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能看她来, 安然十分开心,仿佛自己也成了会被小辈挂念的长辈一样。
而且,当安然问他愿不愿来东风纺织厂一起工作的时候, 他也十分愿意。不说东风纺织厂现在是全市纺织行业最重要的试点单位, 就是安然也是他一家四口的救命恩人。
是的, 张卫东是把安然当救命恩人的,很多事母亲邱雪梅并不知道, 以为当年家暴成性的父亲突然转性是因为挑大粪折磨的,以为他忽然不喝酒了也是良心发现,其实并不是。还有当年父亲那么恶劣厂里居然没开除他,一直等到自己十六岁符合政策能顶替工作的时候才让他“退休”, 其实都是安然阿姨在帮着他们。
还有那场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讲座, 严公安的出现, 其实都是安然阿姨的帮衬。
她总是能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提供不伤他们自尊的帮助, 从来不说, 也不想让他们记她的情。
张卫东打小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 这几年经过在大城市的摸爬滚打,明白的事理更多, 他一直坚持的让母亲要供两个弟弟上学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二弟已经是阳城市高二的一名学生,三弟则跟包文篮一样,马上参加中考, 将来只要他们兄弟仨能出人头地一个, 母亲就有好日子过。
安然很欣赏这个男孩子,从小就欣赏,“行,只要你愿意, 我明儿就给组织部要人,你准备把学校里的工作交接一下。”
正好自己学习的相关专业知识一直没个老师,“张老师”不就是现成的吗?
“到时候你就来我这边,先跟着我历练几年。”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信任和野心。
晚上回到家,安然专门去厂办问了一下,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电话,想到宋致远此行的危险性,她实在是担忧不已。
可惜并没有电话。
她的心神不安小野也感受到了,晚上忽然就说不要一个人睡,想跟妈妈睡,窝在她怀里问:“妈妈你是不是担心爸爸呀?”
“嗯。”安然也不隐瞒,这个孩子的心智越来越成熟了。
“我也有点担心,虽然我不知道爸爸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但……”她翻个身,“爸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对不对妈妈?”
安然摸了摸她脑袋,“对。”
说好要回来陪你过十岁生日的,你爸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母女俩一起睡,颇有点报团取暖的意味,安然没有再失眠。
第二天,她也没经过罗书记同意,当然作为堂堂一个大厂的厂长,需要调个人也不需要经过他同意,直接就给组织部打了个申请。组织部很快批复同意,她又让人去工业厅和劳动局办理,三天时间,张卫东就调过来了。
但因为已经没有宿舍了,只能暂时先租房住,厂里也会适当的给点租房补贴,因为他不是普通工人,而是一过来就作为厂长秘书,就跟以前的姚刚一样,全权负责厂长的办公服务、材料撰写、会议筹备,以及整个厂办的文秘业务指导。
这意味着,安然的一切工作可以不用亲自跟厂办对接,中间多了个缓冲地带,同时,因为是高校来的高材生,又是秘书,对陈静来说多了个制衡她的人。
为啥说制衡呢?
这不,在张卫东调来的第一天,在厂里例行会议上,安然特意四下里一看,故作意外的样子:“咦……陈主任还没回来吗?”
罗书记赶紧说:“小陈身体不舒服,还想再请两天假。”
OK,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安然当即说:“对对对,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确实应该好好调养,咱们工作能多做尽量多做一点,不能给她增加负担。”随即,她又眉头一皱,“那厂办这边,得找个人帮她分忧一下,书记您觉得呢?”
罗书记现在其实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插手陈静工作的事儿,现在搞得里外不是人,不仅陈静不记他的情,还寒了小安的心,也让当初一起进来的十一人都对他有看法:小安那么优秀准备那么长时间的工作说让出去就让出去,这样的事会不会哪一天也轮到他们身上?
以致于他现在在厂里威信不如以前,一个可以把下属的功劳随便让给亲信的领导,光这一条就让他晚节不保。
所以,对于要提一个办公室副主任的事,他没意见,所以安然很顺利就把钱文韬提起来了。
钱文韬就是当时跟安然一起进来的十二人之一,个子很瘦小,看着很面嫩,因为看起来像个大学生,虽然很勤奋很努力的工作,在车间还是干得不愉快,他找自己谈过两次,说是不想再当车间主任了,让安然帮他想想法子能不能调到办公室搞点文字工作,毕竟当年他就是凭借好口才和思辨能力出彩的。
领导班子对这个调动没意见,主要是钱文韬自己也对这种“降一级”的调动没意见,所以事情很快就定下来。
等陈静优哉游哉的,以为自己不在这半个月安然肯定焦头烂额,不得不意识到她的重要性的时候,她终于带着救世主和胜利者的得意,款款回到单位……却发现多了个跟她平起平坐的办公室副主任,还多了个可以指导全厂文秘工作的张秘书,她这场病养得真是亏大发了!
