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小丫头又不求婚, 浪费,你卖给我我的终身幸福就……”话未说完,就见安然已经宝贝似的收好, 揣怀里了。
哼, 这可是她闺女的第一件奢侈品, 想得美。
可送她东西,并不能弥补安然的悔恨和愧疚, 孩子受伤是她害的,要不是她为了救张怡的儿子,不让几个孩子看住他,小野也就不会受伤……母爱都是自私的, 张怡的一百个儿子也比不上小野一根手指头。
不过, 最近听说吕军快不行了, 没死于车祸,也被爹妈折腾来折腾去, 现在已经住进医院抢救熬时间了。小野问过好几次小军哥哥怎么样, 她都只说好, 甚至骗她说他跟着妈妈上省城过好日子去了。
小野还太小,接受不了一个照顾自己, 并且自己磕破头救下的哥哥即将离开人世这样的现实。安然只希望,当某一天她长大能懂得生离死别的时候,能够想起自己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小孩。
***
挂上一个粉色的小项链, 光头小野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当然, 安然不敢说这是在未来价值一栋楼甚至数懂楼的宝贝,只骗她说这是粉色的玻璃,得来很不容易,需要她好好爱惜, 不能拿出来给别人看,更不能弄丢或者送人,毕竟这是妈妈跟萧阿姨吵架才争来的。
妈妈吵架才争取来的东西,那就是好宝贝。
小姑娘郑重其事保证:“放心叭妈妈,只要小野在一天,这项链就一天不丢。”颇有种剑在人在的气势。
当然,安然依然不敢掉以轻心,时不时就得突击检查,问一下东西还在吗,有没有乱给别人看之类的……搞得孩子愈发把它当宝贝,枣儿都不知道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是个啥了。
安然其实挺矛盾的,知道东西宝贵,孩子再保证也难免还是会有风险,可又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觉着自己亏欠女鹅太多,现在就想加倍的对她好,宠她,还有什么是比挂一栋楼房在脖子上更宠的事吗?
一连几天,妻子不是买这就是买那,有几天还抱回几个大花瓶,一堆碗筷碟子啥的,宋致远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妻子哪是埋头苦读,分明是淘宝乐不思蜀啊。
安然最近是真花了不少钱,淘换来几十样东西,其中有一座榫卯结构的红木双面浮雕屏风,一面是国色天香,一面是年年有余,十分古典,她让人直接送到了胡文静家,祝贺他们去了省城乔迁之喜。
就这么东买西买,给母亲买点,给朋友买点,自家的占大头,居然就花出去三千多块积蓄。
快乐是快乐,趁现在钱还值钱,也不怕有人再来抄家,囤点东西是好事儿,就是花费有点高。
宋致远除了一分不少上交工资奖金,他还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妻子做啥都是对的,她忽然大手笔囤货,肯定有她的理由。
只是,他也没想到,安然的囤货瘾一直到年后也没过完,就连食品作坊分到的钱也让她全换成了稀奇古怪的旧东西。
“真不考大学了?”宋致远有点气馁的问。
“嗯呐,确定。”安然学着闺女的语气,嗲兮兮抱住他脖子,“宋工是不是嫌弃我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呀?”
她历来都是小辣椒一样,忽然这么嗲,宋致远不仅不觉得受用,还鸡皮疙瘩和恐惧齐飞:妻子不会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安然看他一脸防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你老婆太凶了你嫌凶,嗲一点你又是什么表情?”
“我不嫌。”宋致远搂住她,在额头上亲了一口。
安然心里顿时美滋滋的,“这还差不多。”不过,言归正传,她叹口气,指指楼上的书房,“不是我不想考,是没能力考了。”
数学课本她翻过不下一百次,每次刚翻开第一页就头疼,毕竟是五十年前学的知识了,很多符号已经似是而非,符号认识她,她不认识符号。
她找张卫东要过一套一中内部复习资料,自己计着时做了一下,文科类的能做八十分以上,可数学就不行,她做过一套居然只有24分……加了一下,她的总分离大学还远着呢!
人张卫东每科都能九十分以上,问她做了多少分,她尴尬得不行,估计让小野去做,都不仅只有24分。
“对了,后天我要去京市一趟。”
“去干啥?”
