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
高兴得她哇哇叫着飞奔过去, 跳起来一把扑爸爸身上,宋致远吓得手忙脚乱赶紧托住她,大姑娘了他已经好几年没这么抱过她了。“乖猫猫, 你这么多同学看着呢。”
小野把头埋他胸口, “不要, 就不下去,你是我爸。”世界上最好的爸。
宋致远那一颗心暖得都快变烤红薯了, 随着孩子长大,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以前动不动就挂他身上,说不失落是假的, 他也想闺女一直停留在三四岁的年纪, 而不是这么一天一个样的长大, 大到他都不能再随意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父女两个真是,腻歪死了。
安然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 “你同学们看着呢。”别说, 大多数都是羡慕, 因为他们都比猫猫大好几岁,这种快乐时光早几年前就一去不复返了。
“明朝, 你怎么回家?”
房明朝走过来,羞涩的笑笑,“我不回家阿姨, 中午在食堂吃。”
安然一想也对, 陈静自从嫁过来后就把保姆辞退了,中午那顿要么下馆子,要么有朋友请,哪里有工夫管孩子?明朝下午放学回家还得先打扫卫生才能写作业呢, 吃的也是随便糊弄一下,但凡房平东回家来,都是下馆子。
当然,如果非得拿放大镜挑个优点,那陈静唯一好的一点就是,她知道房平东没几个钱,下馆子几乎都是她掏钱,给家里和明朝置办个啥也是她花钱,这一点还真是得感谢陈家,小闺女老疙瘩就是这么惯的,只要别闯什么大祸,陈家的钱随便她花。
“那走,上咱们家吃去,今儿别吃食堂了。”安然不由分说让他上车,虽然爹妈不靠谱,但孩子是个好孩子,不说现在对小野的照顾和帮助,就是以前在阳城,也是跟两个“蛋”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她历来奉行的是一码归一码,大人有矛盾那是大人的事儿,祸不及孩子,小辈该怎么玩还怎么玩,所以她从没在儿女面前说过工作上的烦心事,他们至今还以为妈妈上班就跟以前在阳二钢工会一样喝茶看报呢。
宋致远的归来,让603的人们很开心,他们不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过怎样的生死考验,但他们知道这是从京市公干回来的宋所长,肯定又能给闺女带回好东西了。
楼梯里遇见房平西,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啊,眼睛不红了,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抹点发油,那叫一个资本家打扮。
李忘忧正抱着一堆巧克力站宋家门口,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他们回来一股脑全塞安然怀里,“阿姨,送你的。”
“送我干啥?”一看就又是海城她的外公外婆送的,贵着呢,友谊商店都不一定有卖。
“谢谢你照顾我,接送我上下学,给我做饭吃……对了,你一定要狠狠收拾那娘希匹!”
安然的笑,就僵在了嘴角,说好不是,说不好又对不住这双八岁小女孩期待的眼睛。
安然决定,今天,就今天,必须找房平西好好聊聊悠悠的事儿。
***
因为爸爸(姨父)回来,安然得做顿好吃的,油渣大包子加柠檬手撕鸡,直接是按盆算的,悠悠小石榴也闻着味儿来了,死也不肯回家吃她们妈妈做的,还嬉皮笑脸说要给安阿姨当闺女。
安然可笑不出来,她历来吃饭比较快,前脚刚放下碗后脚就去敲小艾家门。
开门的是头发蓬乱的小艾,大白天的身上还披着件房平西的大衣……原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啊。
“小安等等,我们不急,有事你说。”小艾拢了拢头发,红着脸把她拉进客厅。
于是,安然就把悠悠的事说了,当然,声音不小,主要就是说给隔着卧室门的房平西听的。孩子主要是他带,所以要说受影响,那绝对是受他影响。
悠悠这孩子她喜欢,怼人是没错,但这已经不是怼人了,是骂人,这样毫无顾忌骂人,别人只会说教养有问题,说房平西李小艾没教好她……别人拿准了她的脾气,以后想要整她可就太简单了。
趁现在才八岁,还能纠正过来,等到十几岁,自己都习惯那样说话的时候,就难了。
房平西在卧室里听得哼起了小曲儿,“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教,安大教育家赶紧回去吧,别妨碍……”
“嗯哼!”小艾重重地咳了一声,双颊绯红。
安然也是成年人,回家发现孩子们吃饱喝足跑下楼了,今天开心,不想睡午觉那就不睡呗。宋致远早早的洗个澡,就在房间里躺着,一会儿叫一声“小安同志”,一会儿又叫一声。
