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南邵军与秦尤约定的地点从来都不是平谷关, 只不过南邵递进来的消息经过褚遇与沈听的一番操作,到了秦尤手里便成了平谷关。

第三支箭几乎没有任何阻拦便贯穿了秦尤的小腹,箭矢打磨得极锐利, 身上三处伤口血肉模糊,血流如注。

剧痛之下, 秦尤一时面如金纸, 死死抓住马缰方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坠马。

两名坠地的副将震惊地望着秦尤, 他身上的铠甲是精心打造出来的铁皮铠甲, 等闲哪能被射伤?

可那藏在暗处之人箭法实在是高明,借着薄薄一层月色, 箭矢以雷霆之势直接钻入甲片间的缝隙,穿腹而过。

两副将忙撑起身, 想起身护住秦尤, 可人才刚坐起, 又倏地倒地, 只觉头昏脑胀、眼花耳鸣,全身都使不上劲儿, 就跟中了毒一般。

他们对视一眼, 俱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恐惧。

很快便是一连串“咚”“咚”“咚”的坠地声, 那些追随秦尤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从马上坠落,就连身下的马匹都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前腿“嘭”一声重重跪于地上。

此时此景,在场的人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中计了!也不知晓是哪个环节除了错, 竟然全都中了药。

“是谁!给本将出来!”秦尤重重喘着气,那双遍布血丝的眼睛满是狰狞之色, 可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

偷袭他的人不可能是南邵军。

南邵皇帝不可能会放弃这个弄死褚遇的机会。

褚遇这几年跟南邵军不知交手过多少回, 每一回都跟个疯狗似地不要命, 恨不能从南邵军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蒙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如此良机,他怎么可能会放弃?定然要按照计划给褚遇致命一击才是。

可眼下这平谷关一个南邵军的身影都见不着,只可能是他们从一开始就着了旁人的道!而给他们设套的人除了褚遇,还能是谁?

秦尤亦是个狠角色,眼见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昏欲倒,便用力地一转肩上的箭矢,借着剧痛维持清醒,厉声道:

“褚将军!吾乃皇上亲封的三品镇国将军,你平日里就是再看我不顺眼,也不能在南邵入侵之际借刀杀人哪!此乃知法犯法!”

秦尤了解褚遇,此人极讲道义。此番暗算他,想来是因着知晓他与南邵的秘密谋划,这才将计就计,想要借此找出他与南邵勾结的证据,好为霍将军洗刷罪名。

可蒙舍不会将他供出来!

蒙舍的父亲便是被霍琰斩杀的,他恨霍琰恨到了骨子里,怎可能会助褚遇替他翻案?

想到这里,秦尤心神定了定,正欲开口。

忽然一道森冷的箭光直奔面门而来,径直贯穿他的右耳。

“啊!”

秦尤惨叫一声,终是支撑不住,往后一仰便从马背滑落。

也就在此时,数支身着大周军服的士兵,整齐划一地从密林里走出,手执弓箭,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身量高大,面若冠玉,冰冷的铠甲将他的脸衬得格外冷峻。

泠泠月色照亮了他黑沉沉的眸。

秦尤目光与他对上,瞳孔登时一缩,似是见着了什么可怖的不可置信的东西。

惊疑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着气,道:“你,你是——”

可惜话只说了半截,一双玄色军靴狠狠踩上了他的喉咙,轻轻一碾,便将所有的话语堵在他喉头里。

秦尤“嗬嗬”了两声,只觉一口腥甜的血从喉头涌出。

他眼睛瞪得愈发大,下一瞬便听得那人平静道:“吾乃都察院监察御史霍珏,奉命前来青州助褚将军一臂之力,捉拿与敌国勾结,陷害忠良的卖国罪臣。”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一阵沉重杂沓的马蹄“哒哒”声。