想着,她更气了,这安然真不是省油灯,她怀疑只要自己不在一天,这个女魔头就有可能会把她从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拉下去,真是个女王八蛋!
要说陈静多稀罕这个工作吧,挣的这点钱还不够她买一套高档化妆品呢,她来上班单纯就是玩票的性质,可她就是霸道的觉着即使是玩票,别的玩命付出的人也得自动给她让道。
幸好安然不知道他这种想法,不然当场就能掐起来。安然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种不把别人的努力当回事的人,怎么合着别人玩命就得给你玩票的让路?你是小公举么?
就是她闺女,真·大女主·玛丽苏·本苏·小野也不敢有这种想法好吗?
不过,安然也没多余的精力把时间花在这种小事上,她现在一方面要担心宋致远,一方面还得操心闺女的补习,不知道李华教得怎么样,小丫头最近也跟她一样,有点心不在焉。
经过这么多次,安然相信小野的“预知”能力,总觉着如果她都觉得不安,那宋致远可能就是真的有危险。
虽然表面上看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但她还是得再去求一求高美兰,看她能不能跟更高层的人打听一下,按照出门前的计划,明天就是他们回来的日子了。
***
对于她的一个星期内的再一次拜访,高美兰有点意外,为了说动她,安然甚至请了胡文静做说客。
“婶子对不住,我知道这种事本来不该麻烦您,但我们身边也没有可以相求的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按理他们明天就该回来了,您能不能让上头跟那边带队或者负责的人说一声,明天多注意一下安全,或者提前,或者推后,改个日子动脚也行,算我求求您了。”
以前演戏的时候,安然的眼泪怎么也下不来,可这一次,明明在心内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可眼泪还是不争气。
她重生回来,女儿有了,丈夫她也不想失去。虽然宋致远有无数坏毛病,总是把她气得肝疼,可这是她的丈夫,是把小猫猫当作心尖子宠的父亲啊!
胡文静也跟着说:“妈你就帮帮小安吧,这么多年了她就没求过您啥事。”
高美兰神色松动,这真的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年轻人,哪怕是半年待业在家,她也没来求过自己。何况还是宋致远,那个自己非常欣赏的年轻人,还是小野那丫头的爸爸,要真出点啥事,小丫头得哭成啥样哟?
“好,我尽量试一试,但不一定能直接联系到他们带队的人。”毕竟,她的级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联系上的,更何况还是这种保密工作,行差踏错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安然知道她的难处,她愿意答应去尝试就是一种安慰了,“谢谢您婶子。”这么大的恩情,以后不知道怎么报答。
安然稍微放了一点点心,晚上回家也没心思做饭,派仨孩子随便上食堂打几个菜回来,就着馒头对付一顿。
第二天一大早,安然分不清是自己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心一直怦怦乱跳,张卫东来报到,她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就让他把自己办公室的文件归档整理一下。他单独有间办公室,就在对面,基本是她在自己这边喊一声,他那边就能听见。
当然,安然今天也没空喊他过来教自己学习专业知识,坐到上午十点,她终究是又耐不住性子,厚着脸皮给高美兰办公室去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每响一声,她的心就提高一寸,一直提了五寸,那边才被人接起,是高美兰的声音!
“婶子怎么样?那边联系上没?”
高美兰沉着冷静的声音有种安慰人心的力量:“已经联系上了,你放心吧,他们会有安排,具体什么安排暂时不能告诉咱们。”
安然“呼”一声,感觉一口很大的气体从肺里被压出去。“这就好,这就好。”
这一天,是她人生中第二漫长的一天,其漫长程度跟去年小野参加竞赛时候一模一样,中午已经说好让孩子们吃食堂了,所以安然也没回家,只在食堂随便打了一份米饭,配上一个番茄炒鸡蛋和一个土豆丝,吃得味同嚼蜡。
“小安咋没回家?”孔南风和秦京河端着饭缸过来,跟她坐一起。
安然笑笑,随便扯个理由,说孩子学校有事,她一个人懒得做饭。
“对了小安,你爱人呢?”
