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年底了, 家里还留足了过年的肉票,安然又顺便多买了两斤肉,打算往金鱼胡同去一趟。以前除了过年, 她很少往这边来, 那是不知道石万磊的身世, 他从来就不是会跟人诉苦的悲情人物。
可现在既然知道了,安然这心里就十分不好受, 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前可是为国家为人民付出过青春的,单他那只眼睛,就是为了把毒品拒之过门外才没了的。
毒品的危害, 安然比谁都清楚。上辈子的宋虹晓其实是出国留过学的, 只不过她一直没跟其他人提过, 别人都以为她这么大个老板,唯一的独生女居然没听说出国, 挺不可思议的。
九十年代, 那是以出国为荣的。
本来, 安然也不赞成她出去,因为她的身体太弱了, 在跟前自己守着都不放心,要是再去到十万八千里外她更加鞭长莫及。可宋虹晓又哭又闹,还以绝食相逼, 安然只能同意。
结果, 去了一个月,就让她给弄回来了。
安然都没脸说啊,她怎么有脸跟身边人说她教育出来的“闺女”在国外居然跟着那些洋鬼子抽大麻呢?她怎么有脸说她还把自己抽进国外ICU了呢?要不是她请宋致远帮忙给她找关系,她连国也回不了, 直接就能死在国外的,哪还有机会回来戒断?哪还有机会多活那么几年?
所以,安然对这种东西是有切肤之痛的。
这个国家,当年就是被鸦片打开国门打垮几代人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有这样的决心,坚决的,狠绝的拒绝毒品!而国人之所以能有勇气,有骨气拒绝,还得多亏了石万磊这样千千万万舍小家为大家的边防战士。
安然扛着二十斤折耳根和各种菜,来到金鱼胡同。
第一件事赶紧看看石万磊的白墙还在不,嗯,完好无损,而且干干净净。
谁还敢在这面光荣的社会主义墙上乱涂乱画脏话,那纯粹就是找死,安然都想好怎么找茬了,到时候她非闹得整条胡同鸡犬不宁不可。
别的本事她不敢说,闹事找茬她就没怕过谁。
“小安你怎么来了?”石万磊开门,见是她还挺意外,下意识往她身后看。
“小猫蛋没来,我下班顺道过来的,也快过年了,今年怎么样?”安然自顾自进屋。
他为了避嫌,把门大开着。这漂亮的年轻小媳妇进了他的门,胡同里但凡有一双眼睛看见,不用两个小时,整个胡同男女老少都会知道,那些好事者能编排出几十个故事来。
他倒是破罐子不怕破摔,可她却是有家有口的。
安然却比他还看得开,更不怕人说闲话,“关上吧,咱们聊聊天。”
这家里是真一贫如洗啊,除了一张吃饭桌子和一张大土炕啥也没有,这两件东西也是破破烂烂的,没有任何烟火气的。安然简直怀疑,他晚上到底在不在家里住啊?
“想好过年怎么过了吗?”
“也就那样吧。”
安然叹口气,“石大哥,我叫您一声石大哥,希望您别跟我见外,我知道别人肯定没少劝您,我也就不老生常谈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年就到我家过,怎么样?”
她计划的是,逝者已往,得让他走出来了。多出去走走,认识认识新的朋友,说不定能解开心结呢?
虽然希望渺茫,但安然不忍心他再颓废下去:“你以前不是卖过手表嘛,你会修吗?”
“修手表吗?会。”
安然一拍手,“这不就结了,今年上我们家过年,我给你介绍几个大主顾,以后就靠技术吃饭了,省得出去当倒爷不安全。”
石万磊倒是有点心动,毕竟要生活啊,他虽然心如死灰,但他还是得活着,只是街道办封登辉的有意刁难,他做啥啥失败,干啥啥亏本,两年下来他都没心思了。
当然,自力更生之前,安然得把他该有的待遇重新要回来,“你把以前的工作证明和伤残证明给我。”其实阳城市的残联也是跟妇联一样,合并在总工会名下的。
她就不信了,她把证明交过去,她们要敢卡着街道办的章,她就找贺林华去。这什么狗屁办事效率,这里要盖章那里要签字的,要是跳不过封登辉这个大王八蛋,她就换个街道班主任。
反正,是他自找的。
***
晚上的臭豆腐用油炸得又酥又脆,加上茄汁蒜泥折耳根小葱和油辣椒,就这么简单的一拌,兄妹俩又差点撑破了肚皮。
宋致远看他们,就像人类看黑花:怎么这玩意儿也能吃得下?