刚开始安然还答应他,以为是有啥事,结果他就跟复读机似的,安然都懒得搭理,被叫得烦了,就拿着个没洗干净的盘子出来,“老宋同志你要点脸行不?现在还大白天呢,一点半不到,几个孩子还要上学呢。”
午觉是可以不睡,但学不能不上。
宋致远躺床上,闻着熟悉的气味,整个人舒心得不得了,其实他也想过如果回不来的话会怎样。
不会怎样,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干脆的死,他不会说任何秘密,不想遭严刑拷打,他就想求个死。当然,如果死后也能有小安同志的机缘,让他能重生一次,他一定早早的找到小安,娶了她,生下小野,从她怀孕开始就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让她娘俩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同志。
所以,他其实不怕死,他只怕死后不能重生,也看不见他的妻女过成什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思来想去,还是得留条命回来。
终于熬到小安同志把孩子赶去上学,门一关,他立马跳出去反锁上,连拖带拽把小安弄床上去。
“晚上吧,现在大白天的要不要脸。”
“晚上得等到几点?”宋致远拧着眉头,等满大院的孩子看完电视剧从家里恋恋不舍的离开,他都憋出火星子了好吗?
要说这两年,宋所长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买彩电。这简直是个害人精,每天只要电视一响,下头的孩子和妇女就拎着小马扎来了,不到看完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他还不能摆脸色,不然要被人说宋所长这人不好相处。
安然也想到这茬了,笑道:“我还没洗澡呢,你起开。”
“不起,不用洗也香。”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鼻子嘴巴就拱过去了。
安然笑,嘿,这家伙出去一趟还会说点花言巧语了,虽然是最低级最直男那种,但有这个开端倒是不错,她也得去洗一下,夏天出汗本来就多。
半小时后。
今天的宋致远觉着自己在做梦,怎么就能那样呢?他一直以为以前的极致快乐十几式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还能两个对调?不费一兵一卒的就双方都快乐呢?这种事情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不信,除非是再来一次。
安然其实也是想的,毕竟挺长时间没这么畅快过了,老夫老妻真的需要增加点情调才行,“今儿先缓缓,过几天咱们回阳城过个周末吧,海子边看看?我听咱妈说海子边现在想搞个什么旅游区,盖了些房子……”
宋致远眼睛一亮,这是要去鸳梦重温?那好啊!
不过,“今天的是今天的,周末是周末的。”他喑哑着嗓子,又凑过来了,“还饿着呢……”
于是,安然今天又得请个霸王假了,白日宣淫啊简直是!
不过,高兴归高兴,累得气喘吁吁躺倒在床上,安然可不会忘记,“你们这次行动,查出来是哪个环节泄密了吗?”
宋致远点点头,“我们飞机才刚落地,那边就有特工跟上来,甩了好几次才甩掉,中途我们住的宾馆周围也是……所以,我们怀疑是出发前就已经泄密了。”
那意思就是有人已经提前知道他们要出国了,“你们内部自查过没?”
“查过了,只有我跟你说过,其他人包括小艾在内,都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安然知道他不是怀疑她的意思,翻个身看着他的眼睛:“所以现在的结论是,只有可能是我这边泄密,对吗?”
宋致远尽管不想承认,还是“嗯”一声。“会不会是陈静?”
安然摇头,她隐约知道是谁了。她在单位很低调,有人问起宋致远怎么不在家,她都说是去京市开会,而他们系统内确实有那么一场会,宋致远还做样子做了个汇报,把戏做全套。
但为了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她继续问:“你确定小艾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出国的事儿,房平西也没有吗?”
“没有,她只告诉房平西自己要去海城出差顺便看望父母。”
而且,还有一点,房平西是先于小艾出差的,他对书城这边的安排并不是很清楚。
“行,那我知道是谁了。”
“谁?”
安然犹豫一下,还是打算实话实说,虽然知道他不会愿意接受这个答案——“杨宝生。”
果然,宋致远眉头一皱,直接坐起来,“小杨?小安同志你确定不是你的偏见?”