“去京市开会了,大概也就这几天回来吧。”
秦京河和孔南风现在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两人打了四个菜,孔南风的是两个荤菜,秦京河则是两个素,就这么你吃吃我的,我尝尝你的,相当于花两个菜的钱吃到了四个菜……这,有点像小学生啊。
安然记得小野说过,以前她跟枣儿去食堂吃饭就是这样的。
孔南风倒是很坦然,秦京河有点不自在,干脆只吃自己饭缸里的,孔南风就直接动手夹给他,他更不好意思了。
安然心说:这秦京河可真是个老好人扶弟魔啊,明明拿着高出平均水平很多的工资,也不爱买穿的用的,怎么就把自己日子过成这样呢?要是她,她肯定是得先在省城给买个房子,把家安下来,至于家里的兄弟姐妹,老娘心情好给你几个子儿,心情不好一分也别想。
上辈子听他说过,秦家人对他也不是很好的样子,父母从小就挺不待见他的,要不是自己努力,差点就没书念了,后来能当大学老师,能出书拿到诺贝利文学奖,凭的完全是自己。
既如此,那就按最低生活标准,每个老人该给多少给多少,干嘛还跟她他们啰嗦?
真是想不通啊,安然上辈子没想通,这次也一样,甚至因为现在只是好朋友好同事的关系,很多事他都不会说。
她决定,等最近事情忙完,得跟孔南风说一下,他们男人之间有些话更好说,得让他劝劝秦京河,不能被家庭拖累了一辈子。
“安厂长你在这儿呢,罗书记让您去接电话。”办公室一个小姑娘急慌慌跑来找到她。
安然心头一突,站起身来,“有说是哪儿来的电话吗?”
“省里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哪儿。”
莫非是高美兰有什么消息?安然就想走,只是还有点饭没吃完。
“你赶紧去吧小安,饭缸我给你洗。”
这种时候有个好朋友的好处就彰显出来了,她拔腿就往书记办公室跑。
罗书记正在桌子后坐着,“赶紧的,高省长说找你有急事,刚才打你办公室的电话没人接,她才打来这边的。”
安然拿起话筒,“婶子,是我,小安。”
罗书记眉毛一抖,“婶子”?她们是亲戚?而且还叫小安,这么亲切。可快三年了,没听见她说过跟省里有什么关系啊,他心头忽然有种很不妙的感觉,莫非安然压根不像平时表现得那样毫无靠山?
高美兰一直等在电话旁,此时声音也有点颤抖,“小安你先把电话挂掉,回你办公室,把门关上,我给你拨过去。”
“这就说完了?出什么事了吗?”罗书记关心地问,安然哪还有心思敷衍他,高美兰那样的人都如临大敌,肯定是出了大事!
***
“小安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根据国际消息显示,今早十点半有一架从那个国家起飞的预计飞往咱们京市的飞机,消失了。”
“啪”一声,安然的话筒掉在桌子上,她赶紧捡起来,紧紧地凑到耳朵旁,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居然说不出话。“婶,婶子,你说啥?啥飞机?”
“一架预计飞往咱们京市的飞机,飞机上载着六名乘客,四名机组人员,正常离开那个国家,雷达信号从他们飞行轨道上消失后,再也没有在邻国领空出现。”她还想解释,安然却明白了,一般国际飞行惯例上,都有一些“三不管”的真空地带,就是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连接的领空上,因为两个国家都没有这片区域的飞行权利,飞机的雷达信号会暂时消失,但等进入另一个国家领空后又会复现。
没有再出现,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那么大一架飞机,又不是一缕青烟说消失就能消失!
“婶子,那架飞机是坠毁了还是迷失航道?会不会飞错了路线?还能联系上吗?”
