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在镖局只呆了半个时辰。
待得霍珏离去,孙平将手上封蜡的竹制邮筒放进一个带机关锁的木匣子里。
二当家何勇从外进来,恰好看到孙平神色凝重地将邮筒放起,便好奇问道:“咦?又有人要我们捎信?这次是寄往何处?”
孙平抬眸看了他义弟何勇一眼,道:“定国公府,薛家。”
何勇“嘶”一声:“竟是薛家!”
孙平颔首,又拿出一枚不知是用何种木头雕刻的小麒麟,耳边想起霍珏离去时说的话。
“从桐安前往盛京必经白水寨,听闻白水寨土匪为患,是所有走镖之客的噩梦。若孙大当家不巧遇上土匪,可用这小木雕换一个平安。”
这少年分明年未及弱冠,可他说出的话却无端端教人心生信服。
孙平将这木雕放入袖口,心道:姑且……信他。
从龙升镖局离开后,霍珏并未急着回去苏家药铺,而是前往一家大药行买了不少杏叶沙参。
杏叶沙参这味药虽不及人参、鹿茸那般名贵,却因生长条件苛刻,产量并不多。
好在药行掌柜与苏伯是好友,偷偷将大部分杏叶沙参都卖与了他。
付好银子后,姜黎赠他的钱袋一下便空了,霍珏抚着钱袋上那几株兰草,低眸一笑。
阿黎想要养他,便让她养吧。
只要她欢喜,他霍珏一辈子当个童养夫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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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朱福大街,霍珏远远便瞧见药铺侧门处坐着一个小巧的身影。
小娘子梳着双平髻,身上的衣裳不再是早晨的那套,上身换了件月牙白的对襟夹袄,底下是一袭浅紫色的棉裙,料子是寻常的白布棉,颜色亦很平淡。
但再是素净的衣裳,都掩不住少女的好颜色。
肤若凝脂、眼若点漆、唇不点而朱,既娇憨又明艳。
姜黎正无聊地数着地上的蚂蚁呢,忽然眼前一暗,熟悉的如珠玉落盘的声嗓在头顶响起:“阿黎瞧什么瞧得这般入迷?”
姜黎拎起脚边的食盒慌忙起身,“没瞧什么,你方才去哪了?我过来敲门没人应,便索性在这等你。”
“去给苏伯买药了,”霍珏眼眸一低,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松勾住了姜黎手上的食盒,“这是阿黎给我做的吃食?”
“嗯,做了红豆糕和茯苓糕,还有一份山药糕是给苏老爹的,还热乎着呢。”
姜黎顿了顿,乌溜溜的眼睛望着霍珏,继续道:“你今日做得很好,以后若是有旁的小娘子给你送东西,你要理直气壮地拒绝。她们送你的东西,我也能送。”
不就是绣个荷包打个络子在手指头里戳几个针眼吗?她可以的,她非常可以。
少年闻言,眼睫轻垂,漆色的眸子里有微光浮动:“知道了,日后我只收阿黎送的东西。”
从前的霍珏不苟言笑,常年冷着一张脸,饶是如此,也迷得无数小娘子晕头转向。
眼前多了层温润之意的霍珏更是让人难以招架,姜黎的小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霍珏见姜黎张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眸中的光越发幽暗,连眼尾都似乎多了一抹妖异的红。
修长的指若有似无地擦过姜黎的脸颊,将一绺垂在脸侧的碎发挽到而后,少年低声道:“阿黎,考取案首的礼物,我想到了。”
姜黎微微一怔。
早些时候她问霍珏想要什么奖励,霍珏只说待日后想到了再提。
还以为至少要等个数日,没成想他现在便提了。
“是……是什么?”
少女的声音莫名心虚,她中午回去酒肆时特地清点过她所有细软,全副身家只剩下几十文钱,怕是买不了什么好东西给他的。
姜黎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不急,等到陈老夫人的寿宴结束——”
“阿黎,”霍珏放下手上的食盒,静静望着她,温声道:“你闭上眼。”
闭眼?