宋致远看着天花板,沉吟道:“要召开一场全国范围内的科学大会。”
安然一问时间是3月18号,那就是全国科学大会,被誉为“科学的春天”的大会,也就是在这场大会上,重申“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这一口号,并将之实现在未来的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永远。
去年他们去省城的时候,高书记把宋致远叫书房里聊了四个小时,其实聊的就是这件事。上头很重视,要求各省市都是第一书记抓,光动员大会和广播大会就开了不知道多少场,还在日报上发表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的猜想》,以数学家陈景润的事例号召大家重视科学,重视教育,尊重知识分子。
准确来说,这场大会从三年前就在准备,只是中途波折颇多。
“行吧,那你记得给咱们带点特产回来。”出差公干这么多次,这傻子居然一次也没给她们带过礼物,这话说出来谁信?
不是没钱,安然每次都会多给他点钱,也有点期待的想看看他这次会带点啥回来……结果,每次都是甩着两只空手大爷一样回来。
你还不能跟他生气,一生气他还觉着你阴晴不定。
安然现在算是彻底看开了,跟一头抽一鞭子走一步的驴就别期待惊喜了,要啥直接吩咐就是。
果然,人眼睛都闭上了,立马又睁开问:“要什么特产?”
“我没去过京市我咋知道,你看啥好吃的,好玩的,有意思的呗,闭嘴,不许问我什么有趣。”
宋致远张了张嘴,把话咽回去,在心里把这几句话默背下来,千万别搞砸了。
***
他一走,安然才想起来年前本来说好要给姚老送点年礼的,虽然小猫蛋也没机会上省城受老人家教诲,但该尊师重教就得尊啊。
宋致远这家伙当时不以为然,还说让她想送就送,不想送也没事,姚老不会在意这些。可安然总觉着他太不通人情世故,虽不说要送多好多贵的礼物吧,终究是小猫蛋第一年拜入师门,总得在老师跟前露个脸不是?
安然问了问闺女意见,她想送的都是一些吃的喝的,安然觉着老人家估计不稀罕这些,因为牙口不是很好,很多东西送了也吃不了。
她想了想,就干脆如找刘工农,让他留意着,帮忙给淘一套好点的文房四宝,价格不是问题。
她现在已经是寄卖店的熟客,刘工农听说是急用,当即四处打听,没几天送来一套老朱砂墨的文房四宝,听说是以前阳城市大地主家正房太太准备用来抄经书的,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被抄家了。
安然其实也不大懂,但她信刘工农一回,把东西包好,又带上些土特产,这就开着车载着俩孩子上书城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姚老的几个亲传弟子从全国各地赶来拜年……居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师妹”。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安然带着孩子来到姚老门上,因为已经提前打电话给老人家问过他是否方便,方便的话来拜访他。所以门里的亲传弟子们都知道小师妹来了,一个个抢着去开门。
他们一直以为,能让师父收为关门弟子的,肯定是个学数学的好手。而一般认知里,搞数学的女同志,脑海里就浮现一个短发,厚瓶底,形容枯槁的妇女形象,因为他们几个做师兄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个个瘦得麻杆儿似的,又干又瘦。
可谁知门口站着的,居然是个白皮肤黑头发红嘴唇的小女同志,那一双眼睛就跟会说话一样,看得一群大老爷们傻眼了。
着小师妹也太漂亮了吧!
师父真是有眼光,招这么漂亮个小师妹,这是全师门的幸事啊!对于一群二三十岁至今还没谈过对象的大老爷们,漂亮的小师妹就是机会啊!
安然被他们一声又一声热情的“小师妹”搞懵了,正想说她不是,忽然小猫蛋就从身后挤过来,小手一背,小腿一踢踏,非常响亮地答应一声:“嗯。”
众人一愣,这孩子啥意思?
小猫蛋路上已经被妈妈教过了,知道自己师父还有好几个学术传承人,她应该叫师兄的,于是脆生生,乖兮兮的说:“师兄们好,我叫安文野,我是小师妹。”
“啥?!”有人叫了一声。
韩启明围着围裙从厨房过来,“哎呀你们干啥,别吓到小师妹,咱们小师妹名叫安文野,咱们叫她小野就行。”
“小师妹是……是……是她?!”