高美兰的声音很沉痛,“目前还在搜寻中,但……根据飞机燃油量计算,应该飞不了几个小时,顶多到下午六点,还找不到的话……”也会燃油耗尽坠毁。
安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忽然生出一种绝境下的侥幸:“我不信,那肯定不是他们的飞机,肯定不是。”
高美兰叹口气,苍老的眼里滚出热泪,什么也没说,不忍心戳破她的侥幸。刚才接到电话的时候她也不信,但给她消息的人很可靠,目前只是几个上层知道这件事,那架飞机就是这次出国谈判团的飞机,而上面载有的人员数量和机组人员数量也跟宋致远他们一模一样。
这些都可以说是巧合,可那个国家航站楼登记口资料显示,团队是登机了的。
所有巧合凑在一起,虽然还没有找到直接证据证明“消失”的就是他们,可……找不到,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安然挂掉电话,整个人都是木的,总觉着这个电话像是自己的一场梦,怎么走之前还好端端说要回来给闺女过生日的人,会消失呢?那么大一架飞机,不可能消失。
她给自己打气,下午上班以后秦京河把她饭缸子送回来,“没事吧小安?”
“没事,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下午工业厅的会你替我去,成不?”
秦京河连忙说:“行,你好好休息,我会好好做笔记的,到时候你看我笔记就行,去不去不影响。”
安然谢谢他,他出门还贴心地帮她把办公室门关上。
这一整个下午,安然浑浑噩噩,又给高美兰去了两个电话,但是秘书接的,说她临时被通知,上京市开会去了。安然忽然心里又有了希望,是不是因为找到了呢?事实就像她猜的那样,其实只是暂时的偏离航道,信号又出现了?
她像祥林嫂一样,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迅速地收拾好东西下班,到家还饶有兴致地和面发面,顺便去自由市场买了几斤猪板油回来熬油渣,宋致远最爱吃油渣馅儿的大包子了,她要让他到家就能吃上。
说来,这几年忙工作,她已经挺长时间没给他们做过油渣大包子了,无论过了多少年,这都是这个小家里最受欢迎的食物。走之前半个月他还说想吃来着,但那段时间她忙产研结合的事,没时间熬油渣,还把他骂了一顿,说他啥也不干就知道支使她,让他有本事自己做去。
他当时还委屈巴巴的,但啥也没敢说。
那种委屈,就像去年在京市,她一直不愿意照婚纱照时一样,男人的自尊让他说不出什么委屈,可整个人就是恹恹的,有点像小孩子,就因为父母没给买个玩具,他就闷闷不乐了一路。
宋致远这个人吧,可能是小时候没得到过什么爱,所以对爱也没什么期待,对失望似乎有点习以为常的免疫,过了也就过了,不会祥林嫂一样念叨。所以安然也就心安理得的,觉着他接受了,不用再管了。
她一直觉着,男人嘛,就要有个男人的样子,整天唧唧歪歪干啥呢?所以,她就心安理得的不用考虑他的心情。
这种心安理得包括但不仅限于俩人吵架时,她会翻旧账,会把他两辈子的事翻出来说,会把他以前第一次见小野时的冷酷无情翻来覆去的说,以及不会带孩子那几天,小野差点从床上摔下去,他把一半工资给了他老娘不管妻女死活……这些事其实已经过去了,而且他也在努力改进了,可安然就是忍不住。
现在想来,她真是令人讨厌啊。
宋致远这么多年一直不嫌弃她爱翻旧账这一点,其实也是在包容,也是爱她的表现了。不然换了哪个男人不会有意见呢?陈芝麻烂谷子,都过去多少年了,她一不爽就要翻出来,一不爽就要戳他脊梁骨。
这个坏毛病安然一直都有,只是从来没有一段亲密关系能长久到跟宋致远的婚姻一样,所以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自我反省。
“妈今天吃啥?有油渣!”包文篮率先进家门,把书包一扔,就进厨房,先抓两块刚出锅的油渣扔嘴里,“烫死了烫死了……嗯嗯真香!”
小野紧随其后,也跟着有样学样抓了两块,但她不敢吃这么烫的,有一次就是吃了一块烫得舌头尖上起了个泡,还是爸爸帮她用消毒针挑破的,那几天可难受死她了,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想吃啥都不行。
她忽然眼睛一亮,“妈,是我爸回来了吗?”这种“高端食材”一般只有她妈开心的时候才会做。
安然心头一喜,忽然有种找到希望的感觉,“你快说说,你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还在吗?是不是消失了?”