那几年在阳城市,她就一直提醒他注意杨宝生,总觉着他才是真正的叛国者,可宋致远观察了好几年,发现这真的是一个很上进,很努力的年轻人,也就没再放在心上了,怀疑自己的同志,这不是他的作风。去年还帮他争取到一个去海城学习的机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内会送他去德国升造,学成归来后就是副所长的待遇。
其实宋致远一直考虑过提拔两名副所长,他优先想到的是萧若玲和李小艾,但她俩都以无心仕途为由拒绝了,所以他就想提杨宝生,这才找机会送他去升造,以后好跟自己配合的。
“不是偏见,我觉得他自从海城回来后,似乎又变了个人。”安然仔细回想那天邀请他上家里坐坐时的场景,以前在阳城的变化,可以解释为求爱不成,自尊受挫,又被房平西刺激或者挑衅到,所以性情大变。
可这次回来后,他说他想开了,要好好过日子了,喝水的时候都是很正常的,直到听见小艾两口子的对话,忽然就脸色不太好看,起身离开之前还对她说“谢谢”,当时安然就觉着奇怪,谢什么呢?只是一直没往别的方向想,现在看来是感谢她这么多年的关心。
安然作为所长夫人,大家口中的“嫂子”,经常给他们送吃送喝,夏天送酸梅汤绿豆汤和冰棍儿冰西瓜,冬天送烤红薯烤土豆和饺子绿豆饼,这年头谁家的日子都不充裕,这已经是安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关心”了。
因为跟他接触多一点,安然自觉也更喜欢他一点,有时候送去他不在,安然还会特意用纸包出来,或者用碗盛出来,单独放他位子上。
他谢谢她这么多年的关心,是打算要摒弃这种师兄妹和和睦睦的生活,打算找寻自己的未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你的行踪,但他知道小艾的。”
宋致远有点不明白,安然也不戳破,去隔壁把小艾叫过来,三个人坐一处分析起来。
“那天他找我说调整宿舍的事,我没找到钥匙,然后说……”小艾艰难地回忆着,“我说我要出门半个月,找不到那间空宿舍的钥匙,让他要不就把锁破开算了,等我回来会给他把买新锁的开销记到账上。”
“他当时也没就着话题问我要去哪里,只是答应一声,就转身走了。”这几句话,单拎出来是没毛病的,可只要是有心人,尤其是心思缜密的科研工作者,就会展开推测。
按照研究所的出差制度,如果是三天之内的出差,可以不用所长审批,直接去,回来销假就行,因为宋志远不耐烦把时间花在这种行政事务上。而一旦超过三天,又不足七天的话,需要宋志远亲自审批,他办公桌上一般还会留下审批单,用夹子夹成一沓,谁都能看,如果找谁找不着只需要去翻翻单子就知道去向。
而超过七天的,就不光宋志远要批,还得去603办公室批。这也是宋志远嫌麻烦想的办法,按理来说是应该直接省上批的,但行政单位办事效率低,程序和规章制度一箩筐,有时候急等着出差就很麻烦,他干脆直接提出由603来代办,只需要每年把这些单子交到省上去,兑算出差补贴就行。
而这一次,宋志远和李小艾的“出差”走得匆忙,压根没去603审批,那边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俩人有没有上班,即使知道了也不归他们管。所以只需要杨宝生去603打听一下就知道两边对不上。
而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就是有秘密任务。
杨宝生想要知道他们去哪儿出差,不能直接打听,因为没人知道,知道的人不会告诉他,而他只需要假装办事需要,去找一下他们的护照就行了。
按照惯例,研究所所有成员的护照都是统一保管的,这是为了防止出现叛国者,会把最新研究成果带走,到时候损失惨重。而掌管护照的则是另一个部门,他利用的就是几个部门之间的信息差,只要试探到知道他俩的护照不在,那就可以肯定他们出国了。
这时候,这个行业,有什么需要出国的呢?安然可能不清楚,可他作为业内人,比谁都清楚。
三人一对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安然心说这杨宝生挺聪明一颗脑袋,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阳光大道他不走,偏要做叛徒。
而他叛变的动机又是什么呢?安然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只是不好说。“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他,看还有没有别的损失。”
三个人当即分头行动,安然去找严厉安,宋致远和小艾去找杨宝生,结果他们刚走到研究所门口就听见有人争执,仔细一听不就是萧若玲和杨宝生吗?
好像是萧若玲要拦住他,不让他走,并大声呵斥他。
而杨宝生气急之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手枪,宋致远赶到的时候只听见“嘭”一声,杨宝生已经跑了。
萧若玲倒在血泊里。
“小萧?”