他的宝贝女鹅吃了一嘴的臭东西不算,还凑过来搂着他脖子,骑坐在他腿上:“爸爸你不吃吗?你尝尝叭,不臭哒!”
他不敢说话,不敢呼吸,他觉着自己在这个家里是多余的。
“爸爸你真的不尝尝吗?你闻闻,一点儿也不臭哟……呼呼……”狠狠地给爸爸吹两口仙气,力图证明真的不臭。
宋大工程师,差点被她的小嘴巴臭晕,臭豆腐他接受不了,折耳根也是他的毒药,两者相加,简直是砒霜拌了鹤顶红啊。
安然笑破肚皮,嗯,今晚他肯定会逼着他的小猫猫刷牙啦。最近安文野不知道跟谁学了个坏毛病,不爱刷牙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刷,实在被妈妈拉住了没办法,那就意思性的含口水,三秒钟立马吐出去,“刷好了。”
可宋致远这家伙,自从他回来,猫蛋逃避刷牙的时候就找到了靠山,紧紧的抱着他,一会儿装睡着,一会儿装嘴巴疼,反正就是不刷牙。
而他,还就答应了!
一点原则也没有的爸爸,该!
***
将近两个月的走访调研,市里各大小单位厂矿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儿,安然要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说特别是因为她已经计划一段时间了。
三个人骑了半小时的车,来到东南方城郊外一道崭新的铁大门前,邵梅奇怪:“小安咱们怎么来农药厂呢?”
“来就对了,市里大大小小的单位咱们都跑遍了,现在就差农药厂了。”
邵梅翻个白眼:“农药厂里头太臭了,咱们真要进去吗?”要吸臭气她自个儿去不就行了,干嘛还拉俩垫背的。
这股臭味隔着大老远就能闻见,她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成分,但都有常识,肯定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不然怎么能毒死野草和虫子呢?
安然从兜里掏出两个口罩递过去,自己也戴上一个,邵梅和何青青才知道,小安主任又是有备而来啊!这小女同志,难怪能当领导呢,人面上一直笑眯眯的,见谁都带着三分笑意,可心里想啥,计划啥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表面看是个暴脾气,可又不是只会撒泼掐架那种泼妇,她的智慧其实都是藏在心里的。
难怪,以前高主席在的时候就一直夸她,说是个好同志,能干事那种。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么年轻的小女同志,参加工作时间也不长,她能有啥工作经验?
处理工青妇残的事,其实没啥技术性难度,最重要的就是经验。
可这半年明显能看出来,她为人处事之圆滑,做事自有一套自己的方式方法,绝对不是愣头青,这样的经验又不像有高人背后指点,因为她用得十分得心应手。
这种既聪明又矛盾的感觉,杨芳芳几个年轻的看不出来,邵梅却是非常清楚的。正是因为清楚,她才不得不更气恼,长江后浪推前浪,把她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了,啊。
本来,以她在工会熬了这么多年的资历,从解放后就在做妇女工作,以前在基层当了十年妇女主任,后来调到市总工会,又干了十五年,从总工会组建那天开始,她就在这儿工作。
要说元老,她也算一个。
可就因为没文化,在旧社会没读过书,建国初期只上过扫盲班,即使她工作干得再好,上头也不重视,没给她当领导。好容易熬啊熬,熬到前头这个主任走了,她寻思着整个女工处剩下的五个人,就她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从建国初就干到现在,走遍全华国也没几个……怎么说,就是论资排辈,除了按学历排,她总能排到第一顺位的。
可谁知高美兰走之前居然搞了三个空降兵进来,女工处的主任又被人捷足先登了,还是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她心里实在是不舒服。
非常不舒服。
安然其实早就搞清楚前任辞职的原因了——一方面是疾病,听说是胃里生了个什么瘤子,病得不轻,什么退休待遇,什么劳保工资,对她都没了吸引力,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就准备辞了回家好好养病。
另一面嘛,也是工作实在太糟心了。
手底下五个人,各个都是“官太太”或者裙带关系。她们的丈夫要么是市内各实权部门和大厂的一二把手,即使不是一二把手,那也是能说上话的,有靠山的。
所以,这些妇女同志来上班只是图个打发时间,毕竟这年头不能像旧社会一样玩纸牌打麻将啊。人家不图升官发财,就在这儿岁月静好,当领导的又怎么可能使得动她们呢?