“不然呢?”韩启明瞪他们一眼,赶紧把她们请进屋。
这一年的春天,姚汉光这些未来在各自领域都将独当一面的大牛徒弟们,被惊得终身难忘:他们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师父,居然招了个五岁半的小女娃做关门弟子!
而安文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跟未来这群学术界呼风唤雨的“师兄”们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么奇怪。
说不上哪儿奇怪,反正,感觉就是师兄们看她的眼神挺复杂。
***
完了又去拜访高书记一家,也没在省城逗留,吃过晚饭就开车回去了,到家天还没黑呢。
接下来一段时间,安然就天天听收音机,关注京市的消息,这次大会还表扬了一批优秀科学工作者,除了陈景润和其他几位耳熟能详的,宋致远居然也在名单里头。
这可把安然乐坏了,行啊这家伙。
作为家属,安然是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真正的实至名归。
不过,他得这个奖并非代表他一个人,而是代表整个团队,几十个默默无闻的背井离乡的工作者,军功章上该有大家的名字。
这一次,宋致远也算是长了点脑子,回来的时候买了很多京市特产,点心、酥糖、酱菜、果脯,量大管饱,家里留点,剩下的全给实验室分了,大家伙兴致勃勃追着问大会盛况,这可真是“科学的春天”啊!
当然,他在京市其实也不怎么出招待所,也不知道外头流行啥,铁蛋的礼物倒是好搞定,景泰蓝的小摆件就行,闺女的则是一套数学书,关键是妻子的,他不知道买啥。买吃的吧她好像就只爱麻辣重口味,京市的不适合她,可买玩的吧,她又不爱,她是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哪怕是一分钱也必须花在实用的地方,像西方爱人那样送花?
不不不,妻子肯定会怪他乱花钱。
思来想去,她不是没什么裙子嘛,就再买裙子呗。
直男的眼光有多致命,安然看着眼前一条粉色的灯草绒半裙陷入了沉思。
花了她三十块巨款,千里迢迢从首都带回来的就这玩意儿?虽然这两年大家都喜欢彩色的象征繁荣和活力的东西,可是,粉色的半身裙,这跟送死亡芭比粉的口红有什么区别吗?
安然怀疑,那年他给自己和猫蛋买的裙子到底是不是他自己挑的?这水平差距也太大了吧!
不过,她想发两句牢骚也没机会,因为自从回来后宋致远更忙了,经常是天没亮就出门,半夜三更才到家,安然白天也忙,一沾枕头就睡,也没时间管他到底忙啥。两个大人自不必说,主要是包文篮和安文野也不得闲,听说恢复高考了,铁蛋觉着自己念书好像有了希望,哪怕他成绩在班里不是很出挑,但他总有种自信——努努力还是能考上大学的。
毕竟,就连在车间上了好几年班的张卫东都能考上省立工业大学,他觉着自己怎么说也要比卫东哥哥聪明叭?考个石油大学啥的不难叭?