研究所的休息时间跟其他单位不一样,不是休周末,而是休周三,今天正好是所有人都休息了,只有她一个人在,但凡多个人也能拦住他。萧若玲气得牙痒痒,“别管我,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她回来拿东西,结果发现杨宝生鬼鬼祟祟在翻机要资料,问他干啥他吞吞吐吐,萧若玲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就去拽他。
宋致远看了一眼她的伤口,幸好是在胳膊上,让小艾留下送她去医院,自己从实验室不知道什么地方翻出一支气枪来,拔腿就追上去。
安然刚进到603厂办,拿起电话拨号的时候就听见枪声,也不敢回头,只能忍着不知是谁开枪或者中枪的疑惑,让严厉安快带几个人来,这事要保密。
等她上去到半山腰,研究所已经着火了,熊熊烈火从楼底部开始烧起,安然闻见一股柴油味儿……这是蓄意纵火,忙扯着嗓子往山下喊救火。
很快,家属院里的男女老幼,有的提着水,有的拿着湿毛巾就上来了,大家伙排成长队,不分你我,一桶又一桶往上递水,邢小林直接披着湿棉絮冲进研究所,拧开那里的消防水管。
人力终究不如自来水管,尤其是消防水管的水力大,再加上有人去车间找了干粉灭火器来……原本需要专业消防队才能灭下来的火势,愣是让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们,五六岁的小破孩们,给灭了。
欣慰的是火灭了,可不幸的是,资料室在一楼,而最先起火的地方就是一楼,这时候全是纸质资料……被烧了七七八八。
安然不知道损失有多惨重,反正从后来的处理来看——后果挺严重的,宋致远本来因为谈判有功,应该被记一等功的,结果却因为这场火灾被抵消了。
就这,还是高美兰和姚老四处奔走后的结果,如果没有他们豁出老脸帮忙,还要受处分呢,听说陈家在京市动用关系,准备把他的所长给撤职。
安然听见房平西转述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求高美兰和姚老,当然是背着宋致远的。那种人他只会觉着自己被撤职是罪有应得,可安然想的却是,有他在,这个研究所未来可期。
要真的换成亲陈家的人来,那以后绝对会乌烟瘴气,别说能不能出成果,就是现有的团队也会有人出走。
宋致远在,就是一面旗子,能凝聚人心的旗子。
当然,这种效果只有经历过两世的安然能理解,宋致远因为这事弄得人很消沉,整天在实验室埋头苦干。
而陈家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宋致远呢?事情还得从安然举报陈静间谍罪开始。小罗当场搜到了信件原件,又找到了陈静平时一些不太妥当的言论,还挖出她高昂的消费水平与工资水平极度不匹配,以及各种“崇洋媚外”的穿着打扮和装修风格……从旁可以佐证,她确实是有问题的。
可关键就在于,没有找到她的亲笔回信,她又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回答国际友人对国家机密的刺探,这事就难办了。
当事人不肯承认,又没有直接证据,陈静顶多就是个政治站位不够高,意识形态不坚定的事儿,这几年不像以前了,思想上的事儿谁也不敢说啥,一说就是文Ⅰ革复辟。
所以,虽然小罗死死咬住不放,但最终也只是把陈静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弄下来,记了个不痛不痒的处分。
反倒是老罗,为了保儿子,彻底和陈家决裂了。
陈家已经放出狠话,他要这么忘恩负义,他们就当没他这个旧相识。甚至,相比宋致远和安然跟他们作对,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老部下的“叛变”,老罗倒是替宋致远分散了一部分炮火。
安然这把举报,最大的收获就是摧毁了陈家和罗家坚不可摧的结盟关系,相当于变相的清除了他们在东风纺织厂的爪牙。
而且,因为“引狼入室”,老罗最近很后悔,也很臊,在大事小情上基本不插话,都是安然说了算。
能换来这样的工作环境,安然觉得也值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都是你割二两肉,我挨一耳光,互相刺探,互相妥协,达到利益最大化罢了。
只不过,大招肯定是要憋的,只等机会。安然坚信主席老人家的话,把敌人的朋友搞得少少的,把自己的朋友争取得多多的,总有一天得让他们尝尝失道寡助的滋味。
***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非要钻牛角尖?”晚上,宋致远躺床上辗转反侧。
安然知道他说的是杨宝生。
当时他追出去,把杨宝生给拦住了,他不想朝这个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人开枪,他只想问一个为什么。
