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 曹氏顺着薛真的目光往外望去,只见到一个分外眼熟的挺拔身影。
想了片刻,方才想起来, 那人可不就是从前夫君薛茂格外看重的学生吗?
叫什么霍珏的。
她与薛茂还曾去过这人的婚宴,当时满大厅都是朱福大街那群粗鄙的商户, 可把她给恶心坏了。
曹氏此时自然也想起了女儿薛真对霍珏那不可告人的心思,如今见女儿一瞬不错地望着那人, 忙倾身扯下帘布, 挡住薛真的目光,厉声道:“真儿, 脑子给我清醒些!你如今可是曹斐的妻子!”
薛真黑漆的眼平静地对上曹氏的目光, 弯唇一笑, 道:“娘放心,真儿不会再犯傻的。”
自打嫁给曹斐后,薛真是真真正正体会到被人尊着敬着,做人上人的感觉。
曹家在江陵府本就是大家族, 曹斐又才学横溢,中了江陵府解元后, 连江陵府的知府大人都亲自宴请他。
薛真作为家眷,那场宴席自然也去了。
彼时知府夫人待她格外亲善, 旁的江陵府大户的主母们更是奉承得很,简直是要将她当菩萨一样供着。
到了盛京就更不必说了,在人才济济的天子脚下,曹斐依旧是受人瞩目的那个, 连带着她这个被曹斐格外看重的妻子, 在盛京的贵女圈里也混得如鱼得水。
那样的待遇, 薛真很是受用, 也知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曹斐还有他背后的曹家给的。
霍公子,的的确确是她真心喜欢过的人,可到底是出身太过低微。
便是像爹说的,霍公子学识才华均过人,日后定能在官场里冒出头来。可这个日后到底要等多久呢?谁知晓霍公子要花多少年才能给她带来现下拥有的一切?
是以,薛真如今当真庆幸那事发生之后,听了娘的,去了江陵府,嫁给曹斐。
思及此,薛真温温柔柔道:“娘放心,我会好好做夫君的贤内助的。如今盛京的闺女圈我也识得了几个要好的手帕交,日后夫君留在盛京,我定会一心一意地辅佐他。”
曹氏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般想,便最好了。那什么霍珏,在盛京毫无根基,便是中了进士,也必不能留下来。”
母女二人在马车里的对话,霍珏自是不知晓,便是知晓了,也不在乎。
跨过龙门,进了一边的小厅接受衙役搜身稽查后,他便提着包袱,往里头的甬道走。
刚出甬道,行至明远楼,便见一个面目英俊、气质不凡的郎君立在明远楼下,深深打量了他一眼,道:“霍珏?”
霍珏淡淡颔首,面不改色道:“正是,宗兄有何指教?”
宗奎微挑眉峰,倒是不意外霍珏会识得自己,不是自夸,如今他在盛京的名气可一点儿不比自家叔叔低,霍珏听说过他,一点儿也不稀奇。
宗奎稀奇的是他望向自己时,那种似乎有些熟稔的感觉。
他也不深究,勾起一边嘴角笑道:“指教不敢当,不过是家中长辈对你赞不绝口,奎心中好奇,便来认认人。”
霍珏淡声道:“如此,宗兄可认好了?”