他眼见着大院乃至于厂里对张卫东的欢欣鼓舞,对他的认可和肯定,绿军装上背着大红花,全厂敲锣打鼓……这样的光荣和风光,就是妈妈说的“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具象。
包文篮,他发愤图强了。
每天拿着书本,不是背就是写,写啥也不给大人看,跟妹妹俩偷偷看了整天笑嘻嘻的。
而小猫蛋呢,自从正月里人民日报刊登转载《哥德巴赫猜想》后,她就入迷了。有些字不认识,哥哥就帮她注音,如果连哥哥也不认识,那就查字典,很快她学会了查字典,磨着爸爸妈妈,把凡是跟哥德巴赫猜想有关的文章书籍全看了一遍。
当然,一遍又一遍,想不通的事情她喜欢仿佛琢磨,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张嘴问了。
人现在可是动不动就把“向青年数学家陈景润学习”挂嘴边的小丫头,大人们本来不想揠苗助长,可哥哥二三年级的课本她已经自学完了,安然给找了两套铁蛋以前的期末试卷给她做,数学毫无疑问是满分,只不过语文差了点,但也有八十多分。
到1978年秋天新学期开学,本该按部就班上二年级的六周岁的安文野,就主动要求跳级了。
听到这个消息那天,安然刚从市委宣传部的办公室出门,准备蹬单车去买菜……当然,我们的安然女士并不是进了宣传口工作,她只是来办事。
本来去年国庆后没几天,组织部就找她谈话,准备把她调到宣传口,她也是喜出望外的。
可是,所有事情都有个“可是”。
调令还没下来,只是内部知道有这么个事的时候,她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信像雪花一样飞到市委办公室和组织部,举报理由各不相同,五花八门,有说她带头搞投机倒把的,阳二钢食品作坊就是证据,她们几个创始人一年能分五百块钱,不信有账本可以查。
有的说她背景不清白,她的父亲是被处分人员,她的妹妹是震惊全省的大投机倒把犯……并且一一附上证据,不是空口白牙编造的。
也有的说她自己作为一名党外人士,不适合到宣传口工作,否则会削弱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属性……巴拉巴拉,反正说的也是事情,她连团员的名额都被安雅抢了,这些材料是跟着她走一辈子的,一查就能查到。
于是,本来高高兴兴等着升迁的安然,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贺林华升走了。
要说不郁闷是假的,可举报信的内容也不是假的,账目她虽然有两手准备,但终究是经不起认真查的;至于她跟安雅的关系,也是抹不掉的……她唯一能补救的,可能就是争取先入团,再……
但安然忽然没有那股冲劲了,即使真能补救,可要升走也难了。
这事,别说她郁闷,就是手底下的同事也想不通,总工会这么多双眼睛是明亮的,明明是她更有魄力和能力,怎么跑来跑去折腾两年反倒便宜了贺林华。
之所以这么说,是她们认定举报信是贺林华写的。单从最大的获利者来反推的话,她在整件事里是唯一的赢家,她完全有动机,也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作为工会一把手,她能轻松查看安然的档案和人事资料,能轻而易举知道她的情况,甚至因为二人私交不错,她也知道安然带头搞食品作坊的事。
所以,贺林华虽然升走了,可在工会的名声却坏了。
安然也想过会不会是她,可以两年多的接触来看,贺林华不像这种会背后耍手段的人,她这点眼光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教育出来的廖星月是个好孩子,可以反推她的为人肯定是光明磊落的。
所以,安然把她排除了,还在单位给她正过几次名,说过很多次好话。这么优秀能干的身残志坚的女同志,安然打心眼里希望她能越走越好,越走越宽。
上天不该辜负一个努力的人,无论男女。
所幸,工会的同事们这几个月也想明白了,安主任没调走,也是好事一桩,毕竟有这么个能力强又护犊子的领导在,总比来个软饭强不是?
且说安然,刚骑着单车来到菜市场门口,就跟市三小的刘老师遇上了。
这是安文野一年级的班主任,现在的班主任都是从一年级一直带到五年级,除非特殊原因,不然不会换的。
“安主任买菜呢?”
“是啊刘老师,您最近气色真好,这暑假有没有上哪儿玩?”
刘老师推了推眼镜,“就回了一趟娘家忽然一晃眼就开学了……对了安主任,你家安文野跟我说,她想上四年级,还把假期里做的试卷拿给我看。”
安然一愣,跳级这事吧,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萧若玲那“罪魁祸首”无意间说起来,说小野既然二三年级的东西都会了,干嘛还去浪费时间陪那些小屁孩,干脆跳级算了。
这俩字让“一览众山小”的安文野听见,可不得了,就磨着她爸来求妈妈,她要跳级。当然,她知道这事妈妈很大概率不会同意,只有先求老爸曲线救国才行。
从一年级,到……到四年级?!
安然是真没想过,不敢想。
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天才,唯一的就是宋致远吧,可人宋致远也只是从二年级跳到四年级啊。
“我觉着倒是可行,毕竟安文野基础好嘛,又聪明,但主要还是看你和宋厂长意见,要同意的话我明天就给办,正好去我爱人那个班,我爱人也喜欢她。”能给丈夫拉一个优等生,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安然迷迷糊糊说回去商量一下,随便买了几根茄子就走了。到家宋致远居然也难得的提前回来,正在院子里给两个“蛋”鼓捣个啥,“宋致远你来一下。”
宋致远摸了摸鼻子,他妻子跟其他人的妻子真不一样,别人的妻子都是“老姚”“老李”,或者“平西”啥的,再不济也是“娃爸”,很少有直呼大名的。
安然可不跟他啰嗦,“喂,宋致远你没听见?”