譬如何青青杨芳芳之流,都是家里条件不错,有亲戚当大领导的,她使唤不动。而邵梅呢,人不仅丈夫是市革委会常务委员,她本身也是个老资历,想使唤她更是难上加难。
安然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高美兰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名义上是给她提拔了,可实际上却是火中取栗,困难大于收获。
这才带她们出来几天,就一个个的不是腰酸就是腿疼的,她天天跑也没见怎么疼啊。安然觉着她们要是不求上进,那就像胡文静一样,该干嘛干嘛,领一分工资干一分活,她完全没意见。
跟着她出来调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居然政府开这么高工资真是给她们养老的?
自己是时候让她们认清形势了。
当着何青青的面,安然什么也没说,只戴好口罩,自己身先士卒走在前面。何青青看她都不带犹豫的,想了想还是跟上了,虽然她也只想混日子,但她至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
邵梅眼见着她们都不再等她,就当她不存在的样子,顿时气得哟,哒哒哒踩着皮鞋就走了。
是的,她就这么转回去了,准备回单位去了。
安然回头,故意大声道:“梅姐这是要去哪里?农药厂大门在这里。”她指着崭新的铁大门。
邵梅没想到,她还装模作样,索性也跟她装到底,捂着鼻子,干咳两声,说:“哎哟我这喉咙受不了,闻见农药味我就喘不上气,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安然很爽快:“好嘞,那您回家休息吧,今儿我算您一天病假。”有病休病假,天经地义。
邵梅脚下一个踉跄:“我这都上半天班了,怎么能算病假?”她八点钟就出门了,现在都快九点钟了,要算也只能算半天,反正这一个上午肯定就是病假。主要吧,也是以前高美兰定的规矩太铁了,她规定病假也得扣工资,休一天就扣两块五,虽然她家里也不缺这两块五的人,但她平时是算工资少算三分钱都能发现并且要找樊丽萍扯皮的人,她能容忍被扣两块五吗?
“那您如果不想算病假的话,就坚持上班,跟我们进去?”
何青青也看着呢,邵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安然的每一句话都是按规程办事,她找不出错来。
最终,在两块五的诱惑面前,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去就去,反正她走最后,毒不死。
安然又不是没见过她这种倚老卖老骗病假的员工,要真有病,好好说她二话不说就同意,还能用车给她送到医院门口。可啥也没干,有脏活累活不愿干就装不舒服的,那就彻底回家养着去吧,只要她舍得不领工资,闲到地老天荒安然也没意见,顶多就是超过三个月,按照规章制度予以处理就是,那是人事科的事,她只负责自己部门的工作,毕竟,规章制度不是她一个写的。
要说这机关单位也有机关单位的好,因为每一项规章制度都是国家有明文法律规定的,有法律做背书,她底气也足。后来自个儿做生意的时候发现,有法律背书的事比没有法律背书的好做多了。
农药厂很大,是整个阳城市唯一一家农药厂,自然也是最大的。保卫科的科长听说她们身份后,亲自出来接待她们:“安主任你们要看啥,调研啥,是生产业务方面的还是后勤保障,亦或者是职工个人情况?我这就找人过来。”
很专业嘛,明显很有接待经验,安然笑笑,当然,戴着口罩也看不出表情,只能隐约通过眼部肌肉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如果方便的话,就都看看吧。”
保卫科科长一顿,“都要看啊,那咱们就先从产品说起?咱们厂现在主要的产品就666、林丹粉和1605。”
邵梅和何青青是地地道道的阳城市民,不知道这些数字代号是个啥,可安然是插队三年,又在小海燕种过半年地的,知道这三样都是目前农村使用频率最高的农药,剧毒农药。“你们一年的产量有多少?”
