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姜黎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言里言外都是外头某个疯狂的举子,将所有猪脑一扫而空,着实是霸道极了!

“你说什么样的人如此疯狂?那么多的猪脑, 他便是一整日什么事都不做, 光是坐在那吃,都是吃不完的。要让我说,他定然是不想让旁的举子也补补脑。”

何舟听罢这话, 差点没被口里的唾沫呛着, 只能强忍着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前头的霍珏倒是平静,只牵着唇, 淡淡地笑了笑, 道:“无妨, 这些时日, 我已经吃了不少, 歇几日不吃也无甚关系。”

“今日定然是吃不成的了。”姜黎还是觉着挺可惜的,少吃一日说不得今日温书的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想了想, 又道:“但你放心,明日我一定让人早些去买!”

小娘子娇艳的芙蓉面一脸的执拗,看得霍珏心下一叹,道了句:“好。”

说罢猪脑汤这事儿, 姜黎又想起了去大相国寺的事, 又继续说道:“我方才同娘说好了, 就按你说的, 这个月二十七日去大相国寺。只是, 你那日当真要同我们一起去?”

寻常人家去寺庙里烧香拜佛, 多半是家中的女眷去的,鲜少有男子会一同前去。

霍珏闻言便淡淡“嗯”一声,笑着问:“阿黎莫不是不想我去?”

当然不是!

自从来了盛京,他一日日的忙得很,都不能像在桐安城一样,时不时地陪她去山里摘摘果子,到护城河那头赏赏景什么的。

这次若是能一同去大相国寺,说不得能到后山一同赏花呢!

“自然不是,只要不耽误你温书,我当然想要你陪我一同去的。”姜黎仰起脸,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期待。

霍珏低眸望着她。

她的心思一贯来是好猜的,现下大抵是在等着他说一句不耽误,而后再欢天喜地、心安理得地去为出行做准备。

于是便顺着姜黎的话,说不耽误,还又添了几句,什么劳逸结合,佛祖更愿意保佑亲自求符的举子云云。

夫妻二人一个要回寝屋,一个要出门,就这般在廊下絮絮叨叨说了片刻的话。

桃朱与何舟早就偷偷地往后退了几步了,免得扰了主子们说话。

桃朱如今与何舟也算得上是熟悉的,见何舟今日有些魂不守舍,不由得有些纳闷,可她自然不会把何舟往那“买光了所有猪脑的疯狂举子”身上想,只当他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正想着,便见自家夫人同公子说完话了,笑盈盈地抱着个手炉往这边走来,桃朱便也不多想,赶忙迎了过去。

待得主仆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何舟清了清嗓子,道:“主子,明日……”

霍珏淡声道:“不用去了。”

方才小娘子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愤愤不平的神色,显然很是为他喝不到猪脑汤而可惜。

既然阿黎觉着可惜,那就……喝吧,反正那古怪味儿他也喝习惯了。

何舟登时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一大早去做那“买光所有猪脑的疯狂举子”了。

方才见夫人那样愤懑,他自个儿都觉着自个儿过分。别说,还真有点儿羞耻。尤其是,人桃朱还在一边听着呢……

何舟心底那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的羞耻感霍珏自是不知晓,望了望天色,便问道:“宫里的人递消息出来了吗?”

何舟登时面容一肃,道:“是,属下接到消息说,赵公公的确要在二十七那日告假出宫。”

霍珏淡淡颔首。

干爹还是十年如一日,每年都要在这一日前往大相国寺祭拜。

他微微垂眼,这辈子,他们该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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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泰六年二月十四,盛京下了年关过后最大的一场雪,大雪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日子再往后挪,阴沉沉的天色也渐渐放了晴,到得二十七那日,金灿灿的阳光从扯絮般的云里穿过,铺了一地金黄,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姜黎一早就起来收拾物什,大相国寺在明佛山,去大相国寺约莫要行两个时辰的马车。

