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还不是最难熬的, 最难熬的是,她爸爸很快娶了新老婆,真正的苦日子才算降临到她头上。
平心而论, 继母不是很坏的人, 但也不是好人, 她看自己这个苦瓜瓤子就像在看一只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蚊子,捏死都会脏了手的那种, 她不把自己的讨好看在眼里,也不会特意饿她虐待她,真正饿她虐待她的是父亲和奶奶。
为了给怀孕的继母省下口粮,他们克扣了她为数不多的口粮, 每到饭点就找借口把她赶出家门, 她像一条哈巴狗似的趴在门口, 透过门缝,看着智障哥哥和继母吃鸡蛋, 吃白大馒头, 喝鸡汤鸽子汤, 吃完还把鸡骨头喂狗……等她回去的时候家里啥也没有了,桌上厨房里干干净净, 就连看家狗的狗盆里也是干干净净的。
继母也曾给她留过吃的,但她觉着这个女人是故意装模作样,她是不会记她情的。不仅不记她情, 还十分厌恶她, 把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全赖她身上,每天睡前想的都是怎么搞死她,搞不死她也要搞死她最在意的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等继母生下儿子, 有了自己的孩子,连这点曾经看不上的微不足道的好也没了,她在那个家里就是一个连狗也不如的存在。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逃到城里找上辈子给她过上好日子的“妈妈”。她相信,那个“妈妈”表面泼辣强悍,其实是一个心地十分善良,甚至软弱的女人,就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她犯错后只需要哭一鼻子,低声下气求一求,说一说自己因为出身在单亲家庭,没有爸爸,在她忙着做生意的时候默默受过多少委屈……这样,出于深深的愧疚,她就能帮自己摆平一切困扰。
作为“母女”,她一直知道那个“妈妈”的软肋,就是因为对她缺少陪伴,所以愧疚,所以不断的想办法弥补她。
可笑的是,安然永远不会知道,她刘雨花现在已经想通了,压根不需要什么陪伴,钱才是最重要的!吃饱肚子不受人欺负,有进口药吃,有特效针打,给她续着命才是最大的刚需!
说实在的,上辈子她一直觉着自己不幸,妈妈只知道挣钱不爱她,爸爸没见过几面,就是自己也身体虚弱,大病小病不断,可现在经历过刘家的生活,她才发现上辈子的刘雨花能过成那样,已经算打不死的小强了。她现在别说没钱花,过不上那种挥金如土的好日子,就是自己那一身老病,也没药吃,没针打。
病得都下不了床了,依然要被刘家人逼迫着去打猪草干农活,照顾智障哥哥的起居。
刘家人之所以愿意留她一口气在,单纯就是为了照顾智障哥哥。
她想逃走,那是不可能的,无数次,她都逃到村口了,又被刘家人抓回来,甚至都逃到镇上汽车站,依然被他们抓回去,每次回去就是一顿毒打。
上辈子看电影,里面说的被拐的女孩怎么也逃不走,她当时还吐槽这演员和导演是智障,怎么可能会有逃不脱的事呢?