“不多,但能保证整个阳城市大大小小上千个农业生产队的使用吧。”保卫科长得意地说。
安然听出来了,这就是说整个阳城市的农药都是从他们厂采购的,如果一旦他们厂的产能出现问题,整个阳城市将无农药可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整个阳城市农业产量大减,农民饿肚子,工人没饭吃,搞不好还得闹饥荒,进而引发的就是粮食涨价、地区粮食安全。
可以说,一旦一个行业出现垄断,那它的下游企业和行业就要被绑上同一条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安然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模式,市场的活力在于百花齐放,多一点竞争对手一方面可以让消费者多一点选择,可以维持价格一定程度的稳定,另一方面有竞争才有进步,大家才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增加市场占有率,怎么提高技术,改进技术。安然觉着,这么大个阳城市这么多农业人口居然只有一个农药厂,实在是不太科学。
当然,这是涉及到城市和地区管理发展的问题,也轮不到她小小一个女工主任指手画脚。只能说,高美兰没当上阳城其实是这个城市的损失,因为她记得上辈子的阳城市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是有三个农药厂的,很明显这时候还没有,那就是走向不一样了。
生产车间安然去了也看不懂,再加有个怕死怕得不要不要得邵梅在一边阴阳怪气,安然也懒得再去,只是把工作不忙的女工叫了几个过来,问了问她们工作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平时有没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助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们走访调研了几十个厂子,遇到的女工们都说生活困难啊,家里孩子多啊,男人没工作啊,等等很实际的问题,唯有这里的女工居然一个个都说没困难。
安然以为是有厂里领导在场,她们不敢说真话,她将保卫科的人使出去,可女工们还是说没困难。
奇了个怪,看她们说话语气和神态,确实不像被迫说谎的啊。
一直到走出农药厂大门,安然还在觉着古怪。这个厂子莫非是因为效益好,工人们靠工资就能吃饱穿暖?可明明保卫科跟她们说的平均工资也不高啊,甚至还没现在的阳钢二分厂高,这里的工人们,靠什么吃饱穿暖?
但这些疑问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安然让邵梅和何青青先走了,她骑着自行车到路口跟她们分别后,又慢悠悠的若无其事的绕回来,特意绕到大门的右侧,那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墙和屋顶都被烧得黑漆漆的,早已面目全非,当年一场爆炸至今还未修复。不仅没修复,还就在旁边几十米远的地方盖了新厂,不仅占地面积更大,规模更大,效益也更好了。
那场爆炸对农药厂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可怜的小石榴。
安然其实一直不相信小石榴还活着,小猫蛋说话虽然有时候挺准的,但那更多是运气的成分,因为据她观察她的闺女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没有任何金手指和过人的际遇,不过是遗传了她爸的智商而已,远远还不至于能铁口直断的程度。当时说姐姐还活着,姐姐会回来,不过是为了哄石万磊开心而已,因为她就是一个小彩虹屁精呀!
她顺着厂子后的一条小路骑,看得出来,小路虽然窄,但地面整洁光滑,车轮印还清晰可见,分明是压出来的。
这就跟李翠珍老太太说的对得上了,后头长平村的村民都不种地了,跑农药厂来上班,也不知道户口怎么解决的,反正很多人有自行车骑,那说明经济条件是相当不错的。
难怪女工们都说没困难,这是真没困难。
安然顺着车轮印,骑到村口,已经不是村口了,只剩七八间小破屋子,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那种。她其实也不知道卖折耳根的李翠珍老太太家在哪儿,只能去找小房子,可把每一间都找遍了,也没看见一个人。
在这年头,如此荒凉的村庄,还是第一次见。
正想着,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然一惊,“谁?”
草丛窸窸窣窣,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安然其实胆子不小,但她最怕的就是蛇黄鳝泥鳅蚯蚓这些软体动物,大冬天的她觉着应该不是软体动物出没,就大着胆子走过去,用车龙头上挂着的雨伞戳了戳草丛,“什么小动物,这么冷还在外头,快回家去吧。”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草丛里跑出来一只白色的野兔子,毛茸茸的,还很长……原来是一只野生的长毛兔啊,雪白雪白的特漂亮,两只长耳朵也特别可爱,要是能给小猫蛋养一只就好了。
现在她们家可是不缺动物的,可去了一次海城市动物园她的心也给丢在动物园了,一年多了依然念念不忘,动不动就要跟她的小伙伴们念叨几句,就是做梦说的梦话也是在动物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岁半的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这两年暂时还没条件带她去动物园,但多给她增加点家里的动物品种倒是不难,想着安然赶紧骑车回家,“宋志远,宋志远,小猫蛋你爸呢?”
