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孩子们不愿待宾馆, 安然嫌热,身上困乏得很,也不想出去, 就让接他们的俩小伙子开着车载他们四处逛逛。
一开始安然还有点不放心, 陌生地方, 闺女还没这么长时间离开过她呢。
“放心,他们身手不错。”宋致远老神在在坐窗前看着书, “一个十三岁,一个七岁,是该锻炼一下。”
他发现了,这俩孩子在阳城是挺拿得出手, 可来了京市就有点畏手畏脚, 尤其是铁蛋, 走哪儿都会下意识缩在大人身后,小野一看哥哥都不敢上前, 也有点怯怯的。
宋致远这种人, 哪怕是上天桥讨饭他也能从从容容。可几岁的孩子哪有他这份定力呢?
安然仰躺在床上, “是是是,宋工说得有道理, 你以后咱回了书城,你要多发挥一下男主人的功能,你知道我这样的状态在我那个时代叫啥吗?”
她“上辈子”的事, 宋致远立马来了兴趣, 书一合,侧首问:“叫什么?”
“丧偶式育儿。”
宋致远一怔,非常认真的想了想,“有点道理。”
安然哈哈大笑, 这家伙,他也承认她的妻子是“丧偶”了。他侧首,认真倾听的模样,不得不说这男人五官是真无可挑剔,可就是太瘦了,两颊上一点肉也没有,要不是骨相还不错,就要尖嘴猴腮了。
“喂,宋致远,你是不是经常饿肚子啊?”
“嗯。”说着,他忽然就欺身过来,一把压住她,喑哑着嗓子说:“很饿。”
安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有点意动,毕竟她已经“丧偶”两年了,可……还没来得及说,他的鼻子皱了皱,有点疑惑的说,“生理期了?”
安然再次没忍住,乐了,宋大工程师的鼻子比狗还灵啊!
俩人有点遗憾的停下来,安然本来想帮他一把,不过,她有个问题,“宋致远你这两年咋解决那个问题?”
宋致远挑眉,不说话。
安然就明白,这家伙两年时间,是真一直憋着没那啥啊……估计全年无休,每天都早出晚归,也没闲心想这个。
是该同情他呢?还是同情他呢?安然的笑实在是藏不住,宋致远脸一红,假装上厕所跑开了,被妻子知道这种事,有点不自在。
***
接下来几天,知道要搬家了,兄妹俩都没有玩的兴致,甚至有点萎靡不振。
毕竟,阳城是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啊,那里承载着太多的欢声笑语,太多的记忆,对于包文篮来说,当年离开小海燕都没这么伤心过。
小海燕只是他长大的地方,而且回忆也多是不愉快的,可阳城市不一样,在那里他交到了很多好朋友,还有一个好同桌。
安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她自个儿也有点伤感,可宋致远的工作没法换,为了避免两地分居,全家就只能迁就他。但他把实验室整体搬迁到书城,又何尝不是在迁就他们呢?
安然也是这几天才知道,本来部委的意思是要让他留在京市,京市新成立了一个军工设计院,很需要他这样的工程师加入。
如果他愿意的话,京市可以专门划一块地给他和他的实验室,反正阳城市本来说好要给他盖一栋实验楼,结果到现在也只是筹备中,还没真正动工。
宋致远前脚刚答应回省城,后脚那边的规划书就出来了,而且是高书记亲自来京市跟他商谈的,安然这才知道自己嫁的男人,比她想象的还厉害!