宗奎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声,道:“认好了!我家长辈说你才学在我之上,偏我这人狂妄自大得紧,就不信这个邪。此番会试,奎欲与霍兄一较高下。”
殿试所比,虽看才学,可也看旁的因素。中状元者,不一定是才华最出众者。
而会试,为求公正,会糊名弥封,相对与殿试来说,更容易比个高下。
是以,宗奎只比会试。
得会元者,胜。
霍珏淡淡扫了宗奎一眼,这人争强好胜之心,倒真真是从小就有之。就像只孔雀一般,到哪儿了都要让人夸他的尾屏最美方才行。
他也不应,只颔首示意了下,便转身前往号舍。
明远楼乃前往号棚必经之处,二人的对话自是被无数考生听了去。众人都在好奇着,方才宗奎对话之人究竟是谁。
曹斐也在好奇着霍珏的身份,他与宗奎齐名,自打来盛京后,三番四次邀请宗奎一同去参加文会。
可宗奎这人委实是个心高气傲的,不管他相邀多少次,压根儿就不应。那姿态,分明就在明晃晃地告诉旁人,他宗奎很是瞧不上他曹斐。
没想到也有他打上门要同人一教高下的时候……
曹斐收回眼,这次会试他是定要压宗奎一头的。至于方才与宗奎说话那人,既然不曾耳闻过,约莫也不会是多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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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试三场,三日一场,一连考九日。
从前姜令陪霍珏考完乡试归来,便曾说过,那些个秀才从贡院出来时,个个面如土色,差点没去掉半条命。
姜黎原想着这趟霍珏出来,就算不是形容狼狈,定然也是面色不大好的。
谁料她这位夫君除了衣裳微微起了皱,旁的就跟进去时没甚差别,步履稳健,面色亦是寻常,跟去了趟郊外游山玩水回来似的。
“霍珏,你可还好?”姜黎上前细看他一眼,除了眼皮底下起了青影,精神头倒是挺好。
霍珏淡“嗯”一声,想着身上的衣裳一连几日没换,便忍着没抱她,只笑着道:“我一切都好。”
那厢姜令见他们二人大庭广众之下,痴痴缠缠地望着彼此,忙轻咳一声,道:“姐,姐夫,娘在家里备好了饭菜,等着咱们回府呢。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免得饭菜凉了。”
姜黎想起她娘一大早地就出门采买鸡鸭鱼鹅,又在厨房忙乎了一整日,确实是整了一大桌子菜在等着霍珏。
于是便赶紧催着霍珏上了马车,回到霍府时,整个院子都在飘着饭香,杨蕙娘与如娘一同在那,安排着仆妇上菜,好不热闹。
用完膳,杨蕙娘知晓霍珏在贡院呆了几日,肯定是累到不行的,忙让他回寝屋歇息。
小夫妻俩就这般慢悠悠地往回走,姜黎趁着左右无人,轻声道:“霍珏,你考得可还好?若是没考好也没事儿,我听人说了,明年圣人要开恩科呢。”
这一整日,都没人问霍珏考得怎样。
杨蕙娘那般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实话,心底早就焦躁到不行了。可还是忍着不问,就怕女婿一时没发挥好了,问了会惹他伤心。
也就现下,见周遭没人,姜黎才偷偷问一声。
霍珏望着小娘子那张小心翼翼的脸,委实是有些想欺负她了。
他掐了掐她软软的手,温声道:“那恩科我应是用不上了,阿令兴许能赶得上。”
诚然,贡院里的号舍条件简陋,一呆呆九日,属实是不大舒适。可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对他来说,更难受的是见不到她。
一场考试考三日,他不过一日半便答完了卷子。
剩下的时间,他便坐在号棚里,想着他的阿黎,此时在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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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薛无问刚回到无双院,暗一便将几份誊抄的卷子送了过来。
薛无问拿起卷子,粗粗扫了一眼便提唇一笑,将卷子递给暗一,道:“烧了吧。那小子倒是没有堕卫家人的名声。”
暗一应一声是,将那卷子放于烛火上点燃,丢进铜盆里,没一会便烧成了灰。
暗一是粗人,武功是一等一的好,可学问就不行了。方才那誊抄回来的卷子他是看不大懂的,不过世子既然说好,那就定然是好。
他望着那铜盆,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世子,前两日何舟来寻属下,让属下转告世子一句话。”
薛无问这几日都在镇抚司审那桩连环杀人案,几乎没怎么回来定国公府。
这会听见暗一的话,便揉了揉眉心,道:“什么话?那小子前两日还在贡院里考试,莫不是又在整什么幺蛾子了?”
这话里嫌弃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暗一摸了摸鼻子,自家世子对霍公子那样芝兰玉树的人似乎很是看不顺眼。莫非是因着魏姨娘给人霍公子也做了香囊的缘故?
暗搓搓地瞥了眼薛无问挂在腰间的香囊,暗一不由得想:世子当真是好小气一人,人霍公子是魏姨娘的亲弟弟,拿个香囊又怎么了?这也好生气的?
