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半年前酿的果子酒不少,足足有二十多缸。
员外府的大管家十分豪气地把这二十多缸果子酒全都要走了,还在姜黎说的价格往上又加了两成。
待得管家一走,姜黎喜不自胜地抱着那一袋银裸子在榻上滚了好几圈。
第一桶金赚到了,霍珏的白玉屋还会远吗?
杨蕙娘在门口瞧见阿黎这副财迷样,直接气笑了:“马上要及笄的姑娘了,怎地还这般不稳重?快把银子放好,一会去给阿令送午饭。”
姜黎从榻上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眨巴了好几下:“阿令忘带食盒了?”
“嗯,你快给他送去。”
那她岂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给霍珏送饭了?
姜黎急忙下了榻:“我给阿令再做些肉馅饼吧,我瞧着阿令最近清减了些。”
半个时辰后,姜黎拎着重重的食盒到了书院门口。
正德书院午膳时间只有小半个时辰,在那里读书的人鲜少会回府用膳,直接就在书院里吃了。
马上要午时了,在书院门口等着送膳的人可不少。
姜黎她爹姜励从前是书院教经史的先生,守门的大伯自是认得姜黎,二话不说便放她进去。
姜黎顺着书院的小路走,快走到竹林时,远远便瞧见一对男女站在竹林那说着话。
少年依旧是一身朴素无华的粗布衣裳,却长身玉立,仪态高雅。
而少女身着水蓝色的百褶裙,环佩叮当,气质娴雅。
姜黎不识得这女子,只觉得她身上的气质与霍珏有些像,是长期泡在书里的书卷气。
两人站在一块儿,格外登对。
那女子看霍珏的眼神,姜黎再熟悉不过了,她自己便是那样看霍珏的。
姜黎心里霎时被塞满了一团团棉絮,堵得慌。
“霍珏。”她轻轻唤了声。
不远处的竹林被风吹得“哗哗”响,姜黎的声音卷入其中,很快便消散在风里。
可不知是察觉到姜黎的目光,还是听到了那声细如蚊呐的“霍珏”。
霍珏目光沉沉地望了过来。
半晌,他淡漠的面庞染上一丝很浅很淡的笑意。
“阿黎,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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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缓步走了过去,她刻意压下心里头咕噜咕噜冒着的酸涩,对霍珏扬唇一笑:“我给你与阿令送午膳来了。”
霍珏长眉微扬,冰冷的神情像冬雪初霁,转眼便多了些暖意。
“嗯,食盒给我。”
姜黎刚把食盒递过去,不远处一位圆脸姑娘忽地沉下脸,语气不快道:“霍公子,我家小姐天不亮便起来给您做午膳,单是一道白龙臛便烧了小半个时辰,还有光明虾炙、箸头春、御黄王母饭,都是旁人做不来的精致吃食。您何必吃那些粗茶淡饭呢?”
圆脸姑娘说起话来又快又清脆,霍珏在她说到后头时,脸色骤然一沉,半垂的眼睑掩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狠戾。
薛真站在一旁,捕捉到霍珏面色的不虞,急忙出声训斥她的贴身丫鬟:“随云,住嘴!”
随云听出自家小姐是真的发怒,不忿地闭上嘴,还不忘恨恨地剜了姜黎一眼。
霍珏登时冷了眉眼,侧眸淡看薛真一眼,眼神疏离冷漠。
“我自小便吃惯了粗茶淡饭,薛姑娘做的精致吃食还是留给山长罢。山长为了书院殚精竭虑,耗费了不少心神,想来这些吃食更适合山长。”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话里话外均是在为他爹着想,分明没在说她,可薛真却听得无地自容。
她方才的行径,搁外人眼里,可不就是顾着讨好一个外男,连自个儿的父亲都忘了吗?
这话要是传出去,她薛真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要知道,她薛真在桐安城可是出了名的才女,自她及笄到现在,上门求娶的人不知凡几。
是以,她是万没想到霍珏居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她的示好。
思及此,薛真盈盈屈了一礼,强行笑道:“爹爹那处我自是为他准备了吃食,原想着过来寻爹爹时霍公子也会在此,这才临时起意,多做了一份吃食。霍公子既然有人来送膳,那真儿便不叨扰霍公子用膳了。随云,我们走。”
薛真转身时,温温柔柔地看了姜黎一眼。
撞上姜黎的目光也不慌,只优雅一笑,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瞧着十分和善可亲,半点架子都没有。
姜黎下意识回了个微笑。
待得主仆二人消失在竹林,她才撅起嘴,道:“她常常过来给你送膳么?”
霍珏见她一脸酸意,唇角勾起,淡声道:“不是,今日是头一回,不会有下回了。”
姜黎心里还是不快,倒不是气霍珏,而是旁的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霍珏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在一张石凳上坐下,对姜黎道:“阿黎,今日的午膳可是你做的?”