现在,她亲身体会到了。
她断断续续的逃跑,一直持续到五岁那年,五岁的时候,看着她身体越来越不行,刘家人怕她真死掉这么多年就白养活了,想办法赶紧给她订一门娃娃亲。
对方也是个七八岁的病歪歪的男孩,是阳城市区的人,家里人舍不得他白来世间走一遭,想要他死后能“结婚”,所以商议好,到时候她刘雨花生是那家人,死是那家魂,就是死了也要给他配阴婚。
后来,幸运的是那个男孩比她先死,她的身体只是越来越虚,家里人觉着再不给她治疗,她怕是活不过半年,刘家骂骂咧咧给她抓了几副草药来,喝了以后身体好了一点点,没死。
并不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而是担心现在死了给那个男孩配阴婚不划算,等以后长大了重新结一次,还能给智障哥哥换个媳妇儿回来,这才是他们养着她的终极目的……就像上辈子安文野经历过的一样,只要她还有子宫,就一定会有买卖价值。
幸运的是,经过那一病,家里人也放松警惕,觉着她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孩子估计跑不了了。
那天夜里,她趁着家人外出喝酒,带上干粮一路顺着崇山峻岭跑,也不敢走大路,就在山里走走停停跑跑,一直跑了一个多月才到达有人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就是阳城市区。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是1978年冬天,她顺着为数不多的线索找到自己“母亲”刘美芬的时候,刘美芬已经是个瘫子了,娘家不要,婆家不认,只能在城里收容站艰难求生。幸好,她虽然瘫痪了,但社会没有抛弃她,不仅在收容站有了一间五六平米的避风港,还掌握了一门讨生活的手艺——织毛衣。
一天从早到晚的织毛衣,一个月也饿不死,在收容站的伙食之外,她还能自己攒下几块钱,毕竟行动不方便出不了门,钱也没处花。
刘雨花找到她,小乞丐似的哭着跪下叫“妈妈”的时候,着实吓坏了,也惊喜坏了刘美芬,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被白香桃那贱人给毁了,谁知道居然还有个女儿愿意认她,虽然没有任何母女情分,但这是她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希望,是她能够让自己老有所依不至于流离失所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这样,母女互相把对方当成自己过上好日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互相利用,互相取暖,生活了好几年。
这几年期间,她们一直赖在收容所不愿走,靠着刘美芬一双手织毛衣,以及刘雨花上辈子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商机,也赚了点小钱。
可是,这点小钱不足以让刘雨花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她私底下已经打听过,也知道安然现在过得有多幸福,她和安文野被错换的人生,差距简直大到难以想象,不做点什么,不把这一切从安文野手里夺回来,她不甘心。
她跟安文野的仇,是两辈子的。
想要把安文野打回原形,当然是从破坏她的家庭,让她无所依仗开始。
刘雨花一直觉着,她们俩的人生之所以天差地别,都是因为原生家庭的不一样,要是没了当所长的爸爸和当厂长的妈妈,她安文野什么也不是。她不是想要报恩,想要好好爱她妈妈吗,那她就让她安文野一无所有,万劫不复!
前期的接近她的哥哥,她的好朋友,到近期将触角伸向她的爸爸妈妈,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慢慢的一步步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东西,那才叫真正的报复。
安然全程听着刘雨花的哭诉,哭诉她妈妈有多惨,她自己又有多惨,她长这么大还没正经上过一天学,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穿过一件好衣裳,还被拐卖过,差点回不了家……真是要多惨就有多惨啊。
安然眼泪都快下来了,孩子你真傻,你现在经历的这些,其实上辈子小野也经历过哟。她红着眼圈说,“小姑娘别说了,你妈妈在哪儿,我去看看她吧?”
刘雨花赶紧拒绝:“不用的,阿姨,我只是看到您就想到了我的妈妈,我跟您说是因为我觉得您是个好人,妈妈教过我,不能利用好人的好心,不能占你们便宜。”这些话确实是上辈子的安然教她的。
“你妈妈把你教育得真好,这样吧,阿姨单位还有事,就暂时先回去了,这点钱你拿着,拿去给你和你妈妈买点吃的,买几件新衣服,好不好?”说着,安然掏出一百块钱递过去。
“阿姨,我……我真的可以要吗?”一百块耶,她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年小公主,从来想不到自己会有为了一百块钱感激涕零的一天。
“乖,快拿着,你妈妈要是责怪你,你就说是自己捡的,好不好?”
刘雨花感激涕零,一定要留一个阿姨的电话,以后等她有条件了一定会报答她。
安然一开始当然是不愿的,说什么不用她报答,她只需要好好照顾妈妈,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前途,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当然,最后肯定是“盛情难却”留下了电话。
反正,她不留,刘雨花也会想办法弄到,还显得不符合她的个性,引起刘雨花的怀疑。
这一次,她倒是要看看她刘雨花能玩出什么花样。
看着她欢天喜地下车,离开了工业厅大院,安然也开着车子回到单位,杨靖老秦和老孔等人都回来了,估摸着是听说库房起火的事儿,一个个在老家也待不住,“厂长,厅里怎么说?”
