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个可爱懂事的闺女, 安然觉着一天的疲惫烟消云散。
“傻,长大不是身体变大个子长高就是长大,妈妈希望你的长大是个子长高的同时, 变得更聪明, 更懂事, 也更开心,知道吗?今天一定要比昨天开心, 五岁要比四岁开心。”
小猫蛋似懂非懂:“可我开心……就要……就要吃好多好多好吃哒。”超小声。
“那就吃呗,只要你开心,妈妈就每天都开心。”
“真的吗?”
安然亲了她一口,忽然因为她的独立和成长带来的焦虑全都没了。
是啊, 孩子是要长大的, 无论父母愿意与否, 他们喜欢那个两三岁的可爱的,童真的, 言听计从的小孩, 但也应该喜欢这个独立、自主、有思想有观点的大孩子, 到了她成家立业的时候,父母喜欢的就是那个能独当一面、能保护自己关心自己的成年人……无论怎么长大, 这都是她的孩子。
“真的,是妈妈误导你啦,你就是长到哥哥那么大, 爸爸那么大, 你也还是妈妈的小宝贝。”
小丫头红着脸,害羞羞。
“你不是想吃绿豆嘛,生的不能吃,咱们就做绿豆饼。”
绿豆饼其实并不难, 以前之所以没做过,是因为没现成的绿豆,粮站里卖的也不多,因为这东西产量不高,又不能做主食,种的人也不多。
鸭蛋妈送的绿豆皮色很好,个头匀净,这边用水泡上,那边让包淑英给拿面粉和猪油拌半碗酥油,这一步很费猪油,再加上拌酥皮的,光猪油就用出去半斤多了,小猫蛋和黑花寸步不移:“妈妈这肯定特别特别好吃,对不对?”
这么多猪油做的东西,能不好吃吗?三岁小孩都知道啊。
把面醒上,安然把泡好的绿豆皮搓掉,漂洗干净,蒸上一会儿,蒸熟的绿豆特别软烂,擀面杖一碾,就碎了,碎成沙。
另一边,包淑英也帮忙把酥油抱进酥皮面里,擀了卷,卷了擀,不知多少个来回,多少层,终于擀得薄薄的,拌了白糖的绿豆沙包进去,烤箱一开,这不就成了嘛?
这种小吃其实并不难,只要舍得放猪油和白糖,怎么做都好吃。小枣儿来叫,猫蛋都不出去玩了,她就得在烤箱三米外守着,生怕熟了没能第一时间吃到第一口,那是几个亿的损失呢。
就着这个功夫,安然把她进省级决赛的事说了:“决赛还有两个月呢,你要想去咱们就好好学学,妈妈给你找个好老师怎么样?”孩子但凡要是再大几岁,能自己认字看书了,安然也不用给她找老师辅导。
她现在困难的点就在于:太小了,辅导书压根看不了!
“找谁呀?”包淑英问。
“小萧,妈你还记得吗?就宋致远老乡,长得挺好看那姑娘。”
包淑英想了想,努力从回忆里扒拉出这么个人,“那挺好的,我看着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而且脾气跟女婿也很像,这样的人估计跟小猫蛋更好相处。
没看猫猫现在就喜欢扒着她爸嘛?女婿多冷清个人啊,一回家就抱着闺女“猫猫长”“猫猫短”的,这家里就属他最惯孩子。
说动就动,等绿豆饼出炉,安然给拿上几个,带实验室去。今儿大家伙都休息,只有萧若玲、杨宝生和宋致远留守,好像平时守得最多的也就他们仨。
“嫂子。”杨宝生抬头,笑了笑。
“诶,怎么又是你俩值班?没事就回去休息吧,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小伙子是越来越瘦了,离家千里,又没个知冷知热的对象,怪可怜的。
安然在心里说,还是得帮他留意些,看有合适的未婚女青年,给他介绍一下?一个不成就再介绍几个,相得多了,总有能看对眼的。
这年代的婚姻不就是这样吗?尤其在实验室又只有俩姑娘的情况下,想要内部婚姻那是几乎不可能的,只能往外发展,多介绍几个,双向选择。
想着,安然就说:“小杨你找对象有啥要求不?咱们工会有几个姑娘,要不介绍你认识认识?”