难怪独臂书记和高书记每次看见她都要问宋致远的情况,很明显关心宋致远多过她本人,就连姚光汉也觉着她能帮宋致远照顾好家庭,教育好孩子,做一枚“贤妻”就是最高人生成就了。
再加上这两年工作不顺,要说不憋气是假的。
她安然女士就不是这种甘居人下的性格,她必须做出点什么才行。
想着,她也懒得再拖着俩不情不愿的孩子出门了,收拾好行李,第四天早上坐上开往书城的火车。安然给他们每人二十块的经费,让他们买点东西送自己的好朋友,光买的纪念品和礼物就装了两个大包,幸亏包文篮是半个大小伙了,背上一个,胸前一个,手里一个,安然背上背着一个,手里还得牵着女儿,一家三口回到阳城,就跟逃难似的。
“小安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至少去一个礼拜嘛?”刚进大院,刘宝英就热情的迎上来。
安然以前觉着她主意太多,可现在看起来居然也是分外亲切,这么好的邻居,以后都很难见面了。
邱雪梅家老大,也就是张卫东,上了省城的工业大学,听说在大学里成绩非常好,如果分工很有可能会分在省城,以后见面应该要多一些。可惜就是银花和沈秋霞,安然最好的两个朋友,却要跟她们分开了。
安然把陈叔和母亲叫来,把事情说清楚,以后阳城市还要回来的,至少她退休会回来养老,房子不卖,就留给他们住。包淑英眼圈立马就红了,嘴巴蠕蠕着叫“然然”,仿佛闺女要远嫁他乡一般。
安然也舍不得跟母亲分开啊,可母亲也得自己的幸福和生活,陈叔把她照顾得很好,这两年日子愈发好过,还胖了一点,面色红润,神态平和,这样的老太太还真舍不得让她跟着上省城带孩子。就这么老两口相互扶持着,该旅游旅游,该享受享受,不比给儿女当免费保姆香?
就连孩子们也知道,姥姥跟陈爷爷在一起很幸福。
而安然唯一担心的就是陈家子女,陈进步现在已经被她调到拖拉机厂当小组长了,这人本来就不懒,只是有点小市民脾气,要论干活他是很舍得出力的,去了拖拉机厂两年经过民主推选的方式当上小组长也是他的能耐。
至于杨金凤,虽然没能离开酱油厂,但也离开了生产一线,成为一名厂人事处的干部,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倒是派上用场了。
因为调动工作是安然出的力,所以现在两口子对安然是感恩戴德,马首是瞻,对包淑英也是“阿姨”长“阿姨”短的,安然相信他们一定会帮忙看好母亲,这点倒是不用担心。
就是陈爱农有点难办,在乡下被人洗脑得厉害,连带招娣来娣俩也有点古怪,回城是想回的,偏要带着那一家子公婆小叔子和妯娌的,陈六福本来能办的,就推说不能办了,她爱种田就种田去吧。
包淑英性子软,以后每年要应付一两次陈爱农一家的打秋风,要是陈叔不在家的话,她能应付不?安然只能给陈进步和杨金凤打招呼,有事吱一声。
“然然,以后我要想你们,想猫蛋铁蛋咋办啊?”
“不怕姥姥,妈妈说下半年咱们阳城市就要设火车站了,到时候你们坐火车去看我们也就三个小时,对不对妈妈?”
“对,是有这么回事,到时候铁路会大规模改成电气化的,速度也能提上来,顶多就俩小时吧。”
包淑英一听松口气,两个小时的火车,那当天来回都没问题,想孩子去看一眼不就好了吗?
“还有,还有姥姥,等我哥长大,我妈妈就让他去学开车,到时候咱们开车回来看姥姥!”铁蛋对那把方向盘是跃跃欲试。
众人大笑,等铁蛋长大,那得是多久的事啊,至少还要再等五年呢,那时候说不定坐火车都能坐到家门口了,何须小汽车接送啊。
“我妈妈还说了,以后阳城市会成为书城的一个副城市中心,两个地方之间会开发,还会通地下铁,成为一个大型城市,对不对妈妈?”
安然笑着点点头,上辈子她即将投胎前,已经在规划两城之间的地铁了,但因为阳城海拔太高,施工难度大,一直在规划,却一直没机会实施,这辈子,安然希望自己有能耐能的话,能够在这件事上推一把……毕竟,以后可是要回来养老的。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导,包淑英的心情渐渐好起来,也想通了,反正分离顶多也就半年,为了闺女和女婿的工作需要,这点分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然趁他们说着话,单独跟陈叔聊了聊,主题无非是母亲她心软嘴笨,要是遇到什么委屈不好直说的,还请陈叔多多上心,多多包涵,以后他开医馆要是有什么困难直管说,她一定鼎力相助。
陈六福有点生气,“然然说这话是把我当什么人了,开医馆不用你们帮忙,我干这么多年这点老本还是有的,你母亲你直管放心,她不仅是小野的姥姥,也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受委屈,谁也不行。”
这话斩钉截铁,这几年他也确实是知冷知热,竭尽全力的护着母亲,安然不好意思,忙道歉:“是我想岔了,对不住陈叔,以后您就把我当亲闺女,有说的不对做的不好的地方直接骂我,就像现在这样,成不成?”