“在书房呢我爸爸。”小猫蛋围着妈妈的大围裙,戴着妈妈的大手套,因为一切都太大了,围裙当裙子穿还踩在脚底下,两只小胳膊就像套在手套里一样,妥妥的厨房小女佣啊,还是低龄童工。
安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宋志远肯定是交代给他的事情啥也没干出来,害得人闺女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伸手帮他。
算了算了,安然心说,看在他在沙漠里晒了两个月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宋志远你快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开着吉普车,转出了二分厂。幸好这辆车是有空调的,坐里头热乎乎的,兄妹俩扒着窗子,往窗玻璃上哈热气,哈出薄薄的一层,就在上头写字画画,铁蛋画个鸡蛋,猫蛋画只兔子,当然,是简笔的四不像,只有她一个人坚称那是只兔子。家里的白白是只公兔子,安然今儿叫上宋志远,就想去抓一只母的长毛兔。
当然,不是为了吃肉,而是繁殖。
白白都两岁半的大兔子了,因为附近没有养兔子的,它至今还是个单身兔呢,陈六福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想把它给骟掉,用他有限的西医解剖学知识。
可小猫蛋自从知道“骟”是什么意思后就哭着闹着不许,不许伤害她的好朋友。
可安然实在烦透了这只臭兔子,发情期非常活跃,要么爬她脚上啃她的脚,要么啃笼子,要么居然连黑花也不放过,爬人黑花背上做出不雅动作,惹得单身狗黑花也是暴躁得不得了。最关键它发情期的粪便还特别臭,有种葱油气味,它又爱进家里上沙发,安然真的受不了。
所以,要么骟,要么找个对象。
到了农药厂不远处,宋志远拿上他自制的弓弩,铁蛋挂上他花重金打造的弹弓,两个男子汉就顺着安然手指出去干活了。
“妈妈我可以下去看看吗?”小猫蛋戴着个厚厚的口罩,车玻璃上写字画画已经玩腻了。
“不可以。”
“为什么呀妈妈?”
“因为外头的空气不干净,里头是毒害物质,你还小,抵抗力不行,知道吗?”
小猫蛋现在可是个会唱反调的宝宝啦,故意摇头晃脑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呀妈妈。”说着就想开车门。
安然把脸一板,“不听话妈妈下次就不带你来了。”
小猫蛋委屈巴巴,只能把手缩回来,她在心里说:还是爸爸好,爸爸就从来不对我说不可以,我想穿妈妈的大围裙戴妈妈的大手套爸爸都不管我。
安然心里一直在琢磨农药厂女工的事,总觉着哪里不对劲。按理来说这种厂子有毒害物质,应该是存在职业暴露和职业伤害的,现在相关法律法规还没有完善,可在几十年后患职业病的劳动者是受法律保护的,她们居然一点意见也没有?都没跟她们市里来的“领导”反映一下,发几句牢骚?
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正想着,小猫蛋忽然说:“妈妈你看那里!”
安然顺着看过去,啥也没看见。但她已经知道闺女眼神的厉害,没急着说没啥,而是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还真看到个黑黑的东西,平时估计是被周围的野草丛遮挡着,现在野草枯萎就露出来了……是个非常小的洞。
“是不是兔子窝呀妈妈?”小猫蛋的脑海里已经演绎出一部惊险刺激的动画片了,“妈妈那里肯定是兔子王国,里头住着兔子国王和兔子王后,还有兔子公主,嗯……有三只公主,她们有着雪白的长长的毛毛,还有一对又长又白的大耳朵……”巴拉巴拉,她自己就开始编故事了。
安然很注意培养她的想象力,以前是睡前她给他们讲故事,现在变成她让兄妹俩讲,自己听过的没听过的编的都行。当然,铁蛋觉着幼稚,从来都是只听,不讲,于是小猫蛋真是绞尽了脑汁,现在让讲个故事那就是信手拈来啊,一口气讲了半小时不带停的,都讲到兔子公主到森林里历险了,宋志远他们才回来。
不过,是无功而返。
铁蛋把弹弓一扔,跳上车,赶紧把门窗关严,“冷死我了小姨,外头兔子屎都没一泡,哪来的兔子,你是不是眼花了啊?”
安然很肯定,她连颜色、毛发和耳朵都看见了,怎么可能是眼花?
“有,有兔子足迹,兔子窝应该就在不远处。”宋志远抚摸着自制的弓弩,没用上有点可惜,用上了也可惜,既然是给闺女的好朋友找对象,那就应该是好好的活的带回家。
“兔子窝,兔子王国在那儿呀爸爸。”小猫蛋站起来,直接扒拉着驾驶位的靠背说。
宋志远回头,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安然没发现的东西他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走,咱们去看看。”
本来他叫的是铁蛋,可小猫蛋那是听见“走”字就跑的,安然见叫不住也拉不住,只能也跟着下车,哭笑不得地想,难怪有人说孩子越大越不“可爱”,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也有了反抗大人的能力……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山洞其实很小,铁蛋那么瘦那么灵活的人都爬不进去,更何况是宋志远,倒是小猫蛋跃跃欲试:“我瘦,我比哥哥瘦,让我来叭。”
其他人:“……”眼神扫过她胖嘟嘟鼓出来的小肚子,心说这安文野小盆友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
不过,这也难不倒宋志远,他目测了大概的土层厚度,现在还没冻土,这里又是城郊,不是大山区,这就去后备箱里拎出两把军工铲,以及安然也叫不出名字的工具。
铁蛋眼睛一亮,“这是军工铲吧姨父?”