那马蹄声声势不小,且越来越响亮,一听便知是有一队人数不小的骑兵正往这来。

听见这动静,秦尤奋力挣扎,一双血丝遍布的眼死死盯着声源处,黑色的瞳眸露出一丝诡异的希翼。

只要来人是蒙舍,是南邵军……

秦尤一双眼一瞬不错地盯着,薄凉的月光一点一点勾勒出来人的面庞。

在看清来人以及来人手上的东西后,秦尤眼底的光倏然熄灭,像一捧焚烧殆尽的灰,再也亮不起一点火星。

整个人也不挣扎了,像团烂泥似的软在地上。

褚遇将蒙舍的人头用力一掷,砸在秦尤脚边,朗声道:“秦贼,老子给你送来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褚遇今夜受了点轻伤,面庞几道血痕,铠甲亦是遍布干涸的血渍。这位熬了一宿又与南邵军激战了半夜的老将军却无半点疲态,神采奕奕,中气十足,神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朗声大笑,对那数千名兵将道:“蒙舍虽死,但他身边的几名亲信已被我们生擒,供出了秦尤与凌若梵。依大周律,通敌卖国者,判凌迟处死!本将知晓你们是被秦贼与凌贼逼着骗着为虎作伥,今日本将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们懂不懂抓住良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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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时务者为俊杰。

凌叡不会让自己的儿子铤而走险,勾结南邵之事俱是秦尤出面。也因此,当凌若梵的名字一出,别说秦尤了,便是在场的所有士兵都变了脸色。

凌若梵背后之人是凌首辅,凌若梵若是定了罪,那位身居高位的首辅大人又当如何?

都说当今圣上是凌首辅慧眼识明君,三度跪请,才将康王请出了康王府,登基为帝的。

过去几年,凌首辅可谓是颇得圣宠。

可眼下这形势,皇帝与凌首辅莫不是决裂了?

率先出卖秦尤,对着褚遇俯首磕拜的,是他平素最为信任的两名副将。不管是七年前的谋逆案还是今日与南邵的通敌案,这两人俱都知晓所有的底细。

至于旁的小兵小将,大多不知晓秦尤与南邵的无耻勾当。眼见着副将大人都上前认罪,忙跟着掷下手上的兵器,磕头认罪。

秦尤目眦欲裂,想大声怒骂那一群背主者!

可喉头剧痛难忍,似是断裂了一般,除了破鼓似的“嗬嗬”声,根本发不出一个字节来。

褚遇扭头望向霍珏,蹙了多年的眉心似是终于在此刻舒展开来。

“霍大人,左参议凌若梵尚且还在参议府里。御史在外,身负皇令,可替皇上立断。还请大人亲自跑一趟参议府,捉拿要犯。”

左参议府。

凌若梵自打入夜后,便眼皮直跳、心神不宁。

书房的烛灯燃了一宿,几位幕僚头一回见他如此烦躁,忙安抚道:“咱们参议府的探子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报一次信,眼下褚遇在平谷关遇险,定然是十死无生。秦将军前往平谷关,按计划怕是已经‘逼退’了南邵军,想来秦将军很快便会派人传来捷报。”

幕僚说完,见凌若梵面上的焦虑稍减,心里头正得意着他在凌若梵面前又出了一回风头,忽地一声重重的撞门声从后传来。

他忙回头望去,便见书房的门被人用力踹开,走进来五个身着夜行服的探子。

这几个探子幕僚们并不陌生,是凌若梵最得用的暗卫,平日里不知替他杀过多少人。百姓也好,官员也罢,只要是不服凌若梵不服秦尤的,都活不过三日。

弄得一整个青州风声鹤唳,再不复卫家在时的热闹祥和,整座城市像是一夜间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眼下这些探子问都不问,便踹门而入,别说凌若梵了,便是他们几个幕僚都面露不满。

同时心底疑窦顿生,这几人一贯来听凌若梵的话,说是走狗都是抬举了的,怎地今日竟然这般无礼?

