市里,不用去看看奶奶她们?”
“啊?!”贺祺深懵了,“我没告诉她们你要来,家里连我的午饭都没准备。”
“你没说?”白露珠也愣了一下,“你还真决定我来市里不用去你家看看?”
贺祺深挠了挠头,“上次他们突然跑去香阳,你不是不开心吗,我就决定以后不告诉家里咱们的行踪,难道我又做错了?”
白露珠哑言,半天过后回了句:“对不对你自己琢磨。”
贺祺深眉头缓慢皱起,心下觉得要和单位的那几个人好好学习《婚姻之道》,以及《婚后生活忌讳》《在家庭矛盾中,丈夫应该怎么做?》等相关知识。
暂时放下这些懵懂的事情,指着白墙道:“下面刷上浅绿色油漆还是深绿色油漆?”
“什么油漆都不用刷,就用白墙。”白露珠斩钉截铁回答,上白下绿的卫生墙是年代特色,下半截刷上油漆,不但起到护墙的作用,沾上脏东西拿湿毛巾一擦便干净了,很方便。
方便是方便,但时间长了就觉得丑,等到改革开放后,很多家庭慢慢富裕起来,装修就变得多样化,木质护墙板会替代绿油漆,成为家家户户的特色,另外还有彩色墙纸墙布,选择性非常高。
不论时代怎么变化,干干净净的白墙永远占据首要地位。
再说现在手里头并不富裕,真要装修,仅仅刷个护墙漆怎么能够,还不如直接选择简约风。
“整体硬装就用白墙白瓷砖,门正好是原木色,我爸妈买的那套大衣柜放你家里的房间,咱们更多时间肯定还是在家里住,把你房间的床和柜子放到这里来。”
听到更多时间住在家里,贺祺深眼睛一亮,这样对家里就好交待了,奶奶一直在说,等结了婚一个月能住四天就算不错的了。
白露珠原本是想出门的,听他起了装修的头,又忍不住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结婚之前,再到我妈门市里买些储物柜餐桌,你书那么多,再给你买个书架,就买最便宜的松木就行,颜色浅一点更符合白墙。”
走到客厅阳台,打开窗户,二楼正好对着郁郁葱葱的绿树枝丫,每天早晨起床便能呼吸夹杂树叶香气的新鲜空气。
“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绿色。”白露珠回头看着客厅两面墙,“我们应该还得买个沙发,这个不急,攒点钱再说,等到要用的家具进来,去你单位搬点绿植过来,不用你家院子里那种五颜六色的鲜花,纯绿色盆景最好,文竹、绿萝、吊兰,哎对了,栀子花可以,我们多买两盆栀子花放阳台上,夏天闻着香,不开花时绿色根茎很搭配原木色家具。”
一说到搭配房子,根本停不下来,“志诚整天往公园那边跑,其实那里每天早上都有人偷偷卖东西,他应该认识卖花的人,到时候让他帮忙去买。”
未来媳妇对小家的规划,贺祺深越听越陶醉,甚至有一种就想待在这间屋子里,听她说个三天三夜。
这些话就像火候正好的炭盆一样,整颗心被烘托得暖融融,不想再踏出门。
“你发什么呆?”瞧着男人那么大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两弯月牙,白露珠推了推他。
“什么?”贺祺深如梦初醒,“你刚才还说什么了?”
“我说走啊,去供销社买东西。”白露珠狐疑看着他,难道真不想让她去家里?
“噢。”贺祺深耳边还回荡着布置房子的话,从大衣内侧夹层里掏出折叠皮夹子,打开后拿出一张白色单子递给她,“沙发不用等,想买就买。”
接过单子,打开后是一张人民银行的定期储蓄存款单,总共有四千二百块钱!
白露珠双眼微眯,眼神极其不善盯着男人,“你居然这时候就有这么多钱了!”
贺祺深正高高翘着嘴角,等着被未来媳妇夸,说不定还能多得到两个亲亲。
谁知道一个夸夸都没等到不说,媳妇声音还突然变得充满压迫感,让他后脖子一凉,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