老头子哈哈笑,这也就揭过不提了。
说好他们一走,老两口就搬过来,安然赶紧一面收拾家当,一面和朋友们告别。顺便还得去学校,跟老师和校长说明情况,兄妹俩新学年就要转学了,这也是她急忙搬家的原因,现在已经是八月上旬了,再拖几天说不定就要开学,去了省城住宿要乱几天,生活用品乱几天,就怕到时候会耽误了孩子新学期开学……更别说还有个头大的事儿,小野坚持要跳级,这次一跳可就是五年级了。
安然得给她找好学校,好老师,以及愿意让她跳级的领导,这都够她跑的。
所以,大件都不带,锅碗瓢盆生活用品那些全留下来,现在给老两口用,以后她回来养老也能用上,就是包文篮那套红木家具带不走,以及安然这两年陆续淘换的古玩得放地下室,拜托他们看好。收拾好全家的衣服、书籍、铺盖,老沈把大车开来,这就准备出发了。
团团圆圆已经上大班,长得也越来越像,听说还会故意模仿对方,在大人跟前打马虎眼呢。安然看着俩调皮小子,已经能预想到,沈秋霞以后可有得头疼啊。
听说他们要搬走,刘宝英难过得嚎啕大哭了一场,是真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她半生不幸福,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环境里,嫁了个工人,却只能做家庭主妇,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生孩子的路上,好容易孩子养大了,她以为自己一生就要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的时候,大院里忽然来了个小安,让她意识到妇女同胞还有别的活法,还能干事业,挣得不比男人少,还能把腰杆挺得直直的,能在家里说一不二……
可以说,小安让她发现了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安然没想到,哭得最难受的居然是她,一时也是哭笑不得,直到上车前一刻还在劝她,鼓励她,其实她也很棒,以后食品作坊就靠她们剩下的三个人撑着了。
当然,安然拿了一笔钱,从作坊退股了,退出来的份额正好卖给其他妇女,她走之前也给作坊列了个发展规划,希望接下来三年之内她们能把这个作坊发展成食品厂,这样以后就什么也不用愁了。八九十年代食品厂,只要不作死,躺着都能挣钱,因为老百姓们手里的钱多了,肯定就得拿出去花啊,而刚解决温饱的人最喜欢买啥?肯定是吃的呗!
车子行驶在省道上,安然看着一步步后退的景色,有惆怅,又有憧憬,新生活就要来了。
***
603厂只有代号,这是当年为了铸造军工武器,怕被敌人瞄上搞破坏而取的,原来叫省立第三机械厂,后来也就不生产机械了,主要以军用战机和配件为主,成为石兰省最大的战机工厂。
因为行业特殊,位置偏僻,在书城市西北角,距离书城市中心解放大道、红星大道足足有三十来公里,厂区内衣食住行医疗教育银行都有,算是一个小型的城市。只不过跟安然知道的404城不一样,这里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至少生活区是开放的。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是中午,门口有两个穿工装的年轻人等着,听说他们就是阳城来的宋所长的家属,赶紧迎上来打招呼,搬东西。
因为从阳二钢把组织关系转走了,所以大吉普车也退回厂里,母子三人是挤在老沈旁边的驾驶舱,一路挤到书城来的。大农用车的驾驶舱一点也不舒服,小野又怕热,得开窗子,可开窗一整个上午都被太阳直射,一张小脸晒得通红通红的,感觉脸颊都红得快脱皮了,安然心疼死了都,早知道吉普车就先不着急退回。
包文篮为了照顾妹妹,坐得最靠窗,也晒得很惨,但他本来就不白,也不明显。
“妈妈,我爸爸是所长吗?”小姑娘这么大年纪也就知道个派出所所长,石伯伯。
安然一愣,也有点不是很明白。倒是搬东西的小伙子说:“咱们603厂要专门成立一个研究所,宋工已经被上头委派当所长了。”