原本以为杨宝生会红脸,谁知他的脸色居然淡淡的:“不了,谢谢嫂子,我现在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哪能不考虑呢,年纪也不小了,成家和立业又不冲突。”安然像个五六十岁的过来人一样说。
“不了,我真的不考虑。”小伙子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但瞬间就压下去了。
即使很快,很短暂,安然也注意到了。心里觉着怪怪的,即使受了点“情伤”,杨宝生这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
更何况,李小艾就没跟他谈过,他只是单方面的喜欢,也不存在伤不伤的。莫非是有什么事打击了他?
安然不由得想到了房平西,这个人做事是很不留情面的,如果他俩对上,难道是房平西说了什么伤人的话?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当然,也有可能房平西就压根不把他放眼里,用那种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他,这或许比语言更伤人。
把绿豆饼分给他们,又跟萧若玲约好明天上家里辅导安文野,安然就跟宋致远一起走出实验室。
男才女貌,一双璧人,走在路上肯定是众人焦点,更何况俩人这几年在厂里也算风云人物,认识不认识的都得叫声“宋厂长”“安主任”,安然忽然有种自己是厂里风云小老太的错觉。
“喂,宋致远,你闺女可争气呐,人直接考了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全市第一名,你是不是要有点表示啊?”
宋致远挑挑眉,喜色溢于言表,“好,猫猫好样的。”
“那不也是我教得好嘛?”
“嗯。”不得不承认,妻子是个好妻子,好母亲。但他也不会说啥,只是想了想,小声问:“决赛什么时候?”
“八月中旬。”
“那到时候咱们出去旅游吧。”
这个词可是稀罕得很呐,也就陈六福包淑英那样了无牵挂的人才敢想,才有机会去。他们这一大家子,孩子要上学要吃饭,两口子要工作,除非哪一天手里有一大笔积蓄,同时他们的工作都能撇下,儿女也放寒暑假。
“就去省城怎么样?猫猫不是还没去过嘛。”几年前去一次海城走马观花都让她念念不忘至今,要是能去痛痛快快玩十天半个月的,那得乐成啥样啊。
宋致远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猫猫挺着小胸脯,呱唧呱唧满大院招摇的小模样。
安然也想到那画面,笑起来,“得吧,那就不管,咱们请几天假,带他们好好玩玩。”顿了顿,“对了,杨宝生你还是稍微注意一点,他最近情绪很不对劲。”
“怎么?”他人瘦,影子似乎也要比别的人长一点,腰背挺直的样子看着就像一根标杆,居然说不出的好看。
“我也说不上哪儿不对,反正你多留意点吧。”本来她有点怀疑,既然上辈子有叛国者,而这辈子的萧若玲看起来又非常不像的话,会是谁呢?其实,怀疑杨宝生有点残忍,他真的是个很努力的贫民子弟,他们家出这么个人才实在是不容易,安然不忍心把他往坏处想。
平民,甚至贫民出身的子弟,想要上升真的不容易,安然一直对杨宝生挺有好感,想要帮他一把。
“在你的梦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然一愣,这个人或许是因为保密,或许也是存在感不强,上辈子她真没印象,遂摇头。
宋致远也不纠结,走了几步,“那贺秘书呢?”
安然分神,差点踩了个狗啃泥,“他怎么了,他不好吗?”
“他应该好吗?”