她与杨蕙娘商量过,当日来回委实是太过劳累了,索性便在那里住个一夜。就是山里的住宿环境到底没有家中那么舒适,该备好的东西还是得备好。

东厢院那头,如娘与杨蕙娘也在清点着要带的物什。

杨蕙娘见如娘手腕戴着条褪色的红绳,上头就串着颗不知是何木头做的珠子,瞧着十分粗糙。

杨蕙娘在朱福大街里也算是比较能挣银子的掌柜了,她天性爱美,在胭脂水粉、头饰钗环上从不委屈自己。

见如娘手上的红绳太过寒酸,便从手腕上脱下一条缀着红玛瑙的金链子,递给如娘,道:“你那红绳子瞧着太旧了,戴我这条,那么好看的手腕戴那破绳子糟蹋了。”

杨蕙娘说话一贯来快言快语,从不爱拐弯抹角。若是旁的不相熟的人听见此话,只怕心里要有些不得劲儿的。

可如娘与杨蕙娘相处这么久,自是知晓她的为人,只笑着道:“这,这红绳子,是,是很重要,的人,送与我的。我,舍不得换。”

杨蕙娘见状,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甚至也不去问如娘嘴里说的很重要的人是谁。

如娘命苦,到如今依旧孤苦一人,她说的那位重要的人,多半是没活下来或者杳无音讯了。既如此,又何必问她,徒惹起她的伤心事来?

很快便到了卯时二刻,两辆朴实的马车规规矩矩停在霍府大门。

马车只有两辆,姜黎自是不能与霍珏霸占一辆的。今日要去大相国寺的人不少呢,夫妻二人只好分开坐。

姜黎与杨蕙娘、如娘还有桃朱、云朱坐一辆,霍珏则与姜令、苏世青、何舟、何宁同乘另一辆马车。

原先姜黎还想喊上方神医,可方嗣同说他讨厌大相国寺的秃驴,死活不肯去,便只好留他一人在西厢院了。

姜黎特地让厨娘做了好些方嗣同爱吃的吃食,还给他留了一坛她亲手酿的竹子酒,免得他在府里觉着冷清,又嚷嚷着要离开。

自从方神医来了后,苏老爹与阿姐的身子日益健朗,姜黎恨不能把他当菩萨一样供着。

车辕辚辚,马蹄得得。

霍府的两辆马车才刚驶出城门,一辆雕金描银,贴着个“宣”字的华贵马车紧跟着也出了城门。

马车里,宣毅挑起一侧帘布,望着城外冰雪初融的风光,阴烈的眼里,眸光沉沉。

又过了半晌,从皇宫西侧角门处也疾驰出一辆红布罩顶的马车,穿过长安街,出了城门,直奔大相国寺而去。

赵保英坐在软塌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掌心的一颗木珠子。

若是杨蕙娘在此,定会认出这做功粗糙的珠子与如娘手上的那颗很是相似,瞧着竟像是同一截木头里凿出来的。

三辆马车隔着不短不近的距离疾行在官道里,天气渐暖,路面不再结冰,倒是比预想的还要走得顺。

姜黎与杨蕙娘都是爱说话的,可这会两人却蹙眉静默着,正在苦思冥想着要给酒肆起个什么大气的名儿好。

杨蕙娘原想着继续叫杨记酒肆的,可又觉着这名儿在盛京着实不大能吸引人。

做吃食生意的,自是知晓,铺子的名儿有多重要。

杨家世世代代居于桐安城,又祖祖辈辈都以酿酒为生,杨记在桐安城,那可是响当当的老字号,叫杨记酒肆当然是合适的。

可在盛京,有谁听说过杨记呢!

那头姜黎攒眉思考片刻,忽地眼睛一亮,道:“娘,反正酒肆要在霍珏会试后才开张。不若这样,等霍珏会试出榜,若是他得了头名,我们就叫会元楼。会,元,楼!听听,多霸气呀!”

这话一出,杨蕙娘立马便翻了个白眼,道:“那我何不等到殿试结束后,再起名叫状元楼?反正女婿一定能给我考个状元回来!日后我就说,女婿都是喝了我们杨记的状元酒才中的状元!”