作为第一责任人,安厂长肯定难辞其咎。
“暂时先不提处罚的事儿,厅里说让咱们先把事情查清楚,尽快恢复正常生产秩序,事情过去再说。”保生产是第一要务,倒不是说要包庇她。
大家全都松口气,开始商量怎么查起火原因,一般冬天有雨雪,空气湿冷,没有春秋干燥,自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定是有起火源头的。可大家都不是专业的,想要搞清楚确实挺难,安然看大家从其他地方赶回来,路上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上班再说。”
出了单位门,安然虽然心里担心刘雨花要玩什么花招,但她现在焦头烂额,也没时间管那么多了,一家老小得吃饭啊。顺道去菜市场买点豆芽生菜和青笋木耳,再买一条大鱼,晚上准备吃酸菜鱼。
趁着家里还有半坛子水酸菜,年前老太太腌的,昨天回来顺路带来的——因为她俩宝贝外孙就喜欢这口。
草鱼很肥,片薄,腌制上,再把青笋切条,木耳豆芽洗干净,用油辣子葱姜蒜炝炒一个底料,炒上酸菜和酸菜汤,再把鱼片和各种配菜下去,这一锅酸辣可口的鱼肉就出锅了。
一家子能吃出一身汗来,趁着这几天母亲在,安然吃完饭啥也不用干,能专心致志搞自己的工作,或是看会儿书,或是琢磨一下火灾的事,倒是几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
文篮寒暑假短,过完元宵节就准备回学校了,所以老太太得抽空给他缝制两双鞋垫,织件毛衣,小野也要给他准备点带回学校看的书,再加上隔壁李忘忧和石榴,听说也要给这个飞行员哥哥准备礼物……虽然都是些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动物,像什么半截松鼠尾巴啊,一只没有牙齿的小鳄鱼啊,当然还得有黑花的闺女。
是的,在即将达到十一岁高龄的时候,黑花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小黄有一天走出603大院,再也没有回来,它却自个儿叼回了三只黑乎乎的狗崽崽,一看就是跟黑花一模一样的崽崽:肥嘟嘟圆溜溜的小身子,无论毛色还是骨骼发育都很像小时候的黑花,所以大家都当成它的孩子关爱了。
小野家已经有黑花,不打算再养别的狗了,李忘忧和石榴就一人认领了一只,还剩一只先寄养在兰花嫂家,现在兰花嫂老两口忙着做生意,这只小狗崽就快无家可归了。
她们打算把狗送给文篮哥哥,让他带去京市养,也能当个伴儿。
包文篮:“……”
不过,这倒是提醒安然了,“文篮你到京市别忘了去看看你和妹妹的房子,看看租户怎么样,要是有毁坏的地方找俩泥瓦匠修补一下。”老房子一定要好好维护,不然只会越来越破,而且破得很快,这些房子要是能放到四十年后,那都快成文物了。
虽然韩启明家时不时会帮忙去看一下,有人租房子也会带去看一下,但自家主人不去说不过去。
想到这儿,安然把给韩启明家的礼物又加重两分,这不仅是小野的大师兄,还一句怨言也没有的帮他们照顾房子呢。
***
元宵节一过,送走儿子,闺女也升入高二下期,作为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就是最后四个多月,哪怕是天才,安然也不敢放松,每天按时接送她上下课和晚自习,一日三餐老太太换着花样的做,就是生怕关键时刻掉链子。
没办法,说养娃理论的时候安然当然是义正言辞,说什么做一个放手不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妈妈,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她是做不到的。
平时不管就不管吧,一个人一生能有几次高考呢?管过了这次,以后再春暖花开呗。
“部委里的文件已经下来了,最迟下个礼拜,我就要再次出国一趟。”老宋仰靠在床头上,说。
安然“嗯”一声,心里一直在琢磨,刘雨花到底想干啥。这段时间她已经调查清楚了,知道她这几年的经历跟她自己描述的差不多,确实是住小房子,没上学,照顾瘫痪的母亲。可安然奇怪的是,这样的条件,她是怎么从阳城跟到书城来的呢?别的时候不来,偏偏是她厂里发生火灾,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前脚刚到家,她后脚就来了,有这么多巧合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按照刘雨花和刘美芬目前的经济状况,让一个十三岁不满的女孩四处走动,现实吗?
第一关,单来回路费这一条,她们就不一定有这经济条件。
这是安然最想不通的点,虽然现在不是每一个地方都需要介绍信,可钱却是必不可少的,她花费这么多钱来一趟书城,却只是来找自己确认一下自己是否重生?这有点说不通。
不像刘雨花。
一定是有什么环节被自己漏了。
“怎么?还担心火灾的事吗?”宋致远搂着她,“既然厅里让你们先各司其职,你们就不用担心。”要处分早处分了。
“不是火灾,是我最近遇到个怪人。”安然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实话,“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做好思想准备。
老宋一愣,下意识就正襟危坐,妻子不是那种无事故弄玄虚的人,她这样的语气,说明事情不小。
“宋虹晓,也就是刘雨花,她跟我一样重生了。”
“她,重生?”