但这个所长跟派出所所长可不是一个级别,这是省里单独列出来的单位,虽然听起来级别不高,但是直接由省委直管,就连书城市也不够资格管的。
难怪,宋致远那么肯定的说,只要小艾和萧若玲还在他的团队的话,这两家也要搬家,看来他的团队不仅保持原班人马不变,还得再招兵买马。上辈子他一直是个默默无闻的科学家,没有任何行政职务,也做不了项目负责人,现在却不仅当了副厂长,还负责了好几个大项目……他的命运改变了,变得越来越幸运,越来越有平台施展自己的能力。
研究所已经有现成的房子,就在山脚下,是以前603厂的一片废旧实验楼。虽说废旧了,其实主体结构都还是好的,只是当年苏联专家的设备拆走后,变成空房,现在宋志远已经跟厂里沟通好,所有设施设备按他的要求购置,已经到位大半了,剩下的还得从阳城搬来。
而研究所家属区,其实就是603家属区,也跟阳二钢差不多,家属区被划成两片,前头是普通职工家属区,后头才是研究所的家属区。
安然看着这三栋崭新的四层小楼,在前头那片陈旧的两层砖房里,这算鹤立鸡群的存在,明白这是高书记斡旋的结果。
就宋致远那样油壶倒了都不扶的人,可想不到要跟厂里提点住宿要求。安然叹口气,因为宿舍还没分配好,他们是第一家搬来的,拥有了绝对的优先选择权,安然住惯了大房子,是真不在意选哪儿的,反正选不出花来,再好也没阳城市的独栋好。
两个蛋倒是很有兴趣,逛了一圈,新鲜劲儿终究是压过了心里的别离,“妈妈,选三楼叭,站走廊上能看见山。”
“别啊妈妈,选一楼,这样你做饭放炉子也方便。”包文篮觉着,如果妈妈的工作还是那么忙的话,掌勺还得由他来,这是在为自己谋福利呢。
“我想要三楼。”
“我想要一楼。”
兄妹俩还杠上了,安然无奈,看向带路的小伙子。
“这一批宿舍是去年才盖的,专门请人设计好的,里头有厨房和厕所,你们先去看看吧。”
两个蛋一听,哒哒哒就跑过去,果真是请过设计师的,不是每一套都一模一样,有大小两种户型,大的一百平整。这年头还没公摊的概念,说一百平就是整整使用面积一百,另一种是六十平的,针对的是小家庭,以及普通研究员。
“宋所长是高级工程师,能分到一百平,端头的就是一百平。”
一百平能分割成一厅三室还带一个厨房和卫生间,确实没夸张,最关键是两个卧室和客厅的窗子都是朝着山那一面,看出去就是青葱翠绿的山峦,雨雾、云雾、松雪、蝉鸣、清风……安然脑海里已经出现这几个美丽的关键词了。
要说阳城市的独栋啥都好,就有两个地方不好,周围全是住宅区和厂区,一是空气质量真不行,钢铁厂的大烟囱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的排放黑烟白烟,不分季节和天气,只要不停产就在排,刚洗的衣服如果挂阳台,一夜之间就是灰尘,跟洗了个假衣服一样。
另一个不满意的点就是周围全是人工创造的建筑物,想看点青山绿水是不可能的,一楼看出去是铁皮房子,二楼看出去是家属区,三楼看是大烟囱和各种屋顶。
可这儿不一样啊,这边看出去是青山!连绵起伏的青山!说不定春天还能进山挖野菜,夏天捉知了,秋天摘野果,冬天看雪景……光想想,安然就心动不已,除了小点,这就是梦中情房啊!
拍板了,就要四楼最顶头,离青山最近的一套,站得高看得远,赏心悦目。
房子很新,但水电都是已经接好的,家具只有每个房间里配了一张床,灶台是搭好的半人高的砖台,能烧炉子,也能用后世的煤气灶,但安然估摸着这时候的阳城市煤气还很罕见,还是烧煤为主。虽然没有专门的餐厅,但客厅足够大,从南到北足足有三十来平,安然心目中已经规划好,要用屏风分隔一个餐厅出来。
想想以前在二分厂住鸽子笼的时候,饭菜摆在卧室门口吃,那味儿别提了。
三间卧室一间朝西,两间朝东,一天中总有能晒到太阳的时候,安然十分满意。
不仅她满意,两个蛋也很满意,包文篮指着单独朝西那间卧室占为己有,小猫蛋在朝东的两间里选了小那间,剩下的就是安然和宋致远了,她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毕竟哥哥已经是少年了,需要有一个独立的远离大人的私人空间,妹妹离大人近一点也方便他们帮忙盖被子摇扇子不是?