小野一愣,“好像是,我下午都没怎么想起了,我爸应该没事,老师说了这叫墨菲定律,越是给自己不好的暗示,不好的事情越容易发生。”
安然心头一松,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迷信闺女的“超能力”,“好,闺女说得对,你爸肯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小野虽然觉着妈妈的话怪怪的,但她现在时间超紧,在学英语之前必须先把当天的作业写完,也就不管了,埋头就是写。
没一会儿,李华来了,他倒是很有耐心,今天小野的作业多,他一直等到她彻底写完,吃过晚饭才开始辅导,最后还顺延了一个小时才结束。因为时间太晚,安然是开车送他回学校的,以免路上不安全。
这时候坏人比以前多多了,路灯也不亮,人家看着他骑个自行车,抢了自行车事小,别伤了他才要紧。小青年们不仅局限于偷盗,现在还发展到抢劫,社会治安肉眼可见的恶化,已经引起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
第一次严打,就要来了。
这一夜,安然又再次失眠了,第二天想在家休息一天,可又怕她不在电话跟前会错过高美兰的消息,只能硬撑着到厂里。
她这几天的反常,别说罗书记,就连陈静也察觉了,“安厂长最近心情不好?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吧,眼袋那么大。”
孔南风怕小安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她起冲突吃亏,忙打趣道:“哎呀陈主任你们女同志真是,一天就关注别人有没有眼袋吗,要说眼袋谁没有,是吧老杨?”
杨靖嘿嘿傻乐,他最近心情不错,因为工作越来越顺手了。
“厂长,您电话。”张秘书,也就是张卫东轻声说。
安然火速回办公室接起来,他把门一关,就站在门口,门神似的守着,陈静想借机凑近一步?想都别想,这小伙子实在是太可恶了!跟保镖似的,随时随地只要安然的门一关,他就自动上岗。
而且他很圆滑,不像杨靖和秦京河,会被她打趣得面红耳赤,张卫东像个久经世事的老家伙,无论她说啥软话,或者用权势相压,他都能给她弹回来,像一个富有弹性的皮球,不会有猛烈的撞击,不会让人受伤,但……反正就是很让陈静不爽。
电话里,高美兰告诉安然,国际上派出好几个搜救队伍已经展开搜救,消失空域下方正好是海洋,一块陆地也没有,这种难度不是一般大。
“小安,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安顿好孩子,如果一个月后还是搜寻不到,上头就要派代表找你们谈话了。”通知不幸的消息。
安然心头的弦忽然就“嘣”一声断了。
***
东风纺织厂的同事发现,小安厂长已经好几天没来上班了,书记说是请了事假,大家四下里都会打听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工作狂厂长请假这么多天。
陈静也去找罗书记打听,但这一次罗书记一个字也没透露,一方面是他也只是听说只言片语,好像是她爱人乘坐的飞机出事了,但具体是哪里的飞机,在哪里出事他还不清楚。按理来说,这么大的事新闻应该报道的,但他们出去做的事是机密,一经报道就解释不清楚,会招来越来越多的质疑,干脆就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而安然在干嘛呢?
晚上尽量能睡多久睡多久,睡不着就靠着看会儿书,白天送孩子上学,晚上陪小野补课。她和小野都不信宋致远遇难的事,只要一天不找到飞机残骸和遗体,她们就一天不接受,甚至连高美兰的话也不信了。
这个信心是小野给安然的,因为那天晚上安然忍痛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小姑娘一脸正经地说:“不可能,我爸没出事,他好好的,一定会平安回来。”
她要是再说,小姑娘就会很着急地说:“妈你信我,我觉着我爸没事。”
本来还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包文篮和李忘忧,忽然就收住哭声,有点疑惑地看着她,“你咋知道?”
小野拍了拍自己胸脯,“感觉。”
“那姐姐你帮我感觉一下我妈,我妈也没事吧?”
小野还真闭着眼睛“感觉”一会儿,“没事,你妈跟我爸会一道回来,还会给你带一堆巧克力。”
李忘忧一愣,“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妈要给我带巧克力?她可是悄悄告诉我的,我连我爸都没说。”爸爸不让她吃巧克力,说蛀牙了。
“感觉。”
这两个字让安然发现,自己这几天的惶惶不安忽然就有种找到依靠的感觉,这家里平时看着是她在操持,可真正的主心骨居然是安文野?