有什么奖励是要闭眼取的?莫……莫不是想要亲她?
姜黎顿时心如擂鼓,往左右看了眼,这里是街尾,苏家药铺往后便是一堵墙,平日里会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看病拿药,药铺已经关了好些时日了,根本不会有人来这处。
想到这,姜黎揪了揪袖子,迟疑片刻,羞涩地闭上了眼。可等啊等,等了好半晌,除了耳边似有微风擦过,便再无任何动静。
“好了。”少年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姜黎一头雾水地睁开眼:“就……就完了?”
霍珏“嗯”了声,顿了顿,又道:“阿黎以为我要做什么?”
姜黎脸一红,心虚地低下了眼:“没,没有,那个霍珏,你还没说你要何奖励?”
“我要的奖励,”霍珏掌心握着一绺柔顺细软的乌发,垂眸笑了笑,道:“阿黎已经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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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姜黎想破了脑袋,也不知晓霍珏要的奖励便是她的一绺头发。
上辈子,人人都说宫里那位翻手云覆手雨的掌印督公,是个披着张美人皮的魔。
传言他就寝之处寒如地狱,夜夜都与尸体共眠。
又有人说他有一柄黑色的拂尘,那拂尘乌黑油亮,他爱之若宝。曾有宫人不小心碰了下,一转眼,那人一只手便没了。
宫中之人私下揣测,那根本不是拂尘,而是一位少女的头发。
霍督公那疯子拿了一位少女的头发做了拂尘,夜里须得摸着那拂尘方能安然入睡。
关于他的传言多如牛毛,真真假假无人知。
但这两桩却是千真万确。
霍珏披着一头乌发坐在炕上,食指与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绺细软的发,眸光深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灯火尽灭。少年掌心攥着绺软发,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发丝,沉沉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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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隔日一早便被杨蕙娘叫醒,“不是说今日要去给陈老夫人送糕点的吗?快起来罢。”
她揉了揉眼,掩嘴打了个呵欠:“知道了,娘。”
洗漱后出屋,杨蕙娘瞧着她一边耳侧的头发,伸手摸了过去,疑惑道:“你这里怎地像是被人剪下了一束头发?”
姜黎偏了偏头:“许是昨日在山里被什么勾断了吧。”
杨蕙娘闻言便嗔道:“你在山里又像个泼猴似的窜来窜去了?再过几月你便要及笄,可莫要再像从前那般贪玩了,小心嫁不出去。”
姜黎心想才不是呢,昨日她在青桐山哪儿像泼猴了,规矩得很,分明就是个小仙女。
腹诽归腹诽,她是万万不敢顶撞杨蕙娘的。
老老实实垂头挨训。
用过早膳后,姜黎便去了小厨房做点心。
老人家年纪大了,便爱吃些甜而不腻又酥软的糕点,陈老夫人也不例外,自从吃过姜黎做的小点心,便再也吃不下别家的糕点了。
姜黎给陈老夫人做了蒸奶糕、云片糕还有枣泥小酥饼,然后放了十来盅口味不一的果子酒在食盒里,打算拿过去给陈老夫人尝尝鲜。
姜黎出门时,下意识往药铺的方向看了眼。
这会已经快巳时了,霍珏定然是去了书院。她遂收回眼,抬脚往城东的员外府走。
姜黎不是第一回 来员外府了,一到员外府的角门,便有两个俏生生的丫鬟立在门后等着了。
这俩丫鬟是陈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在老夫人面前很是得脸。
姜黎甜甜叫了声“碧红姐”“碧蓝姐”,穿桃红袄裙的丫鬟“噗嗤”一笑,伸手刮了下姜黎的鼻尖:“几日不见,你这小嘴越发地甜了。”
姜黎笑笑,从食盒里摸出两小盅果子酒塞了过去,“这是阿黎新进捣鼓的果子酒,你们尝尝。”
碧红,也就是那身着桃红袄裙的丫鬟不客气地收了下来,笑吟吟道:“知道我和碧蓝为何每次都抢着过来接你吗?就冲着这口吃的!”