“对。”
老宋有点蒙,“你是说,她跟你一样,拥有了上辈子的经历和记忆,对吗?”
“对。”安然看着天花板,想到刘雨花煞费苦心编造的那么多谎言,难道真的只是为了骗取她的同情吗?不,这个疯批不可能就这么简单。
“她现在还找上了你?”
“嗯。”安然把那天见面的情形说了一下,谁知听着听着,老宋的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居然说,“这个女孩我见过。”
“我们从阳城回来那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让你们等了那么久吗,其实就是去市拖拉机厂的路上被她拦住……”老宋记性很好,虽然并未把那天的事放心上,但不妨碍他能记住,而且是不差一分一毫。
安然跟他确认了长相和身形,可以确定,这就是刘雨花。
只不过,可惜的是,刘雨花失算了。她当时应该是想要跟老宋来点深层次接触的,毕竟在她心目中,这个便宜爸爸就是人傻有钱有技术的典型代表,说不定她忽悠几次就能把老宋给忽悠得对她挺有好感……可是,她失算了。
她没想到,老宋是那种心里一旦想着工作,就万事不过心的家伙,而且是非常不喜欢妻女之外其他人触碰的家伙,他没当场把人掀翻就已经是给小孩面子了,还想跟他有接触?还想讨好他?只能说老宋上辈子那么多钱和一套房子白给她了,她连这个“爸爸”的脾气都压根一点不了解。
想到这点,安然又有点想笑,这么多年她在感情的事上无条件信任老宋,看来是没错的。他心里就只有她和闺女,这是百分之一千万可以肯定的事儿,“你傻啊,她是想获得你的好感,什么狗屁人贩子,估计就是演的一场戏,像电视剧里演的英雄救美一样,懂?”
英雄救美?老宋浑身鸡皮疙瘩,“可别。”
安然笑他,“瞧你那点出息,上辈子她骗走你一套海城的房子,这一次我肯定不会让她好过,你只管放心的出国去,家里有我。”
话说,那可不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不是单位分的职工房,而是他因为重大表现突出,国家有政策可以将科技成果转化为经济效益,他从中得到的合法的技术分红,趁着当时房价还没彻底上涨,他自己买的。是一套地段很好的洋房,倒不是说他有啥投资头脑,他就是觉着能买个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房子就行,当时还给她来过电话,说万一以后宋虹晓愿意去海城上学的话,就让她去住。
后来房子升值得很快,到十九世纪末,已经升到千万级别,到五十年后那都是以亿为单位的。
可惜那么值钱的东西,就被宋虹晓以找到但母亲死亡,企业破产,主人要求天价费用给骗走了,他对自己的“孩子”是无条件信任的。
安然想想就恨不得提溜他耳朵,“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但凡把干工作的头脑留两分在这些事上,你最后也不至于惨死。”
老宋脸色难看,倒不是自己唯一的财产被骗,而是想到了这个女孩忘恩负义,居然把养育了她二十五年的母亲气死,就这份狠劲,就觉得妻子对付起来应该很棘手——“国外我不去了。”
“去啊,干啥不去,你留在国内能给我干啥?玩心眼你不如十三岁的小野,干家务你不如五六十岁的咱妈,你留下来就是添堵,懂?”这次谈判要是能成,那可是为国家发展争取好几年能源红利期的,对这个社会的贡献比跟一个小白眼狼的丫头片子玩心眼大多了!
