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挤着的人越来越多, 薛无问甫一下车便见到立在一侧的霍珏。
身形颀长的郎君玉冠束发,长身玉立,似立在风雪中的一棵雪松。
两人对视一眼便各自错开眼, 薛无问喊住不远处的一名锦衣卫, 笑吟吟道:“孙毅,去同玉京楼的苏妈妈说一声,今晚我要去她那吃酒,让她给我留个雅间,就闻莺阁。”
孙毅恭声应是, 身影很快消失在城门里。
薛无问同孙毅说完, 径直去城门亲自为霍珏一行人放行。
他掌管着锦衣卫,又是身份矜贵的定国公世子,还是御前行走的大红人, 守城的小将自然不敢置喙, 连通关文牒都没看就放人进了城。
姜黎没想到这么顺利便能进城, 许多排在前头的车马都还堵在城门外呢, 她方才挑帘看了一眼, 里头不乏华贵的马车, 应当是盛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些人家都得老老实实等着, 他们反倒得了优待率先进城,可见那位定国公世子在盛京地位定然很高。
她忍不住问桃朱:“薛世子在盛京是不是……很厉害?”
桃朱诧异地看了姜黎一眼, 她家世子爷自然是极厉害的, 当初在肃州领兵打仗时便被当地人偷偷称呼为“杀神”。
后来也不知为何,世子爷忽然就离开了肃州, 兀自留在盛京进了锦衣卫, 之后又只花了不到六年便爬到了指挥使的位置。
这整个盛京, 除了宫里的那位, 似乎也没见世子爷怕过谁。
桃朱点点头,说了好些薛无问的事迹,原是想着同姜黎说说定国公府的威风的,却不料姜黎听罢后,反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位世子爷应当有许多人想嫁给他吧,他可有婚配?想他那样的人,日后娶的人应当也是门第极高的贵女吧?”
阿姐是薛世子的妾室,薛世子厉害些自然是好,至少能护得住阿姐。可这样身份矜贵又有能力的人,日后娶的妻子怕也是极厉害的。
姜黎舍不得卫媗受委屈。
桃朱哪里知晓这些事。
别看世子爷总是一副笑脸,实则御下极严,她们在府里伺候的从来不敢打听主子们的私事。
可见姜黎微微蹙起的眉峰,桃朱又不忍她太过忧心,便宽慰道:“夫人放心,世子爷待魏姨娘极好,肯定不会让未来的世子夫人欺负魏姨娘的。”
姜黎垂下眼。
为人妾者,总是要低声下气的,既要侍奉好夫主,又要侍奉好主母,日子哪能过得好?
在姜黎眼里,卫媗就像那天上的明月一般高雅圣洁,这样的人,不该过得如此憋屈。
若是霍珏能考上个状元榜眼探花,说不得阿姐在国公府也能有底气些。等到日后她想离开国公府了,也能有个状元弟弟能做她的依仗。
思及此,姜黎握了握拳,暗自下定决心:从明日起,她要催促霍珏好生温书备考,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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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城门,马车在街道上缓慢行驶,两刻钟后,方才在永福街一处三进的四合院门口停下。
姜黎下车后便见霍珏站在街门处,静静望着匾额上的“霍府”二字。明明他面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可姜黎瞧着,就是有些心酸。
她顿了顿,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在盛京的家了。”
霍珏微微一怔,半晌才回握住姜黎的手,应一声:“日后我给你换更大的宅子。”
姜黎忙道:“我瞧着这宅子就极好。盛京居大不易,能有这么大的一个四合院我很知足了。”
眼前这套四合院可比他们从前在桐安城住的屋子要大得多,也气派许多。在寸土寸金的盛京,要拿下这么一套宅院,怕是花了不少银子的。
姜黎不想霍珏操心银子的事,只盼着他安心备考,思忖了片刻后,便道:“你若是想住大宅子,等我日后挣银子了,我们再换。”
霍珏闻言垂眸看她,笑了笑,刚要道声“好”,便听得垂花门后头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们定国公府是怎么回事?将我骗来盛京,又把我囚禁在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信不信我去顺天府告你们?我告诉你们,别以为官大就可以欺负人了!老头子大不了同你们鱼死网破!”
姜黎被里头那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去看霍珏。
却见霍珏轻轻挑了一下眉,而后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她,牵着她穿过垂花门,来到了院子。
只见一侧的抄手游廊里站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老人家正指着一个护卫骂,瞥见外头进来人了,正要转移对象继续骂。
却在看清霍珏的脸后怔了下,半举在空中的手硬生生僵在那。
不多时,等到摘下帷帽的卫媗被佟嬷嬷搀扶着进了屋,他那僵在半空的手臂便缓缓垂了下来,原本横眉冷竖的脸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姜黎望着那满脸动容的老者,心想这位老人家怕是霍珏与卫媗的故人。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见卫媗望着方嗣同,笑着行了个礼,道:“方神医,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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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佟嬷嬷在院子里紧锣密鼓地吩咐丫头婆子安顿布置,收拾行李的收拾行李,布置厢房的布置厢房,去厨房备膳去厨房备膳,虽人人忙碌,却也有条不紊。
这宅院的两侧有四套厢房,还有正中的一座主屋。
姜黎原想着将主屋让与卫媗住的,却被佟嬷嬷轰进了主屋,说这里是霍府,日后她与霍珏便是这里的主人了,自然要住主屋。
姜黎拗不过佟嬷嬷,只好让桃朱差人将行李搬进了主屋。
一顿忙乎,等到安顿好已是夜深。
这段时日赶路赶得人困乏极了,姜黎在屋子里用完膳,沐浴过后,便躺在矮榻上翻着本诗经看,原想着边看书边等霍珏回来的,谁知看着看着便迷迷糊糊睡下了。
霍珏从外进来,见小娘子睡熟了,便走过去将她抱起,放在拔步床,而后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正要起身之时,衣襟忽然被人拽住。
姜黎薄薄的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含糊着嘀咕道:“那位方神医不嚷嚷着要走了吧?”