这种发现,让她既欣慰又失落,她在家里的地位不稳了。一个新生势力的崛起,必将意味着她的衰落。
这么一打岔,她就觉着自己太杞人忧天,这么多发达国家都自告奋勇去“帮忙”,搜了半个月也没搜到,说不定那架飞机其实压根没坠海,只是换了条航线,飞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小岛上?相信以宋致远和李小艾的能耐,要脱困不难。
这是目前最靠谱的一种猜测,她觉着应该没错。
想着,安然擦干眼泪,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反正假也请了,干脆在家好好休息几天,调整下状态,以最佳风貌等他回来。
而另一边,房平西在京市,其实也就是比安然晚两天知道消息,当天晚上就飞回书城了,进门红着眼问安然是真的吗。
一瞬间仿佛老了几岁,明明走之前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回来就胡子拉碴,满眼血丝。
“不是,只要我们相信他们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安然很笃定地说,因为这是女儿给的信心。
房平西揉了揉眼睛,咬牙切齿地说:“好,我他妈就信你一次。”
李忘忧其实也哭得挺惨,但看见爸爸至少找到了主心骨,又有小野这根小主心骨支撑着,也还好,除了嘴巴更祖安一点,似乎也没啥变化。
休息了一个礼拜,调整好状态后,安然继续回归工作岗位。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虽然罗书记不愿吐露一个字,但陈静有老公啊,还有陈家在京市盘踞多年的人脉资源,她一打听还给打听出来了。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安然的爱人就是出国谈判的专家组之一,心里真是恨得牙痒痒啊。
幸好没成,幸好机毁人亡了,不然安然又要得意一段时间,尾巴都能让她翘上天,以后自己只会被她打压得死死的!
所以,今天,她就带着表面沉痛,实则暗爽的心情说:“安厂长最近也是家里出事,情况特殊,大家多理解理解,等她把家里的丧事处理完,一定会回来好好上班的,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找我,她不在我来给大家办。”
“什么丧事?”有人小声问。
“你们还不知道吗,那么大个活人居然就……唉,大家多体谅她一下,大家都不容易,以后她一个妇女同志拖儿带女,咱们一定要多给她点关怀。”陈静脸上露出深刻的同情和怜悯。
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那叫一个无微不至,真是让人感动啊……下一秒,她漂亮的脸颊上就挨了一个巴掌,清脆极了,响亮得让人还想再听一次。
安然也不让大家伙失望,抡圆了胳膊,另一边脸颊上又是一耳光,“呸!嘴那么臭是刚尝过大粪车吗,你妈死了需要我家帮忙办丧事?”
陈静现在听不得“粪车”这两个字,这真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和噩梦,可她现在不仅听见了,还被打了!
安然甩甩手,用力太猛,胳膊有点酸,朝着大家伙冷声说:“我安然从来不支持暴力解决冲突,可是陈静实在欺人太甚,她诅咒我家死人,这种事我就问问你们,你们谁能忍?”
大家伙摇头,其实并不知道宋致远的事,刚才陈静又说得云里雾里。
“那就是,我遇到常人不能忍之事,已经忍了很长时间,陈静造谣我丈夫死亡,她是公安吗?还是大夫?这世界上只有医生和公安能宣告一个人的死亡,她就是造谣,造谣该不该打?”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那个“该”字,就连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罗书记,也生气地瞪了陈静一眼,不去扶她,更不去给她要什么说法。
要什么说法呢?这事顶破天是两个女同事口角纠纷上升到肢体冲突罢了,毕竟说这种话不是找打是啥?
“罗叔叔,你看见了,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安厂长上来就打人,这事你必须给我个说法。”这是又委屈又威胁的语气。
不管罗书记吃不吃,反正安然是不吃这一套,十分冷静而清脆地说:“陈静,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再干颠倒黑白的事,我可以基本断定是你那老工作者的父母没教好你。既然如此,身为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的我,这里的所有无产阶级兄弟姐妹们,就有权维护他们的尊严,替他们教训你。”
威胁谁还不会啊?安然转了转手腕。
所以,刚才那俩大耳刮子其实是替父母教育她?
陈静觉着脸更疼了,“你老公已经死了,你现在就是个寡妇,这是我造谣吗?全京市的人都知道你老公机毁人亡了你还搁这儿猪鼻子插大葱呢你?”
安然觉着,手真痒,今儿不打烂她那张嘴,她就不姓安。
正要出手,一直冷眼旁观的罗书记说话了:“谁说小安的爱人死了的?陈静你给我闭嘴。”
“不是我说,京市我爸他们都这么说,十几只搜救队都没找到,尸骨无存。”
“谁说我尸骨无存?”一把冷清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所有人回头,一瞬间都觉着是秦副厂长,可浑身气质又不太一样,没有秦副厂长那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