小猫蛋缩啊缩,躲到哥哥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有预感,妈妈不高兴了。
铁蛋摸摸她脑袋,一年了,妹的头发终于长长一点点了,虽然不多,也就比一般男孩子长一点点,但好在后脑勺上的疤影响不大,已经长出正常的头发来了,不细看看不出居然有个疤痕。
这得归功于妈妈,妈妈找了很多地方,就为了给她找一个去疤痕的药,面上啥也不说,生怕妹妹不高兴,可背地里总说小姑娘头皮有疤不够美观。
药是真的好,但也贵,花了好几个月工资呢。
铁蛋想,要是换了他留疤,他可舍不得花妈妈这么多钱,他宁愿就留疤,这是光荣的军功章。
屋里,“怎么,你闺女跟你说跳级的事没?”
宋致远觑着她脸色,“说了……但我还没同意。”
“你怎么想的?”安然知道,这是怕她发飙呢,她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了,很好。
“尊重她吧,她有这个自信我就没意见。”想了想,生怕她反对,“你放心,要是跳级跟不上的话,再转回来就是,可逆的。”
安然“噗嗤”一声乐了,这不是更让安文野丢脸吗?通过小光头事件就能看出来,小姑娘可是自尊心非常非常强的,比一般五六岁的孩子强多了。
但就是因为她自尊心强,安然才不能轻易否决她的想法。“我本来,是不想她太辛苦,不需要太优秀,只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按部就班长大就行。”
宋致远心说:谁又不是呢?
“可不让她跳级她又不开心,既然她想当强者,想争上游,那咱们这当爹妈的就只能奋力踮起脚尖,托举起她,让她站在咱们肩膀上……去摘她想要的东西。”
无论是苹果,还是星星,或者月亮。
知道妈妈同意后,安文野高兴得不得了,她现在特享受别人对她的夸赞和羡慕,尤其是在念书这件事上,如潮水一般的好评会让她更有动力。
不过,安然同意退步,也是有要求的,只能跳到三年级,光数学好不行,语文基础也不能差。毕竟这是学好一切学科的基础,没有一定的文字鉴赏和表达能力,以后也会很痛苦……像宋致远。
他书架上就一本文科类书籍也没有,因为他觉着枯燥,无味。
可安然恰巧又是偏爱文科,喜欢写点诗歌,搞点半吊子文艺的。
于是,一家子你一句我一句,有进步,有妥协,跳级这事就算定了。
而包文篮也在这一年的秋天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学生,就读的正好是当年安文野和妈妈预见小艾阿姨的阳城市一中。很幸运的是,他在发愤图强一个学期后,厚积薄发力挽狂澜,升学考试居然考了个不错的成绩,成功的被分到跟廖星月一个班,那小样子,可得意坏了。
初中生穿着肯定不能再跟小学生一样,而且个子已经一米六八了,比安然还高,以前那些衣服都短了穿不了了,安然只能又给他做了两身新的小绿军装,买了一件白衬衫,一根真牛皮做的皮带,两件海魂衫,以及两双绿色的解放鞋,以及他念叨很久的一块海城手表。
自从上了初中,他的兴趣爱好就完全变了,以前有个弹弓就能玩一天,可现在整天想的都是怎么搞个真枪玩玩,让安然揪着耳朵揍了一顿才偃旗息鼓。
玩玩具可以,但真刀真枪不行,银花家大华就是一个典型的被养废的孩子,安然决不允许他重蹈覆辙。
平时要零花钱可以,每天给他两角三角的,要是不想吃家里早餐,想去外头买,安然也会酌情多给一角两角,要买文具或者小伙伴们去哪儿玩,她也会额外的给,但别的就甭想。
给多了钱,他就会学别的孩子去买纸烟抽,买啤酒喝,安然就跟五六十岁的老头老太们一样觉着,一旦沾上烟酒孩子就废了。
包文篮哼两声,反抗无效。
九月中旬的某一天,宋致远回来忽然让她收拾一下跟他出趟门,安然一愣:“去哪儿?”