安然心虚,明明那是离婚后的事了,可现在被他问起来居然有点心虚,“我不知道,看你们关系越来越好,他应该是个不错的同志吧。”
这倒是事实,明明完全两种性格的人,居然能处成无话不说的挚友,也是缘分。当然,主要还是得益于贺林丰的能干,他这个秘书真的比姚刚要称职几条街,他能从衣食住行和工作方方面面替宋致远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是只要宋致远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并将之贯彻执行到底的人……安然始终坚信,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贺林丰上辈子的成功绝不是偶然。
“爸爸妈妈,绿豆饼哟,我吃了三个啦!”小丫头手里还拿着半个,表皮软酥,酥得掉渣,芯子又软又糯还又甜,别说小孩子,就是宋致远也一口气吃了四个。
倒是难得有除了红烧鱼之外发现他这么喜欢吃的东西。
对于能去省里参加比赛,小猫蛋倒是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开心,毕竟她现在只想多吃几个绿豆饼,挣点钱给妈妈多买点猪油,多做几次酥酥的绿豆饼……而已。可当听说到时候能去省城旅游几天的时候,她的兴致立马就来了!
跳下高板凳,拍拍手上的碎屑:“妈妈,书在哪里?我要学习。”
安然:“……”
宋致远:“……”
***
第二天,萧若玲一下班就来了,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三条小尾巴。
小石榴最近又长高不少,天天兔子似的蹦跶着走街串巷,皮肤退去病态白,看着倒是很健康。丽娟还是痴痴傻傻的样子,但至少她没有暴力倾向,石万磊和小石榴每天耳提面命不能打人不能骂人,只要不说话,她看起来其实也跟正常孩子差不多。
第三条尾巴是安然也没想到的——房明朝。
只见他穿着一个“资本主义”小马甲,还有一双大头皮鞋……光这两样,就挺不招铁蛋为首的野蛮派待见,结果他一进来,小猫蛋就哥哥长哥哥短的尾随上去,铁蛋看他就更不顺眼了。
安然警告:“包文篮,穿啥是别人的自由,我可警告你,不许因为穿着打扮攻击别人。”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女的就喜欢这种男的。”他看着围着房明朝转悠的妈妈、妹妹、悠悠、小石榴和封丽娟,真没劲。
安然想拧他乱说话的嘴巴,他溜了。
不过,房明朝倒是很懂事,在别人家里也不乱翻乱动别人东西,阿姨给倒水拿零食还会说“谢谢”,双手接过,写作业的时候也很耐心的教妹妹们,反正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听见萧阿姨讲数学,他也很有兴趣,乖乖坐着听了会儿,发现听不懂。
萧若玲跟安文野倒是很投缘,她的讲课内容就像加了密一样,只有安文野能听懂。倒不是说她故意只想给小野开小灶,想要撇开其他人,而是她们一直以来的交流方式就这样,一对一的,别人插不进去那种。
更何况,她讲的内容对普通孩子来说太高深了。
安然很喜欢明朝,不想他再因为穿着被人孤立,把他叫到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明朝啊,你这衣服是谁给买的?眼光真洋气。”
“张阿姨给买的。”他还怕安然不知道张阿姨是谁,“就是我们家保姆阿姨,人很好。”
跟安然想的差不多,他的衣食住行都是保姆一手安排的,“咱们这边还没人穿过呢,但有时候太新奇了别人可能不是太能接受,他们在学校里没少欺负你吧?”
房明朝愣了愣,“阿姨怎么知道?”
安然笑笑,他再聪明那也只是个孩子,那姓张的保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个年代孩子穿衣服好不好看没有合不合适重要,最近虽然开始拨乱反正了,但难保还是有些孩子会模仿以前的红卫冰,搞点小小的政治斗争。铁蛋他们虽然不喜欢他,但只是背后议论,可其他人就难保了。
“以后还是别穿了,阿姨觉得你穿这个没有穿军装好看,不行阿姨给你做身绿军装吧。”
“真的吗?谢谢阿姨!”这时候能有套绿军装那是多么风光的事啊,他一直挺羡慕包文篮的,他有两身可以换着穿呢!