她安然,从来都不是没他就治不了极品,没他就干不了活的人,相反她还要让他对国家的贡献发挥到最大……为国家,榨干他的剩余价值也值得。
老宋没有反驳的余地,也没有机会,第三天就被一个电话叫到京市去了,同行的还有小艾,那估计就是去做出发前准备的。
***
而安然这边也有了好消息,三月中旬的一天,她正在办公室坐着处理文件,忽然卫东进来说:“厂长,公安局来人了。”
安然心头一动,“赶紧请他们进来,泡茶。”
这次来的是负责火灾原因调查的同志,带来的也确实是好消息——“火灾原因已初步查明,是由烟头引发的,有人将未熄灭的烟头投在棉花上,又故意将后门关紧,以至于在门外的人没看见火情。”
不然,好几个青工在后门附近聊天,按理来说不可能没看见火情,要一直到后面全厂人都出动了才发现,延误了最佳灭火时机。
杨公安是严厉安的得力助手,跟安然也见过两面,他喝口茶,温声道:“而且,扔烟头的人也招认了,就是王大力。”
专业的事就要专业的人干,公安来做审讯,比安然这个门外行强多了,就是再铁的嘴,也有办法撬开。
安然有点耳熟这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就是那几名后门聊天的青工之一。”
安然一愣,“所以,他自己扔了烟头,又回头去跟其他人聊天,面不改色?”
“对。”
安然实在是纳闷极了,这说明是故意纵火,可这个工人安然只是在发春节福利的额名单上见过名字,平时压根没有过任何实际接触,她怎么就对厂子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厂子遭殃,作为工人的他,也有损失不是?到时候厂子原材料被毁,生产不出产品,发不出工资,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安然实在是费解,“他有没有交代动机?”
“说倒是说了,这就是我们来找安厂长的原因,他说是他老婆跟你有过节,可据我们了解,她妻子跟你没有任何实际接触……”
安然想了想,“他家属叫什么名字?”
“杨荔枝。”
安然心头一动,“她以前是不是阳城市市医院的护士?”
“是,去年辞职后,跟着王大力来省城工作,你怎么知道?”
不用想,安然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毕竟这可是上辈子直接偷换孩子的医院护士,她也是死后才知道,杨荔枝和刘美芬是一直对外宣称的远房表姐妹,但因为没有任何实际的血缘上的关系,所以警察没有查出来。当时俩人的母亲嫁给同一个瘸子,俩人都未育,后来因为新政府成立,瘸子死了,她们就各自嫁人了,除非知道那一段历史的人,否则谁也不会知道这个渊源。
十三年前,她差点就把小野跟刘雨花交换了,还是安然警惕,没让她们得逞,要真让她们偷换成功,安然想要再找到孩子,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时,安然忙着脱离狼窝虎穴,拖着剖腹产一天的身体愣是逃回了小海燕,一直没机会收拾这个直接造成孩子悲剧的坏女人,后来这几年她又一直忙着工作和照管孩子,她也没有再出现在自己视线内蹦跶,所以安然也就没想起收拾她。
没想到啊,自己没收拾她,她倒是主动蹦跶进来了,这叫啥好呢?真是老寿星吃耗子药——找死啊。
安然笑笑,“那行,谢谢你啊杨公安,那她有没有交代为什么要怂恿王大力纵火呢?”相信她不会傻傻的说自己当初想偷孩子未果的事儿。
“倒是没有细说,只说跟你有过节,严副厅长觉着有点不对劲,说你们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所以让咱们来了解一下,您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会不会是无妄之灾?”
严厉安现在已经是省厅副厅长了,刚四十岁,以后将如何前途无量,这是安然想象不到的,当然,即使他已经身居高位,可依然没有忘记自己这个朋友,安然打心眼里感激他。要是没有这么个把自己放心上的朋友,普通人的话人家把王大力一抓就完事儿了,哪里会想到来找自己核实呢?
“谢谢你们,我目前没有接触到什么人。”她肯定不会说刘雨花,刘雨花和杨荔枝同时出现在书城,还同时给她添堵,安然自然知道,这二人是联手了,联手来对付自己这个受害者,真是好大的脸,好不知死活呢。
其实这段日子她一直找人监视着刘雨花的行踪。
可惜的是,暂时没发现刘雨花有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她又是未成年身份,自己暂时没办法送她进去吃牢饭,只能先等抓到她的把柄……可杨荔枝嘛?那就简单多了。
想着,安然就送走了杨公安,他们是跟着其他去别的地方办案的同事来的,顺风车只搭到这里,也没骑自行车,总不能让人走路回单位吧?只需要安然一个眼神,张卫东就明白她的意思,“我正好去市区办事儿,杨公安咱们一道吧。”
一个小时后,张卫东送人回来,把门关上,“厂长,人我已经送到了,顺便去报社取了秦副的杂志样刊。”
送人是主要的,但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主要目的是送人,所以谎称顺路取杂志。
小伙子还挺会做事儿,关键是足够了解安然,知道安然的想法,能跟上她的思路,你就说吧,这样的助手安然能不喜欢?