碧蓝白了碧红一眼,“爱吃的是你,别把我扯进去,我是特地来看阿黎的。”
碧红“切”了声。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陈老夫人的荣安堂走去。
陈老夫人爱礼佛,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进了屋,姜黎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见过老夫人。”
“起来罢。”陈氏慈爱地看着阿黎,“这几日都在忙甚?好些天没来员外府了。”
姜黎将食盒放桌案上,边打开食盒把里头的点心与果子酒拿出来,边笑着道:“阿黎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酿酒,这些果子酒都是大半年前酿的,如今吃正正好,甜而不腻,清清爽爽的,我想着老夫人兴许爱吃,便拿了些给您尝尝。”
陈氏闻言抬抬手,便有丫鬟过来拿了一盅果子酒,把瓶嘴的软木塞拔掉,递给陈氏。
盛酒的酒盅小巧精致,只巴掌大小,里头的酒液也不多。可软木塞一拔,一股子浓郁甜腻的梅子香便从瓶嘴里跑出来。
陈氏闻着,忍不住让丫鬟拿杯子来吃了小半杯,随即眯了眯眼。
这果子酒果真如阿黎说的,酸甜可口极了。
陈氏满意地点点头:“你有心了,恰好我寿辰将至,这果子酒正好派上用场,我一会让李管家随你走一趟。”
姜黎亲自跑这一趟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忙笑盈盈地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
从荣安堂出来,姜黎不仅得了沉甸甸的一袋赏钱,还多了一枚通体晶莹雪白的白玉如意扣。
这如意扣瞧着十分别致,一看便知是不便宜的。
姜黎想着,等霍珏考完院试了,便拿这如意扣给他做个腰封,他定然会喜欢。
这般想着,她嘴角便忍不住弯了起来。
小娘子站在枯败的荷花池边,雪肤花貌,容色逼人,衬得那一池子的枯花败叶都明丽起来。
不远处的华服男子瞧着阿黎嘴角的笑靥,微微失神。
姜黎正想着事,也没察觉到附近多了人。
还是身旁的碧红忽然脚步一顿,她才回过神来。
姜黎下意识顿住脚,一抬眼便见荷花池的另一侧,站着位身着白色竹纹锦袍的公子。
姜黎只觉这人眼熟,还未出声便见身旁的碧红屈膝行礼,道:“碧红见过大公子。”
姜黎这才想起这位正是张员外的嫡长子张桁,从前她来给老夫人送点心,也曾远远遇见过几回。
姜黎在张桁望过来时便连忙低头行礼:“见过大公子。”
张桁目光在阿黎低垂的眉眼里停了一瞬,温声道:“阿黎姑娘不必多礼。”
一边的碧红红着脸嗔了张桁一眼,脆声道:“大公子怎地没让我起来?”
张桁无奈一笑:“我不让你起,你便不起吗?”
“那自然不是。”碧红娇声笑了下,倒也不同张桁嬉闹,直直站起身,道:“大公子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罢!老夫人正在屋里,您快去!我把阿黎送到大管家那便回来。”
张桁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不着痕迹地又看了姜黎一眼,这才抬脚往荣安堂走。
陈氏在张桁进来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打趣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张桁心知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他祖母,坦然笑道:“孙儿给祖母赔罪。”
祖孙两人打着哑谜,屋里头的丫鬟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多久,便见老夫人笑吟吟地让人给大公子递了盘姜黎送来的糕点。
陈氏看着素来不喜甜食的孙儿认认真真地把阿黎做的云片糕吃完,忍不住笑了笑,缓声道:“这次乡试你若能中个举子回来,祖母定会让你心想事成。”
张桁面色一喜,忙起身作揖,郑重行了一礼:“孙儿多谢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