正想着,便听得为首的探子冷冷一笑,道:“小的特地来给诸位大人报个喜,鏊金谷大捷,南邵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屋子里的人一听,也顾不得责怪探子们的无礼行径了,面上俱是一喜。

可很快又反应过来,哪儿是鏊金谷呢?分明是平谷关呀,蒙舍明明说了,平谷关取褚遇的狗命,再假装被秦尤击败的!

众人还欲多问,那五名探子倏然大步迈入屋内,“哐”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唇角勾起,面上的笑容跟恶犬一般。

“秦尤那通敌卖国的狗贼已伏法,接下来,该你们了!”

“大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凌若梵疾步上前,厉声道:“可是忘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全都在盛京?你们自己的命不要,难道连他们的命也不要了?”

凌若梵捏紧了手上的折扇,面露厉色,可后背心早就密密麻麻出了一层白毛汗。

一整夜的不安似乎都落到了实处,此时他再是迟钝,也知晓定然是哪里出错了。

秦尤那蠢货多半是中了陷阱,而参议府的暗卫早就背了主!

凌若梵强行稳住心绪,当务之急是保住命,离开青州。

只要回到了盛京,自有父亲收拾青州这边的残局。

原以为方才那话一出,那些暗卫至少会痛苦挣扎一番,谁料那几人竟然仰头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凌若梵最恨旁人对他这般怠慢,再端不住那端方持重的模样,一时面色狰狞。

“大人放心,我的老父老母早就被你这样的狗官害死了!”一名暗卫慢条斯理地将长刀架在凌若梵脖颈处,道:“现在,还请大人跟你这群狗儿子滚到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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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院子,种满了常青乔木。明明是萧瑟的秋日,可庭院深深,绿意如云。

然在这一片绿意中,却有一株被大火烧掉一半却又断木重生的异木棉。

霍珏静静望着这株异木棉。

说来,这异木棉还是从前祖父亲自栽下的,只因祖母爱这树上开的花。

原以为那场大火后,这里本来什么都不剩的,却不想,还有一棵死后逢生的树。

明明伤口早就成了一团乌黑的碳灰,可在那死气沉沉的黑碳里偏偏横生出一截枝桠。那枝桠奋力往外生长,寻着光,寻着雨露,竟真叫它生出了绿叶。

这是死亡里孕育出来的生机。

霍珏摘下头盔,缓步上前。

掌中绿叶分明稚嫩柔软,却在这萧萧寒秋里,别有一番傲骨峥嵘。

“主子,凌若梵到了。”何宁上前悄声道。

霍珏淡淡收回手,转身望向来人。

上辈子,凌若梵与秦尤害死褚世叔,青州军尽数落于凌若梵之手。凌若梵凭借在青州立下的“功劳”,步步晋升,回到盛京便成了正四品通政司左通政。

霍珏曾远远望着他从金水桥缓缓行过,周身气度温润如玉。

那时他听闻此人在青州之时,便爱手执一把素色折扇,头插木笄,与人一壶清茶,论天下论苍生。

曾经的大哥便是如此。

可凌若梵到底不是大哥,大哥从不在他那折扇里镀金,也从不在木笄里镶玉。

大哥那把素色折扇是阿姐与他做的,头上的那木笄亦不过是自己的练手之物,正是因着是阿弟阿妹亲手所做之物,这才日日夜夜携带于身。

霍珏冷淡的目光缓缓扫过凌若梵腰间别着的扇子,长手一掠,指尖便多了一片叶子,随即轻轻一弹,枯叶成刃,无声无息地划破空气,“叮”一声击落那把扇子。

“青州的卫大公子卫彻,岂是你这宵小之辈能学?”

凌若梵身体一震,方才只觉一道劲风从腰间擦过,快得他甚至没看清眼前这男子是用何物击下他的扇子的。

他豁然抬眼,那双与凌叡生得极其相似的凤眸定定望着霍珏,明明这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半分喜怒,那双黑沉沉的眼也无波无澜。

可一与他对视,凌若梵便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惊惧感。仿佛自己站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一只邯郸学步的可笑蝼蚁。

“你是何人?”凌若梵眉心紧蹙,“你可知我是谁?这左参议府岂是你们想闯便能闯的地方?方才你们说秦将军通敌卖国,可有证据?况且,便是秦将军做了卖国贼,又与我何干?”