他不懂杨宝生为什么在一切向好,已经看见光明未来的国家要做这种前功尽弃的事,而杨宝生怪他不懂他的痛苦。作为家里独子,他是被父母勒紧裤腰带砸锅卖铁供养出来的大学生,他做科研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一份光荣的稳定的工作,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再找个贤妻良母照顾父母。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希望了,毕竟实验室里就只萧若玲一个女同志,还是个心高气傲用鼻孔看人的海城大小姐,直到后来小艾的加入。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甚至很胆小,很内向不爱跟人说话的女同志,跟盛气凌人,清高自大的萧大小姐比起来,这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妻子。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只有这种普普通通的心地善良的不善言辞的女人才会尊重他的父母,孝敬他的父母。
再加上知道小艾是个单亲妈妈后,他觉着这就更合适了。因为她这点严重的带着“先天不足”的身份,那么她即使是海城人,在他父母面前也没法腰杆挺直的过活,只要父母好好待她,她也一定会报以真心,而不是嫌弃和居高临下。
可以说,他还是很清楚自身条件的,当时也不知道李家其实是海城曾经的首富,他以为这个普普通通的离婚女人肯定会答应他的追求。
可是,小艾那时候刚结束上一段婚姻,是真不想谈对象,而他却误以为小艾嫌弃他的家境,当时还有点不服气的。等再看见她的另一个追求者居然是宋致远的好友房平西,那是个有权有势的花花公子,而他眼睁睁看着小艾从一开始的没好脸到后来慢慢开颜,敞开心怀,到最后心身相许……那个时候他确实是如安然想的一般,倍受打击。
他再一次意识到权势的重要性,没有权势,他连追求一个普普通通离婚女人的资格都没有。
“这几年他确实很安分,一心搞工作,只是没想到去年让他去海城却是害了他。”宋致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安然也叹口气,一个刚刚因为自己努力过上相对好一点日子的年轻人,去到海城,见识过李家的富贵后,心理还能平衡吗?他想的是,自己当年要是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者小艾能对他多一点了解的话,两个人或许就成了,现在李家的富贵他也有份……这种与改变阶层的巨富机会失之交臂,让他痛苦得心理都快扭曲了。
恰在此时有境外势力联系他,希望能从他那里买一点“专业知识”,给的钱很多,他受不住诱惑……越卖越多,他以为自己挣够房子钱就可以了,他买一套房子,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照顾父母,他就收手。
谁知又看见那天听见小艾和房平西的对话,聪明如他自然是听出来了,房平西爱她居然可以爱到欺骗自己母亲,甚至不惜绝育的程度。
他彻底疯了。
为什么大家都是一样出身不好,一样普普通通,一样木讷少言,他至今还孤苦一人,甚至为了一套房子做着违背良心的事?她却能夫妻恩爱,和和美美?为什么明明她那么普通却能得到房平西这样男人的爱?人,总是觉着比自己优秀的人获得幸福是天经地义,却不能接受跟自己一样“先天不足”的人幸福。
安然听得唏嘘不已,“就因为嫉妒心,他就想毁掉小艾?毁掉一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同志?”
男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宋致远侧躺,看着妻子好像没什么变化的脸颊,“小安同志,你得承认,你看错房平西了。”
“是,是我以貌取人,是我不对。”她一开始又何尝不是觉着普普通通的小艾跟房平西在一起不是真爱呢?她总觉着房平西一定是有利可图,甚至猜测过他是不是间谍故意接近小艾。
想来,其实她也跟杨宝生一样,是个俗人。而一开始她对萧若玲不也是这样的偏见?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辈子就用有色眼镜看她,防备着她,却哪里知道她压根不是什么叛国者,只是不巧撞见真正的叛国者纵火,她只是被诬陷的而已。
那样心气的大小姐,肯定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一气之下远走异国。
“对了,严厉安虽然把他抓走了,可他至今不肯吐露半个字,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于这种间谍,牢底坐穿甚至死刑是必须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他到底卖了哪些秘密,帝国主义到底掌握了多少他们的工作进度和成果,所以必须让他交代。
安然还真想到个办法,很简单的办法。通过宋致远的描述可以看出来,杨宝生是有点凤凰男那味道的,凡事总是以老家父母为重,娶个媳妇都得先考虑父母,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愚孝又有点自卑的人格,让他父母来不就行了?