既然话都说出去了,安然肯定只能做啊,她现在手里没多少布票,但包淑英老两口用不了,给了她好几张,正好可以攒攒给他做一身,房平东在这边其实也挺苦的,整天要么就在山肚子里,要么就在水底下,做的事又必须高度保密,他跟宋致远关系也不错,安然就当是帮衬一把。
但这事得做好才能让铁蛋知道,不然他得炸。
萧若玲虽然是搞化学的,但数学也不差,只要肯慢下来,应该还是有人能听懂的,可偏偏她的假“闺女”小石榴也是个例外。
小石榴上了半个月一年级就被老师无情的塞回幼儿园大班去了,因为她不仅啥也不会一问三不知,她还脾气暴躁,仗着敏捷的身手和惊人的弹跳能力打遍全校无敌手,那半个月里石万磊被班主任找了两个礼拜,不是她跟谁打架了就是她又怎么捉弄小男生了。
这孩子,老师也想不通她为啥就那么喜欢捉蛇和虫子,那拇指粗的老麻蛇她捏着脖子就去吓人,再凶的男生也招架不住啊!有一次班上经常把女同学欺负哭的男生居然看见她脖子上盘着一条红脖子的青蛇,当场就差点吓得尿裤子,听说一连几天做梦都是那画面,再也不敢欺负女生了。
石万磊又不好把她的经历说出去,毕竟他也不敢保证班主任能守口如瓶,万一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在学校的处境只会更加困难。
还是安然想了个办法,让她转学来红云幼儿园,从大班开始念起。一方面嘛,也是能帮她打个好基础,有了基础以后才能循序渐进,不然一来学的就是她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知识,肯定越学越没意思啊,到时候过早的丧失学习兴趣。
这辈子也就跟学习无缘了。
另一方面,安然也是想着她跟小猫蛋和枣儿一个班,也能有个照应,小猫蛋还是能劝住几句的,即使劝不住,她也会知道想办法。
谁承想,她这一去,就成了整个红云幼儿园的风云人物——太能打了!
以前,她还只是动作敏捷,爱跑爱跳一点,这几个月跟着跆拳道黑带四段的萧若玲,你就说吧,能好?
她现在已经是熟练掌握了【斗】【殴】技巧的八岁大女孩,在一群冒鼻涕泡的小豆丁里,那是如鱼得水,幼儿园的扛把子!
不过,扛把子的数学也不太行,这不,萧若玲讲了半天问听懂没,只有小猫蛋答应,她依然睁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甚至她总觉着黑花在冲她招手,白白也在叫她出门玩,就连下蛋的老母鸡也分外热情。
萧若玲:“……”
***
没几天,房明朝的绿军装做好了,安然打算给他送去,顺便去看看那个姓张的保姆,经历过两次坏保姆之后,她觉着还是得多留个心眼。房平东在军区,十天半月也不回一次家,房明朝和保姆住在军区大院里,离房平西的军垦农场也很远,爹顾不上,叔叔也管不着。
小猫蛋这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问了好几次到了没。
终于在问到第八次的时候,她们终于到了。
军区大院警卫员看她们眼生,又出示不了证件,就给房政委家挂了电话,说:“你们稍等,房政委家保姆出来接你们了。
“妈妈,'房政委'是明朝哥哥的爸爸吗?”小猫蛋吃完一根冰棍儿,手里拿着棍子玩。
“对,就是大房叔叔的哥哥。”
“大房叔叔啊……”她也学着大人语气,“我可不看好他。”
“为什么呀?”安然是没想到,每天一个成长小惊喜,这丫头现在学会使用“不看好”了,这个词汇是她和宋致远常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她学到了。
“他亲小艾阿姨。”她捂着眼睛,显然这个话题让她害羞了,她的声音特小,只有妈妈能听见:“可是,可是阿姨都不喜欢他,不让他亲,他讨厌诶……”
安然:“……”原来如此。
她就说呢,怎么去年小艾前脚刚跟她说不想谈对象,第二天他就找到办公室去,十分肯定她会跟自己谈了,原来是强取豪夺啊……
不是,安然怎么心里老不得劲呢?虽然她也跟着小女生看过不少强取豪夺的小说,可真的不是很能欣赏那种霸总,因为在她看来那不是爱,是不尊重,对女性的不尊重,对爱情的不尊重,其实很多时候是打着爱情的幌子满足私欲。
可看小艾现在坠入爱河的模样,她反对有用吗?就像萧若玲喜欢石万磊,她反对有用吗?她不是没劝过她们,苦口婆心,推心置腹。