姜黎到底舍不得他饿,抿了抿唇,道:“嗯,我做了馅饼。”
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竹屉,里面放着六个巴掌大的,煎得两面赤黄、冒着热气的馅饼。
每个馅饼里的馅儿都不一样,羊肉的、牛肉的、猪肉的、还有鸡蛋粉条的。
饼皮外焦里软,内馅咸香可口。
霍珏一口气便吃完了六个馅饼,末了,接过姜黎递过来的蜜水舒舒服服喝了小半盅。
见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姜黎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
他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小娘子只会越来越多。若她每次都生气,日后定是要气成河豚的,那就不美了。
倒不如让他知道,旁的女子会的东西,她也会,就算不会,她也能学。
姜黎想了想,清浅一笑,道:“那什么春什么炙你若是喜欢吃,等我学会了,我也能做给你吃,我学东西可快了。”
霍珏做了十年的掌印督公,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
于他而言,再珍贵的珍馐都比不上阿黎的一个馅饼来得美味。
“不必特地为我学做什么,”霍珏将竹制笼屉放回食盒里,修长的指缓慢划过盒子上的荷叶纹,“只要是阿黎做的,我都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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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站在学堂门口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姜黎。
“阿黎,你怎地这般慢?”
姜黎一阵心虚,方才只顾着霍珏,把弟弟给忘了,好在午膳的时间还有一半。
她忙把食盒递了过去,赔笑道:“阿令,对不住啊,等你下学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鸭血粉丝煲。”
姜令倒不是因为饥饿才着急,而是怕他这傻姐姐路上遇上了什么事,这会见她安安生生的,也就松了一口气。
“说好了啊,除了鸭血粉丝煲,我还要你做的千层肉饼。”
姜黎爽快应下。
姜令拿起食盒就要往学堂里走,余光瞥见立在一旁的霍珏,不知想到什么,忙催促道:“你快回去酒肆罢,我跟霍珏哥用完膳要温习功课了。”
姜黎应了声好,同霍珏对望了一眼,弯了弯唇便离开了。
她一走,姜令清了清嗓子,对一同进门的霍珏小声说道:“霍珏哥,你放心,今日是意外,明天我定不会让阿黎来送膳了,免得她打扰了你。”
霍珏:“……”
姜黎离开时仍旧走竹林那头的小路,薛真面无表情地站在竹林深处,看着姜黎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声道:“去查查这是谁家姑娘。”
随云顺着她的目光,语气鄙夷道:“瞧她身上穿的衣裳,就知道是个乡野姑娘了。小姐,您无需——”
“多什么嘴?”薛真沉下脸,拔高声音怒斥,“还轮得到你教我怎么做?”
“是,是,是我多嘴了!”随云从小在薛真身边伺候,太清楚这位表面柔善的大小姐是什么性子了,忙张手打嘴,力道很重,“小姐,我知道错了。”
薛真却懒得理她,只低下眼,敛去脸上的怒意,没一会,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娴雅。
姜黎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家去后便拿了几块碎银子,跑去东阳书肆找刘嫣。
“什么?你要练字?”刘嫣挑高眉毛,诧异道:“你从前不是最烦写字吗?怎地忽然要练字了?”
姜黎老实道:“我就想沉淀一点儿书香气。”
刘嫣看了看姜黎,半晌,拿出手帕掩嘴一笑,打趣道:“你是为了霍公子罢。”
姜黎也不怕刘嫣笑话她,点头承认。
从前刘嫣是她认识的女子里最有书香气的,可今日在书院遇见的那位薛姑娘,周身的气度比刘嫣还要夺目。
霍珏早晚会离开桐安城,到盛京赶考。他生得那样好,学问又是百里挑一的。
谁知道去了盛京会招来多少小娘子?
天子脚下到底与旁的地方不同,那里的贵女们怕是比那薛姑娘还要优秀。
她不想,日后霍珏会嫌弃她不够好,连红袖添香的事都不会。
刘嫣瞧着姜黎这模样,悠悠一叹:“我跟莺莺都放弃了霍公子,就你还不死心。罢了罢了,你要练字,我便陪你练。”
姜黎闻言,开心地抱住刘嫣:“阿嫣,你最好了!”
姜黎在刘嫣这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字,回了酒肆也没停下,边拿着本《千字文》边酿酒,还抽空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上几个字。
看得姜令咋舌不已。
小时候爹爹还在世时,每次抓他们练字,阿黎总是一眨眼就跑没影。对她来说,练大字可是一件苦差,宁可去厨房做菜。
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现下居然捡起了毛笔练字。
这样过了几日,姜令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霍珏哥,你说阿黎究竟是怎么了?看她学字的冲劲,简直跟要考状元似的。”
霍珏眸光微动。
他心思缜密,心有九窍,尤擅揣摩人心。
不过半息,便琢磨出了个所以然。
这一日,他提前下学,特地到书肆去等姜黎。
姜黎刚从书肆走出,便见他站在一株桃树下,身姿挺拔、宛若青松。
脚下的步伐不由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