姜黎虽然对霍珏很有信心,但得状元这事吧,她没她娘这般有信心,总觉着在那金銮殿上,不是靠学问好或者文章做得好就能点状元的。

姜黎动了动唇,正要开口,便听见杨蕙娘扭头对如娘道:“如娘,你觉着状元楼这名儿如何?”

如娘对霍珏的印象一贯来很好,自是道:“很,很好。”

杨蕙娘扬唇一笑,直接拍了板:“就叫状元楼!”

姜黎见她娘一脸的不容反驳,便也不说了,只盼着霍珏真能中个状元回来,免得酒肆里的状元酒卖不出去。

就这般,说说笑笑间,一行人总算在午时抵达明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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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佛山历史悠久,大相国寺亦是历经几朝风雨而屹立不倒的佛门重地,历任住持都是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

大相国寺在大周建朝之前便已存在了许多年,相传那时大相国寺曾出了位天生佛根的佛子,那佛子在大周建朝前便预言了下一任皇朝将是周姓皇朝。

果不其然,三年后,天下大乱,大周开国皇帝周潇揭竿而起,得肃州薛家与青州卫家倾囊襄助,逐鹿天下。

最终的结果自然是周潇成了最后的赢家,建立了大周朝。

大周建朝那一年,那天生佛根的佛子忽然脱下袈裟,立地还俗,与前朝宪帝的那位哑巴公主一同离去。至于去了哪,却无人知晓。

相传佛子消失前又留下了两则箴言。

第一则箴言各大世家皆有所耳闻,且代代相传,那便是——上元夜,若天龙吐雾,地龙翻身,则龙脉将迁,国之危已。

至于第二则箴言却从未现世过,传言那箴言便藏于大相国寺九佛塔的至高处。

九佛塔是大相国寺供奉历代佛陀舍利子的地方,那里除了住持,旁人根本进不去。

从马车下来后,霍珏立于山脚的台阶上,抬眸望着巍峨山门后宝相庄严的佛寺。

佛寺的正东处,便是九佛塔。

上辈子,他曾进去过,想看看那佛子的第二则箴言是否真的藏于塔内。可那里除了九尊佛像,以及供奉在佛坛里的舍利子,根本别无他物。

那时圆玄大师曾意味深长地同他道:“妖星祸世,破国乱君,伏死其辜。霍督公,想要箴言现世,唯有妖星消亡方才可行。”

霍珏自是不信他,只当圆玄这秃驴是在讥讽他是乱国祸世的妖星,诅咒他早死。

他被世人戳着脊梁骨骂了那么多年,哪还会在意这妖星之言,轻提唇角,一甩漆黑的拂尘,便笑着离开了九佛塔。

思及过往,霍珏不由得眯起眼,眼前的佛塔渐渐与记忆中的那座佛塔重合在一起。

恰在这时,身后的姜黎忽然唤了声:“霍珏!”

霍珏微怔,瞬间便从过往里抽离,他回眸望了眼。

便见披着件雪白斗篷的小娘子,提着裙角笑容满面地跑向他,道:“娘听人说,山脚这里有一家做全素斋的斋堂十分出名,想过去尝尝素斋呢,你看如何?”

小娘子声音娇娇柔柔,白玉似的小脸满是鲜活的笑意,比她身后的阳光都要夺目。

霍珏轻提喉结,心都软下了,哪还能应不好?她这会便是要他这妖星的命,他都是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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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姜黎一行人往斋堂去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匆匆停在山脚。宣毅下了马车,目光阴沉地盯着半山腰上古朴大气的山门,快步拾阶而上。

半个时辰后,又一辆红顶马车亦缓缓行至山脚。可马车并未停下,而是绕着山脚往后山处去。

车里,高进宝掀开帘布,往外看了眼,见外头亮堂堂的,正是一日中最暖和的时候。

便对正阖眼闭目养神的赵保英道:“督公,如今天色尚早,可要如从前一般,先去趟斋堂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