想到摇扇子上瘾的老父亲,安然就有点想笑,背井离乡的离愁也被冲散了。三个人先把卫生打扫一遍,请邢小林,也就是负责迎接他们的小年轻,请他带他们去一趟附近的百货商店。
邢小林苦着脸说:“咱们603附近没百货商店,只有供销社,你们要置办些啥?厂里的车子待会儿要进城办事,给你们买回来。”
看来这真是郊区啊,要是有辆车子就好了,安然开着就能去。
刚想到这茬,妈妈的小棉袄安小野就说:“小邢叔叔,我们可以借一辆车吗?我妈妈会开车哦。”
谁能拒绝一个漂亮的、懂礼貌的小女娃娃呢?邢小林立马拍着胸脯保证,“能,我先去给你们打饭,你们待会儿来厂办找我,我去找钥匙。”
603作为最大的战机研发制造厂,车辆比其他单位多得多,而且很多都是挂军牌的,母子三人拿着他暂时换来的饭票菜票先到食堂,简单的吃了一顿食堂餐,就开车上市里去了。
一路上,包文篮都在唉声叹气,仿佛一位郁郁不得志的,被流放边疆的古代大诗人。安然一面看着路,一面问:“咋回事,有话就说。”
“我感觉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压根就是荒郊野外啊。”
安然放眼望去,从603到市区虽然只有十公里左右,但路不好走,沿途有军事哨点把守,私人车辆只能走小路,虽然车子是能走,但弯弯绕绕,远没有大路来得便捷。再想到生活区那陈旧的各种设施,虽然衣食住行都齐全,但孩子嘛,终究是抵不过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
安然把车速降下来,温声道:“地方是有点偏,但慢慢习惯吧,越早适应环境越早能投入学习。”
包文篮叹口气,想从妹妹那里得到赞同,结果一看,小丫头正扒着车窗看西洋景呢,压根理解不了他的伤春悲秋。
安然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男孩子长大了。
反正来也来了,安然就顺便上胡文静家坐会儿,俩人一年多没见了。谁知到门口,下来接他们的是胖乎乎的胡文静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男孩已经一米五了,比小野还高,站在胖乎乎的胡文静身旁还真不像母子俩,胡文静已经胖得三下巴都出来了,五官也仿佛缩小了一号。
小野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还叫她“姐姐”的男孩,有点傻眼。她咽了口口水,眨巴眨巴大眼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踮起脚尖。
胡文静抱着她的小脸是又亲又rua,“哎哟我亲闺女哟,咋长这么快呢?”
“那也没你家小斐快,有一米五了吧?”
“一米五二了。”胡文静自豪的说,“随他爸,个儿高,幸好没随我。”
可安然看她也不矮啊,一米六八在女同志里已经算高了,听说她哥跟严厉安差不多,都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基因在这儿,小斐矮不了。当然,这几年高书记请的保姆那可是专业营养师,厚积薄发超过小野也正常。
哪个当妈的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呢?胡文静笑得见牙不见眼,顺便说起小斐这几年学习成绩非常好,去年已经跳级了,今年本来还想跳的,但他奶奶不同意,要让他一步一个脚印来。
安然尴尬的看了闺女一眼:听见没?你严奶奶都说了学习就跟做人做事一样,要一步一个脚印的来。
小野正跟弟弟叽叽咕咕说话呢,哪里有空看老母亲脸色哟?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被一个银灰色的铁盒子吸引了,“弟弟这是什么呀?”