“嗯,不闹腾了。”
“那就好,”姜黎松了手,眼皮缓缓闭紧,“那你快些安置吧,我好困,不等你了。”
她这副模样实在招人疼,霍珏忍不住在她腮边落下一吻,轻声哄道:“嗯,我马上要出去一趟,今晚会晚归,你先睡。”
姜黎困得紧,也懒得问他要出去做什么,只软软应一声,便沉沉睡去。
霍珏低眸瞧着她恬静的睡颜,待得她呼吸平稳了,方才出门,坐上马车去了玉京楼。
玉京楼是盛京颇具盛名的勾栏院,里头的老鸨名唤苏玉娘,曾经是名扬天下的第一名妓,盛京里不少达官贵胄都曾是她的入幕之宾。
如今年岁虽大了,却风韵犹存,治下的手段更是了得,将玉京楼经营得蒸蒸日上。
在盛京,尤其是在最繁华的长安街里经营一家勾栏院,背后没有人撑腰是不可能的。
许多人都猜测玉京楼身后之人就是那位心悦苏玉娘已久的次辅大人朱毓成,可霍珏知晓,玉京楼的真正主子是远在肃州的定国公。
玉京楼里的花娘,尤其是艳名在外的那几位当家花旦,全都听令于定国公府。不仅仅是玉京楼,盛京最出名的赌坊、酒楼、戏院,背后的主子都是定国公。
霍珏上辈子的干爹,宫里的那位九千岁赵保英曾经同他说过:“人人都以为定国公远在肃州,在盛京便毫无根基了,却不知啊,这盛京里处处都是他的耳目。若非定国公是个忠的,金銮殿的那位哪能安安生生坐稳他的龙椅。”
霍珏亦是入宫后方才知晓,当初卫、霍两家出事,是定国公府的人提前递了消息到青州,这才让他侥幸逃了命。
想起上辈子定国公薛晋在宫里遇见他时,那发自肺腑的一叹,霍珏缓缓抬起脚,拾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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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楼里,薛无问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外间传来的悠扬琴声。
他的眉眼分明含笑,可熟悉他的人一看便知,他现下心情并不好。
苏玉娘给他斟了杯酒,觑着他打趣道:“听说无双院那位已经回来了,世子怎地还是一张臭脸?”
薛无问收起折扇,笑着望了苏玉娘一眼,懒洋洋道:“回来了又如何?又不是回来无双院。”
苏玉娘抿嘴一笑,“世子若是想,随时可将魏娘子接回定国公府。”
薛无问将杯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也跟着一笑:“她喜静怕吵,等年后国公府清净了,我再接她回来。这姑娘脾气大得很,若是惹恼了她,本世子定然没好果子吃。”
不接卫媗回府,一方面的的确确是怕那王氏女惹得卫媗生气,另一方面却是考虑到她与她那弟弟刚相认没多久,此时让她回来无双院,她怕也是不肯的,索性便让她在永福街住一段时日。
苏玉娘也知晓定国公府如今住进了一位表小姐,听说是定国公夫人亲自给他挑的媳妇儿呢。虽然还未议亲,但瞧着这架势,估计是不逼着世子娶亲不罢休的。
世子爷嘴里说的“吵”,指的怕就是那位表小姐吧。
苏玉娘与薛无问虽是主仆关系,但私交尚且不错,说起话来也比旁的人要大胆些。
给薛无问又满上一杯酒后,便笑着道:“要让玉娘说,若是世子您生得丑陋些,说不得就不会招来这么多麻烦了。”
且不说身后的权势,单单这张脸就招了多少小娘子的相思,听说那位表小姐从小便对他情根深种,哪会那么容易离开。
苏玉娘才刚调侃完,便有侍女在外敲了敲门,道:“苏妈妈,薛世子等的人来了。”
苏玉娘眸色一凝,笑吟吟地起了身,道:“世子的客人既然来了,玉娘去给你们再温些热酒。”
说着便出了闻莺阁,沿着回廊走,往刚走到拐角处,余光瞥见一个高大清瘦的郎君信步走上台阶。
随着那位郎君走到灯火明亮处,苏玉娘的呼吸也不由得一顿。
方才才在雅间里调侃薛世子的那张脸太过招人,眼前这位郎君的脸可一点儿也不比薛世子逊色。
眉目深邃,气质清隽贵气,饶是苏玉娘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美男子,也不得不夸一句,这位郎君生得实在是太出挑了。
瞧着尚未及冠,也不知成婚了没。
若是没成婚,被宫里那位公主见着了这张脸,怕是拼了命也要将他抢进公主府当面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