霍珏不作声,只微微垂眼,从何舟手里接过一把长剑。

凌若梵目光从那把泛着冷光的剑,一寸一寸挪到霍珏的脸。

不得不说,这人生得极其俊美,凌若梵自诩自个儿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可同眼前之人相比,饶是他再自负,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比之不及。

然外貌不过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上那种的风华。

那大抵是一种……父亲希望从他身上看到的东西。

父亲自小就对他寄予厚望,他识的每一个字都是父亲手把手教的。

那时父亲常常同他道:“总有一日,凌家会在我们父子二人的手上再度发扬光大!”

此次青州事败,父亲定然要失望了。

这念头刚起,他眼底的懊恼尚未散去,胸口骤然一痛。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那人手上的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破了他的心脏。

凌若梵不敢置信地瞪着霍珏,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敢杀他!

霍珏望着凌若梵,道:“本官乃都察院监察御史霍珏,左参议凌若梵勾结南邵,伙同大将军秦尤,欲祸乱青州,置青州百姓、大周疆土于不顾。人赃并获之下,此二人却拼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审。本官既然身负皇命,今日自是要替皇上依法斩杀逆贼,以护大周边关之太平!”

凌若梵嘴唇蠕动,想扭头去喊身边的暗卫救主,却只看到一张张嘲讽的快意的脸。

胸口雪白的衣裳很快被鲜血染上,“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抬起眼一脸怨毒地盯着霍珏。

他何曾拼死抵抗,不欲回京受审?

分明是眼前这人要趁机杀人!

“你……血口喷人,父,父亲,会替我,报,报——”

一个“仇”字尚且未脱口,一只穿着皂靴的脚忽地伸了出来,将他一脚踹在地上。

暗二冷肃着脸,嗤了一声,道:“你父亲马上就要去大理寺狱了,还报报报,报你个犊子!”

暗二在青州呆了数月,早就看这人不顺眼了。

且不说他在青州如何将自己当成土皇帝,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就凭此次他那首辅爹勾结北狄想暗害国公大人和肃州的百姓,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暗二骂完一句,也不管凌若梵断没断气,转头看向霍珏,道:“霍大人,可要我将此人丢出去喂狗?让他死在这儿,都脏了这块地儿!”

霍珏淡淡摇头,道:“将凌大人的尸首好生保存好,务必要送回去盛京给凌首辅。”

凌叡有多看重权势,就有多看重凌若梵这儿子,甚至比宫里的大皇子还要看重。

大皇子生在宫里,凌叡不曾抱过他,不曾教过他一个字,连话都不曾多说过一句。

凌叡此人寡情,对大皇子,更多的是利用之心,何曾有过什么父子之情。

可凌若梵不同,凌若梵是他手把手教导出来,用足了十二分的心血。

当初卫家遭难,他偷偷派人到青州想要掳走阿姐,不就是想着让凌若梵借着阿姐的凤命,有朝一日坐上那位置吗?

凌叡表面温和儒雅,实则自大狂妄,野心勃勃。但因着自小寄人篱下的境遇,心底始终自卑。

仇视世家,同时又渴望成为世家。

凌若梵与其说是他儿子,倒不如说,是他所渴望成为的另一个自己。

出生在权贵之家,有一个手握大权的父亲,从小便得父亲看重,得世人称颂,鲜花着锦地度过一生后,死后还能青史留名。

七年前,大理寺狱与刑部枉顾都察院的异议,草草定了案,判先太子与卫霍二家谋逆,之后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血洗三府。