她满意地点点头,接过杂志看了看,这是一本诗歌月刊,刊登了很多全新的现代诗歌,秦京河的文艺创作之路就是从诗歌开始的,很快他会发现现代诗歌难以满足他的创作热情,以后就会往小说创作上发展。
他的第一部 长篇小说,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想当年,孔南风因为几篇文章就被下放,连家人也受牵连,现在,各种形式各种风格的文艺作品纷纷如雨后春笋涌现,不仅文字性质的作品,就是语言表演类的,譬如话剧、舞台剧、影视作品,也都慢慢出现在老百姓眼前,就是在内容上,也不仅是歌颂时代之作,更多广为流传的反倒是文革反思作品,俗称的伤痕文学。
安然之所以知道这个伤痕文学,主要是家有高中生,安文野小姑娘最近很着迷,同学之间会交换小说看,而作为班上有名的款姐,安文野手里的小说是最多的,她哥以前手里就有厚厚一摞,更何况她现在又陆陆续续买了好多本最新最流行的。
本来,安然是不反对看小说的,毕竟需要放松不是?与其让她整天盯着电脑和红白机琢磨,安然更乐意她看小说,毕竟那是有助于提高文笔,从而提高语文成绩的。可她一个星期就看完一本,安然就不赞成了,怀疑她是不是上课偷看,或者晚上躲在房间里、被窝里偷看,那样可是很伤眼睛的。
结果人小野告诉她,她就是每天课间看点,晚上回家看点,一个礼拜也能看二三百业……因为啊,她安文野可是有一目十行特技的,头脑反应快,阅读速度也快,一目十行收入脑海中,过段时间问她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你就说吧,这厉害不厉害?
反正,安然是无话可说了。
她爱看就爱看吧,各种古今中外世界名著她都已经看完了,看点流行小说,相当于后世的疼痛文学、网络小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别熬坏了眼睛,安然就没意见。
想着,安然翻开这本诗歌期刊,大体上扫了一遍目录页,找到秦京河写那首《雨人》,用词虽然一点也不华丽,但修辞手法运用到位,文字极其简洁,对安然来说倒是很有阅读吸引力,她看得津津有味。
“厂长,那个杨荔枝,要不我去查一查?”卫东等了一会儿,见她只顾着看诗,有点着急了。
安然淡淡一笑,“不用,不着急,最多再等几天,她就会露出马脚。”
卫东平时还是很能跟上她的思路的,可今天却有点拿不准,“你的意思是,她会主动来找茬吗?”然后咱们关门放狗一举拿下吗?
“不是,她将没时间来找我。”她现在正忙着搞小说创作呢。
卫东还是不太懂,感觉今天的厂长说话总是怪怪的,但他知道一名好的助手应该怎么做,于是什么也不问了。
且说安然回家,发现小野已经回来了,比平时去新华书店要早归半小时,“你不是说今儿要去书店买书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在买书这件事上,安然从来不吝啬,都是有求必应,这家里目前为止最多的就是一家子的书。
书太多,放电视机的写字台已经放不下了,安然干脆让老宋把写字台搬走,在墙上搭了个书架,电视机就放在搭出来的台面上,既简洁,又能最大限度的摆放书籍,引得研究所很多家庭也纷纷效仿。
此时,最爱买书的安文野却摊手,“我跟同学借到了,就不打算买了。”
安然歪着脑袋一看,顿时就精神一振。她看的不是别的书,而是一本名叫“手术刀”的作者写的《女菩萨》。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不是很喜欢,就没买。”小野意兴阑珊,随便翻了翻这本书说,想不通为啥同学们这么喜欢。
得益于这几年繁荣的文学艺术环境,全国各地都兴起了写作班、小说培训班,顾名思义就是教人写小说,搞文学创作的,能学到东西,写出有价值的东西确实是好事儿,杨荔枝绝对是其中一个,甚至可以算是佼佼者。
她上辈子也跟着对象来书城定居,而且还自己靠着写作挣到了不少钱和地位,成为阳城市小有名气的女作家。她写的伤痕文学作品《女菩萨》非常有名气,讲述的是一名妇产科女医生,年轻时候被打为右、派,下放到乡下地方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后来因为被大队部书记和队长强奸,为了掩盖丑闻自己忍痛悄悄打胎,差点丢了性命,之后性情大变,回城后借着自己作为妇产科大夫的便利,干起了吃人的买卖。
因为她总觉着自己打胎伤了身子,当年能从鬼门关挺过来,单纯是因为自己把打掉的已经成型的胎儿自己吃掉,所以才大补了元气,后来见到别人不要的做人流的孩子,有缺陷引产的孩子,以及计划生育期间不得已引产的……都成了她的致富手段。