没用,她们只会越陷越深,虽然她们保证工作还是工作,不至于做出危害工作的事,可安然担心的不是工作,而是觉着她们需要更优秀的男同志来配,而不是他们那样的“歪瓜裂枣”。当然,石万磊是朋友,她更不能说啥,所以她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然而,更让她不爽的是,出来的保姆居然是她的熟人,哦不,仇人。此时的张怡才三十出头,不比她大几岁,以后说不定还比她年轻,因为她安然女士在外头拼死拼活,她拿着安然的钱,住着安然的大房子,坐着安然的小汽车,还打着安然的孩子。
这就是上辈子教坏宋虹晓的保姆!
张怡穿着一身非常时髦的的确良衣裳,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麻花辫,脸上甚至还擦着一层薄薄的鸭蛋粉,看起来十分洋气,哪里像是给人当保姆的人?当然,她也不是从农村来的,她以前跟安然说的是,她家原本是省城的,嫁给阳城一个普通工人,工人工资低,她为了减轻丈夫负担才出来当保姆的。
一开始也不住家,只是白天帮忙带孩子,晚上就会回自个儿家的,安然每天晚上都有时间跟宋虹晓说会儿话,看看她写的作业,关心一下白天保姆对她怎么样,后来张怡跟丈夫离婚没了去处,安然出于同样是离异女人的“同病相怜”,让她搬来家里住,顺便能更好的照顾孩子。
就是这一住,她跟宋虹晓的关系越来越好……安然摇头,收回自己的思绪。上辈子等她知道张怡教坏孩子的时候,宋虹晓已经出国了,那时候她被躺进ICU的宋虹晓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收拾她,等宋虹晓抢救回来的时候,张怡已经消失了。
仿佛一滴水汇入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报警,警察按照她提供的身份证信息和住址信息,查无此人,她心里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花重金让私家侦探去查,也只是说查不到这个人。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当时她没往别的方面想,只以为她是早有准备留有一手,把痕迹擦干净的,后来一想,应该是宋虹晓帮着藏匿。
她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动向,私家侦探找她问线索的时候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这些都是自己不愿承认的疑点。
“你好,请问是你们找房政委吗?”张怡来到跟前,笑得十分温和。
但这种温和又不是让安然提不起好感的那种故作温柔,而是像一个懂事明理的、有教养的知识女性。
这样的女性,别说男人会有好感,就是同为女性,安然也曾经打心眼里喜欢过她。
“同志你好?”张怡笑着摇了摇手。
安然迅速回过神来,心里恨得都能喝她血了,面上却笑眯眯的,“你好,是的,我们来房政委家找房明朝。”
早在二十米外,张怡眼睛就把她们打量过了,“那麻烦二位随我来吧,我是房政委家保姆,房政委今天正好也在呢。”
她倒是很大方的介绍自己身份,似乎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尴尬,进退有度,不卑不亢,真是一个很容易收获别人好感的女同志呢。安然收起一开始的轻视,上辈子没法报的仇,这次就从她开始吧。
于是,安然就表现得像一个急于跟房政委家打好关系的人一般,一路上好奇而不失礼貌的打探房家私事,只要控制好度,她也能让这个女人讨厌不起来。顺便再聊几句她的私事,哪儿人呀,来阳城多久了,住得习惯吗,哪天有空记得要去二分厂找她玩,一副很想跟她打好关系的样子。
果然,张怡虽然说什么都还是很克制的,但说起私事对她是真的松懈了不少。
不就是一个巴结房政委的女人吗?而且看样子不是她巴结,是替家属巴结,那就正好了,不然这么漂亮个女人她还不放心呢。
进门,房家父子正好从书房出来,“安阿姨?妹妹。”
“明朝哥哥,房伯伯。”小猫蛋也很大方,反正都是见过的。
张怡倒是很诧异,没想到这小姑娘很有见识嘛,一般人来房家,首先就得被这独栋小洋楼给镇住了,更别说还有里头这么多名贵家具,而且看样子小姑娘跟他们很熟,莫非是经常来往的?主要是她也是两年前才来房家的,对于他们以前的关系也不能说百分百了解。
“房政委。”安然打了声招呼,就跟房明朝说话去了。
