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照进窗棂, 纪雨宁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习惯了满室刺目之后,方才缓缓松开。
玉珠儿早就准备了鱼片粥,“小姐昨晚没吃什么东西, 还是先垫垫肚子罢, 待会儿再起来洗漱。”
纪雨宁并没有饮酒, 但却有种类似宿醉的感受,大概是睡得太沉的缘故——许久都没有这样甘美的梦境了。
喝了小半碗粥, 纪雨宁才想起,“昨天陛下仿佛去过石家了?”
印象中李肃吃醉了酒胡闹, 还跟石景煜拌起嘴来,她尚未来得及解劝, 就被皇帝抱走了。
这么说,梦里的事也都是真的——看来这兰花巷当真住不得了。
玉珠儿点点头,“小姐,咱们如今就走吗?”
纪雨宁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何况那间绸缎坊差不多已步入正轨,离了她也使得。
“我想, 就让你爹娘负责打理, 如此我也省心。”虽然纪家不是没人,可谁叫她嫂子手伸太长, 若让穆氏来打理,不等于叫狼看羊窝吗?
比较起来,还是玉珠儿更叫她放心, “你家里若想参股,写张文书与我便是,手头无现钱也无妨,只当是赊账, 回头把本金还完就行了。”
玉珠儿却摇头,那两口子都不是很有野心的人,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何况她这趟跟着小姐进宫,每月光俸禄银子就是笔不菲的收入,总归要寄给他们使的,太贪心就不像话了。
玉珠儿在这点上倒有些像她,极有决断。纪雨宁一时也难劝动,只盘算等年底多发点奖金好了,不然总觉得对不起人。
纪雨宁把这意思说了,玉珠儿想了想,只得答允。
她对宫里的兴趣可比生意要大,“小姐知道么,昨夜是陛下亲自抱您进屋的。”
纪雨宁诧异,“那他怎么没留下歇宿?”
其实不过顺嘴一提,这样说倒好像她希望皇帝留下似的,纪雨宁有点不好意思。
“大抵是还要上朝吧。”玉珠儿倒是很能理解皇帝感受,小姐生得这般天姿国色,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哪个男人受得住?又不能动手动脚,一夜干躺着,能睡着都算不错了。
哎呀她都胡思乱想些什么!都怪郭胜寻来的那些话本子,害得她脑子都不干净了。
纪雨宁可无心理会这丫头的想法,只皱眉道:“我没说错什么话吧?”
她其实有点梦魇的毛病,但不严重,也只是偶尔才犯。昨晚上心潮起伏的,她就怕无意间得罪人——虽然皇帝按说没甚可得罪之处,她平时那样失礼他都海涵了。
玉珠儿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听郭胜说皇帝走的时候也未生气,只是有点儿沉默——大概是没亲上嘴儿的关系。
纪雨宁:……行吧。
草草洗漱完后,她就决定先带玉珠儿去街上看看,交割一下铺子里的生意,再兑点散碎银两。
虽然郭胜说宫里什么都有,可她初来乍到,人情方面还是得打点一下才行,那些老油子惯会狗眼看人低的。
院子里的丝瓜长得真好,可惜已经显出老态,只好留待做种了。纪雨宁静静地出了会神,想起她腹中怀着的这个,不出意外,该是明年夏天出生——新生命是永远不会断绝的,真好。
待要折一把白菊花晒枯了泡茶,却被玉珠儿的呼声惊醒。纪雨宁忙赶去时,只见巷子里围了乌泱泱一长列马车。
粗略估计总有数十辆之多。
“这都是哪来的?”不知道还以为家里开起了赌场。
玉珠儿正要随便揪住一个车夫踹上两脚,问他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挡路,就见杜夫人等人颤颤巍巍过来。
她生得丰满,偏偏这巷子又窄,被马车一堵,简直无处可行。穿过车辕时,杜夫人险些被卡在里头,多亏两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一左一右拽住她手臂,拔萝卜一般将她“拔”了出来。
纪雨宁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昨天在石家是没办法不得不客气,这会子私底相处,纪雨宁才懒得讲究礼数。
杜夫人倒是一改平日傲慢,对她毕恭毕敬的,“好妹妹,一家人别说两家话嘛……”
话音未落,玉珠儿便啐了口唾沫,“我家夫人姓纪,你自姓杜,谁和你一家子,攀亲戚也不带这样攀法!”
死丫头越发牙尖嘴利,仗着有皇帝撑腰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杜夫人虽然恼火,可这会子她还当真得罪不起,只能努力陪笑道:“我知道妹妹与我素日有些嫌隙,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妹妹你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我计较的对不对……”
纪雨宁似笑非笑,“夫人要说什么,就只管说吧,我这会子可没太多闲工夫。”
她这样倨傲,杜夫人愈发不敢怠慢,拿帕子揩了把额上黄豆大小的汗滴,讪讪道:“实不相瞒,我这回确实有事请求妹妹……”
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玉珠儿双臂抱于胸前,冷眼看这人如何惺惺作态。
杜夫人催促身后两个女孩子上前,一面艰难地微笑着,“妹妹初进宫中,必定缺少人手,你看她俩如何?”