如今,他将凌若梵一剑杀了。

远在盛京的大周朝首辅很会便能品味到,那未经公正审判,至亲之人便被匆匆定罪诛杀的痛苦。

杀人者,诛心。

有些事,若不能叫那作恶之人亲身经历一遭。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晓,自己犯下的是怎样的罪恶。

霍珏冷淡地望了眼凌若梵死不瞑目的尸首,拔出他胸口的长剑,大步出了左参议府。

薄光熹微,缓缓驱散夜色。

霍珏抬头望着府外的匾额,“左参议府”四个金字在朝阳里熠熠生辉。

年轻的郎君脚尖轻点上墙,长剑一挥,漆底金字的匾额被劈成两半,“哐当”一声砸入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细小的沙粒在空气里沉浮,几滴鲜红的血,从匾额断裂处流入黄土里。

霍珏执剑立于薄薄的曦光里,任身后的风一点一点吹散盘于青州之上的阴霾。

今日,这片曾被大火肆虐过的土地,以凌家人之血为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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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

姜黎给殷道长送完将将做好的秋梨露,便领着云朱、素从慢慢往客舍走。

山里的清晨总是惹人怜爱。

白露挂枝,凉风知意,熟透的果香铺展在漫山遍野里,连风都带了点甜味儿。

云朱望了望天色,笑着指着那轮旭日,道:“夫人,放晴了!”

姜黎抬头一看,果见阴沉了数日的天空放了晴,露出一片澄澈的蓝。

便忙不迭地笑道:“果真是放晴了,想来今日是个好日子。”

主仆三人回到客舍,便将昨日风干的果子用盐和糖渍了满满一大罐。忙乎了整整一个上午,到得午时,忽然听得一道敲门声。

便听小道姑在门外笑着道:“夫人,霍大人回来接你了。”

姜黎在观中这几日,日日都会去那静室里与卫霍二家的先祖灵牌说话,还会同青云观的小道姑一同做早课、晚课,如今同每个人的关系都处得不错。

观里的小道姑们都知晓,这位嗓音软糯,笑容很甜的小夫人天天都盼着她的夫君回来。是以,一听说山外来客,还是那位霍郎君,便立马跑来同她说了。

姜黎听见小道姑的话,赶忙放下手中的坛子,匆匆道了句谢,便提起裙摆跑出客舍。小娘子跑得赶,连沾了盐巴糖晶的手都来不及洗,满心满眼都是要快些见着霍珏。

她在山中消息闭塞,也不知那战事是否结束了,霍珏又有无受伤。

越想心便越急,连脚下的步子也越发快了,到得道观的大门处,便见温暖的秋阳高高挂在枝头,她心心念念的郎君穿着一身英气的铠甲,翻身下马,张手将她抱了个满怀。

“阿黎,我来接你了。”他笑着在她耳边道。

姜黎瞬间便红了眼,慌里慌张道:“你的差事都结束了吗?可有受伤?”

霍珏怕这眼窝子浅得不能再浅的小娘子又要掉泪,忙松开手,让她仔仔细细地检查。直到她松了口气,方才温声道:“都结束了,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回青州。”

姜黎握住他的手,颔首道:“好,我们去尝青州的酒,还有你说过的那些吃食,还有你小时候走过的那些小巷弄。”

说话间,她那还冒着泪花的眼忍不住在霍珏身上来回打了个转。

方才急着看他有无受伤,没太注意到他穿着这一身军服的模样,眼下一看,倒是有些惊艳了。

她家这位郎君一贯生得好,自是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只不过见多了他穿文雅素色的衣裳与庄严肃穆的官服,今日这齐膝窄袖、英气蓬勃的军服衬得他整个人与平时都不大一样,很是有些新鲜。

总觉着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姜黎定定望了霍珏好半晌,想起离开青云观之时,他曾同她说过的,他小时候的梦想便是同他外祖一般,做个杀敌驱寇的大将军,捍卫青州。

如今看他身着军服,挺拔若松,似一柄暗藏锋华的绝世好剑,便忍不住踮起脚,在他耳边细声道:“我们卫将军可真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