房平东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应该是才三十出头,但看样貌要老成一些,他也只是客气的点个头,就安排张怡:“你去买点菜,留小安她们在这儿吃饭。”
张怡心头一跳,“小安”……莫非……不过,她面上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好,你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得十分自然,自然得就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的夫妻。
安然一面拿着绿军装给房明朝比划,一面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这个张怡倒是很会来事嘛,上辈子也是这样跟她说话,总给她一种“好姐妹”的错觉,可对男主人这样说话,就有点过了。趁着她出去了,安然问房明朝:“明朝,这个张阿姨平时对你很好吧?”
“嗯。”小伙子眼馋绿军装很久了,他父亲所在的部队,番号不详,不然也可以给他借一套过过瘾,当然以房平东的职业操守,哪怕是能外穿的他也不会拿回来。
学校里谁要是穿上军装,再戴个带五角星的帽子,挎个绿书包那就是最风光最潮流的打扮了,其实他也曾向张阿姨提过,能不能给他做一身军装,但张阿姨以对爸爸影响不好为由拒绝了。说怕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他爸爸从部队里带出来的,要是有人去举报就不好了,还是穿简单点好,至于皮鞋和马甲,那肯定不能穿太差给爸爸丢脸啊。
房明朝表现出来的懂事和成熟并非他真的心智老成,而是从小的教养和规矩所致,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呢?
安然就这么简单的几句就套出话来,心说两辈子了这张怡还是一样的坏啊。
房平东十天半月不回家,她把孩子误导成啥样还不是她几句话的事?穿点马甲和皮鞋其实也没啥直接的,实质性的损害,因为孩子们哪怕看不惯,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这种背后的指指点点和排挤……一个孩子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能开心?
一旦不开心,对上学就没了兴趣,甚至多了畏惧和厌恶。
要是真对孩子好,就要想着他在同龄人、在学校里的处境,而不是事事以“替爸爸考虑”“注意影响”为借口,绑架孩子自由选择的意志。
听宋致远说房平东十六岁参军,一直待在部队里,做事风格应该是比较直接的人,与其跟他绕弯子,耽误时间,不如直接点破。“小野你跟哥哥玩好不好?妈妈跟伯伯商量点事情,如果张阿姨买菜回来,你就叫妈妈一声好不好?”
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妈妈的得力助手哟!
安然上楼,来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房政委,我方便进去跟你说两句话吗?”
“进来。”房平东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腰杆挺直。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自有一股正气,让人发自内心的佩服。
“谢谢小安,我平时也没时间关注明朝,多谢你帮他做衣服。”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
可安然并不想久待,这位房政委上辈子是没在她的人生经历里出现过的,要不是同情房明朝,安然并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毕竟,宋致远身份特殊,她还得注意影响。
“是这样的,我今天来,是有个小事情需要向你反应,明朝在学校似乎有点不愉快,孩子跟您一样,是铮铮男儿,不爱跟人倾诉,但我听我儿子说过,他在学校里受到一些同学的非议和排挤。”
房平东果然正襟危坐:“真的吗,我居然不知道。”
安然点头,“您想知道原因吗?”