心里埋怨姑娘们不善表现,明明在家里教得好好的,怎么一见面就缩手缩脚起来,这样子将来如何争宠?
纪雨宁望着她这副老鸨派头,深感世事无常,“杜夫人,你知道陛下不爱女色,即算是我……”
杜夫人忙道:“我知道,我知道,并不敢劳烦妹妹做些什么,只是,妹妹若不嫌弃她俩当个粗使丫头,我就心满意足了。”
纪雨宁着实佩服她这番破釜沉舟的决心,看来杜家真是濒临败落,否则她不会出此下策:一个家族的前程要靠罗裙来维系,这是何等荒唐的笑话?
对方这样恬不知耻,纪雨宁反倒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好在玉珠儿气鼓鼓地先开口了,“不行!”
想伺候小姐,也得看看自己的身份配不配,她才是小姐的心腹,这些人凭什么后来居上?
杜夫人认定了主仆俩一搭一唱哄抬身价,这会子她也不惺惺作态,直接道:“妹妹,你有何条件,只管开口。但凡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诿。”
哪怕要她当众给纪雨宁下跪赔礼道歉,她也愿意——虽然费力了点,可有那几个仆妇帮忙架住一身肥膘,她想也不会太困难。
纪雨宁笑语盈盈,“哪里就用得着肝脑涂地了,一千两足矣。”
杜夫人松口气,这个价钱虽然也颇昂贵,好歹她还应付得起。
待要让人回家拿银票,纪雨宁却轻轻摆手,竖起一根食指,“杜夫人,您别弄错了,我说的不是白银,是黄金。”
杜夫人的嘴张开不响了,黄金?她可真敢狮子大开口,那就等同一万两银子,把她全部的头面变卖了都未必有这个数呢!
杜夫人的笑容不免勉强了些,“妹妹,你是开玩笑吧?”
她肯让家中女儿去做宫婢,已经算卑躬屈膝,纪雨宁不说体恤,反倒趁机勒索,这种贪婪冷血的女人,也配当一国宠妃,皇帝究竟怎么看上她的?
纪雨宁淡淡道:“拿不出银子,此事就免谈,夫人请回吧。”
杜夫人踌躇再三,到底下不定决心参加这场豪赌——宫里的女人千千万,能得宠的却寥寥无几,怕是一千两金子没听到响声就打水漂了。
倒是白便宜纪雨宁这个贱人。
计划无疾而终,杜夫人只好怎么来的仍旧怎么回去,至于其他跃跃欲试的夫人们,见状也打起了退堂鼓,此女貌美心毒,纵使将女儿送到她身边,恐怕也未必能得好结果——不被人暗害就不错了。
于是也纷纷离去,不过那些聪明点的却还是将礼物留下,买卖不成仁义在——万一这位纪妃娘娘来日修成正果,只要念着这点好,那她们这趟就不算白来。
纪雨宁四平八稳地命玉珠儿送客,眼见着巷子渐渐宽敞起来,惟剩下一个瘦怯凝寒的身影,“眉娘?”
看着她手中包装精美的方盒,不禁笑起,“你也是来送礼的?”
阮眉窘得手足无措,却还是鼓足勇气上前,“是。”
昨晚听说了消息,本来凌晨就打算过来,哪知有人比她来得还早,拉拉杂杂挡在巷口,她反而被堵得进退两难。又因为杜夫人占了先,只好落在后头,等人散了再过来。
纪雨宁跟她虽算不上挚友,可到底在李家有过些交情,又是从生死路上走来——阮眉难产的时候还是她在一边帮忙呢。
遂轻声叹道:“进来吧,咱们里头说话。”
阮眉却决定先献上礼物,她是以李家妾室的身份出面会客,自不能空手而来。
纪雨宁接过那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掂了掂,只觉得分量异常轻微,“是什么?”
打开瞧时,却是一沓雪片样的纸张,像是药方子,与寻常所见的又似乎不大一样。
阮眉嗫喏道:“金子宝石那些我也拿不出,唯有这些东西是我昔年所得,或许姐姐正用得着。”
纪雨宁低头瞧时,见一张写着缩阴方,备注产后所用;另一张则是香身方,说是可使女子肌肤香润,味如兰麝,这个倒是不拘于时令。
想必是阮眉的私藏,她别的不通,这方面自是了若指掌,所谓术业有专攻即是。
应该算好东西吧……不过,纪雨宁觉得自己很难摆出什么表情,只能肃着脸:“你太荒唐了。”
阮眉怯怯地抬眸,小小声道:“可是姐姐,男人就喜欢荒唐呢。”
纪雨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