幸好,杨家父母倒是还明点事理,知道自己儿子犯了很严重的错,一个劲劝他坦白,不能有任何隐瞒。老母亲甚至还以死相逼,说如果他不老实交代,老太太就要撞死在他跟前。
杨宝生虽然可恨,至少还是个孝子,再加上严厉安的进一步审讯,还真把所有事情吐出来了。
更妙的是,严厉安顺着他供述的人和线索,锁定一个境外间谍组织,境外的势力动不了,但境内的代理人是抓到了。
同时,这几个代理人又招供他们现在正在联络的,或者是已经给他们出卖过情报的人都有哪些。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们招募的下线居然涉及到咱们国家的各个行业,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医生,有的是军人,当然更多的重点能提供有效情报的,居然是像杨宝生这样年轻有为的科研工作者。
安然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像一些关键领域的科研工作者的待遇,是不是应该提高一下?很多时候并不是他们真的想要背叛信仰,而是走到绝路为五斗米折腰啊,一开始是有底线的只出卖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换点外快,可敌方有意引诱,只会越陷越深,等到想撤出不干的时候,对方就会拿住以前的把柄要挟……总是,这就是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在加强思想道德教育,提高政治站位的同时,要能再把待遇提一提,就完美了。
幸好,她现在也算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她把自己的意思描述一下,让张卫东帮忙写篇专题报告。
别说,张秘书以前在轧钢车间干苦力,可现在居然写得一手好文章,再请动秦京河来商量着修改润色一下,就是一篇十分不错的能达到出版水平的文章了,安然抽空把报告递交给高美兰。
***
今年小野的十岁生日有点特别,安然和宋致远调了两天休,车子一开,载着满满一车东西回阳城。
刚进大院所在的胡同口,兄妹俩就不愿坐车,要下来走路。
这可是他们长大的地方啊,虽然离开整整三年了,可心还在这儿,一草一木一块石头都是那么的熟悉与温暖。
兄妹俩顺着胡同往里走,没走几步看见一个守着小推车的老大娘,“哎哟我眼花了吧,咋看见安主任家那俩孩子呢?”
他们看过去,这不就是以前在街角当售货员的张大娘吗?退休后在这一带卖烤红薯,现在是夏天,烤红薯不卖了,转而卖些小孩子的玩具和吃食,都是市面上很受欢迎的品种,譬如崂山可乐和奶油冰棍儿。
俩孩子都是心软的,上前叫了声“奶奶”,一人买了支冰棍儿叼着,大摇大摆走进大院。
“铁蛋?是你吗铁蛋?”忽然,有人眼尖,站在楼上看见他们。
包文篮不乐意了,“我叫包文篮,谁还叫铁蛋啊二华哥你真是,你现在还让咱们叫二华吗?”
二华在走廊上哈哈大笑,下来捶他一拳,“回来咋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兄弟几个好给你接风啊。”
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他身边的漂亮姑娘一眼,只见她高高的个子,一米六出头了,披散着刚到肩头的短发,一双大眼睛真是又圆又亮,高挺的俏生生的鼻子,虽然知道是妹妹,可他都不好意思看,太漂亮了。
小野第一次遇到因为自己太漂亮而不敢看自己的哥哥,但她不知道原因,还开玩笑说:“二华哥是不认识我了吗?”
二华闹了个大红脸,“认识,这不差点没认出来嘛,枣儿,枣儿,小猫蛋来了。”
这么大个姑娘还被人叫小猫蛋,安文野就是再怎么心智稚嫩也不好意思,但她的视线很快被下来的枣儿吸引了。姐姐现在比她还矮一点,但身形已经有点半大姑娘的样子了,她手里还牵着个白白的走路不是很稳的小姑娘。
“枣儿姐姐。”
枣儿被眼前这个漂亮姑娘惊呆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她和小野其实也就一年半没见而已,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当然,她俩可是保持书信来往的,一个月要写一封信,所以对彼此的情况都非常清楚。
果儿几年没见都会走路了,现在枣儿成了她的小妈妈,每天放学回来就带着她一起写作业,可枣儿实在是聪明,即使天天带孩子依然能考第一名,现在也快升五年级了。
几个孩子说着,安然和宋致远也是一路跟各种老邻居打招呼,孩子邻居们以前寒暑假还能看见几次,这两口子是真三年多没见了,“哎呀,小宋厂长你咋就有白头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