“房平东家。”
安然更奇怪了,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去房政委家做客。
不过——“房平东不是政委了,他被送上军事法庭了。”
安然大惊,“啥?你说的是房平东?”那个老谋深算很谨慎的房政委吗?
“嗯。”宋致远拧着眉头,心情有点沉重,这房平东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这几年在阳城市接触很多,互相也引为知己的程度,他也是今天一大早接到电话才知道的。
原来,房平东在主持开采红星海子底下的铀矿期间,认识了一个地质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当时那个女同志还只是一个大学生,名叫方小香。她还没毕业,一开始也只是普通同事关系,后来随着接触的加深,一个是高中毕业插队三年又经过农场推荐进了工农兵大学的女学生,一个是丧妻六年的年轻男人,慢慢就有了处对象的想法。
俩人因为都在做同一份工作,只是分工不同,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一个成熟稳重,阅历丰富,一个青春活泼,有想法有活力……感情升温很快,经常在休息天抽空出门踏青。
前几天,房平东按照老规矩来到城外踏青,下了一场大雨回不了城,就住了招待所,本来房平东正人君子,也没打算要跟对象住一间房,只是送她上去的时候,坐了会儿,聊了会儿天,不知怎么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谁知,夜里房平东却被一声“啊”的尖叫吓醒,一看身边没人,窗子是开着的,方小香衣裳不整摔在楼下的吉普车上,把前挡风玻璃都摔成了蜘蛛网。
那辆车好巧不巧还是房平东开出来的,因为坏了只能暂时停在这儿,方小香衣衫不整,很快引来了过路的下夜班的工人,她扯开嗓子就喊救命,说房平东强奸她。
当时群众也不知道房平东的身份,一看大半夜的,一个小女孩子都被逼得跳楼了,这男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他要是不用强,哪个女的会想不开跳楼呢?于是热心的群众往上冲,正好跟往下跑下来救人的房平东撞一起就逮住了,喊着要送公安局,判他个流氓罪,枪毙妥妥的啊。
而房平东的身份又很特殊,很敏感,不敢声张,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们押送到公安局。
等人一散,他亮出身份,公安又联系了军区,核实确实是这么个人,又来人把他接走。他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满肚子的疑问,可没等他找方小香来问问,军事法院就把他带走了,涉嫌罪名是强奸女性。
宋致远十分肯定地说:“我敢保证,他不会做那种事。”
安然其实已经看过很多很多反转的新闻了,也深深知道部分男女的劣根性,尤其是在性这件事上,犯错的大部分是男人,她觉着在未知全貌之前不想开麦。
“你想啊,以他的地位和能力,犯得着强迫女性吗?”
安然满头黑线,难道这王八蛋以为性资源丰富的人就不会性犯罪了吗?这是什么狗屎理论,“那宋工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
“什么?”
“老话说,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
宋致远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知道妻子生气了,也很快认错:“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从动机上分析,可能性不大,没说没有。”
这就是他的求生欲吧?安然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哪怕是在她局外人看来,要说房平西涉嫌这个罪名她觉着不是那么诧异,可房平东,那确实很难让她相信。他这几年在阳城市的风评很好,而且那种普通的、不苟言笑的、一身正气的人,实在是跟“强奸犯”挂不上钩。
“我用我的人格替他担保,他绝没有勉强那个女同志。”宋致远很认真的说。
安然点头,相信他,但不一定信房平东,毕竟她多活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衣冠禽兽没见过?善于伪装的人不是没有,“宋工还记得以前教训我的一句话吗?”