暗一正在吐槽得欢快着呢,一抬眼便对上薛无问似笑非笑的眼,立马肃了肃脸,道:“何舟同属下道,御林军副统领林规大人的妹妹,在承平二十六年去郊外踏春时失踪了,至今尚未寻回。”
薛无问原本含笑的眼霎时冷寂下来。
承平二十六年,郊外,失踪。
这几个字眼不由令他想起如今正在查的杀人案。犯人是一名屠夫,在郊外开着一家肉铺,承平二十五年,他唯一的女儿在郊外一处密林失踪了。
彼时与她一同去密林的还有她年幼的表弟,那姑娘失踪时,他表弟恰巧去小解,回来时只看到姐姐被人扶着上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
马车的车门打开时,他瞧见里头似是坐着一人,却瞧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看见一截白色的绣金纹的杭绸衣摆。
十年前失踪的女子,如今想要找回自是极不容易。
那屠夫在女儿失踪后便去报了案,还关了铺子,四处问寻,却根本寻不到一星半点女儿的消息。
足足寻了八年均无果,两年前他终是放弃了。
拿起一把杀猪刀守在郊外,遇见穿白色绣金纹华服的男子便寻机将人击晕,带回肉铺的暗房里,一遍遍盘问。
薛无问也是在缉拿一名要犯时误打误撞进了这肉铺,当时那间暗房里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男子的尸体。
这桩案子其实根本无需怎么审便能断案,直接移交给顺天府便可。
可不知为何,看着屠夫那双近乎疯癫的眼,鬼使神差之下,他将人带回了镇抚司。
薛无问反手敲着桌案,思忖半晌,才对暗一道:“你派人去查一下,林规的妹妹失踪时,可有人恰巧经过那里,看到点什么。若是有,卷宗那里应当会有记录。”
暗一领命退下。
在锦衣卫呆了四日未归,虽那里有梳洗的地儿,可想到自家姑娘的洁癖,薛无问从书房出来后,还是去了趟耳房,沐泽后才进去寝屋。
寝屋里暖香袭人,卫媗手执一卷金字佛经,坐榻上看得很是专注。
薛无问上前抽走她手上的佛经,笑着问:“可是祖母屋子里的藏书?”
薛老夫人的静心堂有不少珍贵佛书,平日里鲜少会借与旁人看,能把书送来无双院给卫媗借阅,倒真是出乎薛无问的意料。
卫媗淡淡颔首,见他下巴都冒出些胡茬了,便道:“镇抚司的案子可是结了?”
“还没。这不是想你了,才抛下正事跑回来么?”薛无问抱起她,放在腿上,又继续道:”你那弟弟的卷子我已经看过,若无意外,今年的会元非他莫属。”
这男人一边说着正经话,一边却忒不正经解着她腰间的束带。
卫媗抬起眼,任他把手伸进她的小衣内胡作非为,只平静道:“若是有意外呢?”
薛无问盯着她沉静的眸子,倏然一笑,低头去咬她的唇,道:“我保证不会有意外,行了吧,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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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会试均在二月初开始,三月上旬放榜。
今年的会试推迟了一月,那放榜之日便也跟着推迟了一月。
到得四月十五,姜黎与霍珏早早便起来,被杨蕙娘催着上了马车,急吼吼地就往礼部衙门去,等着听礼部唱名。
正是杏花飘香的时候,今日前来观杏榜的人着实不少。
各省会馆里派来的仆从,各大家族遣来的家丁,不愿久等而宁可亲自前来观榜的举人,还有一大早起来闲着无事干溜达到这看热闹的老百姓。
几人到的时候,放榜处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原先姜黎还想着派何舟或者何宁在这等着,待得唱到霍珏名儿了,再回去霍府通报一声既可。
可杨蕙娘却是一刻都等不得的,非要亲自前来。于是只好派了何宁挤在人群前头等,他们几人陪着杨蕙娘隔街坐在马车里。
杨蕙娘手里攥着从大相国寺求来的符箓,嘴里念念有词,各路佛祖菩萨一溜儿从嘴里冒出来。
姜黎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见她娘这样,反倒不觉紧张了。就她娘这张利索的嘴,连玉皇大帝和月老都出来了,还能不保佑霍珏中进士呀?
礼部唱名均是从最后一名唱起,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见何宁满脸涨红兴冲冲地跑过街,大声道:“公子,公子得了头名!头名!“
话音儿刚坠地,杨蕙娘便一把拉开门,掐着自个儿人中,对何宁道:“头,头几?再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