两个人到了洞口,先搬块石头把洞口堵起来,又让安然拿个竹篮子去洞口守株待兔,他俩爬到洞子顶上,宋志远目测几下,找到最薄弱的最好使力的点,往下一挖……吭哧吭哧,也就二三十下吧,就给挖出一个能直接下到洞子里的口。宋志远照着自己肩宽,又把洞口加大加宽一点,拿出绳子绑在自己和铁蛋腰上,另一头拴在树上,说好他们要是连续抖三下绳子的话就让安然拉他们,要是拉不动就去找人。
因为啊,这洞子是真的很深,很长,他保守估计也得有一百多米,更何况听回音应该是还有分叉。绳子长度不足以支撑他们去那么远,就尽量进去走走看吧。
安然有点后悔带他们来了,荒郊野外的万一有个啥情况也没人求助啊,可是想不让他们去,爷俩会听她的话吗?男人对这种未知的惊险的探索欲,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爷俩嘴里咬着手电筒“嗖”一声就钻进去了……安然只能祈祷,里头没啥危险的东西,就是有两只兔子吧,挑一只母的带回去,公的就算了,她家里不欢迎。
养不起了,现在家里那么多动物,光吃的每天就得两斤多,这还是混着菜叶子一起拌的,要是纯喂粮食,她连饭也吃不起了。更何况还产生那么多分泌物,孩子再能干也不可能完全打扫干净,安然还得重新返工,别提多累了。
关键动物都是长脚的,不会只把粪便拉在固定位置,经常是随心所欲,走哪儿拉哪儿,好好栋漂亮房子,老远就闻见动物粪便的气味……坚决忍不了!
安然想好了,今儿回去就开始吃鸡,每个礼拜吃一只,哪只不乖吃哪只,吃到吃光为止。
“妈妈,兔子王国里,有兔子马车吗?”
“有吧。”安然心不在焉。
“那兔子公主的马车,是,是兔子拉车还是小马拉车呀?”
安然哪知道哦,“小马吧。”
“不可能!哼,妈妈你真笨,小马那么那么大,兔子那么那么小,它们的马车得有多大呀?”小猫蛋生气气,妈妈就是没认真嘛,不然她世界第一聪明的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终于消停会儿了,安然正想夸夸她,忽然——“哎呀妈妈你看,你看,绳子动了!”
安然一看,果然绳子连续抖了三下,停顿一会儿又连续抖了三下,她还没反应过来,绳子又是三下。
安然赶紧拉紧了绳子,大声朝洞口问,“怎么了?”
但因为洞子太深,里头还有分叉,她的话全变成了一片的回声,压根听不清楚。
安然心急如焚,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不然以宋致远的心智,哪怕要出来也是自个儿出来的,怎么可能左一次右一次的拉绳子?她赶紧让猫蛋别说话,自己趴在洞口,竖着耳朵听声音。
有铁蛋“咿咿哇哇”的叫声,可回声太厉害了,她压根听不清一个字。
也有宋致远略显低沉的声音,可也是听不清的。
光他俩的话,应该不会有这么多话交流,莫非是还有第三个人?或者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来?安然心头一跳,阳城市是R本人占领过的地方,难道里头藏着什么东西?炮弹还是手榴弹?又或者是更加见不得人的东西?
无论哪一种,在那么小,那么封闭的空间内,后果不堪设想。
越是不知道,心里越着急。可安然还是能镇定下来,冷静地想对策,进去是不现实的,万一走岔路了怎么办?况且小猫蛋还跟她在一起,她既不可能带着她一起进去冒险,也不放心把她独自留在外面。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叫人。
而且必须是可信赖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严厉安和房平西,这俩都是手上有家伙的。
想着,安然就要去发动车子,谁知小猫蛋回头一看,“我哥哥出来啦!”
“爸爸,我爸爸捡到一只大兔子啦!特别特别巨大哦!”小猫蛋拍着手,又蹦又跳,“是兔子公主!白白的兔子公主哟!”
安然回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宋致远怀里抱着的,哪里是兔子,分明是个人!