“请说。”
“同学间都在说他穿资本家马甲和皮鞋。”她特意加重“资本家”三个字。
果然,房平东的脸色有点难看,虽然还在极力忍耐,但他一个共和国军人,最厌恶就是资本主义享乐作风,他大半生艰苦奋斗,勤俭朴素,别看现在住的房子不错,却不是他私人的,而是当地给配的,就连里头的家具摆设也是配套的……哪成想自己唯一的儿子居然是这样堕落。
“你的消息准确吗?”不过,他也没立马就下去质问儿子。
“准确。”安然顿了顿,看来她试对了,房平东其实比他弟弟更让人敬佩,“但那些都不是他喜欢的,您知道他想穿的是什么吗?就是跟他的父亲一样,头顶五角星,身穿绿军装,戴上大盖帽,肩扛红肩章!可是,却有人不让他穿军装,不让他背绿书包,每天醒来床下就放着一双高档皮鞋……“
房平东的神色先是动容和欣慰,后又变了一变,很明显他知道安然说的是谁。
“您说,您作为军区政委,您的儿子穿一身外头流行的小绿军装犯法吗?”
房平东摇头。
“可就是有人告诉他,作为您的儿子他不能这么穿,是他不配吗?”安然也豁出去了,这样的大忙人,鬼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再见是啥时候,“您为国家为社会奉献了青春甚至随时做好奉献生命的准备,谁让您的儿子不配穿绿军装,谁就是阶级敌人,您说对吗?”
房平东可没被她的上纲上线糊弄住眼睛,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张怡,可她是组织选的,经过政审和考核的,我绝不会担心你说的问题。”
安然气结,“不是,你再好好想想?我也没说她一定就是阶级敌人,我只是说你看你在家的时候明朝的穿着就很正常,可你一走,他就穿上了那些……你就不会自己擦亮眼睛想想吗?”
“在外和在家穿着不一样这是正常,如果你还要纠结这个问题,安然同志我怀疑你是不是阶级斗争工作做多了?”
因为安然最近跟着市委组织的工作组到各个单位调查冤假错案,还真揪出好几个真正的阶级敌人来了,所以安然可以肯定他这话是在讽刺她?
安然心说,刚开始还觉着他懂点道理,能说得通呢,原来也不过尔尔。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直接跑上来说这些话也挺自以为是的,要知道他是这种人,就该再想个委婉的法子,现在搞得不上不下挺尴尬的。
而且,看他对张怡深信不疑的样子,安然不得不怀疑,这俩人之间会不会……倒不是她思想龌龊,而是张怡就不是个普通女人,她有无论男女所有人都喜欢的大气和分寸感,有不错的样貌,关键房平东还是个鳏夫。
虽然没见过他的原配,但通过明朝的样貌气质可以判断,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同志。果真,原配再漂亮再气质又怎么样,人走茶凉,男人都是经不住身边的解语花的,哪怕这朵解语花无论外貌气质还是家教被原配甩出几条街。
所以啊,女同志们啊,自己活得好,活得漂亮比什么都重要,想要让男人挂念以前的夫妻情分善待孩子,真正做得到的又有几个?哪怕是房平东这样的铁血男儿。
想想就来气,安然气哼哼离开书房,没说几句话就带小猫蛋走了,看来房明朝这事想要让当爹的上心是不可能了,她得让宋致远或者房平西去找当爹的谈一谈,虽然让男人们掺杂这种事情不是她的风格,可没办法,她实在是喜欢明朝这孩子,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张怡祸害。
她一外人自己家事情还一箩筐呢,偏偏还要把时间浪费在操心别人家事上,她容易嘛!谁让房平东眼睛被女色给迷惑了呢?
眼睛……忽然,她想起个事,刚才在书房里,房平东一直在看着她的眼睛?
按理来说,他表现得这么有分寸感,说话也很克制的人,不应该一直盯着自己朋友的妻子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