宋致远生怕她又说出屎尿屁理论,不接茬。
“你说,未知全貌,不作评论。”
“况且,你要真相信他,那你还把我叫去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或许有办法帮帮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着妻子总有办法解决一些很棘手的,常规方法解决不了的问题。
俩人来到军区,宋致远出示了证件,安然拿出工作证登记又登记,又被盘问了两道,这才有人出来接他们。当然,安然全程不该看的绝不多看一眼,不该问的也不问,很快来到一个小房子前,看守的人打开门,“十分钟。”
屋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房平东坐在面朝门的位置,双手放在桌子上,幸好倒是没戴手铐,可能这就是他职业生涯最后的体面了吧。安然这么想着,直接坐他对面的椅子上,“房大哥。”
想叫房政委,却是不合适了。
房平东头发凌乱,面色憔悴得很,只是牵了牵嘴角,“你好,致远怎么把你找来了。”
“我妻子可能有办法,你快跟她说说情况。”
安然:“……”这呆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说有办法,万一无功而返这不是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吗?况且,安然是真的不想先入为主的觉着他就是被冤枉的,万一不是,那他们一开始就把方小香往坏女人身上引,对人家也不公平。
收到她责备的目光,宋致远抿了抿嘴角,“我相信你,安然同志。”
这句话,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坚毅,像是从他心眼里发出来的,不需要思考的。
安然还真有点感动,七年夫妻,第一次有了互相懂得的默契。
房平东相信好友,于是捡着事情梗概又说了一遍。
安然听完,大概明白了,“那行,房大哥你只要回答我问题就行,一定要说实话,第一,你们发生过关系没有?”
她盯着房平东的眼睛。
房平东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一来就问这么个直白粗暴的问题,但出于对好友的信任,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之前没有,一次也没有。”
因为他是个很传统也很守规矩的人,两个人虽然是正在处对象,也打算往结婚方面考虑,但不扯证他是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另一方面嘛,他自己是个鳏夫,而方小香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总是下不了手,因为责任太重大了,知道一旦发生点什么而最终又没顺利结婚的话,对她将是很大的打击。
安然听出来了,之前没有,“那这一次呢?”
房平东苦笑着摇头,“我觉得是没有,可她坚持有,因为那天晚上,我们在饭店喝了点酒,我对当天晚上的事断片了……也就是饭店提供的酒水清单,所有人都认为我是酒后乱……”
安然发现他的眼神里没有闪躲,也没有羞赧,只是有点疑虑和不确定,就是典型的喝了酒也不确定自己做没做过的情况。
“第二个问题,你那天强迫她没有?或者说,有想强迫她的打算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第三,你跟方小香是怎么认识的?谁介绍的?”
“三年前我刚到阳城接手铀矿开采项目,她是被选派来帮忙的工农兵学员,没人介绍,就有一次发生了点小事故,我救了她一把。”很老套的故事,从英雄救美开始。
房平东是个很有实干精神的人,虽然是最高指挥官,但几乎只要在现场那都是身先士卒的,所以总是有机会能接触到的。一个铁血硬汉,一个未经世事的青春大学生,这不就是言情小说的标配吗?火花的碰撞是很正常的。
“那你知道她的基本情况吗?”
房平东点头,这个倒是知道的,因为他这样的职位,想要谈对象,第一关就得过政审,他把报告打上去,政治部半个月时间就给了他结果,同意他们以结婚为目的的交往。
方小香是家中独女,父亲是普通工人,母亲是家庭主妇,插队到向阳农场,那可不算下乡,因为农场就在市区,是很多“官宦子弟”抢破头皮都想去的好地方,她一个没有背景的女高中毕业生居然能去,安然就觉着这人不简单。
说起来,她俩还是一届的,安然还记得毕业前夕人心惶惶,真正有理想的,没吃过苦头的青年,怀着对北大荒的梦想去了北方;家里有点关系的都在跑关系,尽量争取能留城就留城,譬如安雅;留不了就争取去个好地方、近地方,譬如杜红旗、陈媛媛;最不济的就是普通小市民家庭出身的,只能卷卷铺盖去周边乡下,至今还有好些人没回来呢。
方小香在向阳农场待了两年,通过群众推荐的方式上了工农兵大学,也算很有本事了。
毕竟,每个单位想上大学的人没一千也有八百,她能文化分考过,又能得到大部分职工的普遍支持,也是非常不错的。
回去路上,安然一直在想这个事要怎么办,直到到家也没想出来,正好今儿礼拜天,孩子们都在,安然只能先把事情放一放,吃过饭睡个午觉起来发现,“小野没睡觉吗?”
安文野正抱着爸爸送的书在乱看呢。
说乱看是因为安然发现那字都是倒的。
“没有妈妈,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呗?”
安然提着箩筐,“去方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