“电视机。”严斐说着,在右边的耳朵上一按一拧,“铁盒子”就发出沙沙的声音,“现在天没黑,还没节目,晚上电视里会放电影,还会放新闻。”
小野其实是见过电视机的,阳二钢厂办有一台,但没想到电视机居然还可以长这么大,这么好看,”哇哦!”双眼冒光。
严斐自然少不了要跟她讲讲,他在电视机里都看过些什么电视,今年最热门的无过于《追捕》。
没看出来这小子口才不错,讲起故事来栩栩如生,从男主角被人诬陷抢劫罪、强奸罪,到结识牧场主的女儿,再到精神病院装病追查真相,一路躲避警察抓捕,一路洗刷冤屈……哎哟,逻辑之清晰,思维之敏捷,口齿之伶俐,安然一直以为高书记教出来的孩子应该是房明朝那样的小古板,谁知道却是这样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用姨母眼光看,这孩子双商都很高,他以后的老婆可是享福了。
高书记最近很忙,听胡文静的意思是去年就进省委常委了,今年可能会再往上走走。虽然没说破,但安然知道,再走就是(副)省长级别了,心里也是替她高兴,努力付出就能有收获,多好啊。
当然,安然也不怨天尤人,这两年的不顺确实算不了什么,毕竟高书记遇到的困难和阻碍说不定比她多几个倍呢,她要是被这么点事弄得怨天尤人,那就不是她的作风了。
“对了,那你的工作下来没?”胡文静给切了一盘西瓜问。
安然摇头,“估计得等小野她爸回来才能敲定,反正我也不急,就当放个长假呗。”
胡文静一想也是,上班可就没这么轻松了,“那正好,你们有空的话我把小斐送你那儿玩几天,我正好要去京市培训,得一个礼拜才回来,保姆阿姨也请假回老家了,他奶和他爸是把这家里当招待所的人。”
好朋友之间无需客气,安然欣然应允,又由她带着上她们门市部采购,很多东西都拿到了成本价,一次性全给配齐了。
客厅暂时还没家具摆放,餐桌和椅子胡文静说他们那年搬家的时候哥哥送了一套,还没用过呢,正好送给他们,锅碗瓢盆这些倒是不缺,走的时候银花几个好朋友就送了,都是全新没用过的,大家送的东西一摆,其实也能生活了,但安然还是想再添置几样,孩子在哪儿哪儿就是家,就该有个家的样子。
严斐跟包文篮睡一间屋,小野自然就暂时跟妈妈睡了。她其实已经习惯一个人睡了,可是,谁让妈妈害怕一个人睡呢?
真是操碎心的猫崽崽哦,她抱着小枕头爬上床,滚啊滚,滚进妈妈怀里,嗅了嗅鼻子,最喜欢闻妈妈身上的气味啦!
安然轻轻的给她挠背,不敢用力。皮肤太白太嫩了,轻轻挠几下都会留下红印。
“妈妈请重一点哦。”
安然就故意重了一点点,不过很快又要轻下来,“多大了还往妈妈怀里钻,羞不羞啊?”
“不羞不羞就不羞!小野一点也不羞。”她滚了几滚,忽然想起一个羞羞的问题,“妈妈,什么叫强奸罪呢?”
安然一愣,“怎么问这个?”
原来是白天在严家,听严斐讲故事听来的,她当时发现文静阿姨不让小斐讲这个,小斐脸一红,再加上去年帮明朝哥哥的爸爸时,她也听那个坏阿姨说过要告房伯伯强奸罪……总觉着,不是好话。
安然一直不赞同胡文静的一点就是,对这些性别敏感的话题她总是含糊其辞,可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大人越含糊他们越好奇,与其让他们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个词,不如好好解释。
安然摸着闺女的头,小声的把这个词的意思说了。
小丫头“嗯嗯”点头,表示听懂了,这是坏人干的坏事儿!