不知道靠什么途径,她认识了一班子坚信这种东西能大补元气,美容养颜的变态,并且为他们在医院里寻找各种死婴,作了不少孽。
可在世人眼中,她还是一个救苦救难,挽救无数孕产妇性命的妇产科优秀大夫,谁也不知道在她手里,一旦大小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的保大,本来这也是符合医学伦理要求的,无可指摘。
问题是,她不仅保大,她还得去小,很多明明可以同时救活的情况,她也是主动放弃抢救新生儿……而被放弃的新生儿,就成了她的赚得盆满钵满的工具。
一面是产妇得救,家属对她的感恩戴德,另一面是靠着婴儿挣的盆满钵满,腰缠万贯,正因为这种正反两面,完全截然相反的表现,再配上很有争议性的“女菩萨”三个字,成为当年非常热门的一部小说。
可惜的是,杨荔枝本人并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写出这本小说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在文坛销声匿迹,等到安然想要找她求证当年孩子错换真相时,她也只是省医院一名普通的退休护士,没有人能跟她与多年前名噪一时的女作家联系在一起。而安然当时也没注意,就连私家侦探都没能查到。
安然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做阿飘的时候,可能是上天可怜她怨气太重,怨念冲撞得厉害,所以发了一回慈悲,让她听见杨荔枝两口子的争吵,从而知道她曾经是个女作家。至于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看看活成什么样的刘美芬母女俩,上天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当然,安然不仅知道杨荔枝就是那个笔名叫“手术刀”的女作家,还严重怀疑她的小说其实有部分是来源于真实经历。
安文野和刘雨花当年的错换真相没能继续查下去,遇到前所未有的来自各界的压力,其实就是因为有几股不明势力的干扰和阻挠。安然也曾疑惑过,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错换案子不能查下去,为什么很多当年的医护人员不愿意作证,真的是年代久远记不清了吗?可直到做了阿飘后,安然才发现,就在1983年的夏天,市医院还曾发生过一起婴儿失踪案。
好端端的婴儿,在产科出生以后忽然就失踪了,对外宣称的说法是孩子因为羊水窒息没抢救过来,当时产妇已经用力过度昏过去了,而产妇丈夫远在外地,也不知道事情真相,等他赶回来,妻子苏醒的时候才知道孩子已经死亡了……甚至,为了掩盖婴儿失踪的过失,所有参与手术的人员一致对外宣称婴儿死了被处理了。
那对夫妇本来也曾怀疑过,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处理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也曾闹过,可终究不敢扰乱社会秩序,在第一次严打开始这一年,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医院越办越大,这对夫妇作为普通小老百姓,也只能继续忍气吞声,再加上已经生育了别的孩子,有了新的精神寄托,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安然跟他们不一样,她是一名有人脉,有资源,有社会影响力的企业家,她如果要刨根问底,不仅当年的错换真相会损坏医院名誉,就是八三年的这场失踪案也会被旧事重提,到时候受牵连的人就太广了,很多家庭的平静都会被打破,很多退休领导也会……所以,她没能查下去。
安然始终坚信,艺术来源于生活,杨荔枝能创作出那么匪夷所思的,角度骇人听闻,却又怪异的引人入胜的故事,应该是跟她的亲身经历有关。而更巧合的,真实事件发生在1983年夏天,她的中篇小说公开发表于1985年春末天,整整两年时间用来创作、修改、校对、出版倒是正好够,这真的是巧合吗?
想着,安然就拨通了严厉安的电话。既然已经起了怀疑,那就一起调查清楚吧,如果真有这么回事,那就该还那对夫妇以真相。
是时候送杨荔枝进去吃牢饭了,凡是欠她安然女士的,安然女士都会一个个,一笔笔,亲自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