接下来几天,安然出门置办,三个孩子就在厂里溜达,大家听说他们是即将上任的宋所长家的孩子,十分好奇,也十分热情,再加上安文野是个社交牛逼症患者,压根不缺玩伴,几天就收获了好几个朋友,有男有女。
这一天,安然刚把家里买上一套新沙发,刚换上,又给沙发对面配了一张原木色的写字桌,灶上用蜂窝煤炖着半只鸡,门就被敲响了。
“嫂子在家吗?”邢小林在门外问。
“在呢小邢,哎哟这是……”门口站着一群穿干部装和军装的男同志。
“这是咱们厂里的赵书记,黄厂长……”巴拉巴拉,就是厂里的领导班子来看宋所长的家属们,给家属们送温暖来了。
书记名叫赵广德,厂长名叫黄文,都是五十岁开外的老干部,书记很斯文,是很老派的知识分子,厂长则粗中有细,应该是军队转业干部,嗓门很大,说话像喊口号似的。
但对着宋所长家这年轻漂亮的家属,他还是特意收敛了的,“宋所长家属,你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只管跟厂里提,咱们不会亏待功臣的家属。”
赵广德连连点头,问他们哪天来的,家里还缺啥,一听就是些鞋架盆架碗柜之类的东西,大手一挥,指着工会主席说:“找他,让他安排人给你们焊接几个,有啥要求只管说。”
又问宋所长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仪器设备已经准备差不多了,阳城那边的人什么时候能过来,安然都是跟宋致远在电话里商量好的,照实回答就行。
说着,又说到孩子,安然也不客气,这个研究所是省委督办,第一书记亲自挂帅的,这种时候就不用客气:“我家儿子今年十三岁,如果在阳城的话应该上初中二年级,可我一个妇女同志初来乍到,也不清楚咱们这儿的学校都有哪些……”
赵广德还没说话,黄文就大声道:“这好办,你家小子是要上子弟中学还是区二中,二中离咱们这儿也不远,他一半大小子跑步来回也就四十分钟,你说吧上哪一所我一个电话的事儿。”
虽然声音很大,脸很黑,但安然总觉着这是个爽快的好心人,因为他刚才进厨房发现他们只有很小一个布袋子的米,当即二话不说就让身边人去扛了一袋五十斤的来,更别说还有清油和白面……这是个实在人。
安然喜欢跟实在人打交道:“成,我先问问他,明天您看去哪儿找您方便呢?”
“我明儿在办公室,你们过来就成。”
包文篮的好解决,无论哪个学校都是按部就班,可安文野就麻烦了,要开口让一个七岁的小屁孩上五年级,她担心别人会不会觉着她在耍人玩儿。
“安然同志是吧?那我们就叫你小安了,来了咱们603,以后就是咱们603的人,咱们这儿都是粗人,不像你们外头花花肠子多,有啥困难你直说。”黄文的嗓门大得能在屋里产生回声。
“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这边的学校对跳级是怎么规定的?譬如对年纪有没有要求?或者成绩,异地的期末考成绩算数吗,还是要重新参加考试?”
黄文是个粗人,家里的孩子也都是读书不成器的,还真没遇到这个问题,倒是赵广德说:“咱们书城这边的学校对跳级没年龄限制,但成绩要求挺高的,必须上一学年成绩优异,譬如你家儿子如果想直接跳过初二念初三的话,需要参加初二结业考,保证每一科成绩达到九十分以上。”
“你家那小子这么厉害?我看看长啥样。”黄文大嗓门几乎是吼的。
三个孩子刚从外面玩回来,听了半耳朵,严斐就兴冲冲跑上来:“不是哥哥跳级,是小野姐姐。”
“好个唇红齿白的小子,你又是哪家的?咋还是一头卷毛呢?”
安然满头黑线,这对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人呢,黄文可真是够性情的。
“我不是这个厂的,我来安阿姨家玩,这是小野姐姐。”严斐招手,让安文野上前来。他总觉着自己在书城待得久,应该尽地主之谊,做什么都会护着两个蛋。
“小丫头,你想跳到几年级?一年级吗,是在阳城没上过学前班吗?”小野虽然长得高,但婴儿肥严重,父母保护得好,眼神里是满满的低龄儿童的稚嫩,他还真看走眼了。
包文篮第一个不乐意,这是看不起他妹呢,胸脯一挺,大声道:“我妹今年七周岁,准备跳过四年级,直接上五年级。”
“啥?”一群平时走街上上城里开会都是小轿车接送的老干部们,异口同声,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怕不是开玩笑?七岁上五年级?”五年制的小学,这就是小学最后一年了。
“那岂不是八岁就要上初中?”
“老赵你孙子不也是七岁,这才准备上几年级来着?一年级还是二年级?”
赵广德神色讪讪,“那不成器的,才上一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